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對面的米哈伊爾說起裝備，尤其是說起空軍，穆永祥下意識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同等規格的發動機，阿美莉卡的使用時間最久，然后就是英格蘭和法蘭西。
至于俄羅斯，他們的發動機要差一些，但是俄羅斯講究力大磚飛，而且資源足夠，不缺這點資源。
因此，俄羅斯的空軍發展一直都不錯。
而華夏這邊，雖然這幾十年都在追趕，但欠缺的功課就是欠缺的功課，基礎科學不過關，做出來的發動機性能一直不夠。
這也導致空軍一直都是華夏人心中的痛。
他想反駁兩句，卻又發現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是很郁悶。
嘆一口氣，他扭過頭看向賀清陽，問道：
“你們的想法呢？”
他話語很是蕭瑟，帶著一點秋風悲涼的意思，這種涉及兩個國家工業部門的談判，如果雙方需求對等，那就需要你來我往，進行拉鋸式談判。
但如果雙方需求不對等，有一方比另一方強，或者有一方需要另一方的東西，那需要的一方，就一定會進入天然的弱勢。
哪怕最終經過長久的拉鋸，達成看起來不算吃虧的合作，也會損失一些東西。
現在，他需要做一個確認。
賀清陽人老成精，自然也聽出了穆永祥話里的意思，他并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扭頭看向林語：
“你覺得呢？”
“我覺得什么？”林語翻一個白眼，沒好氣的回應，他可記得清清楚楚，在來的路上，自家老師就叮囑自己，一定不要多話，一定不要添亂。
看著他的白眼，賀清陽也跟著翻一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飛機發動機，伱覺得有沒有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有用嗎？”
“怎么沒用？有意見你得提呀！”
“你讓我不要惹事啊！”
“我讓你不要惹事，你就不惹事？林語你老實說，你惹的事還算少嗎？”
兩人交談的聲音并不大，但也沒有刻意壓著，因此，他們交談的聲音自然也落到了對面，落到了米哈伊爾等人耳朵里。
能夠成為代表團成員，在場的人都沒有省油的燈。
他們很清楚地看出賀清陽和林語臉色的變化，也能從語調里聽出兩人似乎在爭論。
為了確認，他們齊刷刷將目光投向米哈伊爾，投向旁邊的翻譯。
于是，他們就在米哈伊爾和翻譯臉上，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這兩個人在吵！
得到這個答案，一群人更是興奮，甚至有人已經在腦海中想好，這一次談判成功回去后，就要好好的來一頓酒，來告慰自己。
另一邊，師徒倆的爭論也到了尾聲：“你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你就只說一點，俄羅斯的這些發動機，我們有沒有必要大量采購。”
“沒必要！”賀清陽的話落下之后，是林語斬釘截鐵的回答。
這三個字落下后，米哈伊爾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能夠在俄羅斯爬到工業部長這個位置，關系和實力二者都有，在林語說完話的時候，他就在打量這個年輕人。
越看，他越覺得眼熟。
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可細想之下，他又想不起這個人的名字。
很快，他把想名字這個點丟出腦海，將注意力落到林語身上，開始咀嚼剛才那三個字的含義。
這年輕人說出那三個字時，沒有一點猶豫，同時也沒有任何感情，就好像在說，今天中午吃蛋炒飯一樣稀松平常。
也就是說，這個年輕人有可能來自華夏的飛機發動機研發部門。
他們在這段時間取得了突破，所以才會說沒有必要。
如果這點可以確認，那后面的發展就顯得非常順理成章，華夏方面解決了飛機發動機的問題，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們絕對可以拿出更多的飛機。
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在虛張聲勢。
