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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西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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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五。

  消息飛揚在八水江湖的上空,雨霧也遮不住了。

  祝裴二人的風勢從魁塢嘯聚起來,然后呼嘯過幾百里的江面,在八水上流傳開來。人人知道他們在蜃城的眼皮下撒野,他們也絲毫不掩飾這一點。

  貂塢及麾下七幫,兩千余人親眼所見,四位風使圍殺二人,那個叫裴液的少年手中之劍化為一道直貫入云的光,一劍將一位風使咽喉抹去。

  留下的言語每一只耳朵都聽得真切,所謂“盡傳八百里江湖,四十年蜃城、八水風使,裴某一一梟首”之語,在兩天之內就傳遍了八水。

  當然后來有人說祝裴二人是交換了形貌,但當時因何又是“祝高陽”出劍,真真假假也辨不清晰了。

  但清晰的是,剩下三位風使追逐二人而去是無數人看到的。

  祝高陽是響當當的名字,裴液是傳說中神京來的殺神,這二人放話要屠盡青風使,已殺幾位的頭顱又已懸在雁塢,水上好漢們的心里不可謂不跳動。

  但那三道黑袍身上帶著人們幾十年來積累的恐懼。

  然后兩天之后,干凈利落,沒有任何的曲折,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情況,離去五人的戰斗分出勝負了,三位青風使再被梟首。

  那幾顆頭顱懸于雁塢大船之上,停在涇水之上供所有水幫大塢確認。

  仙人臺的羽檢們開始從四面八方顯露出身形,諸多天山弟子也在其中,他們星星點點般連成一片。消息在一匹匹奔馬與飛鴿間急速傳遞著,敕令各水幫即刻燒毀餌料。整個長安八水的迷霧開始被祛除,仿佛陽光終于照了進來。

  但真實的天氣,還是清冷而潮濕。

  鎮上消息,連天塢正停靠在了大河上,沿著鎮后支流上到大河,就能遙遙望見上千條船聚攏的壯觀景象,一時鎮上許多大小孩子跑去看。

  七天七夜不能離水的禁令顯然已經破除了,幫眾們正在放歸,還有十幾條船駛下來購買補給。

  裴液和祝高陽吃過了早食后,到柜臺結了房錢。

  兩人身上傷雖然還沒全好,但精神已完足了,重新整理了行裝,又從鎮上牽了兩匹駿馬,報的是仙人臺的賬。

  這幾天晴朗了兩日,但今晨開始鎮上又飄起些毫毛般的雨,裴液又買了兩頂干燥嶄新的斗笠,祝高陽駐馬立在鎮口等他。

  “還你!”裴液飛給他一頂,一躍縱上了馬背。

  祝高陽笑著接過系上,輕輕一抖韁繩,馬蹄踏在稍微松軟的土地上,視野里雨線陡地向后拉直,兩騎即刻飛馳了起來。

  八水上既然漸漸云開霧散,蜃城之主和雍戟也就應該顯露形狀。幾天里仙人臺極快地索取、驗證、整合著所得的大量信息,同樣,經過兩天的發酵,饗宴水主一事也已顯然地中斷了,所謂是水落而石出。

  從柳鎮向西而上,飛馳片刻,約十幾里就抵達上游,大河之畔,許多小船已經靠岸,佩刀帶劍的漢子們三五聚起,正聊著這幾天八水江湖的屢變。

  祝裴二人放慢馬速,離得近了,一勒韁繩,抱拳道:“諸位好漢,現下祭儀都停了嗎。貴塢的餌料都燒了沒有?”

  許多人停下話頭望來,見兩個戴笠掛劍的男子駐馬在三丈外,年紀上下瞧著約差一小輩。

  那氣質挺拔卓異,一時沒人輕易言語。

  頓了兩息,樹蔭下領頭模樣的人站起來:“兩位是哪塢哪幫?還是天山高徒?”

  男子道:“祝高陽。打聽些河上消息。”

  林中一靜,然后周圍人全發愣地站起來了。

  “祝真傳!”

