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和工友們打了招呼之后朝著人群中擠了過去,他看到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站在那,大聲的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他掏出了一包香煙,抽出了一支遞給了身邊認識的朋友,“這個人是誰?”
他的朋友接過香煙點著之后搖了搖頭,“不認識,我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這里了,好像沒有人認識他,但是他說的這些話,我很認同。”
“想要解決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就必須讓更高層的人看到才行。”
喬治看了一眼遠處那些工廠內還沒有開始工作,正在圍觀他們的人,表情有些許的不自然,“可他們不愿意站在我們這邊,只有我們這一點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風浪。”
他的朋友頗為贊同,“所以現在這個家伙說要我們團結起來,我聽說其他一些工廠也面臨我們現在的問題。”
“有些解決了,但有些沒解決。”
喬治看著人群中大聲說話的年輕人,聽著他說的話,沉默不語。
他不是太想參加這樣的集會,一方面是因為從這里去紅石市(因德諾州首府,州政府所在)需要車費,需要在外地住宿,這些都是錢。
而且離開這里的這段時間,他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么,他的妻子身體不太好,有一些慢性病,他不能離開太久。
一輩子兩個人能走到現在其實很不容易,他沒有考慮過以后會怎樣,他只想著讓妻子撐下去,至少……在他之前走。
這樣等他老去了,無能為力的時候,也不會擔心或者留有什么遺憾。
他身邊的朋友問他,“你要去嗎?”
喬治回過神來,“我?”
“不,我不太想去,你知道我妻子的身體不太好,而且……如果去了也不一定能解決問題。”
“你知道的,問題就出在州長身上。”
他又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正在看熱鬧的工人們,“也出在他們的身上。”
“我們沒有辦法真正的擰成一股繩,所以還是很難解決。”
他的朋友嘆了一口氣,“雖然我知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對的,但是我會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這件事。”
“無論結果怎么樣,至少我努力過了。”
喬治笑了笑,對他的決定表現出了一種鼓勵的態度,但是他不太可能會跟著去。
這件事其實很不好解決,任何一個工廠,企業,存在的歷史遺留性問題都是很難解決的,因為在這些工廠,企業發展的過程中,他們可能面臨過一些艱難又重要的抉擇。
像是在戰爭爆發之前聯邦經濟下行最厲害的地方,一些資本家為了確保工廠或者企業繼續生存下來,他們向員工承諾了很多的東西來獲得員工們自愿降低工資對工廠企業的支持。
這些東西在韋德家族接手之后是不可能承認的,他們不可能給這些工人,員工,那些超規格的待遇,所以雙方的分歧也是無法解決的。
資本從來都是冰冷冷的東西,不會因為你是老人,你是病人,你是女人,就對你寬容一些,他們只會更狠的壓榨,剝削,以及最后將你作為工廠企業發展的廢渣丟進垃圾堆中。
而且他們根本形不成真正能夠構成威脅的大罷工,廠房里那些依舊在工作的人不會因為他們就去罷工,他們只會更認真的工作。
當喬治他們被解除了雇傭關系之后,其實他們就和工廠里的那些工人,以前的同事,站在了兩個不同的地方。
他們希望里面的人能共情他們,但是里面的人只是把他們當作熱鬧來看。
沒有里面的人支持,就不可能有罷工,就不可能真的坐下來談。
現在的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只是他的“努力”。
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他看到有一些之前和他們一樣,被解除雇傭關系的工人又穿上了工服,像是躲避他們那樣快速的進入了工廠中。
人群中稍微有了一些騷動,有些人罵那些人是叛徒,咒罵他們和他們的家人。
也有些人的眼神閃爍,似乎在考慮什么。
喬治身邊的朋友也跟著主流群體咒罵這些人,罵了一會之后又覺得沒有什么意思,停了下來。
“你說這些人是怎么想的?”
“自己花錢上班,就為了將來的退休金?”
“我真的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他們真的能活到拿走所有退休金的那一刻嗎?”
