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東西想清楚,阿穆勒瞬間覺得自己的大腦變得非常清晰,原本腦海中還有一些亂線,在這一刻被他徹底抓住。
他閉上眼,努力深呼吸幾次,隨后又猛地睜開眼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面前的十二個人。
在左邊那六個老人身上,他看到了平靜,他們就這樣歲月靜好的吃著果干,笑盈盈地看著林語,同時也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而右邊的六個人,在聽見吃完這頓飯就要被送到靶場打靶之后,已經完全坐不住了,一直在那里瘋狂扭動,可他們的手上好像被銬著手銬,整個人好像也被用鏈子固定在地上,不管他們怎么扭動,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們的動靜,自然也引起了對面六個老人的注意。
可這六個老人只是隨意一瞥,就不再繼續關注,反而將注意力落到林語身上,小聲問道:
“林總,農院那邊好像又搞出了幾個新品種的棉花,聽說質量很不錯,想要推廣,知道你們一直在收棉花,他們就想見你們一面,不知道您有沒有空。”
“沒空也沒關系,你老人家說一聲,到時候讓農院的人去找你們。”
林語聞言,眉頭低垂,在心中組織好語言,這才開口說道:
“你們可以小范圍試種一下,我們也會按照正常的價格收購。”
“但產量不能搞太多,因為我們要先看看棉花質量。”
“質量好,那明年我們就可以擴大范圍,把老舊的棉花種子徹底更換成新棉花種子。”
“但是如果質量不好,那我們只能繼續用老棉花種子。”
有他這邊開口,結果老人立馬喜笑顏開,坐在最中間的兩人干脆抬起手,互相擊掌,以表示自己心中的喜悅。
這邊正事談完,一直在院門口等待的老板就招呼人上菜。
主菜是一道烤全羊,輔菜是紅柳烤串,牛肉串。
拳頭大小的牛肉串到一起,油汪汪的,撒上辣椒面,非常誘人。
主食是炒米粉和羊肉烤包子。
因為不知道阿穆勒是不是一個原教旨主義者,所以林語沒有讓人上果汁。
而是上了一壺放了糖的紅茶水。
店老板又把一些可以生吃的時蔬放到旁邊,恭敬地彎腰:“林總,你們的菜上齊了,我就在門口守著,有需要您直接喊就行。”
老板退下去,正準備關門,又有六個穿著制服的壯漢走進院子,轉手把門關上。
等到這六個壯漢在右邊那六個爆破鬼才身后坐下,林語很淡定地擺擺手:“開飯!”
說完,他抓起兩個大肉串放到阿穆勒面前,又放過去兩個烤包子,最后,又拿起一個“疆省蘋果”放到旁邊。
他這邊放完,左邊的那幾個老人連忙起身,開始拆卸烤全羊身上的重要部件——羊眼。
這是當地給貴客的特別菜品。
林總在招待這個陌生人,那他們也不能丟了地主的禮儀。
不大一會兒,阿穆勒面前的盤子里就裝滿了東西。
看著那一大盤,阿穆勒下意識低下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這……
這絕對吃不下。
自己如果把這一頓全吃下去,今晚絕對睡不了,絕對會胃脹一夜。
看了一會,他微微扭頭,看著旁邊的林語問道:
“林總,你們這里的人,吃的都是這些東西嗎?”
阿穆勒右邊,林語聽到這個問題,很淡定地攤開雙手,分別指向旁邊的兩幫人:“你得問他們,別問我。”
說著,他小心翼翼刮下一塊羊皮,把那塊焦脆的羊皮放到口中,小心咀嚼。
烤得金黃酥脆的羊皮上面已經撒好了辣椒粉和香料,牙齒碰撞,咔嚓咔嚓作響。
很脆。
右邊,最后走進來的六個身穿制服的人,小心撕下幾片烤全羊,一點點小心翼翼地給六個爆破鬼才喂食。
一開始還有點抗拒,但是在六個身穿制服的人捏住他們的后頸皮后,這六個爆破鬼才選擇妥協。
這些人開始吃東西,阿穆勒就在旁邊觀察。
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些細節。
不經常吃肉的人,在面對非常充足的肉食的時候,會下意識大吃大喝。
左邊這幾個人,從林語和他們的交談來分析,這幾個人好像是本地的種植大戶,他們有錢,經常吃肉,在面對肉的時候可以做到慢條斯理的吃。
這很正常。
可右邊那幾個,右手食指和虎口都有老繭,手指甲還有一些開裂。
可即便是這樣,這幾個家伙吃肉的時候,也是慢條斯理的吃,而不是狼吞虎咽。
這……
這和自己在阿富汗見到的那些武裝分子不一樣啊。
正規的武裝分子不應該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三天餓九頓嗎?
