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冰冰的聲音清澈洪亮,帶著一點古早的播音腔,在指揮室里不停的回蕩。
旁邊,負責操控動力的人,在聽到梁冰冰的命令后,黑色的眸光瞬間變得堅定無比,右手抓住面前的操縱桿,輕輕向前一推。
咔噠!
咔噠!
咔噠!
咔噠!
咔噠!
動力控制桿總共5個檔位,往前推一個檔位,就會出現一聲咔噠,連續5聲咔噠后,動力控制桿穩穩的卡在前進五這個檔位。
在控制桿卡到這個檔位后,船上的人都感覺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沖了一下。
突然的變化,打了船上的人一個措手不及,但他們又很快穩住心神,將注意力落到自己負責的設備上。
控制臺邊,林語倚靠在控制臺上,雙手撐著控制臺,感受著船只的速度加快。
前方兩三海里的海域,那些拖船拖來的廢舊船只,正在海面上隨波逐流。
那樣子就像是教坊司里的清倌人,正靠在圍墻邊,向圍墻外的人招手。
看了一會兒遠處,林語就收回目光落到了身邊的人身上,這時候,他才發現周邊的這些人臉上全是興奮,完全沒有一點即將撞擊前的擔憂。
看著這些人興奮的樣子,林語也輕輕笑了笑,轉過身,繼續目視前方。
連城港的防波堤上,十幾個人在防波堤上一字排開,在他們面前,都架著一臺幾萬塊錢的相機。
而相機的鏡頭,對準的就是連城造船廠方向。
但沒有特別對準,最準的是那片刀削斧鑿的懸崖。
因為他們得到消息,今天,連城造船廠有兩艘特別的船要出廠。
可以拍照,但是要模糊細節。
將自己的相機調好,李澤從胸口掏出一盒金陵細煙,又掏出一根塞進嘴里,用打火機點燃,悠閑地抽了一口,又將目光落到左手的表上。
時針已經指到9點,分針也指向了35。
他嘆一口氣,揚起頭,向旁邊的人遞出煙盒:
“老林,你說你那個消息是不是真的?”
“這都快10點了,你說的那兩艘船怎么還不出來?”
旁邊,長得像是一個憨厚老農的老林目光淡淡的瞥眼那盒細支煙,滿眼嫌棄地挪開臉,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相機,這才從兜里掏出一盒紅旗渠,搖晃一下:
“你那些娘們唧唧的!還是我的紅旗渠抽起來夠勁。”
“人萊茵鋼鐵的董事長和我是一家人,我能騙你?”
“等著吧,那船早晚要出來的,話說,那些拖船把那些船拉到海上要干嘛?”
問話的間隙,老林已經點上了一支紅旗渠,狠狠的抽上一口,然后就是一口濃厚的煙霧吐出。
“勁!”
“不知道!你上次拍的照片被艦船知識采用了,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給了1000塊,我又往里面搭了一點,又換了一個鏡頭,然后我又掏錢買了100本那一期的艦船知識。”
“一點是多少?”
“5000多吧!不過我的名字印在了艦船知識的封面上面,那名字怎么看怎么帶勁。”
“唉,這一次出廠的船會是什么船呢?”
“不知道!但我林光輝保證,我一定可以再拍出幾張上雜志的照片!”
“開玩笑,這一次該我了!”
“你們兩個算什么?我剛換的鏡頭,這一次該我了!”
看著自己挑出來的爭吵,李澤非常滿意,只要這些人吵起來,他們待會兒拍照的時候心情就會很激動,人一旦開始激動,身體就會發抖。
而攝像師的天敵,就是發抖。
他們一旦抖起來,就拍不了好的照——
李澤眼睛猛地睜大,他一把丟掉嘴里的煙頭,將眼睛湊到照相機旁邊,將鏡頭對準遠處。
在他的鏡頭下,兩艘白色的船,以一種快到離譜的速度,從那刀削斧鑿的懸崖后面射出,尖銳的艦艏如同一柄利刃,將撞向船只的海浪切成兩半,然后飄散不見。
好快!
