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余暉映照在許朝陽額頭的汗珠子上泛光時,田間輕風吹過,那谷浪搖擺的美景盡顯眼前。
田地里,百姓們在忙碌著收糧,即便眼看著天都擦黑兒了,也沒人提回家休息的事,可許朝陽這腰啊,在地里待的已經快直不起來了。
秋收和部隊里的訓練完全不是一回事,部隊里訓練好歹是有章程的,可以變換動作,秋收則是一個姿勢卯到底,到了地頭兒,再干回來,那股勁兒,別提了。
“朝陽,不行啦?”
楊靜宇足足落了他半條壟的距離,且割下來的莊稼都順著茬口擺在了地壟溝旁邊,不光好看,收糧的時候還好收;許朝陽這邊完全不一樣,東一掃帚西一撇子的弄得可哪都是,他走過的地方就像是讓鬼子用大口徑炮給轟過了一樣,戰況慘烈極了,擱東北話叫‘狼’,可那也沒攆上楊靜宇啊。
他可不是沒干過活,但跟身高手長的楊靜宇比起來那都差老遠了;又何止是楊靜宇啊,大個、王天浩,甚至部隊里的那些小伙子個頂個都落了許朝陽半條壟,手腳最麻利的滿廣治都開始往回返了……光說在地里干活這一件事,那河南、河北農把式制定誰也不服,即便是許朝陽是東北人,他也的說在干農活上,東北人照河南人差點意思,這一點不用犟。
“說誰不行呢?”可他嘴上不能服啊。
許朝陽剛要彎腰,就聽見——嘎嘣!
一聲脆響由后腰處傳來,緊接著整個上半身就跟讓人打了麻藥似的,得往死里那么板著,稍微往下塌一點都疼……
“朝陽!!!”
此時,遠處一聲呼喊傳來,常戰領著一群小年輕,在夕陽之下朝著這邊揮舞著手臂趕了過來。
許朝陽可算是找著節骨眼兒了,扔下了手里的鐮刀從地里連忙捂著后腰走了出去:“老常,你可回來了,你都要想死老子了!”
他一邊呼喊著一邊回望,生怕讓人發現了似的迎了過去。
此刻的老常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身上的野獸氣息完全退去,沉穩的許朝陽都快不認識了,兩個老戰友相見沒有立即熱情相擁,而是老常禮節性的沖著他伸出了手。
許朝陽愣了一下:“干啥?你要跟我握手啊?你快滾犢子吧!”
說著話一把給老常的手拍開,張開膀子就給他摟到了懷里。
老常也沒深想,就感覺許朝陽將全身一百七八十斤兒的分量都壓了上來時,連忙向后錯了一步支撐身體,臉上的微笑依舊的說道:“胖了啊。”
他們老兄弟之間過這個,那是從生死當中闖出來的感情,別說抱一下了,一個被窩睡覺又怎么了?
許朝陽這才松開了老常,瞧著眼前人蓄起了胡須來掩蓋下巴上的疤痕、望著他越來越健壯的身體,怎么看怎么稀罕的問了一句:“傷好利索了沒?”
他也納悶了,以前自己看的里,甭管人家主角團身邊的人怎么受傷,第二場戰斗都照常參加,怎么到了自己這兒,老常養個傷一養就是大半年呢?
老常重重點了點頭:“好利索了。”隨后讓開了身形:“瞅瞅,我給誰帶回來了!”
最開始許朝陽都沒注意,可到了這會兒,他想不注意都不行了。
“我艸?”他用東北人最常用的感嘆詞來表現自己的欣喜和驚訝,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看向了老常:“這還是在大沽廠的時候,一到半夜就惦記去食堂偷吃的那幫小崽子么?”
這幫孩子長起來了,一個個的,嘴巴上還出現了胡須似的絨毛,當初那一溜溜地出溜兒,如今都變成了成年漢子,一米七的身高算拔尖兒的,普遍身高為一米六至一米七之間,上下差不了太多……
“立正!”
