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沒有去過海邊。
他只去過湖邊,但是湖水給他的感覺并不那么的……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是一個溫柔的人和一個酷烈的人。
他從一些影視作品和一些文學作品中知道,大海是非常狂暴的,當然它也有溫柔的一面,但整體來說是非常狂暴的。
盡管因德諾州也有漫長的海岸線,但這不代表他也去過海邊。
很多人其實居住在離海邊并不算遠的地方,但是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去過海邊。
因為去海邊,是有成本的。
時間上的成本,工作上的成本,費用上的成本,很多。
去一趟海邊看上去很容易,但是有可能會改變其他的一些事情,所以一直以來喬治都沒有去過海邊。
他向往著大海的模樣,想要知道大海到底是怎樣的,所以他和他的妻子約定好了,在他退休之后,他們完全的放松下來。
不需要考慮每天的工作,不需要考慮其他的時間安排上的壓力,他們就去海邊轉一轉。
他沒有去過海邊,但是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大海的力量。
那種力量就來自于身邊的這些人,他們擁擠,晃動,盡管他在不斷的向前擠,但依舊會隨著人群的晃動來回搖擺。
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向前,比傷害還要累一些的感覺。
此時,他離韋德州長,大約還有四十米的距離。
韋德州長就站在不遠處臨時搭建的臺子上,他看著周圍聚集而來的人們,情緒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他拍了拍手中的麥克風,擴音器中傳來了聲音,麥克風是好的。
“女士們,先生們,請冷靜下來。”
“現在我站在這里,就是要解決我們之間的一些問題的。”
“如果你們這樣大聲的嚷嚷,這樣……讓我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些問題上,哪怕我們在這里待上一整天,恐怕也很難去有效的解決什么問題。”
“我有注意到那些標語,這幾天一直都有注意到,可能有些人會問,既然我看到了,為什么這幾天卻不處理這件事。”
“我肯定需要做一個調查,去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然后才能來處理這些事情。”
“實際上到現在為止,我都還沒有搞清楚這些事情,就被你們攔了下來,那么我們就提前坦誠的談一談,看看能不能解決這些問題。”
人群的躁動逐漸的平息了下來,韋德州長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他看到了還有些人朝著他這邊擠過來,眼睛里多少有些不高興的情緒。
他已經讓這些站在原地別動了,但還有人朝著他這邊擠過來,只能說這些人應該都是刺頭。
他看向了一個比較老實一點的人,和身邊的助手說了幾句,隨后指著那個人,“說說你的問題。”
被他點名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五十來歲,胖墩墩的一個家伙,他戴著一頂淺灰色的鴨舌帽,穿著就是那種非常普通的工人階級的穿著。
一件寬大得有些老舊的風衣,一雙老舊的皮靴,然后挺著肚子,里面穿著毛衣。
韋德州長的助手把麥克風交到了他的手中,他拿著麥克風有些驚喜,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是說……我?”
“是的,說說你的問題。”
“如果你不想說你的問題,就把麥克風交給你身邊的人。”
胖墩墩的家伙自然不會那么做,“好的,好的,別搶,法克!”
他爭奪了幾只打算搶奪他懷中麥克風的手,向前走了幾步,“我是……工廠的工人,我從十七歲開始就為這家工廠工作,現在已經四十九歲了。”
“可以說我為它工作了一輩子,你們知道,這是一家和化學物品有聯系的工廠,我生病了。”
“我現在喪失了勞動能力,別看我很胖,但是我已經無法去工作了。”
“像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我們之前和工廠簽署了一份協議,還是備忘錄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們簽了。”
“工廠承諾每個月給我們其他工人工資的一半,并且幫我們繳納所有的費用,直到我們退休。”
“在去年的時候他們還這樣做,可隨著工廠被你們收購了之后,新來的老板直接不承認以前和我們簽署的協議,把我們都趕了出去。”
“現在我們不僅沒有工作,沒有存款,也沒有收入,且退休金也停繳了。”
“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可能會餓死,病死,或者其他怎樣,總之我們很難活下去。”
“這就是我來到這里的目的,我想要的是讓我們的工廠按照之前我們簽署的那些什么協議,繼續每個月支付我們一筆工錢,還有幫我們繳納各種社會保障金。”
韋德州長聽完之后皺起了眉頭,他輕嘆了一口氣,這種事情是最不好處理的,他問道,“你這樣的人有多少?”
那名胖墩墩的家伙左右看了看,“大概三百多人。”
聽到這個人數的時候,韋德州長看上去沒有什么表情變化,但是在他內心深處還是罵了一句。
三百多人,他不那么細致的計算了一下,每個月可能就是上萬塊的額外支出,不管是他家族的誰拿下了這個工廠,肯定是不會接受這群人的。
如果他們接手了,那么他們從資本家的角度來說就是不合格的。
“我知道了,幫我記錄一下。”,后面半句話是他對自己助手說的,他的助手在下面記錄了這個胖墩墩的工人遇到的一些問題,包括他的名字,所在的城市,工廠的名字之類的。
“這件事我會安排人專門去你們的工廠和現在的老板接觸一下,和他們談一談,怎么能夠在你們雙方都滿意的情況下解決這個問題。”
那個胖墩墩的家伙突然說道,“你沒有必要那么麻煩,我們新來的老板就是你的侄子,難道你不知道嗎?”