聯邦的退休金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如果一名工人完全符合了所有退休的規定,達到了拿退休金的門檻。
那么他同樣面對兩個選擇。
要么一次性拿到所有的退休金,但是其中大約有百分之四十左右要按照目前聯邦的納稅標準進行交稅。
喬治如果到了退休,他的退休金賬戶里可能會有四五千塊的樣子。
那是因為他們繳納的年限本來就不算多,從開始推行退休金相關的法案到今天,也不過二十來年。
這部分退休金來自于三個地方,工人自己存入工資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退休金,企業補貼的收入百分之七的退休金,以及賬戶產生收益的一部分利息或盈利。
如果一次性提取,就只能拿到手大概兩三千塊,稅改之后下限很低,上限很高,收得也很多。
所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分期拿,每個月拿個二十塊錢,拿滿十八年或者二十年,這樣雖然也要繳稅,但是卻是按照最低的稅率繳納的,可以說幾乎扣不了多少錢。
這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絕大多數人。
想要完整的領取所有的退休金他們只要在退休后再活上二十年,這對聯邦窮人來說可是一個挑戰。
而且現在推行的退休金計劃中,如果領取退休金的人死了,那么退休金賬戶將會扣除企業金,只有工人自己繳納的錢和產生的利息,并且領取還要交稅。
聯邦政府和資本家們推動的退休金制度,包括社會保障制度,肯定不是真的為了照顧到每一個人。
或者說這些制度的產生并不像人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聯邦政府和資本家需要利用一些手段來穩定社會,不讓人們亂起來,但他們又會約定一些比較苛刻的條件,只讓極少數人能夠獲得好處。
在聯邦人均活不到六十歲的時候,你讓他們七十多歲才能真正的占到企業的便宜,只能說專家們還是太保守了。
所以為了這筆錢還要自費去上班……喬治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這么做值得還是不值得,不過在這些人眼里,可能是值得的。
他們至少要活到六十五歲,而后,才能把自己付出的那部分成本收回來,然后才是占企業便宜。
現在他們又要自費上班,自費繳納退休金,就意味著他們要活到七十歲,才能開始占便宜。
想到這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下去,他有點茫然。
上午鬧了一會沒有什么好的效果,倒是工廠那邊安排了一些律師來協助大家搜集證據,說是要拿到董事會上去討論,這讓鬧事的聲勢小了一點。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他告別了其他人返回了家中,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這件事,還要不要繼續鬧。
他沒有想明白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家門外,他敲了敲門,沒有人應答。
他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變得稍微有些凝重起來,隨后他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快速的走了進去。
他的妻子沒有工作,身體不好的原因,所以她也很少出去。
這么多年來不管是什么時候,只要他回來,只要他敲門,他的妻子就會給他打開這道門,但今天發生了意外。
他連鞋都沒有換,帶著雪水和一些泥的沖進了客廳中,立刻就看到了躺在了餐廳中面露痛苦之色的妻子。
他沖過去將灶臺上的火關掉了,隨后抱起了妻子就朝著外面沖去。
二十分鐘后,在醫院中,他撫摸著妻子的額頭,看著她已經平靜下來的面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他回頭看了一眼,醫生正站在門外,對他示意,讓他出去。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隨后來到了房間外,“謝謝你們的救助,她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醫生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她的情況不太好,因為這些年里沒有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治療,所以她的病情實際上一直都是在惡化的,只是惡化的速度很慢。”
“但是過去了這么多年,就算這個速度再慢,也開始發揮出它的破壞力了。”
“接下來你們有三種選擇,我希望你認真的聽,然后和她商量一下,畢竟這關系到她的生命問題。”
醫生已經不說“健康”這個詞了,這個詞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她現在的狀態中。
“第一,積極治療,我們可以通過手術的方法嘗試著對她的身體進行一定程度的修復,這個技術本身已經完成了從理論到實踐的過程,在很多醫院里都有成功的個例。”
“第二,使用保守的治療方案,我們更換一些新的藥品,價格可能會高一點,而且我不能保證她的情況是否會持續的加速惡化下去。”
“第三……”,醫生沉默了一會,“放棄治療,我不確定她能活多久,運氣好可能會有兩三年,三五年的時間,運氣不好可能也就半年一年。”
“一切都交給上帝去做決定!”
聽到這些話,喬治感覺到嗓子有些發癢,“我能問一下,手術和保守治療需要多少錢嗎?”
醫生簡單的打量了一下喬治,“手術大約需要一萬塊錢,這是我給你們折扣價之后的數,因為這場手術具有一定的實踐和教學意義。”
“當然你也可以去更好的醫院找那些成功率更高的醫生,但是價格可能要兩萬塊或者更高。”
“手術如果成功,她恢復得也不錯的話,她后面只需要吃一點藥,就能延長至少十幾年的壽命。”
“如果保守治療的話,使用藥品,每個月至少需要二十塊錢的藥,至少五年內,她的情況不會太糟糕。”
“你知道,有的疾病總是這樣,伴隨著人的衰老,有些問題會開始加速,如果你不能在下坡的最上端踩下剎車,讓它開始加速,那么再想要把它停下來,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喬治此時的腦子很亂,他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妻子,“我考慮考慮。”
醫生也沒有催促他,只是安慰了他兩句之后就離開了。
喬治坐在了走廊里的椅子上,他抱著頭,腦子里一片空白。
相處了思思好多年的人突然就要離開他,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條狗。
他大概四五歲的時候,他的父親給他帶回來一條狗,他以為那條狗會陪伴自己度過一生。
結果在他十六歲的時候,那條狗就死了,老死了,沒有外力的干涉,他哭得都快喘不上氣來,感覺天都塌了。
后來他父親的離開,母親的離開,他再也沒有什么親人了。
他緊緊的抓著自己胸口的衣服,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他忍不住站起來,身體有些微微顫抖來回走了雞湯,他不會讓自己的妻子就這樣離開自己!
他回到病房里又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隨后就前往了附近的銀行,他要給他妻子最好的治療方案,做手術。
趁著他現在還有能力去做點什么的時候,給她最好的治療,如果等到五年后,七年后,再去考慮做手術,先不說他妻子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個時候他已經基本上完全喪失勞動能力了,他賺不到錢,也做不了手術!
他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只有一千多塊錢,這對他這個年紀的聯邦人來說已經很難得了,他走在了百分之八十的人的前面,可能更多!
隨后他又詢問了一下房產中介,他們的公寓不怎么值錢,只能大概賣一千來塊,這還是經濟上行幾年之后的價格,如果放在戰爭爆發之前,這個公寓最多就值五六百塊。
但這離做手術的費用依舊遙遙無期,隨后他去了一趟銀行,詢問自己是否可以貸款,但是經理給了他否定的回答。
“除非你現在有一份穩定的,能夠持續到你退休那天的工作,我注意到你說你有繳納三合一退休金。”
“如果你的退休金能夠全額生效的話,憑借退休金我可以給你……四千五百塊的貸款。”
“但現在……”,他把表格推了回去,搖了搖頭,“我很抱歉,喬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