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激波風洞車間大門,沿著走廊一路前進,在走廊的盡頭,向百川終于走進了車間的控制室。
控制室里,他在圣馬家溝的同僚,兼職火箭研發中心副手的丁航,整個人趴在控制室的玻璃窗上,眼巴巴地看著一窗之隔的車間。
但是,車間里只有十幾根巨大無比的管子,完全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看到丁航的這副模樣,向百川滿臉無奈地走過去,在對方肩頭輕輕拍一下,問道:
“看什么呢?”
“看自己!”丁航很突兀地回答一句,接著,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很突兀地抽泣起來,等他轉過身時,臉上已經堆滿了淚水。
不大一會兒,鼻涕也跟著流了出來。
看著涕泗橫流的丁航,向百川是連連后退,生怕他想不開,把鼻涕和眼淚往自己身上抹。
這工作服只有兩套,穿一套洗一套,換下去的那套剛洗,還沒有干,這要是臟了,那就沒衣服穿了。
他后退的動作,自然沒有逃過丁航的眼睛,深吸一口氣,這個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的人,抬起衣袖,對著臉一抹,立馬從哭哭啼啼的愛哭鬼,變成了那個一本正經的教授。
將臉轉向旁邊的控制臺,看著控制臺上顯示出的各種數據,他好似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老向,你知道我為什么哭嗎?”
向百川探過頭,確認丁航恢復了正常,這才順著丁航的臉,看向玻璃對面的設備。
盯著看了一會兒,在設備運行的嗡嗡聲中,他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想家了?”
才說完話的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來自丁航的殺氣。
但是那殺氣持續時間很短,僅僅兩三秒的功夫。
旁邊,散發殺氣的丁航抬起頭,目光飄忽地看向天花板:
“我這是激動的哭泣!”
“我在加州理工學院學習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我們國家什么時候也能擁有阿美莉卡的那些設備。”
“一直在想。”
“回國之后,我去了航空航天集團的研究所,在那里呆了一段時間,我發現那里也就那樣。”
“后來,經人介紹,我去了圣馬家溝教授空氣動力學,當時校長給我許諾,最多十年,我們就會擁有屬于自己的風洞,自己的研究設施。”
“我是00年進入的學校,現在是03年,滿打滿算才4年的功夫,我們就有了足夠強大的風洞。”
“這怎么能不令人激動?”
“我現在都不敢想,如果真的按照校長所說,那十年之后的世界,會是什么樣!”
聽到這個離譜的理由,向百川眨了眨眼,回過頭,看著丁航很認真地問道:
“那個,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那就是校長他,其實是在騙你,雖然他本來專業是學空氣動力學。”
“可是他在調任圣馬家溝之前,是燕京國防科技大學的副校長。”
“他的研究方向,已經從空氣動力學變成了軍事研究。”
“要不然,他也不會被其他人稱為老騙子。”
面對向百川的解釋,丁航抬手指一下玻璃對面的設備,笑著說道:“如果是這樣的騙,我心甘情愿。”
說著話,他臉上浮現出發自內心的笑,和他對視片刻,向百川也點一下頭,說道:“確實,如果是這樣的騙,我也心甘情愿。”
“話說,這導彈能成嗎?”
“能成!”丁航用力點一下頭,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如果沒有風洞,那我只能說或許能成,但是現在有了風洞,那就是百分之百!”
“說句老實話,校長他們這一脈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強。”
“就像古話說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廠長寥寥幾筆,幾個筆記本的內容,就把這些技術難點說得清清楚楚。”
“我實在是無法想象,他這樣的人,如果搞研究,會獲得什么樣的成就。”
丁航的話,讓向百川陷入了沉默,許久,他才輕聲說道:
“如果廠長去搞研究,那我們現在應該還在圣馬家溝課堂上,給學生看圖片,然后用一些簡單模型講課。”
“也許能用上真家伙,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么輕松寫意。”
這兩句話,反過來又讓丁航陷入了沉默。
短暫的沉默過后,這位年輕教授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一股火焰,隨后就是一句果決的話:
“我們要瘋狂研究,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成果,絕對不能讓廠長去搞研究!”
說完,他轉過身,一頭扎到監控的顯示器面前,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顯示器里的導彈,不放過導彈在高超音速狂風下的每一絲變化。
“王市長,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我知道機關里面的小姑娘多。”
“所以呢,我才會找到你老人家頭上。”
“幫幫忙咯!”
“這大幾千年輕人,學歷高,工資高,有前途,個頂個都是上好的人才,一個個都是行走的GDP。”
“都是丈母娘們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女婿,要是全都留在蘭陵,那蘭陵的未來才叫未來可期。”
蘭陵市政府,王建國的辦公室里,聽完林語的來意,王建國的手忍不住哆嗦一下,隨后顫抖著雙手,慢慢將手中茶杯放到了桌上。
對于林語的話,他是舉雙手贊成,但是問題在于,機關沒有那么多女生,同時,這里不是其他地方,這里是魯省,這里是蘭陵。
這些男生在其他的省份,那都是個頂個的人才,個頂個的暢銷貨,也的確如林語所說,是丈母娘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女婿。
可是,這里是蘭陵,這里是魯省。
在這里,家財萬貫,不如行政夾克一件。
逢年過節,你就算拉上一卡車的禮物,都不如單位發的米面糧油。
如果在這個時候,再配上一輛大眾車,過年吃飯的時候,你就可以上到主位,坐在老祖宗面前,吃飯。
抬起手搓了一下臉,王建國苦著臉說道:
“小林,你從小長在基地,沒見過外面,外面的情況,和你們基地的不太一樣,這件事我只能說我盡量去做,但是我不敢保證。”
聽出王建國話里的意思,林語沒有苛求,畢竟,這邊只是一條路,實在不行,他還有另外一招。
那就是開分公司,分房子。
在這個高速發展的時候,沒有一個華夏人,能夠拒絕一個安穩的窩。
向面前的人笑了笑,林語正準備起身告辭,他的手機響了。
翻開一看,卻發現是項平方,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林語的腦海里忍不住閃過幾個問號。
他不是很明白,他找自己要干什么。
難道是因為前兩天發射阿聯酋衛星的那件事?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勁,因為衛星發射很成功,而且錢也已經給了,錢貨兩清,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心中帶著疑惑,向王建國告罪一聲,林語拿著電話走出房間,走到走廊的盡頭,順手接通電話。
剛一接通,項平方驚喜的聲音,就從電話里傳了出來:
“老林,我求你件事!”
