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柳淼淼說得豪情萬丈,但炎熱酷暑會教她什么叫做謙卑。好在他們已經擴展到了新地圖,走進了一個公園,綠蔭和人工湖帶走了不少暑氣,哪怕溫度依舊不低,但起碼經過樹蔭的風還是涼的……
女孩找了個秋千坐下。那似乎是專門為小孩子設計,座位掛得很低,哪怕以柳淼淼這種嬌小的身材都需要讓身體盡量往后靠,僅讓小部分臀部和大腿居于正中才能使得腿足懸空。
穿著短襪和圓頭小皮鞋的雙腳慢悠悠地在空氣中搖晃;纖細的雙腿因為高溫而泛紅,此刻正隨著主人體溫的下降而逐漸變回白嫩;故意靠后坐著的姿勢只有挺直腰背、身體前傾才能維持平衡,讓女孩那原本略顯貧瘠的身材也勾勒出了完美的“S”形……
這種時候,路明非應該上去幫忙,輕輕推動女孩的后背,讓秋千搖晃起來。
但很可惜,他只是在旁邊同樣是為小孩子提供的搖晃木馬上坐下,甚至頗為童趣地將雙腿蜷縮了起來,還握住了小馬用于把持的扶手。
“路明非。”女孩小心翼翼地松開了一只手,不再抓握秋千繩,而是理了理發絲,讓精致俏臉盡數露出,比了個剪刀手,
“可以幫我拍個照嗎?我也可以幫你拍。”
這沒什么麻煩的,路明非也沒有拒絕,停止搖晃木馬,掏出手機給女孩拍了個照,恰巧微風吹拂,頭頂的樹葉發出沙沙響動,幾許陽光就像殺出重圍的囚徒,終于得到了片刻釋放,哪怕之后會被重重綠蔭再度遮蔽,也要用盡最后的力氣綻放光彩。
于是丁達爾效應出現,仿佛聚光燈一般照在了女孩周圍,暗色的裙裝配著圣潔的光芒,好似曾經尚未對主發起叛逆的墮落晨星,美不勝收。
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柳淼淼的剪刀手了,那俏皮地動作與這充斥著宗教藝術感的畫面有些沖突,所以在路明非通過QQ將照片發過去的時候,柳淼淼也有些遺憾。
“如果擺出的是祈禱的姿勢就好了。”柳淼淼十指交叉著握在一起,距離下巴略微保持了一段距離,同時閉上雙眼,旋即又失落地放下了雙手,
“真可惜……”
就好像在交卷之后才反應過來有一道題寫錯了,奈何在屬于自己的時間里并未察覺,只有失去了機會才后知后覺。也像柳淼淼已經認識路明非至少四年了,可當僅轉學回來一年的蘇曉檣出現時,她的存在感依舊會消弭無蹤……
女孩子的多愁善感總是說來就來,加上剛才的遺憾,讓柳淼淼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不過下一秒她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想到了有關“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悄悄地瞥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
“嗯?”
“檣檣知道你的事情嗎?就是關于……唰——唰——唰——的……”柳淼淼用空余的手在空氣中劃拉了兩下,還添加了配音,有些中二,但對于漂亮女孩來說只會顯得可愛。
但這種說法有些令人難以理解,畢竟路明非記得自己說過對于他們這些人的官方稱呼是“混血種”,所以他也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了柳淼淼說的是什么,點了點頭。
于是柳淼淼剛打起的精神又低落了下去,撇過小腦袋用于遮擋嘟起的櫻唇,含糊不清地繼續道:
“那她也是因為意外么?”
肯定不是啊。雖然知道的時間相差并不遙遠,但路明非可是早在小天女拍著胸脯說要幫忙的時候就說過了有關路鳴澤的事情。加上他也不想讓柳淼淼繼續了解更多了,所以并未提起,只是搖了搖頭。
這反倒讓柳淼淼更不服氣了,忍不住問路明非為什么能和檣檣直說,到了她這里卻要遇到意外、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做出解釋?
