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朝宗很快又是倦色上臉,聊著聊著,便閉上眼睛,俄頃,發出呼呼鼾聲。
平子澄暗自嘆息一聲,隨后幫鄭朝宗蓋上被子,便抬腳出了帥帳。
等到鄭朝宗醒來,已經是第二日傍晚時分了。
平子澄進入的時候,鄭朝宗正在大口吃飯,平子澄見狀微笑了起來。
鄭朝宗用筷子指了指椅子,示意平子澄坐下吃飯,平子澄也自是不客氣,直接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足足一刻鐘后,鄭朝宗才放下碗筷,接著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個干凈。
平子澄見狀放下筷子,看向鄭朝宗,只見鄭朝宗雖然臉色還是不甚很好,但雙眼已經是神采奕奕,臉色需要長時間休養,但至少現在長期缺覺的狀況是暫時緩解了。
鄭朝宗笑道:“清瀾,現在可以說說軍情了吧?”
平子澄笑道:“當然,不過跟你關系不大,你不是想全力攻打長安么,你打就是,你越是全力以赴,先生那邊便越輕松。”
鄭朝宗點頭道:“還是說說吧,知道全局,我才知道該怎么打。”
平子澄點頭道:“你大約也能夠猜到嘛。”
鄭朝宗聞言一笑道:“你還是要看我休息過來了是么?”
平子澄聞言一笑,并沒有解釋。
鄭朝宗哈哈一笑,點頭道:“好,那我便說說看。
嗯……折家來了吧,以折家的能力,應該至少有兩萬人,從子午谷馳援長安。
其次是太原府方向,呂惠卿是不是也該來了,太原府一直都沒有經歷什么大仗,保存得較好。
而且呂惠卿想回中樞久矣,此次官家親政,他不得好好表現一番,至少要帶來三四萬兵馬。
至于朝廷方面,大約也會從洛陽調兵過來,應該也要有兩三萬大軍。
這般算來,至少也要有十萬大軍之眾……”
張朝宗皺起了眉頭,道:“……十萬大軍,先生手上只有兩萬兵馬,怕是不好應付。”
平子澄聞言臉上頓時有敬佩之色,道:“海夫果然厲害,這主要的援軍都在你的估計之中,不過折家軍不走子午谷,先生用了一計,讓折可適改了顯露,走陳倉道去了。”
鄭朝宗聞言笑道:“陳倉道啊,那是繞行了,這樣的話時間錯開了,先生應對起來要輕松一些。
嗯……上次先生命我截斷渭河橋梁,那洛陽方向走潼關渭河一線的軍隊亦是要耽誤些時間。
如此先生可以先對付呂惠卿的太原府,兩萬對三四萬,倒是壓力少了許多。
而且呂惠卿想要馳援長安,從太原府過來,須得走汾河—蒲津渡—同州路線,而同州、蒲津渡已經在我軍控制之中,太原軍想要抵達長安,須得先過先生這一關,如此說來,我倒是可以放心大膽攻長安了。”
平子澄笑道:“可不是么,你就放心吧,先生既然讓你打長安,便不會讓援軍來打擾你,你只管操心長安便是。”
鄭朝宗聞言長身而起,拊掌笑道:“果然還是我多慮了,先生算無遺策,自然不是我能夠置喙的。
如此可是太好了,文彥博老狗雖然有長安堅城倚靠,但光是只有堅城是不夠的!”
說到這里,鄭朝宗的眼神變得冰冷起來,道:“待拿下長安,我不會當即要文彥博老狗的腦袋。
我要等以后將文氏滿門盡皆擒下之后,當著他的面,將他文氏滿門一一斬首。
他是怎么對待我鄭氏的,我便怎么對他文氏!”
平子澄起身拍了拍鄭朝宗的肩膀,道:“海夫,你專心打長安,這些事情你先不要想太多,尤其是要注意勞逸結合,打長安乃是一場持久戰,沒有好身體扛不下來的。”
鄭朝宗點點頭道:“放心吧,文彥博老狗不死,我指定是不會倒下的。”
晉州。
呂惠卿馳援長安的三萬八千軍隊再次駐扎。
帥帳之中。
呂惠卿與自己兩個心腹幕僚齊聚帥帳。
這兩個幕僚,一個叫周楷,一名為向俊。
周楷乃是他至交好友之子,至交好友當年臨終之前,將周楷交給他,是呂惠卿一路看著長大的。
而向俊則是呂惠卿數十年的幕僚了,向俊乃是個窮書生,為人聰敏無比,只是科舉不順,后來干脆跟了呂惠卿出謀劃策,數十年來,深得呂惠卿信任。
呂惠卿看了一下自己這兩個真正的心腹幕僚,道:“今夜尋你們過來,某想問問你們的意見,接下來該當如何?
