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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探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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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內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悉索指示著幾人的方位。

  裴液倚坐在仇落身邊,粗而糙的麻繩把兩手縛住時,身體的平衡也受影響,裴液斜倚在墻上,身旁仇落呆呆瞧著他,這句話他接不上了,大概沒想過有三國迷能魔怔到這個地步。

  但這句話畢竟打破了一些低沉,仇落低嘆一聲:“為這水君登位,整個八水豪杰都盡心盡力,還向天下水幫都傳了消息……兩個月來,我們聽‘他’吩咐做事,前月在曲湖上三塢圍捕,還是走脫了大龍,今次饗宴水主,誰料又是如此詭險之物……朱兄,人在水上,兩腳沒有著落,你今次若回去,早些換個營生吧。”

  “少塢主很想有位水君嗎?”

  “我……我想的,我覺得,很多人其實都想。”仇落道,“由來,我們水上幫派不大得人青眼。江湖氣重,幫眾龐亂,難以久傳,明道上走船運貨,暗道里劫人殺生,沒有規矩,也不受節制,總是聚了散,散了聚,也成不了門派。”

  “門派不是一堆人聚起來的,是一條脈傳下來的。”裴液道,“‘師承’兩個字,包含了親緣、規矩、武功……要人家打心底里自認是門派弟子,不是冠個名就行,甚至牽頭人武功高強也沒用,是許多漫長的事情決定的。”

  “不錯,不錯,朱兄臺果然是見識非凡。”仇落連嘆兩聲,“正是如此。聽爹爹說,三十年前賀烏劍在時,八水曾統在麾下,但后來他失蹤,就再沒有聚起過了……其實我想,所謂、所謂‘他們’,其實才幾個人呢,偏偏就能統治這浩浩水波上的千萬豪杰,豈不正因如此。”

  “這倒是。”

  “但其實賀烏劍也只是以橫壓八水的實力把水幫們捏合起來,何況也正逢亂世……從根上講,他就算沒消失,水幫大塢也遲早要散的。水是天下橫流、四通八達,水面上也不加蓋兒,好漢們雨里來霧里去,投水一跳就沒了蹤跡……都不信什么傳承、規矩那一套。”仇落仰著頭,頓了一會兒,“但大伙兒都信‘水’。”

  不知那是他從父親口里聽來,還是自己閑時的琢磨,仇落訴說著:“沒有規矩、沒有師承、沒有武學,統合不到一起,但可以有共信的東西——在水上的人總更信神、更信命一點,所以,雖然沒法用一個圈把大伙兒都圈起來,但可以有那么一個點,讓每個人都直接連到這個點上。”

  要不是手臂被縛住,他肯定是要比劃起來——裴液覺得他下意識已經那樣做了,因為他咬牙嘶了一聲,是牽扯到了脫臼的胳膊。

  “所以,所以,有的人是想有了水君會有些好處,有的人就是覺得聚起來些好,更多的其實也未必有什么目的,只是因為真的信……敬水信命,是我們古來的傳統。”

  裴液想了一會兒:“你剛剛說‘三塢圍捕,走脫了大龍’,那是什么事情?”

  “哦,那是一個月前了。”仇落微怔一下,“近日來也就這兩次大動作……那回其實我不清楚在找什么,雁塢、藏花塢、魁塢,雁塢做的是外圍的輔助,我離得很遠……父親那次很嚴肅地跟我說很危險,讓我不要去。”

  “但我還是偷偷去邊上看了看。”他小聲道。

  “你父親那次跟你說危險,這次倒允你參與嗎?”

  仇落一怔:“也是啊,水主都已經這么危險了。”

  “能說說嗎,那次是怎么回事?”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仇落回憶著,“那天深夜里全是火把,曲湖本來就不大,五百條船團團圍著,不停有呼聲和哨子。當時我還想,就算真有什么危險的東西,那肯定里面也先有動靜,我到時再走也來得及……但到了最后也什么都沒看見,只聽說藏花塢好像死了兩位堂主,然后那夜就這么過去了。”

  “你覺得,那‘大龍’是什么?會是水主嗎?”

