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起上,在血袍女子與另一伙人眼中,是兩種荒誕。
對于血袍女子來說,季驚秋能感應到她,她自然也能感應到季驚秋。
所以她很清楚雙方皆為應劫之人,才會提議一人一半,優先解決其他人。
可季驚秋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
最讓她無法理解的是,為何這家伙看上去很“清醒”,似乎完全沒有被殺劫所裹挾?!
無量劫力加持下,她只有在順應殺劫,或是以萬靈之血祭祀時,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與清醒,感受到冥冥中的歡愉。
其他時刻,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她曾試圖反抗過,但發現個人之力,在這哪怕不完整的殺劫面前,依舊如杯水車薪,最后在嘗到“甜頭”后果斷選擇投身殺劫,這條路走到盡頭并非絕路,而是以殺證道!
據她所知,昔年那四魔中的死魔,便走的是這條路,無限趨近超脫!
先前接下了季驚秋一掌的血袍,化作了千萬縷細長的血線,于此刻重聚,披掛在女子身上。
她赤足踩在星空中,血色漣漪擴散,伴隨著濃郁的血腥氣,哪怕身軀再是妖嬈單薄,也讓人生起厭棄與警惕。
她手指纏著垂落絲發,在當下難得的清明狀態下,輕聲道:
“你我應該先聯手,你還沒體驗過殺戮的滋味嗎?天地殺劫的反哺,會為我們打開通往至高的大門。”
這番話,讓一旁的昂藏男子眸光震動。
他原本還在生疑,這位方才助他一臂之力的年輕人,居然放狂言要挑戰他們所有人。
可此刻這名為‘清璇’的劫胎之言,卻似透露了對方的另一重身份。
他看了眼不遠處的同伴,后者心領神會,從內天地中取出一枚特制符咒,在燃燒驅動后,面露震驚,傳音眾人道:
“小心,這年輕人也是劫胎!”
昂藏男子瞳孔微縮,面色當即冷峻下來,既然同是劫胎,那就不存在什么救不救他了。
“兩尊劫胎,我們幾人哪怕有功德青泥,也不可能是對手,先拖住局勢,師刀天君他們何時能趕來?”昂藏男子沉聲問道。
他們幾人都屬于絕頂天王層次,又有功德至寶護身,才敢來拖住一位劫胎的腳步。
但若兩尊劫胎聯手……
天君怕也有危險!
“師刀天君還在追殺被他重創的‘景炎’,蜉蝣宮的青舟天君正在趕來的路上。”
“還真觀的孔梟天君也在路上了,距離不遠,我們只需拖住兩炷香的時間。”
聽到同伴的消息,昂藏壯漢心中稍安,有了幾分底氣。
可當他目光掃過季驚秋與清璇,心中突然一沉。
如果讓這兩人聯手……
他們怕是撐不過兩炷香就要潰敗,四散而逃!
“道友,不如我等聯手,拿下這已經墮入魔道的清璇。”昂藏男子突然主動開口,語氣緩和,帶著真摯。
苦河不禁揚眉,這位怎么突然改口了?
清璇似笑非笑地看著季驚秋。
目光似在說,你信嗎?一些心思詭譎之輩,你我先清場,再另尋地方分生死,殺劫歸一,難道不好嗎?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季驚秋輕語,他洞若觀火,將那幾人的心境漣漪,看得一清二楚。
冥冥中,惡意、敵意撲面而來,在因果大道面前根本無所遁藏。
某種意義上,上應殺劫之人,和此間大道之地的其他人,確實是難以調和的矛盾。
所以這種敵對關系,也就不意外了。
“不用煩惱。”
季驚秋搖頭,既是對清璇所言,也是對另外幾人,
“你們一起上就是了,我照單全收。”
“道友誤會了……”昂藏男子還想拖延一下。
“我也是劫胎。”季驚秋微笑道,“我們間不可調和,你們難道是想等我與她聯手?”