他只來得及在心里發出一聲感慨,手就已經不自覺的按上快門,咔嚓咔嚓咔嚓——
快門的咔嚓聲裹挾在海風中,然后清晰無比的傳到旁邊那些吵鬧的人耳朵里。
這些人后知后覺的回頭,然后就是一聲聲的尖叫。
“狗東西,你居然故意挑起事端,然后搶在我們前面拍照!”
“畜生!”
“狗都不如!”
“豬狗不如的畜生!”
在叫罵聲中,這些船舶攝影愛好者瘋狂按動自己的相機快門,想要把自己看到的一切捕捉下來。
一時之間,防波堤上的咔嚓聲連成一片,居然簡短的蓋過了海浪的呼嘯。
但是很快,這些攝影愛好者就發現情況不太對勁。
因為這兩艘船,正直挺挺的撞向遠處被拖船拖過去的那些廢舊船只。
他們是船舶攝影愛好者,也算是民間的半個船舶專家。
他們很清楚,以這兩艘船的速度直挺挺的撞向那些船,運氣好,這兩艘新船不會出問題。
運氣不好,這兩艘新船出問題。
運氣再差點,這兩艘新船有可能會直接被撞沉沒。
想到這里,他們也顧不上拍照,站在防波堤上就開始拼命呼喊,拼命揮手,想要讓那艘船上的人,看到他們。
更有人直接掏出電話,準備打電話報警,可等他的手按到號碼盤上,又突然想起出事的是那兩艘大船,哪怕警察到了,也只能望洋興嘆。
想要打電話給海洋局,可又不太清楚海洋局的號碼。
至于海監,人家好像不管這些。
想來想去,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的幾個人始終不知道自己該打給誰。
而就在他們猶豫的空當,海面上的兩艘船,已經直挺挺的撞進廢船堆。
防波堤上,李澤拼命按動快門,一邊按,一邊破口大罵:
“我要把這件事曝光,我要狠狠的曝光,這是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
“他們拿著錢,造出了船,卻不好好的使用,這才剛出門就撞到了廢船堆,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在他咒罵的時候,遠處的碰撞聲已經傳了過來,金屬碰撞,撕裂的聲音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牙酸。
哪怕經過好幾海里的削弱,也依然讓防波堤上的人感覺難受,身體上的難受讓他們很是惱火,但更讓他們難受的,是心。
是那兩艘船上的操作人員。
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那兩艘船,在碰撞上那些廢船之后,沒有選擇減速,而是依舊保持那樣的速度,繼續推著那些船向前。
甚至,距離他們更遠一點的那艘船,還調整了方向,在海面上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圈。
從另一個方向轉過來,對著靠近他們的那艘船推著的破漁船撞過來。
兩艘船左右夾擊,那艘大概1000噸級的遠洋漁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兩艘大船一左一右,給絞成了三段。
船體碰撞時的聲音,還有金屬撕裂的聲音,以及金屬摩擦的聲音,又一次從遠處傳來。
因為最開始的聲音,有越來越多的人向著那個方向張望,而更多的人,也出現在防波堤上,向他們這些船舶愛好者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防波堤上的傳播攝影愛好者們沒有搭話,只是流著眼淚,一邊含糊不清的咒罵,一邊瘋狂按動快門。
“tmd,他們就這素質?新船下水,都不知道愛惜的嗎?”
“他們不是不知道愛惜,他們是覺得現在連城造船廠產能足夠,哪怕這些船被他們砸了,也有更多的船可以用。”
“曝光,必須要狠狠的曝光!”
“告狀,我要告到金陵去,我要告到燕京去。”
“不對,連城造船廠的人呢?按道理來說,新的艦船剛出場就碰撞到了東西,他們不可能穩坐泰山啊!”
“不對勁,十分甚至有九分不對勁,你們看那兩艘船,我感覺他們更像是在玩。”
“我不管,反正我要曝光他們!”
