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盞油燈、一份赤誠和一份恐懼同時擺在桌面上的時候,許朝陽猶豫了。
那盞油燈,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所點的油燈,很多家庭為了省點油,只要天一黑,就給家人攆進被窩睡覺,結果,天不亮就起床了;
那份赤誠,源自于對未來的憧憬,他手里有了美子,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大肆刊印,可以購買的東西不計其數,可恐懼同樣來源于此。
以如今許朝陽的身份,早就不用去擔心這張美子該如何制作才能以假亂真了,這些事都有袁可沁盯著,可他得擔心將錢印出來、花出去之后的后果。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后果的事么?
你以為滿世界購買武器,以碾壓的姿態打幾場勝仗,這件事就結束了?
想的美!
如果你將這筆錢花向北邊的毛子那兒,會發生什么?
會拿到大量的莫辛納甘、索米M1931、捷格加廖夫DP26、M1930水冷重機槍和口徑大到讓人頭皮發麻的M1910/30野戰榴彈炮、M1938野戰榴彈炮,這兩門炮的口徑都是152毫米,聽著就過癮。
到了那時,217將會用全新的蘇式裝備代替原來的損毀德械和自制裝備,再次站在戰場的巔峰。
可問題在這兒么?
問題在于,使用上美子之后,你還能收得住么?
能么?
許朝陽不敢想!
他只能繼續往下思考,如果收不住,將會面臨的是什么?
是大量美子流入北邊,徹底沖垮對方的經濟體系。當然,這不是許朝陽擔心的點,對方的經濟體系垮臺了,和自己有什么關系?
可1939年S2賽季開始之后呢!
國內戰場多次的歷史改變下,萬一影響了國際局勢呢?
三德子若是提前打到了蘇聯,一個被沖垮了經濟體系的蘇聯,還能有力量去抵擋么?
假如抵擋不住,讓鋼鐵洪流擊敗了鋼鐵紅流,誰去面對最巔峰時期的三德子!
那……
順著粵州將美子運出去,遠渡重洋運抵美利堅,將大票兒換成零錢,利用司徒的勢力,在美利堅大量購入美式裝備呢?
這是一樣的道理!
到了1939年,小鬼子將會和眉來眼去的大老美進入尷尬期,這個時候沖垮了他們的經濟,那珍珠港之后的兩個小孩,還能溜達到那個小島上么?
這豈不是便宜了鬼子?
“朝陽?”
“睡了么?朝陽?”
門外的呼喚聲傳來時,許朝陽愣了一下,這聲音他非常熟悉,等回過頭那一刻,一名士兵跑了進來:“報告,一個大胡子要見旅長。”
“讓他進來。”
許朝陽吩咐完之后,一個戴著眼鏡且風塵仆仆的男人走了進來,頭發上全是土色,臉上的胡子明顯許久都沒動過了。
“峽公!”
許朝陽連忙從炕上下來了,趕緊親自到門口迎接,當兩只手握在一起時,他看向了那個連眼鏡片上都土的男人,問了一句:“這是打哪兒來啊,怎么弄得……”
他有點心疼眼前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則說出了令他更心疼的話:“金陵。”
“我剛去楊家嶺做完關于金陵的工作匯報,就被派到你這兒了。”
“派到了我這兒?”
怹老人家給這么個特工之王派到自己這兒了?
“我有事情要問你。”
“來,屋里嘮。”
許朝陽給峽公讓進了屋,到了屋里以后,才沖屈勇說道:“勇子,去給峽公打盆水。”
屈勇直接從被窩里出來了,連木盆都沒拿,鉆到了隔壁窯洞大個兒的被窩里繼續睡……
“為什么是美金?”
當房間內只剩下了許朝陽和峽公兩個人,峽公張嘴就問出了最關鍵的話!
他看著許朝陽問道:“為什么不是距離咱們最近且裝備最好的蘇聯錢、也不是英吉利錢、還不是入侵咱們的鬼子錢,為什么一定要是美金?”
他非常認真的看著許朝陽,很明顯,怹老人家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峽公。
“這還用問么?”許朝陽沒糾結峽公是怎么知道的,而是開始擺事實講道理的說道:“從表面上看,入侵咱們的是小鬼子,可實際上,卻是兩個國家。”
“全面抗戰爆發之后,老美大幅度提升了對日支援,小鬼子從美方進口的軍事物資光是1937年一年,就占據了總進口軍事物資的54.4,其中包括了1.5億日元的機床,及一張550萬噸石油的售賣合同。”
如果不是時間還沒到,許朝陽還能告訴他,今年,也就是1938年一年,小鬼子進口總物資的34.4來源于美利堅,而19371939年間,鬼子總共花費了5.1億美元從老美進口軍事物資及戰爭原料,老美對日的出口總量更是占據了該國極大比重,包括18的鋁,45的鉛,70的廢鋼鐵、銅,與90的石油。
到了1939年末,尤其是小鬼子知道自己兜里沒什么錢了,更是寧愿賒賬也要從老美弄回來一大批物資,總進口比重猛然間增長到了70!