韋德州長愣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漲紅,“我不知道,不過我現在知道了,我等會就會和他通話,聊一聊這個問題。”
“那么……”,他看向了另外一個人,“把麥克風給那位穿藍色格子毛呢外套的先生……”
胖墩墩有些不舍的把麥克風交了出去,他眼里帶著一些渴望,希望州長能夠解決這件事。
應該能解決吧?
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是州長。
此時已經擠到了比較靠前位置的喬治已經差不多站在了人群的邊緣,他嘗試著想要再往前面擠一擠,但是沒有能夠成功。
人們都意識到只有最前面的人能夠被點名回答問題,所以他們堅決不會讓出自己的位置,他嘗試了兩下沒有能夠擠過去,也就放棄了。
他把手插進了口袋里,握住了手槍,用拇指關閉了保險,現在整個武器都處于可以射擊的狀態中。
韋德州長離他只有大概十幾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多少有點尷尬,但他相信,自己應該是可以射中的。
長年的工作讓他有很強的身體素質和臂力,他能控制好這把手槍的后坐力。
不過現在他還沒有動手,在這個時候,他正在進行最后一次心理斗爭。
他聽著周圍的人回答韋德州長的那些話,幾乎都是相同的問題。
他們的工廠被韋德家族的人收購了,或者被和韋德家族有關系的資本集團收購了,這些為工廠,為企業曾經付出了他們所擁有一切的人,現在就如同被垃圾一樣清理了出來。
曾經他們可能是工廠或者企業原老板口中的“財富”,一轉眼就變成了“垃圾”或者“累贅”,還斷掉了他們生活的希望,這是他們沒辦法接受的!
韋德州長問了好幾個人,都是這樣的情況,但他始終都沒有給出什么解決方案來,只是說回去討論一下,這讓一些壞脾氣的人情緒又變得不穩定起來。
人群眼看著又要躁動起來,韋德州長突然向前走了兩步,走到了高臺的邊緣,他剛準備說點什么,就看到人群中有人突然伸出手指著他。
他的眼神里帶著一些困惑,一些不理解,但隨著那個人的“手指”突然冒出了一陣濃煙,耳邊響起了“嘭”的一聲,他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原本還有些躁動噪雜的廣場上頓時都安靜了下來,但緊接著就是尖叫聲和更加混亂的人群!
喬治不斷扣動著扳機,他看著韋德州長轉身跑了幾步倒在了地上,隨后才看向了另外一邊。
就在剛才,他發現還有其他人開槍,一共四個人。
他們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明白了他們并不是唯一的“殺手”之后,四個人幾乎是同時的轉身就跑。
而此時已經反應過來的韋德州長的保鏢,也開始拔出了手槍。
但是沒有什么具體的用處,因為廣場上太混亂了,那幾個人抱著腦袋低下頭的瞬間,就和那些四散逃跑的人混為一體,消失不見了。
他們急匆匆的跑回了高臺上,韋德州長面色痛苦地面朝下趴著,身下并沒有看到鮮血流淌出來,他的助手剛剛松了一口氣,把他翻過來的時候,才注意到他身上中了好幾槍。
因為他穿得比較厚,所以鮮血并沒有第一時間流淌出來,而是被衣服吃透了。
此時的韋德州長已經完全的失去了意識,只是本能的露出那種痛苦的表情。
警車的警笛聲,救護車的聲音,還有人們的尖叫聲和哭聲,以及記者們瘋狂的拍照,這一切都組成了一個荒誕的“交響樂”,在這一刻上演!
救護車來的很及時,州政府旁邊大概兩公里的位置就有一個醫院。
紅石市作為因德諾州的首府,這里的各項基礎建設都非常的完善,救護車用了大概五分鐘的時間來到了這里,他們立刻著手對韋德州長進行處理。
韋德州長的助手看著已經被抬上救護車的州長,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在救護車中,醫生一直在幫助韋德州長維持心跳和呼吸,看著他們忙碌的樣子,助手在一旁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當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整個紅石市,乃至整個因德諾州甚至是整個聯邦政壇都知道了發生在這里的事情。
韋德州長的弟弟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他沖到了手術室外,看到了韋德州長的助手,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法克,你怎么能讓他受傷?!”
助手臉上也有一些痛苦的神色,“我們的車隊被那些游行示威的人攔住了,他們拍打車身,州長說要和他們聊聊,然后我們就下了車。”
“后面在他和那些人說話的過程中,有好幾個人同時開了槍,然后他就被送到了這里。”
韋德州長的弟弟惡狠狠的盯著他的助手,仿佛這個人才是傷害了他哥哥的那個兇手!
