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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鹿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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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鹿為馬  裴液不知道。

  他這時候被祝高陽放下來,沉默地把劍收起。

  經過縝密的思考,他認為有一些修者厲不厲害是跟境界沒太多關系的……甚至跟鶴鳧冊上的排名也不太相關。

  絕大多數修者的實力可以被境界定義,修為的境界就代表是他實力的層級,因為“境界”是個大規矩,上二境、緇衣、摶身……每一層代表著一層質變。修者是在這巨廈中上攀的螞蟻,見了面大家觸角一碰,決定你幾斤幾兩的不是你姓甚名誰,而是你攀到了哪層。

  但有一些人可能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

  提到明綺天大家說“少劍君”,說“琉璃劍主”,很少說她是個謁闕,甚至也不怎么提“鶴榜第三”——第一回見面,祝高陽就不屑地說這是“簡單粗暴的東西”。以及同代的祝高陽,更晚一代的顏、楊二人,他們都是以自己的姓名確立地位,正因他們身為“人”的獨特性太過超越,當下所處的境界就難以圈定他們的實力。

  所以自己在大明宮里雖然是搏殺魚嗣誠、封喉張夢秋,到了這地方被祝高陽一只胳膊拎起來也沒什么丟臉,而且簡直是十分平常。

  然后他點點頭,進一步想到,其實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誰要說裴液也就是個八生,話雖然是對的,腦子卻肯定不大好使。

  念及此處,裴液完成了對這次慘敗的自我紓解,當然更重要的是這里楊柳殘月,四下也沒人看見。

  ……除了那四個青風使。

  “到哪里?不會已經在周圍了吧。”裴液偏頭。

  “那倒不大可能。”祝高陽道,“他們在蜃境中行動,某些時候會比我們速度快些,但也有限。最主要的是,當他們收到我們燒去魁塢的消息時,咱們兩個已經離開灰鶴塢了。”

  “那咱們何不繼續跑?停下來不是要被追上嗎。”

  “不停下來也會被追上。”祝高陽笑笑,“我跟他們周旋過很久,這些人冷酷又狡詐,尤其幾十年來在八水之間來去,對這邊地方像后院一樣熟悉,不知掌握了多少地河水道。也許一個不留神,他們就攔在前面了。”

  “何況咱們也不是全為了活命,附近就那么幾個大塢,殺人焚船這樣的事若要繼續做,無非就那么幾個去處,猜也猜中了。”

  裴液腦子不轉:“那現在咱們做什么?”

  “咱們面上依然去奇襲水塢,下一個是……南七十里的大貂塢。但在隱秘處,咱們另外做一些布置。”祝高陽朝他微微一笑。

  這表情頗有高深莫測的意思,裴液眨眨眼,好奇:“什么布置?”

  實話講,他常常破壞人家的深謀妙計,于此一道頗有心得,但自己行事往往就是機敏和劍,從沒埋過什么陷阱,一時頗期待這資深鶴檢的高招。

  祝高陽瞧不起他悟性:“唉,我都叫你仔細洗澡了,你都沒想起什么嗎?”

  “什么。”

  祝高陽得意一笑,偏頭低聲道:

  “別系扣了,來,把衣服脫了。”

  “……”裴液面無表情。

  他確實想起來了。

  “經過我的判斷,這就是最簡單有效的法子。”祝高陽看著他道。

  “祝高陽,”裴液木聲道,“我懷疑你沒了我,其實根本就不會任何計謀。”

  “此伯樂之遇千里馬也。”

  裴液輕嘆一聲,也沒有旁的意見,把剛剛穿上身的衣服脫了遞與他,然后從樹上取了他那身穿上。

  坐回來打量著祝高陽,從頭到腳。

  男子都莫名其妙了:“看什么呢?”