昂藏男子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對方直接挑破了不可調和的沖突點。
他們也確實不可能真讓這二位聯手……
不遠處的苦河眨眨眼,季兄可真幽默。
他這一路同行,季兄可是清醒理智的不能再清醒了,怎么可能是劫胎。
苦河感慨,季兄這幾年在大道之地,顯然是大有收獲,要以這一戰印證自身大道。
清璇凝眉道:“你不在開玩笑?”
這人似乎真想迎戰自己和另外一伙人。
他到底還是被殺劫影響,神志不清了嗎?
季驚秋不再言語,主動出手,將清璇與昂藏男子一方都納入了攻擊范圍。
“好膽!正好我也想掂量下劫胎的實力。”
后來趕來的幾人中,一位背負朱雀翅的天王冷喝,并不畏懼,主動站了出來,腳下爆發出焚天的火光。
一只朱雀沖霄而起,橫跨無垠宇宙,但這莽荒的氣息,羽翅間落下無窮仙火,熔煉虛空,焚燒星河。
這恐怖到毀滅一切的火光中,卻仿佛映現出了文明之火,一切的源頭,演繹萬物之初始。
在男子身后,更有一尊大鼎沉浮在火海中,吞吐諸天神焰,在此時蘇醒,鼎身浮現諸般神獸,栩栩如生,綻放萬丈光,照亮了星空,鎮壓而下。
一件至少天尊級數的神兵!
這才是他的依仗!
他催發神兵蘇醒,鎮壓而下!
季驚秋巋然不動,神色從容,攤開手掌,要檢驗自身道力。
“轟!”
緩慢落下的鼎身猛地凝滯,卻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掌所阻。
鼎身驟然爆發出萬丈光芒,像是有成千上萬條道韻所化的瀑布垂落,懸掛星空,氣象驚人,淹沒了下方的季驚秋。
鼎身銘刻的諸般神獸,竟似有了生命般,怒目而視,緩慢舞動,似即將脫離,降臨現世,鎮壓季驚秋。
“鐺——”
一聲劇烈的轟鳴顫音響起。
這一聲就像個信號,一道道轟鳴接連響起,下方的季驚秋硬撼大鼎,一掌掌硬轟在鼎身!
最后一掌,是翻天覆地!
時至今日,這一招從大摔碑手中脫胎而出的神通,真正有了攪動虛空,翻天覆地之能!
“鐺——”
在掀翻天地、破碎山河的武意肆意沖擊下,大鼎發出哀鳴,垂落下的道韻瀑布逆流而回!
散發熾盛光芒,欲走出鼎身的諸多神獸接連沉寂,就像是被打了回去。
那位祭出大鼎的天王神色大變。
這究竟是什么怪物,肉身道力硬撼天尊神兵?!
此人在大劫加持下,已經到了天君層面?!
他連忙祭出后手,一件功德至寶,品階雖不高,但卻能對劫胎起到一定的克制作用。
“幾位助我一臂之力,今日以功德鎮壓劫胎!”
其余三人同時出手,四位絕頂天王聯手各自祭出了一件功德之寶。
清璇面露冷意,這幾位還真是有備而來。
旋即,她看向了季驚秋,想知道這位又準備如何迎敵。
同時,她手中劍光傾瀉而下,每一寸虛空都仿佛流轉著劍芒,暗中鎖定了季驚秋。
季驚秋能擋下這一擊,她便趁勢而上,滿足這位欲同時對付他們所有人的心理。
“功德?”
“說來,我也有件功德至寶,幾位幫我品鑒下。”
季驚秋仍舊矗立不動,一座九重樓高的玄黃之塔浮現,鎮壓在他頭頂,垂落下道道玄黃功德之氣,宛如一條條真龍簇擁,神圣莊嚴,不可侵犯。
“功德孕育的大道圣器?!”有人勃然變色道。
那一道道如真龍垂首般的玄黃功德氣,看的他們頭皮發麻。
此人究竟是何來歷,身承殺劫前,居然能獲得這堪稱海量的玄黃功德氣護身!
