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哪位?”
“我!”
聽到這個沉著、穩重且無比自信的聲音,聽到這個熟悉又讓自己特別煩悶的聲音,陳小米本能地就想掛斷電話。
可聽筒在半空中的時候,她又停住了。
不得不停住!
因為現在堂屋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還有老爺子、大哥和子衿在。
因為現在的李恒已經今非昔比,不再是以前的李恒了,有巴老先生和《活著》撐腰,對方已然不是自己可以拿捏的對象了。
這個電話一掛,很容易。
可一旦掛下,她和李恒就相當于結下了生死之仇,往后都是解不開的那種。
下意識的,再次面對這個人時,她失去了往日的凌厲、自信和不可逆的氣勢,她猶豫了。
也就是這猶豫間,聽筒再次傳來聲音:“子衿在嗎?”
“在。”
簡簡單單一個“在”字,陳小米心里莫名涌現出一絲失落和不自在,甚至有點別扭,她感覺到自己變了。
難道是為了自己的事業,將來還想跟他合作嗎?
她如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同時,扭頭看向了大侄女,“李恒電話。”
聽到是李恒電話,還不知情的二姑和二姑夫面面相覷,有點懵,心里同時響起一個疑問:什么時候小妹這么好講話了?
竟然沒直接掛電話?
同樣蒙在鼓里的還有剛回家不久的陳高遠,不過他的城府深,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視線在小妹臉上打個轉,就已經猜到家里發生了事,還是大事。
鐘嵐和陳老爺子也有些吃驚。
不過最吃驚的人要屬陳子桐了,聽到“李恒”名字,想都沒想,就把電視機給關了。
等到關掉電視的剎那,她才感覺出害怕,可轉眼瞄瞄媽媽,再瞄眼爺爺和爸爸,再再瞄眼小姑、二姑,嗯,沒人看我?
陳子桐吐下舌頭,悻悻落座,目光同家里所有長輩一樣,自然而然地積聚在了姐姐身上。
她在想:媽媽會不會搶先掐斷電話?
結果沒有,聽筒順利落到了姐姐手上。
她又在想:媽媽會不會氣呼呼地離開堂屋?
結果還是沒有。只見鐘嵐作勢要起身,但到底是沒站起來,悶著一股氣坐在那一動不動。她覺著不能走,要是就這樣走了,今后就徹底失去了對這件事的把控權。
見家里長輩一個個沒挪窩,反而把耳朵豎起老高老高的,陳子桐再次想:李恒膽子這么大,第一句話開口會是什么:子衿?衿衿?陳子衿?
結果她全猜錯了,李恒對姐姐的稱呼直接把她驚呼出了聲!
李恒拿著聽筒,動情喊:“老婆。”
“嗯。”陳子衿抿著嘴,眼眶中忽然滲出了眼淚,在八九雙眼睛注視下,她低頭臉紅紅地應了一聲。
時隔大半年,再次聽到他的聲音,聽到這聲前所未有的稱呼“老婆”,陳子衿感覺什么都值了。
在這聲“老婆”面前,她受過的委屈都不在乎了,她的心是熱的,無比的熾熱!
電視關掉之后,堂屋很安靜,安靜到李恒的聲音能清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中。
鐘嵐好煩躁,直覺告訴他,那小東西就是故意喊給自己聽的,故意在挑釁她,挑釁陳家所有反對和看不起他的人。
要是擱幾小時前,她肯定搶過聽筒一陣口頭輸出,把這不知廉恥的小東西狠狠臭罵一頓。
但現在,鐘嵐沒有任何行動,她知道李恒已經成氣候了,光靠自己是壓制不住了。
嫂子沒動,小妹沒動,蠢蠢欲動的二姑也是熄了沖動的念頭,告訴自己:等等看,再等等看。
李恒問:“吃晚飯了沒?”
陳子衿嗯一聲:“吃了,剛吃不久。”
確實是剛吃不久,因為一家人等二姑和爸爸去了。
接著她問:“你呢,吃了嗎?”
李恒高興說:“我吃了,吃得飽飽的,連你那份都吃了,嘿,現在吃飽了,有點想你。”
陳子衿抿抿嘴,“嗯。”
李恒問:“那你想我不?”
當著全家人的面曖昧,陳子衿全身滾燙,但還是鼓起勇氣“嗯”了一聲。
這種關鍵時刻,她給自己打氣說:不能退!必須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李恒像往常那樣聊天,“在京城怎么樣?習慣不?有沒有變瘦?”
陳子衿清脆回答:“還好,已經習慣了這邊的環境,不過還是瘦了兩斤。”
李恒蹙眉,“瘦了這么多?為我受了很大委屈吧。”
聽到這話,屋里眾人眼神各自流轉一圈,但最后誰也沒吭聲,屏息聽著。
陳子衿哽咽,但堅強讓她挺住了,“沒有,你不用擔心。”
知曉這話言不由衷,李恒沉默良久,再次開口時,道:“你再堅持堅持,等高考完,我來京城看你。”
陳子衿頓時喜出望外,聲調都不自覺高了幾個分貝:“真的?”