你們都是某的心腹,此處亦無他人,盡管暢所欲言便是。”
周楷實際上年紀也不算小了,如今也已經四十出頭,但并不太穩重,聞聽呂惠卿此言,笑道:“世伯,按我說,咱們就不該去湊這個熱鬧。
咱們遠在太遠,從太原過來,雖然不至于說千里迢迢,但一路走汾河谷底,經晉州,若是想要馳援長安,便需要渡過黃河蒲津渡才能夠進入關中。
可如今蘇逆已經控制蒲津渡以及同州,咱們接下來每進一步都要與蘇逆血戰。
蘇逆的靜塞軍戰力驚人,西軍與蘇逆屢屢交手,但都沒有討得好處。
蘇逆一開始只是占了綏德軍,可這些年來,卻是越打越大,將整個鄜延路都給占了。
現在又盯上了長安,這是想要吞下整個西北了。
嘿,西軍乃是大宋雄軍,卻抵擋不住蘇逆,可見其厲害。
咱們太原軍想要抵擋蘇逆,可沒有那么簡單。”
呂惠卿皺起了眉頭。
向俊趕緊道:“呂公來援也是無奈之舉,此次官家親政,便密令呂公必須來援,呂公不來肯定是不行的。
其次是,這一次是呂公回歸中樞的最好機會,此次若是能夠阻止蘇逆攻下長安,那么呂公便有大功,那么呂公多年心心念念回歸中樞之事,便可以成真矣!
所以,此戰可能會很艱難,但呂公并非武將,太原軍打沒了,只要立下大功,那都是值得的。”
周楷聞言笑了笑,點點頭。
呂惠卿摩挲著案幾上的兵符,眸光在燭火下忽明忽暗:“向先生所言極是,只是蘇居正占據地利,蒲津渡易守難攻,若強攻必損兵折將。
周賢侄,你既說不宜涉險,可有退敵良策?”
周楷撫須沉吟:“倒有一計。
蘇逆雖控蒲津渡,然渡口兩岸皆需重兵布防。
我軍可虛張聲勢佯攻蒲津,實則分兵繞道龍門渡口。
龍門雖水流湍急,卻因蘇逆料我不敢犯險而疏于防備。
一旦渡河成功,便可直插同州側翼,與長安守軍形成夾擊之勢。”
向俊卻搖頭否決:“此計風險過大。龍門渡口暗流洶涌,舟楫難行,且大軍繞行必延誤戰機。
依在下之見,當以‘圍魏救趙’之策破局。
蘇居正主力盡在長安前線,其后方綏德軍、延州守備必然空虛。
我軍可派遣精銳輕騎,繞道麟州直取綏德,斷其糧草輜重。
蘇逆若回援,長安之圍自解;若不回援,我軍則可步步蠶食其根基。”
呂惠卿聽得雙目發亮,卻又面露猶豫:“此二策皆有可取之處。然無論佯攻蒲津還是奇襲綏德,都需分兵。
三萬八千人馬本就不占優勢,若再分散.”
話音未落,帳外忽傳來急促腳步聲,親衛掀簾而入:“報!折家軍改道陳倉道,距我軍不過百里!”
三人皆是一震。
向俊急道:“折家此舉蹊蹺!陳倉道雖能避開蘇逆鋒芒,卻繞遠路。
他們既已趕來,卻不與我軍會合,怕是存了保存實力的心思。”
呂惠卿冷笑一聲:“折氏向來首鼠兩端。
傳令下去,全軍戒備。明日一早,召集各營將領議事。”
說罷起身踱步,靴底重重碾過青磚,“蘇居正既能讓折可適改道,必已算到我軍動向。
看來,這一戰,遠比想象中棘手.”