兩邊碰撞,道韻如濁浪般拍打在玄黃之氣上,九重寶塔巍然不動。
“看來,是季某略勝一籌。”
季驚秋大笑,揮手收起這具孕育成型的功德圣兵。
“幾位,再不聯手,你們就沒機會了。”
在這句似是好心提醒的警告下,眾人心頭一震。
昂藏男子一邊,明顯意識到此人比之清璇更難對付,一身實力在大劫加持下,已然越過了天君門檻,君臨天王領域!
清璇單人拿下季驚秋的把握,也在逐漸下降。
下一刻,原本互為敵對的雙方,竟是同時出手,默契地選擇了聯手。
被季驚秋硬撼擊退的大鼎,重新綻放萬丈光芒,無比耀眼,照亮冰冷宇宙。
清璇身后顯現出一尊逾萬丈的劍相,持劍斬下,早已流轉在虛空中的劍芒綻放,每一道劍光都在演化一門劍法,千萬劍法匯聚成一方劍域,絞殺向季驚秋。
在殺劫大運加持下,女子這一劍,竟有斬斷一切,令一切化作虛無成空之勢!
“這才有幾分意思。”季驚秋由衷道。
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感受到了一些壓力。
他的天王第五重天,已經超過了他自身的預計。
季驚秋身周浮現大道奇景,仿佛一座縮小宇宙環繞,萬法不侵,沖入了戰場,以大道奇景消磨劍域,又以純粹道力硬撼數位絕頂天王。
任由劍光縱橫,殺氣盈野,都被大道奇景圖生生磨滅。
在這大道奇景圖中,清璇感受到了同樣的殺機,她原以為那是季驚秋壓制已久的殺機,試圖將其釋放,讓季驚秋要么加大鎮壓力度,要么失控。
但隨著一番嘗試接觸后,清璇震驚發現,這縷殺意遠超她想象的……高遠!
似高出天外的高遠!
這些殺意只是殘留在這幅奇景圖中,早已淡化,讓人難以想像這些殺意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季驚秋與他們的每一次交手,都讓各方多出一分寒意。
哪怕是他們幾人聯手,在其面前,似乎也只有逐漸潰敗的結局。
這絕對是俯瞰天王領域的天君!
“拖住!孔梟天君正在路上,除此外,已經有其他門庭的核心弟子支援來了!”昂藏壯漢厲聲道。
季驚秋忽然側目望去,頓時虛空裂開一道大口子,向內塌陷,一頭欲偷襲他的九頭九尾的畸形巨蛇就這么被斬首。
九顆堪比星辰的巨大蛇首墜落,血雨滂沱,如瀑布如長河般灑落星空。
這一幕,讓昂藏男子等人面色難看。
尋常五重天的天王,連其眸光中蘊含的一道刀意都接不下?!
這也是劫力加持?!
清璇看到這一幕,眸光炙熱,卻發現季驚秋居然毫無收納這些鮮血,作為血祭的意思。
“你不血祭?”清璇似想到了什么,問到,“你難道不受殺劫影響?告訴我,是什么辦法!”
她忍不住邁前一步,試圖從季驚秋那得到擺脫殺劫影響的辦法。
然而,她邁出的這一步,很快退了回去。
星空下,季驚秋緩步獨行,在幾人眼中卻是龍行虎步,一頭黑發無風自舞,那雙眸子幽邃地仿佛能吞噬人的心神,讓人難以直視。
那股只身壓蓋蒼茫宇宙的氣勢,令眾人只覺窒息。
兩炷香……
一炷香都不可能!
昂藏男子等人心中駭然。
他現在懷疑,此人在受殺劫加持前,就達到了天君之境……
這位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天君之身,怎么可能籍籍無名!
季驚秋一掌再度轟在大鼎同一處位置上,后者不受控制旋轉著倒飛而去。
當背負朱雀翅的絕頂天王接住大鼎時,瞳孔驟縮,望著大鼎上那道鮮明、凹陷的掌印,只覺寒毛倒豎。
這可是天尊級別的神兵!