如果不是三天餓九頓,那怎么壓迫?
把一個烤包子和一塊羊肉干下去,阿穆勒緩緩回頭,滿臉好奇地看著林語,想從這個朋友口中得到一些答案。
但林語此時此刻,滿心滿眼都是羊肉。
壓根就沒有在意他的目光。
心中帶著疑惑,阿穆勒將面前的餐食往旁邊一推,坐直身體,滿眼嚴肅地看向那六個人,先用土耳其語問了一句,眼見這六個人沒有反應,他又用阿拉伯語問了一句。
依舊沒有反應。
最終,他選擇用普什圖語詢問。
這一次,這幾個家伙有了反應。
他們的反應林語看在眼里,只是很隨意的一瞥,就不再繼續言語。
而那六個人,在聽到普什圖語之后,下意識看了一下林語,發現林語沒有反應,隨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
那六個壯漢依舊在幫他們吃羊肉,依舊在喂他們。
似乎對剛才那些話并不在意,又或者是完全聽不懂。
這一下,坐在中間的那個年紀看起來最大的人眼珠子轉了轉,用普什圖語說道:
“這位阿訇,求求你一定要解救一下我們,我們也是普什圖人。”
“我們的族群在這里受到壓迫,所以我們才會出現在這里,想要反抗。”
“可是我們勢單力薄……”
說話的人還非常貼心地嘆了一口氣,接著就低下頭,一副不想繼續說下去,一副自己太菜了的樣子。
主位上,阿穆勒沉吟片刻,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面前說話的爆破鬼才:
“你能告訴我,他們是怎么壓迫你們的嗎?”
“具體的操作,就是他們具體的做法。”
“我的老師,是阿富汗西部地區塔利班首領阿布,如果可以,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們的忙。”
這六個爆破鬼才似乎聽過阿布這個名字,尤其是那個年紀最大的,在聽到這個名字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悄悄瞥一眼林語,發現林語正在低頭慢條斯理的干飯,接著又小聲說道:
“他們不讓我們養奴隸,還控制我們的土地,不讓我們過莊園主的生活。”
“真主在經義里面已經說過,只要是我拿到的,就應該是我的。”
“但是他們不允許,所以我們就勇敢地站出來,開始反抗了。”
這個爆破鬼才的話,說得阿穆勒直撓頭。
豢養奴隸這種事,只要是個腦袋正常一點的人,只要是一個想要發展國家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種錯誤。
因為這極大地限制了勞動力的流動,也變相地將勞動力禁錮在一個地方。
更重要的一點。
這是現代社會,連英格蘭那種畜牲,都不允許養奴隸。
tmd這是……
這是給自己找仇恨!