  “沒、沒吧,其實‘大龍’是水上人的習語,我們好拿水貨來做譬喻,像蝦米、小魚、肥鯰……大龍是最高的稱謂了。”

  裴液微愣:“這誰能聽懂說的是什么?”

  仇落笑:“用代稱就是為了不令外人聽懂啊。”

  “唔。”

  裴液沒再說話,他把水主支走的時候,就知道這艘小船一定會被注意,張中丞說,你想辦法登上大船,裴液覺得自己這個辦法雖然激進了些,但還是達成了目的。

  他一無所知地進入對方腹地,在考慮的事情無非有三:蜃城的做法,蜃城的目的,以及雍戟的位置。

  裴液什么都不知道,但這里弄出這么大的陣仗實打實的,所謂饗宴水主、水君登位,肉眼瞧來都是蜃城極重視的事情,也幾乎是唯一在做的事情,所以他所關心的三件事,在這里多半是合為一體。

  或者至少會在今夜合為一體。

  因為一共只有兩位水主,有一位在雁塢下轄現身了,消失的四十條船勾勒出了它的蹤跡,但它一個轉折消失了,至今沒來吞食大船下真正的香餌。

  怎么想,這里也該是他們動作的重心。

  裴液是這么想的,但他不知道仙人臺接不接得住,不過總的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應當是件大大的功勞,畢竟誰能在抵達第二天的時候,就在對方布局里攪動起這么大一片風云呢?

  裴液還是相信仙人臺的厚重。

  但他這時也沒想到對方這次圍獵是什么意思,這時耳旁仇落忽然又道:“不過,我是在那夜第一次見到小七的,小七也許知道些什么?”

  他聲音挺小,裴液微訝看去,見那位小七一個人倚在牢里最深處,沒有什么動靜。

  裴液頓了一會兒,抵著墻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去了這位少女身邊,這牢房確實很大,在她身邊一坐下來,連那邊的悉索都聽不清了。

  “你一個人坐這么遠干什么?”黑暗里裴液拿兩個泛光的眼珠子瞧了瞧她。

  小七也瞧他一眼:“你老溜來溜去地做什么,跟個大耗子似的。”

  “你能別老損人嗎?”裴液不悅,和屈忻三言兩語令他憋住的殺傷力不同,這少女的揶揄是軟軟的刺,戳得人想與她言談笑鬧,這種感覺令裴液心里莫名慌慌得一空,但這時他沒有接茬的心思,也就忽略過這種感覺,道,“我問你,你不害怕嗎?”

  改換容貌之前,邢梔并幾位仙人臺術士很細致地遮去了他的經脈樹,也真的封鎖了他的真氣,沒有留給他任何兵器,令他與一個凡人一般無二。

  但還是給了他一些方便的微妙法子,譬如遮蓋自己的聲音、探知他人的丹田……等等幾樣。

  所以他現在得到的反饋是,這位少女竟然也是一個未開脈之人。

  小七沒答話,看著他。裴液不信邪,也瞧著她,又探了一次。

  小七道:“你沒完了啊?”

  裴液:“……”

  但這少女并沒真惱,她有些羞意,但語氣大半是好笑:“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能探出什么來?”

  裴液瞪眼:“你果然是——”

  “我瞞過你么?”小七氣笑,她也探了他一下,這次裴液明顯地感知到丹田被人看了一眼。

  “傻成這樣……真不知道被人騙多少次。”前半句話她瞪著他,還是氣笑的樣子,但后半句話就莫名軟了下來,她擰過了頭去。

  裴液怔怔瞧著她,一種難以抑制的熟悉感從心中升起來,幾乎擾亂了他的思緒,但小七很快回過頭來,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放心好了。”

  裴液微愣,回過神:“哦,你們有準備就好。”

  “什么我們?”