“這重劫數,你掌控不住,把它交給我,我來渡你于苦海。”
季驚秋走向清璇,平靜道,他看到了清璇背后若隱若現的光陰線,充斥著無盡的殺戮與腥風血雨。
清璇踉蹌后退,眸中清醒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與瘋狂。
“走上這條路,哪有退路?!以殺證道,要么不朽,要么就此腐朽!”
一股驚天殺氣沖天而起,震動茫茫星空。
一聲清嘯中,清璇眼中的清醒徹底退去,她將自身交給了天地殺劫,換來最大程度的劫力加持!
同時,昂藏男子四人在沉默中出手,有人軀體刺目,體內傳出山崩海嘯的聲音,氣息暴漲,雖然仍舊無法邁過天君門檻,卻也是無限接近。
他們都拿出了壓箱底的手段。
哪怕他們早已膽寒,很想就此退去,但他們知道,如果坐視季驚秋將清璇殺死,從而殺劫歸一,這位只會更強!
超出當下的強大!
一旦被其“滾雪球”,那將再無人能夠阻擋他,他們所有人都只能等死!
“諸位,此人也是劫胎,絕不可坐視他吞并另一位劫胎!”
在注意到周邊虛空出現的身影后,昂藏男子迅速傳聲,通知群雄。
但礙于方才那一擊都沒接下的九頭蛇的下場,周遭虛空匯攏來的諸多天王,只是在遠方遙遙出手阻擊,不敢上千。
季驚秋一手掃退群雄的攻勢,一手鎮壓清璇。
一身道力愈發圓融貫通,再無凝滯。
到了最后。
清璇身上血袍被生生打的潰散,化作千萬血線,鋪天蓋地,卻是難以匯聚。
血劍斷裂成兩截,在緩慢恢復,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
而此刻。
清璇已然半跪在季驚秋面前。
她眼中的冰冷殺意與瘋狂漸漸退散,露出回光返照般的清明,凄美低笑道:
“踏上這條路,再難回頭,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辦法躲避的殺劫干擾心神,但隨著殺劫歸一,你最后也會與我們同樣的下場……”
季驚秋伸手輕按在清璇頭頂,似要給她最后一擊。
“住手!”
這時,一道絢爛至極的五色神光,化作鋒銳至極的天劍,斬開了天地宇宙。
一位如畫如仙的少年,自遠處踱步而來,紫金冠束發,臉如刀削,英氣迫人,眉梢間那股睥睨之意如若實質,一身氣息霸道凜冽到了極致。
在聽到此人聲音后,眾人神色振奮,就像得見了救星,有人高呼道:
“是孔梟天君來了!”
“諸位,一起上,絕不能讓此獠吞沒另一位劫胎!”
“諸位,不要留力,絕不可眼睜睜目睹一尊大魔的誕生!”
一時間,群雄并起,慷慨激昂。
季驚秋全然沒有理會慷慨激昂的眾多天王,揮手掃退了圍攻而來的眾人,一掌輕按,平靜道: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道友,我來渡你。”
而在被掃退的眾人眼中。
季驚秋這一掌仿若輕撫,輕按在清璇頭顱上,后者竟是慢慢半跪下,仿佛覲見真神,神色恍惚渾噩,最后露出釋然與解脫。
從額頭開始,清璇的肉身寸寸碎裂,無數裂紋蔓延,被風一吹,散落天地塵灰,就此消失在蒼茫星空中。
血袍與血劍熔煉歸一,化作了一滴精粹至極的鮮血,蘊含無上殺意,無盡殺機,就這么沉浮在星空中。
無數目光,同時落在了這滴血上。
這是劫胎之證?!
一道道五色劍光從遠方斬來,氣沖斗牛,仿若割開了混洞天地,五行陰陽,橫渡大片天宇,斬向伸手抓向劫胎之證的季驚秋。
“我讓你住手!”
呵斥聲中。
劍芒由遠到近,如一根根撐天之柱,茫茫無邊,殺氣森然,竟似不亞于清璇先前釋放的殺意!
季驚秋毫無留手,伸手握住劫胎之證,回身直面五色劍氣,平淡道:
“你要阻我殺劫歸一?”
“好,給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