這樣一個年輕人，出現在這個地方，和他的年紀很不搭。
腦海中的想法轉了一圈又一圈，米哈伊爾最終還是決定再恐嚇一下，但就在他開口的時候，安德魯斯突然用手肘敲了他一下。
緊接著就是一個筆記本滑到面前，筆記本上寫著一行字。
這年輕人是那個萊茵鋼鐵的董事長！
看見這行字，米哈伊爾身體猛地一震，緊接著他剛剛放松的身體瞬間崩得筆直。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這才將目光鎖定林語，死死打量對方。
最近大半年的功夫，如果說哪個公司在國際上最出名，那必然要說一句萊茵鋼鐵。
作為華夏的一個軍事裝備商，這個公司自己發射了高超音速導彈，洲際導彈，衛星，還拖出一艘大船。
除此之外，還有大型無人機，還有和蘋果不相上下的智能手機。
總之，這個公司就像一個奇跡，他們每一次掏出來的東西，都能讓人目瞪口呆，改變世界格局。
而這一次，他們需要交換的很多技術，就是來自這個公司。
林語的資料，他見過很多次，看到資料的時候，他記得非常清楚，可問題是一放下資料，他就會忘得一干二凈。
究其原因，是人種差別。
兩個不同的人種之間看向彼此，總會下意識的忽略對方個體特征，而是給對方套上族群特征。
俗稱臉盲。
尷尬之余，他更是覺得蛋疼，因為對面這個年輕人似乎很無聊，無聊到不聲不響的把自己藏進代表團，躲在旁邊看熱鬧。
這人心真臟！
輕嘆一聲，他向著林語輕聲開口詢問：“這位就是萊茵鋼鐵的董事長，林語林先生嗎？沒想到能夠在這里見到你，你比電視上，比照片里，比傳聞中更加精神，帥氣。”
“只是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好好談一談？”
“是我！”對面，林語很淡定的點一下頭，繼續用溫和的目光打量米哈伊爾。
從剛才的資料來看，這幫人其實是沖著自己來的。
更具體點的說法，是沖著自己手中的技術來的。
沒有直接聯系自己，而是先找了工業部門，心里的想法，估計是想掏一些東西，通過工業部門先說服高層，然后再讓高層向下方施壓。
這種招式，俄羅斯人當年還叫蘇聯人的時候，就用得非常嫻熟。
只是他們沒想到，他們的目標公司的老總，居然會閑的跑到代表團里，藏在代表團里一言不發，然后悄悄的捅刀。
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林語用手肘敲了一下自家老師，示意對方把剛才那幾份文件全部拿過來。
旁邊，聽見米哈伊爾被林語發出的詢問，穆永祥先是一愣，緊接著臉上就露出狂喜。
自己都差點忘了。
自己可是從參謀部撈了兩個大神過來幫忙，其中一個還是那個萊茵鋼鐵的董事長。
而那個董事長的傳說，自己從商務部門，還有國資管理處聽了不少。
是個不肯吃虧的主，也是一個有能力不讓自己吃虧的主。
而且還很懂技術，懂國際局勢。
現在米哈伊爾的注意力落到他身上，那談判的主體，就應該轉移過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幾份文件合到一起，又將幾個對角一絲不茍的對齊，這才將文件推到林語面前。
用左手食指按住滑過來的文件，林語淡淡的開口：
“米哈伊爾·謝·阿列克維奇先生，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
“既然雙方都有所求，那我們大家都坦誠點，開誠布公，說出自己的需求，說出自己的條件。”
“至于這些！”林語停下話頭，按住文件的食指微微彎曲，大拇指貼上，手指蓄力，對著文件一彈。
文件被手指輕輕一彈，直接彈下了桌。
文件掉落在地，發出一聲很輕的悶響。
隨著林語做出這個動作，對面，除了米哈伊爾之外，剩下的俄羅斯人全部起身，一個個都怒氣沖沖的看著林語。
在他們的注視下，米哈伊爾也陰沉著臉，發出一聲詢問：
“林先生，貴國一直自稱自己是禮儀之邦，難道說，禮儀之邦的意思，就是在雙方的談判會上，把對方的文件直接丟掉？”
“如果是這樣……”
米哈伊爾拐彎抹角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林語抬起雙手，做出一個停止的動作。
然后就是他翻著白眼的話：“我剛剛已經說過，大家坦誠點，不要搞那些彎彎繞繞。”
話語中沒有任何情緒，顯得非常的冰冷無情。
把這話聽進耳朵，米哈伊爾再次硬著臉開口：“林先生，我希望你注意一點，那就是在這種談判中，我們雙方的地位差別。”