過了好一會,他才重重地把助手推倒在椅子上,然后掐著腰在手術室門口走來走去。
不到幾分鐘時間里,更多的人趕來了這里,整個醫院一樓手術室外都擠滿了人,甚至都擠不下,還有很多人都站在了醫院的建筑物外!
他們無比關心韋德州長的傷情,因為這代表著以韋德州長為核心的利益集團,是否還能繼續存在。
與此同時,副州長也知道了這件事,他手中拿著電話聽筒,不斷的點著頭,“是的,我知道了,對于這個消息我非常的難過……”
“放心,我知道現在的情況很緊張,我會立刻站出來,維持好這邊的工作秩序……”
“好,好,我會和你們保持聯系,如果我有一些需要幫助的地方,希望你們能夠及時的給我一些援助,畢竟有些事情我現在的身份不太方便插手。”
“好,就這樣,回頭見。”
副州長放下了電話,這通電話是聯邦社會黨委員會主席打來的,對方的意思很簡單明確,現在韋德州長因為被刺殺生死不知,整個因德諾州的政壇出現了騷亂。
作為副州長,也是第一順位繼任者,他必須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站出來,穩定整個因德諾州的政局,確保接下來的國會選舉工作有條不紊的繼續推進。
雖然委員會主席沒有說出任何明顯的交代,或者不明顯的暗示,但是副州長已經完全聽明白了。
他要做的工作就是重新提交一份國會競選名單,讓州議院重新審批。
這也讓他意識到,韋德州長現在所遭遇的一切,和社會黨高層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甚至就是他們策劃并且實施的!
想到這副州長感覺到了一絲說不上來的緊張,對于更高層權勢的敬畏,他拽著領口撕了撕,這個動作似乎能讓他稍微有些憋悶的呼吸變得輕松點。
也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秘書敲了敲門,在獲得他的允許之后探進來一個腦袋,“先生,有一位‘藍斯·懷特’先生想要見你。”
副州長剛準備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讓他滾蛋,但緊接著他就腚眼一縮,頭皮微微發麻!
藍斯,藍斯·懷特,他知道這個人!
社會黨最大的金主之一,同時也是克利夫蘭參議員的朋友,在社會黨內是有很大影響力的。
特別是這次大選失敗之后,除了一些固定兩邊下注的財團還在繼續投資社會黨外,那些稍微小一點的個體都停掉了對社會黨的投資。
社會黨的情況不能說很糟糕,但也到了近三十年內最差的地步。
藍斯持續的支持社會黨,在資金上,以及其他方面,對社會黨還是有很大幫助的。
更重要的是,藍斯也是目前聯邦黑幫中實力最強的那個!
這件事會不會和藍斯有關系?
他走了一下神,似乎已經猜到了正確答案,立刻就說道,“請懷特先生進來!”
沒多久,小秘書推開了門,副州長的目光根本沒有落在她包得非常緊致的小屁股上,而是笑著起身,從辦公桌后走了出來,走上前,在辦公室中間的位置和藍斯握上了手。
“哈哈哈,懷特先生,我已經聽說過很多次關于你的事跡,沒想到我們今天能夠在這里見面!”
“那句話怎么說的?”
“很榮幸認識你,懷特先生!”
藍斯也熱情的笑著和他握了握手,“來的很匆忙,沒有提前給你打電話,希望沒有影響到你的工作。”
副州長讓小秘書去弄些咖啡來,然后邀請藍斯坐下,“我剛才才和委員會主席通完電話,他給我做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但是這些工作并不著急,你知道。”
“我們的程序就是這樣,只要按時完成就行。”
藍斯點了點頭,“你應該聽說外面發生的事情了。”
副州長點了點頭,臉色變得沉重了一些,雖然知道很有可能眼前這個人就是執行者,“很糟糕,這個消息令人感覺到震驚,不安!”
“我聽說是參加了游行示威的民眾向他開的槍,看得出人們非常的憎恨他,這是我很難理解的。”
“當然這只是我聽別人告訴我的,至于是不是真相,我并不清楚。”
藍斯笑說道,“是真的!”
“韋德家族最近的瘋狂擴張嚴重傷害了因德諾州本地居民的利益,聯邦的人就是這樣,當他們無法忍受的時候,就會拿起武器反抗暴政。”
“這是憲法賜予他們的權力!”
“神圣,且不可侵犯!”
只是這句話,副州長就知道接下來處理這件事的基調了。
他略微思考了一會后輕聲問道,“不知道州長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小秘書此時端著咖啡進來了,兩人都沒有說話。
等她離開后,藍斯端起了咖啡,攪拌了兩下,在把它放在嘴邊的那一刻,微微一笑。
“除非上帝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