常戰突然喊了一聲。
剛剛趕到忻州的這批孩子,同時打了一個立正。
四五十孩子的立正讓四周蕩起了煙塵,可接下來常戰喊的:“敬禮!”讓許朝陽徹底在這幫孩子身上看見了軍人的模樣。
他們整齊劃一的向許朝陽敬禮,宛如217身體機能中,為其重新制造出的血脈。
許朝陽還了個軍禮,轉身看向了老常:“你可是給咱一個大驚喜啊!”
“團城口、忻口兩次大戰,加上你在忻州的擴軍,基層快無人可用了吧?”
常戰可太了解217了,哪怕這大半年都在養傷,依然在心里惦記著,這不么,他給217將基層干部都給你許朝陽帶回來了。
或許這些小217們不是作戰經驗最豐富的,可他們都是你217養活著長大的,又經歷了在延安的思想教育,忠誠度根本不需要懷疑。
“好,好啊!”
許朝陽挨個從這幫曾經的小尕豆子身邊走過,挺沒正形的胡擼著對方的頭發,像這樣的孩子,他們217還有一大幫,一年一茬、一年一茬的等他們長大之后,就能完全支撐起整個217的體系——217系!
從沒想過要立山頭的許朝陽,在不經意間,已經把山頭立起來了,還立得如此穩妥。
“上頭已經通過了你的提議,允許將陜北、忻州可用資源都優先用在217生產上,以擴充我們兵工廠的生產速度,并且……”常戰拉著許朝陽的胳膊說道:“我回來之前,幾位大首長特意讓我給你帶話兒,說如果時機合適,可以在山西用兵,但,絕對不能急于求成,一定要在有足夠的把握之時。”
許朝陽最近上交了一份報告,在報告中申請將陜北和山西的礦產資源都用于忻州以擴大生產規模,他要趕在入冬之前積攢夠基礎戰力,在1938年春節前夕,徹底吃掉山西境內的整個第五師團,從而,拿下整個晉北,鑿通通往華北、察哈爾的進軍路線。
你們小鬼子不是愿意在武漢打么?
那你們就打你們的,老子打老子的,咱們啊,誰也別妨礙誰。
這才是許朝陽讓川軍占據峨口的關鍵,有了峨口,他們就能向北拿下茹越口、向東進軍團城口,拿下了團城口,靈丘可就在眼前,再往北就是天鎮大同。
整個山西自打許朝陽打團城口大捷的時候,就已經放在腦子里了,眼下終于到了可以動兵的時候……
眼下,他只待秋收完畢。
“朝陽啊……你得趕緊擬定一份詳細的作戰計劃,然后盡快派人送回到延安……”
許朝陽納悶的看著常戰:“你啥意思,老家有人對咱217不滿意了?”
“那倒沒有。”常戰趕緊搖頭說道:“可你不得提前讓家里知道知道你的動向么?老讓人猜還行啊?早請示晚匯報,都說給誰聽的?”
“現在咱們和以前不一樣了,咱們是正規軍了……”
許朝陽看著常戰差點給嘴咧到耳朵根兒,這老常變化也太大了,才回延安待了半年……
“我說老常,你不是回去帶教導隊了么?啥時候當政委了?”
“去去去去……”老常還不好意思了。
說著話,老常低聲嘀咕了一句:“朝陽,給我拿點錢。”
“咋,延安不給發餉?”
“延安發的邊區票,外邊能使么?”
邊區票,最早出現在1937年,如今已經在陜北開始大量流通了。
這里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其他政府在發行貨幣之時,都需要有充足的黃金儲備、能源儲備、白銀儲備等基礎,才能獲得百姓們的信任,就連國府都是如此;唯獨歷史上陜北不一樣,啥也沒有,愣發!
更神奇的是,不光愣發,還能發成。
就連陜甘寧邊區銀行在陜北成立時,本金都只有十萬!
