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話長,但大宋朝廷的劇變是很快便完成了,快得讓被困在長安城的文彥博在聽到消息之后也忍不住愕然。
這段時間文彥博坐鎮長安以應付靜塞軍的進攻,等收到朝廷的新的命令時候,才發現高太后的統治已經落幕,而小官家趙煦已經成為大宋的真正領導者。
文彥博收到的是官家趙煦的鼓勵,趙煦鼓勵他全力守住長安,后方自有官家為他籌謀,只要守住長安,那么文氏將可以保得延綿的榮華富貴。
文彥博看了一下手中的信函,用的是明黃色的宣紙,上面的字跡剛勁有力,一看便是趙煦親筆所書:
“朕深知老相公于長安御敵,艱難異常。
靜塞軍來勢洶洶,然老相公素有威名,朕對相公之能,深信不疑。
長安乃我大宋西北要地,關乎國之安危,祖宗基業,不容有失。
相公全力守城,朕于后方,定當為相公籌謀糧草、調配兵力,做相公最堅實之后盾。
若相公能守住長安,擊退賊寇,文氏一門,世代榮華,朕必不負!
且如今朝堂革新,朕親掌大權,正欲大展宏圖,老相公之功,于朕之大業,至關重要。
望老相公奮勇向前,不負朕望。”
文彥博讀罷,長嘆一聲,將信函置于案幾之上。
他心中清楚,趙煦此舉,既是鼓勵,也是施壓。
如今朝廷大變,趙煦急需一場勝利來穩固自己的統治,而守住長安,便是他眼下最為渴望的功績。
長安之戰的勝利有助于鞏固趙煦的統治地位。
一場關鍵戰役的勝利會讓朝廷內部的反對聲音減弱,使臣民對新君的領導能力充滿信心,從而加強趙煦對朝政的掌控力,穩定大宋的政治局勢。
相反,失敗可能引發朝廷內部的政治動蕩,高太后舊黨的勢力可能會借此機會對趙煦的統治進行質疑和攻擊,導致朝廷內部黨爭加劇,政治局勢更加復雜和不穩定。
長安對于大宋朝來說太重要了。
若宋軍在長安之戰中獲勝,將鞏固大宋在西北的防線,使長安這一戰略要地成為抵御外敵的堅實堡壘,增強大宋在西北邊境的軍事威懾力。
反之,若戰敗,長安淪陷,大宋西北防線將出現重大缺口,敵軍可長驅直入,威脅關中乃至更廣闊地區的安全,導致宋軍不得不重新調整防線,收縮兵力,處于被動防御狀態。
長安之戰若是勝利,勢必會提升宋軍的士氣和信心,增強軍隊的凝聚力,同時也能使大宋在后續的軍事行動中更加主動,有機會進一步拓展領土或鞏固邊疆。
若是失敗,則會削弱宋軍的實力,導致兵力損失、裝備損毀,使大宋在與敵方的軍事力量對比中處于劣勢,可能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資源來重建軍隊,恢復軍事平衡。
除了這兩個影響之外,長安之戰的勝負之影響之深遠,是難以估計的。
一旦長安失守,西北邊境地區的經濟將遭受嚴重破壞,大量人口南遷或內遷,導致經濟重心進一步向南或向內轉移。
而長安失守將會造成人口的傷亡和流離失所。
若勝利,可通過妥善安置流民、恢復生產等措施,逐漸恢復社會秩序和民生。
但如果戰敗,大量難民涌入內地,屆時連內地都要因此而混亂不堪!
文彥博正是明白這一點,因此也明白趙煦為什么在清除了呂大防等后黨骨干之后,還愿意留著自己,甚至不惜以文氏滿門的榮華富貴來激勵自己。
無他,長安太重要!
便在文彥博思索之時,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員偏將匆匆入帳,單膝跪地:“啟稟老相公,前線傳來戰報,靜塞軍今日又增派了兵力,對我軍防線發起了更為猛烈的攻擊。”
文彥博眉頭緊皺,問道:“我軍傷亡如何?防線可還穩固?”