這無疑把路明非問住了。因為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若非今天夏彌引起的誤會,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和柳淼淼說起有關混血種的事情。但歸根結底,卻也能用兩個字來概括,
“不熟。”
何等冰冷無情的理由。路明非在說出的瞬間自己都愣了一下,覺得這么說似乎有些不太好,張了張嘴想要挽救一下,卻在這一瞬間看到了柳淼淼臉上的復雜表情——
她在這一瞬間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倒映著路明非的影子,與曾經的衰仔截然不同的影子。旋即柳淼淼的眼中便閃過一絲了然和悲傷……
就好像剛才錯過的陽光,女孩也錯過了四年。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理由。在這短短的一年當中,蘇曉檣才是那個和路明非嬉笑打鬧的人,陳雯雯才是路明非的白月光,她只是一個沖動上頭、氣急敗壞地參與其中的笨蛋……
等等?陳雯雯?
柳淼淼突然想起了這個名字,但卻又好像許久未曾聽聞了。
因為她的名字本應掛在路明非的嘴邊,她的身影本應刻在衰仔的心底,就算說到信任、說到分享秘密,也應是那個白裙的女孩排在第一位。
可柳淼淼已經好久沒有聽過那個名字了。短短的一周多卻漫長得好像一個世紀。
“所以……陳雯雯知道嗎?”女孩輕聲又問。
這話也讓路明非一愣。先是思考了一下柳淼淼為什么會提起對方,然后又察覺到了自己的心中也“好久”沒想起過這個名字了。明明就在前天,他想起仕蘭校花的時候還忽略了眼前的鋼琴小美女,但到今天為止,他的生活卻被小天女和柳淼淼塞滿了,頂多還要加上一個蘇恩曦……
不過路明非已經不是那個衰仔了,哪怕現在聽到這個名字也不會產生任何波動,同樣搖了搖頭,反問道:
“為什么會提起她?”
因為你暗戀陳雯雯的事情全仕蘭都知道啦。柳淼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可路明非卻直接看穿了她的表情,幾許羞恥從心底升起,卻又很快流逝無蹤,讓他忍不住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
“這事怎么會傳的人盡皆知呢?”
柳淼淼突然覺得路明非這副樣子也還不錯,若是換做了往常的他,多半已經漲紅了臉,開始胡言亂語一通,然后把她甩在這里逃跑了。
而不是皺著眉頭獨自反思,究竟是哪一點出了紕漏。
不知為何,柳淼淼的心情好轉了,先是忍不住捂著嘴輕笑了幾聲,然后才慌忙地擺手說不是在嘲笑路明非,最后笑著指點道:
“笨吶~你靠在篝火旁會沒有感覺嗎?”
其實柳淼淼更想說她在網上見過一種說法,這世界上只有兩種存在勝過日耀:生命的綻放,還有愛者望向被愛者的雙眼。
但她膽怯了,因為她怕路明非也看向她的雙眼,其中究竟閃爍著的是喜歡,還是不服輸的欲望?
柳淼淼不知道,她只覺得大概率是后者。那太丑陋了,不符合少女對情感的期許。所以她忍不住低下了頭,在內心批判起了自己,又安慰自己說時間尚短,且看來日……
可路明非卻恍然大悟,覺得自己好像也被“篝火”灼燒過,就在最近,就在小天女身上,在蘇恩曦身上,甚至面前的柳淼淼都能讓他感受到一絲暖意。這讓他不禁感到了迷惑,下意識覺得柳淼淼說得不對。
他突然很想問一下眼前的女孩是不是喜歡自己,借此來證明她的說法并不正確。可路明非又想到了小天女的三令五申,尤其還是以柳淼淼做例子,說柳淼淼脾氣好,但柳媽可不是吃素的,她小天女也不是吃素的!
所以路明非遲疑了一瞬間,姑且將疑惑埋在了心底,繼續拽著木馬的握把搖晃,強行略過了這個問題。
柳淼淼也悄悄松了一口氣,享受起了片刻的寧靜。但卻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深呼吸了幾次之后又引起了話題:
“所以……路明非你不喜歡陳雯雯了?”