一個本金只有十萬的銀行,一個只在陜北有統治力的政府所發行的邊區票,在歷史上到了1943年,連有些鬼子都在使用,光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來未來是誰坐天下。
當然在這個時期,邊區票并不光是‘愣發’的,起碼他們有了從美利堅回來的足足‘五百萬美子’作為儲備,這筆錢許朝陽可是一點沒動,都交給了延安,要不然,憑什么換取整個陜北的資源?
“你要多少錢?”許朝陽不是差錢,他是想不明白已經許久沒跟自己張過嘴的老常為什么突然要錢了。
老常還有點抹不開臉兒,低頭笑聲說道:“我想給天津那娘們兒接過來……”
“前幾天,就是我回咱忻州之前,接著了一打兒信,都是那娘們兒給我寫的……原本啊,我以為我們倆就是相互痛快痛快,也沒打算聲張,可團城口大戰,我負傷的消息被擴散開以后,這虎玩意兒一連托人寫了十幾封信!”
“這些信,經過了這么長時間才輾轉著到了我的手里。”
許朝陽埋怨著說了一句:“老常,當初咱們給在天津的家屬往這邊折騰的時候,你怎么不讓她跟著走呢?這不扯呢么!”
“嗨,哪兒是我不讓啊,是人家不愿意。”
“人家當時就問了,你們在天津待不下去了,就要離開天津,要是在那頭也待不下去了呢?難道我們娘們兒跟著你滿天下折騰么?”
“我一琢磨,算了,既然她想在天津,那就在天津吧。”
許朝陽再問:“這回寫信,是跟你要錢了?”
老常搖了搖頭:“就因為她一個‘錢’字兒都沒提,我才想把人接過來,敵占區的日子什么樣,咱心里不清楚么?咱是從東北出來的啊。”
說到這兒,老常嘆了口氣:“你少廢話,給不給吧!”
許朝陽仗義了一回:“要多少給多少!”
“二百,銀元。”
“妥。”
“要不,給二百四吧,窮家富路……”
“行。”
常戰扭頭看向了許朝陽:“三百呢?”
“沒問題。”
“我說朝陽?你怎么答應這么痛快?”
常戰還拿三百銀元當大錢呢,他哪知道許朝陽那兒都已經不拿錢當錢了啊……
可許朝陽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和‘錢’已經徹底不發生關系了:“如果是其他人問我這句話,我心里可能還有個數,可你老常問……我許朝陽舍命。”許朝陽抬手給胳膊搭在常戰的肩膀上了:“不行了,你得架著我點,我腰疼。”
“腰咋了?許朝陽,你不能是山大王當慣了,趁著福珍去了美利堅,真整了個小的吧?”
“滾蛋,我是干農活給腰抻著了……”
常戰當時就不樂意了,沖著眼前一整片穿軍裝的人大喊:“讓軍區一把手干農活,你們哪個王八羔子出的主意!”
“你別喊!”許朝陽極力隱瞞的這點事算是徹底讓老常給嚷嚷出去嘍……
哈哈哈哈哈……那給楊靜宇他們樂的……
“哎,二姐到底生了個丫頭還是小子?”
許朝陽實在沒招了,只能拿別的話遮臉兒,那臉紅的啊。
“禿小子……這小自打生下來,那兩口子光剩下干仗了,他爹讓他從文,說是陜北那么多專家都能從小給與最好的教育;他媽讓習武,說只要當了兵,就算是個窩囊費,217軍分區也不能看著他兒子挨餓不是。”
“你咋想的?”
“我?我覺著,從扎。”
“啥玩意兒?”
“小屁孩剛生下來,想那么多干啥?到現在了還吐奶呢,你是給他本書他會看啊,還是給他把槍,他會耍啊?眼巴前兒,也就給個扎頭兒他會叼著,其他都是扯淡。”
許朝陽笑了,用力一晃悠常戰的肩膀:“這才是我們家老常呢!”
“咋,剛才我不是這么說話的么?”
“那可老不一樣了……哈哈哈哈……哎呦喂,我的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