  “我找你那個小包兒。”

  “……我這襪子都沒穿,哪兒像是能藏東西的。”

  裴液沉默了下,低頭去瞅他肚子。

  祝高陽一屈指敲在他后腦殼上。

  入夜之前,貂塢已獲知東北三塢皆被焚了大船,傳出的消息說大火在河里燒了一整天,河面都被煮沸了起來。

  江湖傳言固然多有夸大,但一兩天內還不至虛傳太多,至少祝高陽、裴液二人肯定是真的,焚餌燒船也肯定是真的。

  和前幾塢的猝不及防不同,貂塢麾下是有些人心惶惶,祝高陽這個名字自不必說,而傳說中那個裴液乃是在圣人之前把劍擱上四皇子脖子的狠人,這種事情做談資時大家是津津樂道,但要朝自己頭上來時就難免令人咽一咽口水了。

  祝高陽性格大家都熟悉,“裴液”卻還叫人惴惴不安。

  不過其實也有另一番消息在流傳,說昨夜在澇水雁塢船上,蜃城的六位青風使盡皆現身了,眾目睽睽之下,其中兩人被裴液和祝高陽分別割喉斷首,頭顱至今還懸掛在雁塢的桅桿上。

  這消息大家不大敢在明地里求證,但也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因為蜃城前所未有的青風令已經向八方傳下,要求一切見此二人蹤跡者回報塢主,相近大塢共同伏殺阻攔,頗有八水共圍此二人之勢。

  大家都知道祝高陽是什么人,也知道裴液一定同樣不簡單,但縣官不如現管,蜃城的命令,幾十年來敢違抗者都已化為塵埃了。

  這消息傳的頗廣,第一次連下屬幫眾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蜃城的存在,所以大家都想這祝裴二人大概是要銷聲匿跡了,一日連焚三塢已經夠震動八水,既然已驚動了蜃城風使,沒有道理不暫做躲藏。

  但貂塢幫眾們發現自己想錯了。

  在天將明亮的時候,乘著第一縷晨光和微風,兩道蒼鷺一樣的身影從水面上縱掠而來,他們真如影子一樣,水霧幾乎不見擾動,速度偏偏絕快,第一個發現之人驚叫還沒從喉嚨里截斷,其中一人已縱上桅桿。

  “洞庭祝高陽,拜會貂塢的好漢們。”男子形姿落拓挺拔,手里拎著那柄東海“甲”字之劍,他立在最高處垂眸下看,似乎毫不在意這里藏著什么埋伏。

  “趙塢主,連并其他想要拔劍之人,

  照例出來打一場吧。”男子慵聲道,“你們好向蜃城交差,祝某也方便行事。”

  言罷瀟灑地轉了轉手中之劍。

  貂塢寂靜,過了很久都沒有人搭話。

  桅尖的祝高陽也就只灑然隨意地立著,三息、五息、十息……全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裴液俏立在桅尖,繃著臉,感覺拂面的風有些孤獨。

  他沒有背下一句臺詞。

  這三句話,幾個范兒,他在易容完畢的岸邊演練了二十多個來回,直到自信自己就是龍君洞庭劍脈第一,隨時能把顏非卿楊真冰之流的晚輩劍者一提溜拎在手里。

  卻怎么也沒想到這貂塢塢主敢無視自己。

  龍君洞庭的臉面何在啊?

  他動了動身子,開始自我發揮:“你們……塢主沒在嗎?”

  還是無人言語。

  好在下面的裴液講話了,仰頭抱拳道:“祝哥啊,俺看不用跟他們廢這鳥話了,一把火全燒了干凈!”

  裴液震驚地低頭瞪他。

  但下一刻一切都有所解釋了。

  正如祝高陽——真的那個——神機妙算,這一行一定會遭遇四位風使。

  只是他們既沒有攔在他們前來的路上,也沒有選擇他們焚去大船之后。

  一截犀利的、鋒冷的劍光從尚帶灰蒙的天色中刺出,一瞬間好像一切聲音消去了,它直逼裴液的咽喉。

  謁闕!謁闕!