當一個國家向另一個國家的進口總量達到70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和附屬國沒有任何區別了,美利堅可能還覺著自己不費刀兵就已經利用經濟優勢攻略了小鬼子,哎,人家不玩了。
擺出了一副‘老子憑本事賒的賬,憑什么還’的嘴臉,不光不還錢,還反手給了老美一個嘴巴子,徹底給這個當時還在當黑幫大哥的老美給打激了。
對,這個年月老美還只是從墨西哥和法國搶地盤之后的黑幫大哥,還不是世界警察。
峽公驚訝的看著許朝陽,詫異的問道:“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詫異的是,許朝陽知道的竟然比自己還詳細!
“我有個小舅子是青幫的大輩兒,在和司徒聯系的時候,由那邊提供的情報。他們那邊喜歡將什么事都徹底數據化,司徒好像有個法律顧問在那頭挺厲害,叫幾把啥來著,就在嘴邊上,說不出來了呢……”
峽公不說話了,看了許朝陽很久才說道:“那你知道不久之前小鬼子向美利堅提出了全新的1.5億美元的貸款?”
許朝陽冷笑著沒說話,他對這件事絲毫都不意外,這也就是他說的,看著侵略咱們的是鬼子,可實際上,是兩個國家。可峽公,卻在這時候拿出了實質性的證據。
“1929年,美利堅經受了一場巨大的經濟危機,這場經濟危機波及到了整個西方世界,想要盡快從危機中復蘇過來的美利堅于加強了與各國貿易的同時,看到了明治維新之后高速發展的鬼子。”
“這場危機一直持續到1933年,大規模的失業改變了整個美利堅社會,讓美國群眾陷入到悲觀中的同時,也讓他們在和鬼子的交易中嘗到了甜頭。”
“31年發生了什么,你還記得吧?”
許朝陽怎么會忘!
那一年他從齊市領著呂大麻子的媳婦逃回到了許家窩棚……
“那一年美利堅承受著金融危機、小鬼子霸占了咱們的東北,這看似毫無關系的兩件事,卻在幾年之后全變樣了。”
“小鬼子將咱們的資源、金銀全都交到了美利堅手里,換取了石油之后,在咱們的土地上制造慘案,結果呢?美利堅在金融危機中挺過來了,他們挺過來了!”
“他們怎么挺過來的?”
“啊?”
“怎么就在咱們跟鬼子打生打死的時候,他們一個個的穿上了西裝開始耀武揚威了?”
“所以我才一進屋就問,為什么不是其他的錢,一定是美子……”
“這幫人的壞并不是在表面上,他們遠在大洋彼岸都惦記捅咕捅咕咱們這頭兒,最后咱們的人死了一地,他們一個個衣著華麗的用起了刀叉,那吃的是牛排么?是咱們的血肉!”
兩件看起來毫無聯系的事,在這一刻,徹底連上了,許朝陽一直以為只有自己這個知道歷史的人才會進行橫向比較,畢竟這是個消息閉塞的時代,可他沒想到,在這個時期,很多事情已經開始進入了上層的視野,很多人都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我是來幫忙的。”
峽公看向了許朝陽。
“無論你是想將忻州的錢運向北邊,還是大洋彼岸,我都會全力協助你,但,要是你問我的意見,我的回答是,寧肯再多死點人,也要將錢運到南邊,裝上貨輪,狠狠給那群紅胡子藍眼睛的洋鬼子,一次深刻的教訓!”
這許朝陽就聽明白了,徹底聽明白了,連忙說道:“峽公,您放心,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只是在考慮這件事該怎么辦。”
峽公點了點頭。
“對了,你入黨的事,辦完了么?”
許朝陽搖了搖頭:“上邊也沒信兒啊。”
“入黨申請書交了?”
“沒呢。”
“那你等誰的信兒呢?”
許朝陽算是徹底忙懵了,自打到了延安,他一直都在忙活教材大綱的事,眼下又得考慮錢的事,整個人幾乎連軸轉,腦子可不不好使了唄;另外他在屬于自己的時代那是集體入的黨,上邊點名讓誰交申請書誰才能交,和這個時代完全是兩回事。
“介紹人總找好了吧?”
“楊靜宇,家里的老楊都和我說多少回了。”
“還有么?”
“一個還不夠?”
“得倆介紹人的事,你不知道啊?”
這許朝陽就更明白了,這是給第二個介紹人送到眼前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