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洗一下吧。別到時候出去別人說我們萊茵鋼鐵，窮得連一件干凈的衣服都沒有。”
留下一句話，林語轉頭，走出觀戰臺。
在他之后，錢建國等人也陸續跟上，只有拖拉機車間的馮倫留在最后，看著遠處試驗場上被炸成粉碎的拖拉機，輕嘆一聲，走了過去。
撿了一塊大的碎片拿在手里，轉身朝拖拉機車間走去。
…………
在林語的住處領了錢，李平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廣播室，將這個消息傳遍整個集團。
“所有人聽著，按照職工名單，來廣播室領錢。”
“施工隊，保衛科，炮彈車間300塊，其他車間200塊，拖拉機車間100塊。”
“截止下午3點，過時不候。”
聽到有錢可以領，工人們拖家帶口的，一窩蜂擁向廣播室。
走在最前面的是施工隊，因為保衛科的人除了幾個留守的，剩下的都去采購了。
他們并沒有換衣服，而是依舊穿著那一身沾滿了泥土的衣服。
但是，他們一個個的腰桿都挺得筆直。
洪福昂首闊步走到李平面前，大聲喊道：“施工隊應到50人，實到50人，來領過節的獎金。”
李平將手邊的名單往前一推：“簽字，蓋手印領錢。”
洪福拇指印粘著印泥，在名單上輕輕按一下，留下一枚完整的紅色指紋。
隨后，三張鈔票，被推到他面前。
伸手拿到手里，洪福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是原本水泥廠的車間主任，但是水泥質量不太好。
賣不出去，更沒有生產任務。
所以連帶著他的工資，也不過300塊錢。
現在僅僅是挖了幾天土，他就拿到了300塊錢。
真好。
把錢折好，鄭重地放進胸前的口袋，用手拍了拍，轉身退進了人群。
和他一樣，其他施工隊的人拿到錢，也是有一種錯愕的感覺。
他們在錯愕，其他人可不會。
畢竟是一筆意外之財，拿到手里，買點東西，過個好一點的年，挺不錯的。
但是，當輪到拖拉機車間的人領錢時，他們的家屬鬧起來了。
“憑什么他們可以領300？我們就只能領100？”
“我們這邊的人也干活了。”
“就是就是，憑什么他林語一句話，就讓我們少200塊？”
“那可是小一個月的工資。”
聽到這些人鬧起來，李平不慌不忙的拿起喇叭，大聲喊道：“武器試驗場上，還有被炸碎的幾個拖拉機。”
“你們可以去看一下。”
“拖拉機這種皮糙肉厚的東西，他們都做不了。還想要錢？”
“對了，廠長說過，如果你們想鬧，可以盡管的去找他鬧，如果不敢去，就滾回家去。”
“而且，如果年后拖拉機車間還支楞不起來，有可能會被整體裁掉。”
“我就說這些，繼續領錢。”
聽到讓自己去找林語，起哄的人，瞬間安靜下來，聽到年后有可能會裁撤拖拉機車間，這些人的臉，又皺成了苦瓜。
算了算了。
大過年的。
沒必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李平這邊發完錢，出去采購的羅平，也帶著兩卡車物資回來了。
主要是各種糖果，花生瓜子，還有煙花。
東西雖然不多，但每家每戶，都能領到一點。
一眨眼的功夫，年三十到了。
林語沒有應錢建國的邀請，去他家里聚餐，而是自己忙碌了一天，做了一桌子菜。
按照老家的習俗，把每樣菜都盛出一點，放到祭祀用的供桌上，點燃香燭，恭敬的拜了三拜。
“爸媽，爺爺奶奶，開飯了。”
說完，他拎著一串鞭炮走出樓道，在樓道門口點燃，扔到路上。
鞭炮炸響。
他看著爆炸的鞭炮，慢慢入了神。
記憶里，那時候雖然不算富裕，但每一次過年，爹媽都會張羅著準備一身新衣服，然后一起吃飯，放炮。
現在。
衣服還是舊的。
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林語用手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都忙迷糊了，大過年的，居然沒想著去弄一件新衣服。
是誰讓自己這么忙的呢？
是該死的阿美莉卡。
一定要給他們狠狠的上眼藥，讓他們知道，整天被人在耳根子邊念叨，會產生多大的怨氣。
眼看著供桌前的紙錢燒完，林語轉過身，收拾完供桌，這才開始吃飯。
這一頓飯他吃得很慢，很慢。
飯還沒吃完，錢建國拎著一瓶酒，敲響了房門。
“咱爺倆今晚好好嘮嘮。”
咕嚕嚕——
玻璃瓶裝的蘭陵忠酒，在搪瓷茶缸里沖撞，撞出好看的酒花。
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兩個人，一瓶酒，一人一半。
拿著杯子碰了一下，錢建國先喝一口，趁著酒勁上頭，他追問道：“年后，你就得去找買家了。”
“要我幫忙嗎？”
“你幫不了。”先否定了錢建國想要幫忙的想法，林語拿起搪瓷茶缸，抿一口酒，又往嘴里塞了一個餃子。
簡簡單單的4個字，讓錢建國抬起的臉，又低了下去。
坐在那里，一言不發的，把搪瓷茶缸往嘴邊送。
不大一會兒，缸里的酒，就少了一大截。
半缸酒下肚，即便是他，也覺得有點不適。
伸手從桌上的盤子里拿了一個餃子，蘸上一點辣椒，塞進嘴里。
下一秒，他的臉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右手不停的往嘴里扇風：
“少吃點辣椒。”
“真搞不懂你們為什么那么能吃辣，你爺爺是，你奶奶是，你爸是，你媽也是。”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你爸媽的時候，兩個人笨得要死，一點常識都沒有。”
“兩個人在那兒和面，一斤面最終和成了五斤面。”
“笑死我了。”
錢建國哈哈哈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你說，我們真的能富裕起來嗎？”
聽著他輕快的語氣，林語將目光轉了過去，卻發現這位老爺子眼睛里充滿了認真。
他端著裝酒的茶缸，凝視片刻，抬起頭很認真的看著錢建國，用手指了一下自己，反問道：“是我們？”
接著，他又用手指了一下腳下，追問道：“還是？”
錢建國沒有多話，而是用手指了指腳下。
林語腦袋一點：
“肯定可以。”
“而且是必須富裕起來，如果我們不富裕起來，這個世界就沒希望了。”
“所以，為了這個美好的世界，干杯。”
兩個茶缸碰到一起。
茶缸上面，是紅色的字。
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