  這不是真正的“蜃刺”,但是類似的技巧,裴液被那雙沉黃的瞳子盯住,整具身體幾乎僵成了一塊冰。

  但沒有關系,他早已開放鶉首,手也已在劍邊,這時候他只需要做一個最簡單的動作——握住劍柄。

  他握住了,于是一瞬間如絲如云的劍氣從鞘中洶涌而出,如同一條出洞的怒蛟。在這一瞬間裴液同時看見第二雙盯住自己的黃瞳,以及山岳一般呼嘯而來的大槍,那是第二名謁闕,兩人同在他六尺之內。

  但沒有關系了,這兩道能將他性命抹去十回的攻勢全都同時被磅礴的劍氣逼退,就如風掃落葉。

  祝高陽談及此計時得意而自信,顯然受到在薪蒼山里成功經驗的鼓舞:“我想他們是三名謁闕,一名摶身,其中應當還有一位鶴榜。如果他們對我們出手,一定是令摶身去拖住‘裴液’,而令三名謁闕來圍殺‘祝高陽’。”

  “所以我給你三劍。”祝高陽把三枚小劍符貼在自己佩劍上,交給裴液,“不必擔心,這三劍用完之前,我一定瞬殺那名摶身。”

  “我想起來了,你上次先跟我說這是防御符,后來又真誠揭曉說是傳送符。”裴液道,“連環騙。”

祝高陽裝沒聽見,繼續認真道:“以及,最重要的,你用這三劍時一定要瀟灑自信,神態上不可令他們看出破  綻——你知道的,我由來是臨危不懼。”

  裴液此時淡淡瞧了瞧被逼退的敵人,對方已從空中顯出身形,壓迫感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知曉自己還有兩劍,但這根本不重要了,因為面前根本不是三人,而是兩人。

  渭水、灃水、潏水、滈水,四位風使,祝高陽說前三位都在謁闕之列,尤以持槍之渭水使最強,灃水使賀長歌接觸甚多,是位使劍的老謁闕。

  此時自己身前大概就是這兩位。

  而不知是“裴液”的名號實在令他們看重,還是對詭計已有所察覺,他們將潏、滈二使全分配了過去,選擇了這一最穩妥的方式。

  顯然,如果沒有太過懸殊的強弱之別,那兩人的顛倒設計就失去了意義。

  對祝高陽皮下的裴液來說,面前是三個謁闕還是兩個謁闕沒有任何區別,反正他都只能應對屈指可數的幾招;而對裴液皮下的祝高陽而言,這消息就大大地壞了。

  他不是戰勝不了一位玄三并一位玄二的聯手——即便幾個月來受傷消耗不計其數也是一樣。問題是他失去了瞬殺對方的可能。

  就算他用十招解決戰斗,另一邊的裴液也撐不了十招。

  一瞬間裴液心思電轉,他擰頭下視,只見船下之“裴液”正飛奔逃竄,他一抬手,千萬朵焰花攔向身后,一邊高呼道:“祝哥,快快救俺!”

  兩雙眼眸對視一霎。

  兩邊令心肺止跳的壓迫再次逼來,裴液仿佛受這聲求救的召喚,拔劍一指,冷眸一逼,向著持劍之灃水使展現出極烈的侵略性與殺意。

  這一劍他不再環繞周身,而是全然不管渭水使,朝著灃水使傾瀉而去。

  那是一副不退就決死的架勢。

  灃水使第一時間是謹慎地避其鋒芒,但下一刻他敏銳地覺出了面前“祝高陽”的動向——男子表面還是冷眸烈劍朝自己而來,身體卻已向另一邊的戰場傾斜。

  這樣的轉向不在意料之外,只是它在謁闕眼中,顯得太粗糙和緩慢了。

  只這一絲疑處,已令灃水使停下后退的身形,他向前,選擇接觸了這一劍。于是一霎就窺破了“祝高陽”硬撐的皮囊。

  從威勢來說它貨真價實,但這樣不是出于真正劍者之手的單純玄氣爆發,用于自保尚可,用于進攻,是連真正玄門的皮毛都摸不到。

  而裴液已一掠向下而去。

  他直逼追逐“裴液”的那名摶身,手里攥著氣勢磅礴的最后一劍,誰也不必懷疑那一劍的威勢,他清喝道:“受死!!”