  人們下意識又去看稍微落后的那騎,心想那這位就是裴液,但斗笠下也只隱見一雙年輕的眼睛。

  “諸位好漢不必多禮。”祝高陽含笑一抱拳,“是連天塢麾下嗎?”

  “是……祝真傳,塢下一切餌料,昨日就已全部燒毀了。”那領頭人頓了頓,回頭道,“快去船上請塢主。”

  “不必不必,我就打問一二。”祝高陽道,“新近兩天河上是什么情況?”

  其人朝身邊看了看:“現下河上情況……就是大伙兒都停下活計了,什么也沒做,等上面安排……然后,雖然說不讓饗宴那什么水主了,但‘水君登位’還是在講,天山高門那邊還說可以多多傳揚。”

  祝高陽點點頭:“現在河上諸塢,都已將餌料焚毀干凈了嗎?”

  “就我們所知,最晚到昨日,諸塢都已焚毀了,也都和天山做了接洽。但……”

  “但什么?”

  領頭人猶豫了一會兒:“也不知曉是不是消息還沒傳過來,好像渭水塢一直沒有反應。我們這邊也剛接了命令,說渭水塢一有消息就即刻上報。”

  祝高陽想了想:“此塢現下在哪兒?”

  “他們一直是在渭水上,這時候好像停在上游。”領頭人頓了頓,“照理說渭水塢應是和我們先后腳收到傳信的。但一直沒有他們燒毀餌料的消息,甚至有人說,他們那邊祭祀一直沒停下……渭水上游只他們一家水塢,也不知是什么情況。”

  “行,知曉了。我二人這便去看看。”祝高陽含笑一抱拳,“祝諸位運道昌隆!”

  言罷一提韁繩,兩騎沿路飛馳而去。

  “渭水塢是第一大塢。”祝高陽斂了笑顏,道,“可以猜到他們和蜃城綁定甚深。不過局勢已經如此,八水風使都死絕了,還要負隅頑抗嗎?”

  “也許正說明饗宴水主之事對他們很重要。”裴液想了想,“而且如此看來,它可能不是一個需要完整性的儀式。”

  “嗯?”

  “奉懷的那場祭祀就是。”裴液道,“它必須要按照步驟全始全終地完成,如果出了什么差錯,就得盡力補救;要是出現補救不了的窟窿,那儀式就失敗了。”

  “唔,我懂你意思了。”

  “嗯,如今一十七塢都已燒毀餌料,但渭水那邊還要繼續執行,說明這東西是出一份力領一份錢。”

  黑貓這時道:“一切儀式都需要完整性。”

  “嗯?”

  它坐在裴液鞍前:“如果不完整也能起到作用,那說明這就不是儀式,只是披了個‘祭祀’的皮。”

  裴液道:“咱們之前以為它是水君登位儀式的一部分。”

  “可以認為不是了。”

  “那他們搞這么大陣仗,又是為了什么呢?”裴液皺了皺眉。

  “不是目的,那就是手段。”祝高陽道,“不過沒關系,如今這渭水塢已經顯出身形,敵方一明,仙人臺有得是手段。”

  “嗯。”

  兩人正談著,林梢微微一晃,細雨涼風中掠下來一道輕靈的雀影。

  在疾馳的奔馬中也精準找到了男子的腕部,穩穩立在了上面。

  魂鳥。

  “瞧,來了。”

  祝高陽馬速不減,打開鳥腿上的信筒,取了一張細筆薄箋出來。

  他在疾馳中看了一會兒,偏頭朝裴液露出個笑:“有時候吧,仙人臺也不是全然屁用沒有。”