“應該是不喜歡了吧?”路明非覺得這沒什么好隱瞞的,“我現在也感受不到‘喜歡’這種東西。而且回想起來,如果真的和陳雯雯表白,簡直就像馬戲團開場的鑼鼓聲,大伙都等著鑼聲敲響,看著我這個紅鼻子登上去惹人發笑。”
正因為失去了感情,路明非才能冷靜的審視自己,為原本記憶中幾乎要被神化的白裙褪去光輝,想起自己其實并不喜歡讀書,只是為了靠近陳雯雯一點,才會硬著頭皮加入。
“有些夸張了吧……”柳淼淼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雙腳蹬地,搖晃起了秋千,
“不過不喜歡了也挺好的……當你不再圍繞著某個人轉的時候,你就會看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對這個世界了解更多。就像我之前的世界里只有鋼琴,從來未曾想過還有另一個危險而瑰麗的世界……”
路明非不置可否。因為他曾經也幻想過黑超降臨,帶著濃重的口音說我們沒時間在這玩過家家了,世界需要您來拯救。隨后他就披上一件風衣,在一眾同學震驚的目光中踏上旅程。
所以他對混血種的世界也很好奇,就算遇到了奧丁也不覺得危險。但對柳淼淼來說可不一樣,她甚至沒有路鳴澤送來的禮物,就算哪天死在了無人的角落也沒辦法等到路明非從天而降……
路明非可不想看著那種事情發生,他覺得應該盡可能地消磨女孩的好奇心,一盆冷水就潑了過去:
“那個世界的確瑰麗而危險,你最好離它遠些。”
“我又不是笨蛋!”柳淼淼帶著幾分嬌嗔開口,“我當然要躲得遠遠的嘍,我又不是夏彌,一蹦三尺高……”
說到這里,柳淼淼突然又想起了那個便宜師妹高高躍起看到自己時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樣看向了路明非,
“對了,路明非。把你的手機號報給我吧。如果運氣不好遇到你口中的……額……死侍?我總不能用QQ給你發消息吧?”
其實打電話也來不及的。像柳淼淼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死侍吃的時候都不用細嚼,說不定連骨頭一起吃下去都不會塞牙。
路明非在心中腹誹了一句,還是老實地報出了電話號碼,同時,他通訊錄里也多出了第二個號碼。
柳淼淼滿意地點了點頭,在觸摸屏上了撥號,成功讓路明非的摩托羅拉響了起來,仍是那沒品的出廠音樂。于是鋼琴小美女又來了興致,搖晃著秋千翻找了起來,問路明非喜歡哪首鋼琴曲。
路明非哪懂這個,他對鋼琴的了解就只有海上鋼琴師,只記得1900彈琴的時候帥死了,甚至能點燃香煙,但他叫不上來里面全是英文的曲名。所以路明非只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一竅不通,更不知道什么鋼琴曲……
但柳淼淼沒在意這個,說著那就她自己挑了,然后讓路明非打開藍牙,說是要傳首曲子給路明非,免得他再繼續用摩托羅拉的出場音效。
其實路明非也想換來電鈴聲的,但他既沒買電腦、也沒有讀卡器,再加上這兩天實在是太忙了,以至于根本沒時間想這么多,所以也就一直沒換。而現在可是鋼琴小美女親自給他挑來電鈴聲,這消息要是放出去,又不知道有多少男孩雙目泣血,恨不得把路明非撕成八瓣活吞下去……
于是,一首Canon in D被柳淼淼傳了過來。
路明非不認識曲名,但點開之后卻是想起了與柳淼淼在小巷中相遇時的聲音,女孩的來電鈴聲就是這個。
“難道不好聽嗎?”女孩面色嚴肅的質問。
路明非當然不會被這小姑娘嚇住,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首曲子蠻好聽的,所以給出了令人滿意的回答,并將其換成了手機鈴聲。
柳淼淼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隨后又從樹蔭下看著已經不那么刺眼的陽光,輕輕聲開口:
“路明非。你說的對,我們的確不熟。”
女孩并不打算追究這種說法,甚至覺得很對,所以她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對著路明非伸出手: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柳淼淼。”
答錯了題,沒關系,以后還有考試;可惜了景致,沒關系,以后還有陽光;錯過了往昔年歲,沒關系,還有以后。
“我是路明非。”
微風再度吹來,曾經錯過的圣潔熒輝再度降臨,就像在說,
你看,錯過了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