“我已經曝光了!我要讓他們身敗名裂,這是我發的帖子,都給我進去點贊,把這個帖子頂起來。”
“走走走,都去給這個大兄弟點贊。”
半小時后,海面上的漁船全部被撞沉,只剩下兩艘龐然大物,靜靜的停靠在水面上。
只是原本雪白的船身上多了很多痕跡,讓這兩艘船看上去像是拼盡全力,才消滅了狼群的猛虎,正蟄伏在陽光下,利用陽光,來給身上的傷口消毒。
7331的指揮室里,林語依舊靠在指揮臺邊上,在他周圍,是來來回回檢查設備的造船廠工程師,還有站在旁邊,靜靜等待結果的梁冰冰,以及他手下的海警戰士。
在瘋狂的撞擊過后,這些海警戰士一個個站在那里低垂著頭,就像是做錯事了的小孩子。
林語剛準備安慰他們,兜里的手機響了。
掏出手機,卻發現是童華打來的電話。
剛一接通,童華鬼哭狼嚎的聲音就從聽筒里傳來:
“我的爺,你們先別測試了,網絡上全是罵我們的帖子。”
“都說我們剛有了點資本,就開始飄了,剛出廠的船,居然就在海面上直挺挺的撞那些破船,這很明顯是要搞故意損毀,然后騙取國家修理費用。”
“還說我們在這里搞這一出,是為了阻塞連城港的航道,然后讓連城港的生意一落千丈,最后就是讓連城衰敗,永遠當13妹。”
“還有好些人說要把我們吊在路燈桿子上。”
聽著童華的鬼哭狼嚎,林語眼睛眨了眨,將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移到外面的海上。
此時此刻,不久之前還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些漁船已經沉底,變成了水底的珊瑚礁。
這一段的水深有30多米,那些漁船落到水里面,也不會干擾航道。
更何況這里壓根就沒有航道!
唯一的航道,還是萊茵鋼鐵自己劃定的航道。
所以,說最后那些話的人,一定是一個蘇省的人!
將童華喋喋不休的電話掛斷,林語拿起放在控制臺上的望遠鏡,開始眺望連城港方向。
連城港的防波堤上站滿了人,望遠鏡看過去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在對著這邊拍照。
因為那三腳架上架的不可能是rtk,那就只能是相機。
看到這些人,林語翻了一個白眼,因為他覺得,自己大概率是找到了那些散播謠言的罪魁禍首。
這時候,負責檢查船體損傷情況的工程師,也出現在他面前。
而7332的情況,也通過對講機匯報了過來。
初步的檢查結果,因為船頭做過加強處理,還有穩定的卸力結構,所以,除了船頭的油漆被刮掉之外,兩艘船都毫無損傷。
至于船頭的撞擊角內部有沒有損傷,那需要進行超聲波探傷檢測。
開回去,停到建造臺上,拖兩臺設備就能檢查。
得到這個結果,林語顯得非常平靜,而旁邊的梁冰冰就顯得非常不淡定。
最開始他喊命令的時候有多么豪邁,在撞擊的時候,聽著那些聲音,他就有多么的后怕。
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默默的承受。
現在,初步結果出來了。
幾乎毫發無損!
撞這些船都毫發無損,那到時候他在南海,撞那些破木船,那更是沒有壓力,甚至連油漆都不會撞壞。
在這一刻,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根,整個人笑得無比的邪魅娟狂,宛如一個反派惡魔。
看到他笑成這個鬼樣子,林語按下對講機,呼叫了7332:
“江隊長,調轉一下方向,跟在7331后面,往連城港的防波堤靠過去。”
在對講機里說完,他又看向旁邊負責控制方向多的海警戰士:“往防波堤那邊開,速度慢一點,那邊水深足夠,不用擔心擱淺。”
在等待船只方向調轉的空隙里,林語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在7332上負責指揮的江小林有些意外林語的指令,但他還是按照指令操作,調轉方向,跟在7331后面,以一個很慢的速度緩緩向防波堤靠近。
防波堤上,原本還義憤填膺的一群人,在看到這兩艘船慢慢靠近后,也紛紛閉上嘴,然后端起自己的相機,對著靠近的船瘋狂拍照。
“你們別說,你們還真別說,這兩艘船上的油漆被劃了,感覺就像是人身上的傷口,看起來多了一股凜冽的味道,感覺有點帥耶!”
“都tnd給我讓開,我已經想好這組照片的名字了,得勝歸來!”
“你想好也沒用,你的名字已經被我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