一開始的聲音很驚喜,而后面的聲音,就變得有些焦急,還有一點誠惶誠恐的味道。
聽出這聲音里的怪異,林語更是好奇,于是,他心中玩心大起,輕咳一聲,壓低聲音,用鬼鬼祟祟的語氣問道:“你該不會是搞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事,現在需要我撈你吧?”
“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撈人都有價格,我得看看你出什么樣的價。”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聽完林語的話后,電話里徹底沒了動靜,連呼吸聲都停了。
過了好一會兒,項平方的聲音,才又一次傳來,磕磕巴巴的,好像一個結巴:
“老林,這事兒嚴格說起來,也可以算是你撈我,只不過……”
話說一半,項平方又停住了話語,繼續磕磕巴巴的,半天沒能說清楚理由。
斷斷續續的話,將林語的耐心耗盡,正當他準備掛電話的時候,聲音又一次傳來:
“老林,其實是這樣的,昨天,下面有個研究所的所長找到我,說我們國內好像多了一個風洞群,而且還有高超音速的激波風洞。”
“這個所長找我的意思,就是想讓我去聯系一下這個風洞群,然后進行測試。”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航空航天系統的風洞,可是等我問清楚之后,才發現那個風洞,是來自林老弟你。”
“這不就巧了嗎?”
“所以就有了這個電話,我想給下面的研究所,預約一下風洞的使用。”
聽見項平方打電話是為了使用風洞,林語沒有多話,而是飛快的在腦海中計算整個風洞群的造價。
風洞群的造價很高,即便有自己給出的技術資料,價格依舊是居高不下,主要是那些設備零件,一個個都需要單獨的開模建造。
使用一次,就會被丟棄。
所以,必須要定出一個合適的價格,既能讓項平方接受,又能快速收回一些成本。
猶豫許久,計算了相關的電費,還有設備的零件折舊攤銷,林語隨口報出一個價格:
“200萬,激波風洞,低密度風洞,還有熱沖風洞,這三個風洞三天的使用時間,如果覺得可以,那我就讓財務聯系你們。”
“如果覺得價格貴了,那就算了。”
燕京,航空航天集團的辦公室里,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價格,項平方連忙用手捂住電話的話筒,把這個話筒徹底捂死。
確認對面聽不到一點聲音,他才扭過頭,向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問道:
“200萬,激波風洞,低密度風洞,還有熱沖風洞三天的使用時間,200萬值不值?”
他的這個問題,讓對面的人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隨后,這人掰著手指頭,和項平方辯論了起來:
“我不太清楚他們是用什么方式,解決了高超音速的風速問題,還有相關的管道材料問題。”
“我們不管這些,把這些拋開,只說成本。”
“激波風洞,需要大量的電力,每一天的電力,起碼是幾萬,然后這樣的耗電大戶,還有低密度風洞和熱沖風洞。”
“三天,這三個風洞消耗的電力,起碼得50萬塊。”
“200萬,已經是很賺了,不是他們賺,是我們賺。”
“現在,我們只需要200萬,就能體驗到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高超音速風洞。”
“如果是其他人,這個200萬后面起碼得添一個0,計算貨幣的單位,估計也得換成美元。”
“而且,這東西涉及到高超音速導彈,涉及到大型飛機,就算是有,別人也不可能借給你。”
“行了,領導你就別糾結了,趕緊批條子,讓財務趕緊轉賬,你這邊轉完賬,我就去收拾行李,去蘭陵。”
看著火急火燎的人,項平方依舊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面露思索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對著面前的人問道: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萊茵鋼鐵把這個項目,報送到上面,能不能拿到國家級的進步獎?”
聽見這么一個奇怪的問題,對面的人眉頭下意識皺起。
他不太明白為什么項平方會問這句話,但是,等他將目光投向項平方,盯著自家老總的臉看了一會兒,他想明白了。
每一年的國家級進步獎,雖然有很多名額,但實際上,在排名的時候,依舊會有一個先后秩序。
排在第一的那個名字,自然是所有人都認為的第一名,名次靠后,那就說明技不如人,還需要再練。
菜,就要多練。
如果沒有這個突然出現的風洞群,那今年的國家級進步獎的第一名,毫無疑問,幾乎是肯定會落到航空航天集團。
畢竟前幾天,航空航天集團,才完成了載人航天飛行,這是國際上的又一次壯舉,同時,也是華夏邁向星辰大海的重要一步。
可是現在……
輕輕搖了一下頭:“這不是進步獎不進步獎的問題,這是涉及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未來的事。”
“如果他們只是建了一個,那或許還排不上進步獎。”
“可他們是建了一個風洞群,一整套的大型風洞群。”
“而且還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們克服的技術困難,那絕對比珠穆朗瑪峰還高。”
“所以……很懸。”
“我們有可能被他們壓下去,成為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