李恒說:“嗯,我思念你,想親眼見到你。”
陳子衿被這句情話撩到了,暈暈乎乎像喝了蜜一樣甜,整個人沉浸在了幸福之中,這瞬間完全忽視了一屋子人存在:“好,我也思念你,我等你。”
聽到這比電視里還肉麻的對話,沒見過世面、沒經過感情的陳子桐眼睛大睜,嘴巴大張:
啊?啊!姐姐這就是處對象的感覺嗎?可你這樣肆無忌憚,真不怕被媽媽打嗎?
媽媽,想到媽媽,陳子桐還特意探頭觀察鐘嵐的臉色,迎來地卻是一個“瞪眼”!
李恒說:“對了,我有兩個好消息好告訴你。”
陳子衿問:“什么好消息。”
李恒說:“這回我得了特等獎學金。”
陳子衿回答:“嗯,宋妤告訴我了。”
李恒又說:“我寫了本,成功發表在《收獲》雜志上,筆名叫十二月,有空記得看。”
陳子衿回答:“嗯,宋妤也告訴我了。”
李恒郁悶了,“不是,你怎么能表現得這么平淡呢,不為我高興高興?”
聞言,陳子衿眼里全是笑,笑里全是情,“我為你驕傲!”
李恒問:“有多為我驕傲?”
陳子衿一時間還是笑,發自內心地笑,自去年暑假事發以來,她從沒笑得這么開心過。
有種撥開云霧見天日,揚眉吐氣的感覺。
誰說我眼光不好?
誰說我男人不行?
從今往后,看誰還敢看不起我選的人?
李恒問:“還在驕傲不?”
陳子衿輕笑出了聲:“在。”
李恒說:“在就好,等高考完了,我再寫一本讓你繼續驕傲。”
陳子衿幸福說:“好。”
“當當當當當當.”
就在這時,外邊響起了下課鈴聲,李恒瞧眼時間,心疼到窒息,這通電話不知不覺打得有點久了,也不知道英語老師會不會真收費啊?
估摸一下,他覺著火候應該差不多了,不能再鞭尸了,要不然陳家一眾人快坐不住了。
其余人他可以不管,比如鐘嵐。
比如那撈什子陳小米、陳小紅、陳小蕓等人。
還比如陳子桐。
都可以不管,都可以通通不顧及她們的感受。
但陳高遠除外,這叔叔對他還是一直挺不錯的,做人得講良心。
思及此,李恒真誠問候:“爺爺和叔叔身體怎么樣?”
陳子衿看眼爺爺和爸爸,回話:“還挺好的,你不用惦記他們。”
隨后她問:“叔叔嬸嬸呢,叔叔的脊椎有好轉沒?”
李恒說:“我媽你知道的啊,是個農村粗人,在地里能上能下,身體挺棒的。我老爸還是老樣子,能做輕松活,不能費力。”
兩人就著家庭和生活瑣事、以及學校的事情又聊了大概有10來分鐘的樣子,等到外邊晚二的上課鈴響起時,陳子衿問:“這是第二節的上課鈴嗎?”
李恒說是。
陳子衿回憶:“比我們學校早了10分鐘,離開一中這么久,我都快忘記那邊的上課時間安排表了。”
不等他回話,她催促說:“李恒,你耽誤好久了,去上課吧,今天就聊到這,改天我給你寫信。”
“那成,我掛了,你照顧好自己,學習別累著,等我暑假過來看你。”
“嗯嗯,好!”
雖然隔著千里之遙,但兩人心有靈犀,知曉現在該結束電話了,畢竟很多事情過猶不及。
把聽筒放回去,陳子衿暗暗長吁了一口氣,等到再次抬起頭時,面對的是全家人的目光。
陳子桐在偷偷打量所有人:李恒電話里只問候了爺爺和爸爸的身體,其她人只字不提,是不是有意的?媽媽不會更氣了吧?
突然沒了電話聲音,堂屋一下子顯得非常沉悶,連一向活潑的陳子桐都察覺出了不對勁,嚇得不敢說話。
但最先沉不住氣的,是事先完全不知情的二姑陳小紅,她拿過老爺子身前的《收獲》,鄭重問:
“子衿,這上面的《活著》是李恒寫的?”
陳子衿自豪地說:“他說是。”
陳小紅條件反射就是不信,“不是!這李恒才多大啊?就能寫出這么厲害的東西?
我單位一同事今天也在讀《活著》,連領導吩咐的事都忘記了,他以為領導會批評他,結果領導自己也在關起門看,看得入神同樣把工作忘了。”
陳子衿看向小姑,沒做任何辯解,她信任自己男人,不需要做任何辯解。
陳小紅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問陳小米:“小妹,難道?”
在眾人的注視下,尤其是還有大侄女在場的情況下,陳小米好糾結,好不想承認此事。
但想著李恒剛才電話里那句“等高考完,我再寫一本讓你驕傲”的話。鬼使神差地,陳小米最后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確實是他。”
陳高遠似乎看出了小妹的尷尬,伸手拿出《收獲》翻了翻,贊嘆道:
“《活著》今天聽到的頻率很高,走路上偶爾都能聽見有人在議論,爸,你看完了沒有?”
陳老爺子答非所問,喝口茶,站起身,背著雙手往自己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悠悠地說:
“生死之外無大事,活著就是希望,活著就有無限可能,《活著》寫得好啊,這作品要大火,你們都應該放下芥蒂看看。”
老爺子這話包含哲理:既點題了《活著》這部的全部精髓,也在委婉告誡他們,不要用老眼光看人,不要瞧不起現在的小人物,活著的人就有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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