  裴液伸手,祝高陽將短箋遞給他,裴液低頭瞧去。

  “請甲十三、丙一二檢悉知,

  臺里糾察八水,至此得以下消息,聞二檢已出鎮西馳,故發信相告。

  其一,蜃境生靈有將散落人間的白水權柄取回的趨向。

  臺里檢視查問,諸塢所遇吞食餌料者甚多,非是水主,而是種種妖靈。時急事促,檢此餌料,粗得肉類有三:九成魚類、一成水虺、極細微的人肉。

  合此前消息而思之,蜃境一切生靈源于蜃龍鱗肉,一切蜃龍鱗肉帶有白水之權,因此我推測蜃境生靈有此種本能。

  其二,渭水塢已確認受蜃城掌控。

  臺里分別從水幫、天山、羽檢三條路子向他們遞過消息,俱無回音。此塢塢主三到五年前踏入謁闕,塢內另有玄門四人。

  臺里羽檢已發遣,天山已前往。

  其三,蜃城之主朱衣、殘疾、覆面,腰懸劍。疑為天樓。

  從新得消息中瀝出,只言片語。

  請二檢前往渭水塢處,羽檢與天山麾下將配合行事,事機自行權宜,以引出蜃城之主為要。

  張思徹筆。”

  裴液瞧了一會兒:“在它把李緘給我派來之前,我都不承認它的作用。”

  祝高陽笑著給他豎了個拇指,在短箋上寫了個“閱”,又遞給裴液。

  裴液想了想,多寫了幾筆,不待男子偏頭來看,已附信于鳥腿,將魂鳥放歸而去了。

  “這是你的魂鳥嗎祝哥?”

  “這是張思徹的魂鳥。”祝高陽笑,“你沒瞧見是只老鳥嗎?”

  “我認不大出鳥的老少。”裴液道,“但我挺想養一只的,鶴檢都該有吧。”

  “雁檢也有。”祝高陽道,“可能沒來得及給你弄吧。這種小雀兒要認準一主,還是要些步驟。”

  “我以前在奉懷就見過,那時就瞧著很漂亮、很乖巧,想養一只。”裴液笑道,忽然莫名下巴一涼,他低頭去看,碰上了黑貓安靜清涼的碧眸。

  “……小貓你最可愛、最漂亮。”裴液騰出一只手抓了抓它的腦瓜,“我剛胡說的,其實也不是很想養。”

  祝高陽偏頭笑道:“神螭兄,此人三心二意,想必你已看清他的真面目。還是與我結契吧,我從不養別個動物。”

  黑貓平靜道:“我也只養裴液一個。”

  祝高陽震驚。

  裴液把它的頭按在腿上揉來揉去:“竟敢對御主大放厥詞!”

  沿渭水上馳三個時辰,就抵達上游了。

  雨點急了起來,陰云也重,天光昏暗了,大河之中霧氣濤濤得看不清晰。

  兩人兩劍駐馬立在江邊,遠遠已能瞧見一些影影幢幢,應當就是渭水塢散開的船影。

  “再囑托你一遍。”祝高陽認真緩聲,“別離開我十丈之內,別自己單獨行動。”

  “是。”

  這話從殺完八水風使之后祝高陽就嚴肅告知他,這幾天里他們住的都是一個房間,裴液絕不會在這時出差錯。

  他回過頭,其實岸邊并不止他們兩騎,或者說他們來得已有些晚了。許多各模各樣的江湖人,乃至有一些外地的宗派,影影綽綽的,全在眺望。

  “兄臺,你是水塢中人嗎?”裴液偏頭問道。

  旁邊伸著脖子的年輕人笑一抱拳:“不是,我們是從那邊渡口過來的,現下八水江湖上事情鬧這么大,都想來看個熱鬧。”

  “這里有什么熱鬧可以看嗎?”

  年輕人愣了愣:“聽說仙人臺都下場了,這渭水塢是最后一座不予理會的水塢。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你莫笑,我也是聽來的……說是他們給水里的東西祭祀,還真有東西出來,說那水主身軀如墻,瞳大如車馬……這大家都想看看呢。”

  祝高陽猛地轉過頭:“此言當真?”

  “……真不真,那也不曉得。但大家都是來看嘛。”

  祝裴二人相視一眼。

  渺渺渭水之上,波蕩中舟楫隱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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