阿富汗那幫地主都沒有奴隸,人家都用的是雇農。
再說土地……
木沙老師無數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只有幾個非常信任的學生的時候,對著阿富汗的那些地主破口大罵。
除了阿富汗的地主,老師也罵伊朗,也罵巴基斯坦,也罵印度。
而這些國家,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存在地主,只是多與少,開明與不開明的區別。
國家在發展的時候,想要修建一條鐵路,或者一條公路。
需要占用耕地,占用林地時,開明的人會選擇拿一部分補貼,讓鐵路和公路通過。
不開明的人,會選擇獅子大開口,然后搞錢,把錢花掉了,這些人又會跳回來,繼續搞錢。
最終,錢沒了。
公路沒有,鐵路沒有,毛都沒有。
老師不止一次提過,當國家的執政者力量足夠的時候,一定要將土地拿到國有手中,哪怕是按照國有的基礎重新分配,也比在地主手中好。
但非常可惜,阿富汗現在沒有任何一方擁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老師也有很多是說自己說的話就是放屁。
現在看來,所謂的壓迫,其實就是一幫想著不勞而獲的人,在做一些該死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幻想自己是幾百年前的地主,幾百年前的小國國王。
可以醉生夢死,可以肆意玩弄他人。
這樣的人,這樣齷蹉的思想,已經背離了真主的初衷,不管是從長遠利益,還是國際形象,又或者咬文嚼字的經文,都得把他們弄死。
算了……
沒救了。
阿穆勒長出一口氣,扭過頭看著林語:
“他們什么時候槍斃,我想去看看。”
他用的是普什圖語。
旁邊,林語依舊慢條斯理的吃著羊肉,聽到這突然的一問。
也停下手中動作,思考片刻,搖頭拒絕道:
“打的是腦袋,挺慘的,你還是別去看了。”
用的同樣是普什圖語,只是他的語調更加輕柔,語調也稍微放緩,但足夠讓人聽得清楚。
這一句溫柔的普什圖語,卻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落到那六個爆破鬼才腦袋上。
這一刻,連剛才那個非常熱情的,一直在和阿穆勒交談的爆破鬼才,也徹底死心。
聽到這句解釋,阿穆勒嘴唇緊抿,沉思片刻,跟著點了一下頭:“打頭是吧?那確實挺慘的。”
說完,他就毫不在意的低下頭,慢慢享用餐盤中的餐食。
而旁邊的六個壯漢,也在得到林語揮手示意之后,從各自身上取出鑰匙,把這六個爆破鬼才扒到一邊,打開了固定在他們身上的地鎖。
最后,如同拖死狗一樣,把這六個人拖出小院。
礙眼的人離開了,剩下的人吃飯感覺更香,也吃得更快。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
吃飽喝足,阿穆勒提出想到周圍看看。
對于他腦子里想的是什么東西,林語很清楚,很自然的同意。
兩人就這樣開著車,在田間地頭,還有村落里閑逛。
看到犁田的拖拉機,阿穆勒會靠過去,用力拍打拖拉機的外殼,然后詢問這個拖拉機多少錢,如果遇到阿富汗會是多少錢。
看到修剪果樹枝椏的人,他也會跑過去,用為數不多的普通話,向也不會怎么說普通話的本地老鄉,討論果樹的養護和種植,以及后續果實培養問題。
他問得很認真,也很仔細。
甚至還特地問林語要了一個筆記本,把問到的這些細節記在筆記本上。
從下午一直問到晚上10點,看著昏暗下來的天空,又看了看時間,這個逛了一天的阿富汗人,選擇找酒店休息。
他并沒有急著休息,而是就著燈光,整理今天看到的一切,還有記錄下的文字。
別的東西不重要,那些拖拉機,以及農業技術,阿富汗非常需要,巴基斯坦也需要。
拿著這些東西回去,再細心傳授給其他人,既可以幫忙解決問題,也可以增加自己的名望。
林語就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做著這一切。
等到面前這個人忙碌了大半夜,終于在凌晨時分整理好,他才悄然開口:
“阿穆勒先生,如果您需要農業技術支持,我可以直接幫你調人。”
“這邊的氣候和你們的氣候不太一樣,你在這里寫的這些東西,拿回去之后,能用的地方不足1。”
“甚至還有可能會出現反效果,讓本地人血本無歸。”
“所以……”
這兩三句話出口,阿穆勒也后知后覺的醒悟過來,他緩緩扭過頭,看著身后的人,滿臉的受傷。
林語并沒有理會他眼中的哀怨,而是拉過個椅子在旁邊坐下,翹著二郎腿,笑盈盈地說道:
“阿穆勒先生,今天你看了那么多東西,我覺得我們現在是時候該聊一聊了。”
“就如同當初我和你的老師,木沙先生那樣,聊一聊我們之間的合作。”
“你需要什么,我又能給你提供什么。”
“大家開誠布公地談完,然后各自去干各自的工作。”
“最后大家皆大歡喜,您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