  而逃竄的“裴液”同時轉身,挺劍來做輔助。

  滈水風使心頭一凜,猛地回頭去直面以上凌下的“祝高陽”,這一刻他確實感知到了死亡的臨近,但下一瞬間局勢就已經清晰了,灃水使已窺破了兩人的機變,沉喝道:“此二人交換了形容!”

  滈水使已被江湖遺忘了面目,但他確實是江湖中廝殺出來的,肉搏之中機變第一,這一刻他全然理解了對方兩人的思路——知曉了他們一開始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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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那個威勢赫赫沖下來的其實是幌子,下面這個不聲不響的才是真正的祝高陽。

  滈水使沒有太多表情,生平比這復雜的戰局他處理過無數次,“幌子”身后,兩位謁闕正俯身追下,身旁的潏水使則已掩護自己,強攻殺向面前的“裴液”。

  他在一瞬間做出最正確的決定,飄然向后,去迎飛身而下的“祝高陽”。

  他知道自己是最薄弱的一環,但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環——四對二是一種宰治,三對二就僅僅是優勢了。

  所以他把背后交給同伴,徑自迎上這位“祝高陽”。裴液,脈境,劍道奇才,一瞬間他會和他有一劍單對單的間隙,但接下來就是三位風使對他的處決。

  滈水使沒有任何輕敵,他選擇了脈境最絕望的應對,浩蕩的真玄為所有的要害鑄就了堅墻。

  就在這一劍之間。

  兩人交錯而過,裴液的劍觸上了他的劍。

  滈水使瞳孔驟縮……三尺之內,他直面了真正的雪匣藏劍。

  “說了要你受死,還乖乖前來嗎。”裴液在他耳邊輕輕一笑。

  滈水使在這一刻注意到他并沒有操控自己的劍,那劍仿佛受到虛空中的另一種掌控……就像被絲線牽住一樣。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頭身已經分離開了。

  一道嘯烈的、筆直的、光明的光柱綻放在裴液手里,他從未掌控過這樣驚人強大的力量——《淬龍經》·射斗龍光!

  裴液轉身傾倒,伸手,下方掠來的祝高陽手持玉虎,一手握住了少年的手,將他一拉護在身后。

  長劍一橫,像是風雨不絕的江面上橫起一道千丈鐵鎖。一槍、一劍,兩位謁闕浩蕩地威勢斬下,俱在此劍面前斷絕。

  四方溢散的狂暴真玄將裴液的襟發吹得獵獵作響,祝高陽高聲笑道:“且走!”

  他一扯裴液,身形如鶴沖天,從三位謁闕的夾攻中一掠而出。

  他沒有使用“浮塵無拘”,大概那實在消耗太大,或者他現在已消耗太大。

  裴液攀著他肩頸,喊道:“你為什么把我演成個傻子!”

  祝高陽笑:“你怎地如此說自己。”

  “分明是你根本不揣摩我的角色。”裴液道,“我出風頭時可不是這樣的。”

  “你莫急,我揣摩了,有一句臺詞還沒說呢。”

  “你說。”

  祝高陽一笑,他身形已在百丈之外,三位謁闕磅礴的殺意還沒有失去鎖定,但清朗的聲音還是傳遍了貂塢:“且,盡傳八百里江湖:所謂四十年蜃城、八水風使,今日裴某一一梟首!”

  這臺詞抑揚頓挫,裴液既滿意且欽服,附耳道:“祝哥,你這脫口就來的本事,日后得教教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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