  “你們,羽檢啊。”裴液解釋道,“我來之前沒得到任何訊息,只得到一項任務,我不知道你們這里是怎么樣布局……”

  “沒有什么羽檢,只有我一個。”小七道。

  “啊,你以為插入暗線是輕輕松松的啊,一個羽檢若做了埋入的釘子,就辦不了其他事務了……八水一十八塢,上哪找那么多羽檢去?”小七道。

  裴液瞪眼:“那,那張思徹來的時候要我放心,說會有人配合我的。”

  “有我一個就夠了啊。”小七瞧他一眼,微笑,“咱們兩個在一塊兒,什么事辦不成?”

  裴液震撼之中心里氣笑,心想我是朱雀門劍賭第一,你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這事情絕非刺殺一個青風使那么簡單的,在蜃城腹地行此險舉,它是一個開端,不是一個終結。

  沒有仙人臺的支援,怎么應對后續的反撲?

  裴液面無表情地壓低聲音:“你向仙人臺要的刺殺之人?”

  小七搖搖頭:“我可沒這權限,有人要的——也許人家有安排吧。”

  裴液意識到這時必須把這事說清,他還待再問什么,但牢外已傳來一串腳步聲,是荊堂主帶著人下來了。

  裴液把目光投向那個方向的黑暗,知道那位堂主能將所有人的動向一覽無余。

  “都押上去吧。”這男人道。

  無數的火將一切照得明如白晝。

  約是水主離去之故,煙火禁令也除去了。裴液登上濕潤的甲板,腳還是赤著的,他踏下時稍微用力壓了壓,感受著地面的滑膩。

  這里的氛圍比裴液想象中嚴肅很多,他朝船下望了望,自己如同立在高廈之上,其下無數小船簇擁著,一張張臉朝著他仰來。

  甲板上人卻很少,一些佩刀帶劍的人靠邊或坐或站,但沒有人倚著。那大約是雁塢和幾支下屬水幫的高層,大多人噤若寒蟬,有些人的臉是慘白的,有些人的臉是鐵青的,還有的只是沉默,火光和雨滴交織這些漢子的臉上。

  仇千水竟然是跪著的。

  這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把那桿沉重的魚槍插在身旁的甲板上,粗亂的長發被雨打濕了,在風中也飄不起來,他身前一丈是一襲站立的黑袍。

  仇千水是離這襲黑袍最近的人。

  “……爹!”仇落震驚地失聲變調,但他剛停住步子,就被身后人一推,摔在了甲板上,肩膀痛得發不出聲。

  寥寥幾人把目光投了過來。

  裴液很快意識到,他們不是主角,他們只是被可有可無地傳喚過來,離得遙遙的就被推倒在地上。

  確實也理應如此——三叔、大喜、趙寶、二毛、朱六、小七、仇落,幾個很隨便的名字,對應著幾個很隨便的人。

  薄衫,打著赤腳,多是周圍漁村的百姓。

  作為與水主遭遇后唯一幸留下來的一艘船,極幸運或極不幸地參與進了這個場景。

  “……懇請上使,允我們找些法子,查知‘水主’神異之后,再對癥下藥。”仇千水低沉疲憊的聲音還在繼續,“如此硬用人數去填,恐怕事倍功半,沒有盡頭……”

  但那襲黑袍卻沒瞧他,有些充耳不聞的意思,他目光投向了剛被提上來的那七人,那兜帽下面露出一雙雞子般的黃瞳,暗沉的黃上蒙著些血絲,全然沒有人氣,簡直像只噬人的獸。

  黑袍之下有柄浮凸的劍形。

  他沒開口,甲板上就沒有人說話,荊堂主連句“人已帶到”都沒說,低頭按劍退到了邊上,只有仇千水的言語在孤伶伶地繼續。

  “你是仇塢主的愛子?”掃視一遍后,他開口了,很慢,一種瘆人心魂的冷意,幾乎令人懷疑那襲籠得嚴嚴實實的黑袍下究竟是不是人形,“仔細說說,從你們遇到水主開始,都發生了什么?別讓我聽見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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