周楷見呂惠卿眉間凝著陰云,低聲勸慰:“世伯勿憂。
蘇逆縱有通天手段,終究兵力有限。
我軍若與折家、長安守軍三方呼應,未必不能扭轉局勢。”
向俊卻望著帳外搖曳的火把,喃喃道:“就怕折家作壁上觀,待我軍與蘇逆兩敗俱傷時”
他沒有說完,帳內卻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燭芯爆裂的聲響,驚起幾縷不安的煙塵。
一會之后,呂惠卿搖搖頭道:“應該不至于,折氏有可能對我們見死不救,但絕對不可能對我們動手。
某是文臣,又不是割據一方的諸侯,官家想要某死,只需要一紙詔書便足以,沒有必要用這種手段。”
周楷道:“就怕折氏反了。”
此話一出,呂惠卿與向俊頓時相視一笑,向俊笑道:“周世兄倒是不必擔憂這樣的事情,折氏在西北猶如王侯,朝廷給他們的尊榮之厚重,別的人又怎么給得起。
西夏人、遼國人,哪個不是給折氏開了很多條件,但一百多年來,折氏雖然作戰有時候松懈,甚至有自己的算盤,但可依然對大宋忠心耿耿,這一點基本上是不必懷疑的。”
呂惠卿點頭道:“沒錯,我們要防著折氏為了保全自己,而將我們給賣了,但折氏來攻打我們之事,卻是全然不可能,這個可以不用擔憂。”
周楷點頭道:“那我們只需要考慮蘇逆即可,既然世伯需要借助此次的長安保衛戰回歸朝堂,那我們就得打,不僅得真打,還得打下大大的功勞!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想那么多了,世伯,我建議直接強渡蒲津渡,蘇逆只有十萬軍隊,他們要守鄜延路,至少得留下一半的軍隊保護他們的工業。
而那鄭朝宗帶著三萬軍隊圍攻長安,蘇居正手上只有兩萬軍隊,他這兩萬軍隊既要守同州,又要守渭河,嘿嘿,區區兩萬軍隊,卻要同時關中大門,那如何能夠!
既然如此,咱們也不用跟他們搞什么聲東擊西,只需不管不顧,不管他們從幾路來,咱們只管一路去,只要一刀捅進去,便可以改變蘇逆所有的計劃!
咱們只要搶占蒲津渡,渡過黃河,打開關中大門,可以讓洛陽方向的軍隊進入關中,那世伯便算是立下大功了!”
聞聽此言,向俊拊掌笑道:“周世兄果然聰明過人,一下子便看到事情的本質了。”
向俊看向呂惠卿道:“呂公,這蘇逆在蒲津渡應該留不了多少人,最多也就千人左右,咱們只要強攻,他們定然是守不住的,無非咱們就是傷亡大些而已。
只要打下蒲津渡,那么主動權就拿到手了,蘇逆就該著急了。
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必爭之地,咱們拿下蒲津渡,然后牢牢守住,讓支援長安的軍隊與糧秣可以進入西北,這便是潑天的功勞!”
呂惠卿聞言點頭道:“沒錯,是這個道理,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強攻蒲津渡,將這長安太原之間的軍事要沖拿下。
咱們大宋與西夏對峙時,河東糧秣、兵員需經蒲津渡轉運至西北前線,其暢通與否直接影響戰局。
哼,文彥博無能!這么重要的一個軍事要地,竟然讓蘇逆給奪了,若非失了這要地,又怎么會讓蘇逆關門打狗困在長安?”
周楷笑道:“文彥博聲名雖大,但不過一書生爾,他懂什么打仗?
哼,照我說,咱們拿下蒲津渡之后,也別進關中,咱們就守好蒲津渡便是,那文彥博老匹夫咱們也不救。
世伯被貶謫邊地這么多年回不了汴京,也有這文彥博的推波助瀾。
哼,先帝駕崩時候,其實那時候是世伯回歸朝廷的最佳時機,可就是這文彥博橫插一腳,不讓世伯回去,嘿嘿。”
呂惠卿搖頭道:“好了,這些就不說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個人恩怨就不要計較太多了。”
大的方略已經定下,接下來便是召集眾將開始布置任務了。
呂惠卿對軍隊是否會損耗并不關心。
他跟折氏是不同的,折氏乃是將門,軍隊是將門的命根子,但對于呂惠卿這樣的文臣來說卻是無足輕重。
只要能夠達成他們的戰略目的,就算是將軍隊都葬送進去,那也是沒有什么值得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