“從經濟方面，你們的經濟發展和我們有一定差距。”
“從技術方面，你們的很多軍事設備，用的還是我們淘汰的技術。”
“誠然，在失去蘇聯的引導后，你們的科學技術發展有了不少成果，可問題在于，這點成果并不能拉近我們之間的差距。”
“如果你能夠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那我們這場談判，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如果無法認識到這一點，那我們今天的這個會議，可能就需要在這里按下暫停，然后雙方回去彼此討論，明天繼續交流。”
“不知道穆先生覺得如何？”在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米哈伊爾把目光從林語身上收回，落到了穆永祥身上。
這一刻，他身體挺得筆直，滿臉的驕傲，似乎他的背后，還是那個曾經和阿美莉卡掰手腕的蘇聯。
這一幕，看得林語很是蛋疼。
這種情況，是經歷蘇聯從巔峰到后期的俄羅斯人的典型特征。
除了他們的國家名稱，他們一直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蘇聯，那個強大無比的蘇聯。
依舊沉浸在過去的幻夢之中，不可自拔，也不想自拔。
看著他的樣子，林語手指頭靜靜的在桌上敲擊。
指甲蓋和桌面碰撞的聲音，也打斷了米哈伊爾的做作。
在他將目光落到林語身上時，林語仰起頭，目光毫無畏懼地和對方對視，緊接著又是一句反問：
“米哈伊爾先生身為工業部的部長，您真的對俄羅斯的工業發展有認知嗎？”
“根據我所掌握的情報，近些年來，因為經濟下行，你們國內的工業車床產量在極速下滑。”
“大量工業車床廠不是已經關閉，就是已經在關閉的路上。”
“剩下的那些，也只能生產一些低價值，容易出售的車床。”
“你們的高端車床產量幾乎為0。”
“被譽為工業之母的車床都沒有，你告訴我說，我需要認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
“你還要拿飛機發動機來交換我手里的技術？或者購買我手中的技術？”
“我給你下單，你能準點交付嗎？”
“你連讓我下單都不敢，而且連準點交付都不敢同意，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提到車床，米哈伊爾的臉皮下意識抖動幾下。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工業部部長，俄羅斯的工業目前有幾斤幾兩他很清楚，比他的褲衩子還清楚。
當年蘇聯時期，蘇聯高層就故意把工業分到各個地方，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然后，為了和阿美莉卡競爭，也是全心全意在發展重工業。
這二者相加，直接導致分家之后的俄羅斯幾乎不存在輕工業，除開輕工業，連一部分重工業都無法自給自足。
再經過一段時間的休克治療，工業發展方面算是徹底休克。
軍事科技發展靠考古，裝備制造全靠大力出奇跡。
如果僅僅是這些，相關的工業發展還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在蘇聯解體后，當時俄羅斯的高層們還沒有從蘇聯心態轉移到俄羅斯心態。
在對外出售一些東西時，一直以蘇聯自居。
就比如賣給華夏的發動機，數量一卡再卡，交付周期也是一延再延。
賣給其他國家也是一樣。
在這個前提下，相關的一些制造業更是遭受打擊，最后關門歇業。
制造端萎靡不振，那上游的設備廠自然也不好過。
所以，更多的車床廠沒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權限可以看到那些數據，自己也不敢相信。
現在。
想要回答林語的話……
沒法回答。
如果讓他敞開下單，給自己來100套，或者500套飛機發動機，那不知道要干到猴年馬月。
閉上眼嘆一口氣，米哈伊爾不復剛才的咄咄逼人。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陰沉著臉開口：
“說說你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