偏將回道:“我軍將士拼死抵抗,傷亡不小,但防線暫時還能堅守。只是敵軍攻勢太過兇猛,長此以往,恐難以支撐。”
文彥博站起身來,在帳中來回踱步。
他深知,長安之戰,已然到了關鍵時刻。
若能守住,不僅能解朝廷之危,還能讓自己在新皇面前立下不世之功;
可若守不住,不僅自己一世英名毀于一旦,還將成為大宋的罪人。
想到此處,文彥博咬了咬牙,對偏將說道:“傳令下去,全軍將士務必死守防線,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
若有臨陣脫逃者,軍法處置!再派人快馬加鞭,前往周邊州縣,征調民夫,補充兵力,同時催促糧草盡快運往前線。”
偏將領命,迅速出帳而去。
文彥博走到營帳門口,望著遠處硝煙彌漫的戰場,喃喃自語道:“官家啊官家,老臣為了大宋,為了你,也只能拼上這把老骨頭了……”
長安城外,靜塞軍的營帳錯落分布,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蘇允端坐在主帥大帳之中,帳內布置簡潔,一張寬大的案幾上堆滿了軍事文書與地圖。
他身著黑色勁裝,劍眉下的雙眼透著冷峻與深邃,正等待著鄭朝宗派來的信使。
不多時,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被引入帳中。
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先生,鄭將軍派我前來向您匯報軍情。”
蘇允微微點頭,目光如炬地看向信使,沉聲道:“起來說話。
我交代給你們的任務,進行得如何了?
先說說那渭河橋梁,派出去的輕騎兵可把它破壞了?”
信使趕忙起身,恭敬回道:“先生,鄭將軍已經依您的吩咐,挑選了五百精銳輕騎兵。
他們趁著夜色掩護,悄悄摸向渭河橋梁。
那守橋的宋軍本就松懈,我軍騎兵突然殺到,一陣猛攻。
宋軍還沒反應過來,我軍便已在橋上多處安置了火藥。
隨著幾聲巨響,渭河橋梁中段塌陷,徹底沒法用了。
如今宋軍的糧草補給,想要通過渭河運到長安,已是不可能的事。”
蘇允聽聞,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接著問道:“那在長安城外挖掘壕溝、設置鹿砦,防止守軍突圍這事呢?完成得怎樣?”
信使神色振奮,繼續說道:“先生放心,這任務也順利完成。
鄭將軍安排了大量士兵,沒日沒夜地挖掘壕溝。
那壕溝挖得又寬又深,寬處足有兩丈,深處也有一丈有余。
挖出來的土,都堆在靠近我軍這邊,還壘起了簡易的土墻。
在壕溝外沿,我軍依照您的指示,密密麻麻地設置了鹿砦。
那些鹿砦都是用尖銳的木樁制成,深埋地下,尖頭朝上。
宋軍若想突圍沖過,定會被扎得人仰馬翻。
現在長安城被圍得水泄不通,宋軍插翅也難飛。”
蘇允靠向椅背,微微閉目沉思片刻。
他心里清楚,正是這些周密的布置,才在宋朝內部發生劇變,西北戰事卻依舊按兵不動。
他需要時間來完成這些部署,如今目的已然達到。
睜眼后,蘇允看著信使,緩緩說道:“很好,你回去告訴海夫,他干得不錯。
接下來,按計劃進行,不可有絲毫懈怠。”
信使趕緊道:“以部分兵力佯攻長安,消耗守軍箭矢、糧食,此計鄭將軍也已依令施行。
每日清晨,我軍都會派出千余精壯之士,分成數隊,推著攻城車、抬著云梯,做出一副要強行攻城的架勢。
長安城頭的宋軍見狀,趕忙萬箭齊發,又拋下許多石塊滾木。
等他們火力稍減,我軍便佯裝敗退,撤回營地。
如此往復,幾日下來,宋軍消耗了大量的箭矢與石塊,想必糧食儲備也因頻繁戒備而有所減少。”
蘇允微微頷首,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追問道:“那宋軍可有出城反擊?城內的士氣如何?”
信使面色一凜,認真回復:“起初,宋軍還試圖出城反擊,想要沖散我軍的佯攻隊伍。
但鄭將軍早有防備,在城外設下了多處伏兵。
宋軍一露頭,便被打得丟盔棄甲,狼狽退回城內。
經過這幾次教訓,如今宋軍輕易不敢出城。
至于城內士氣,據我們安插的眼線回報,因長期被困,物資漸少,士兵們臉上多有疲憊與憂慮之色,人心浮動,已不復當初的高昂斗志。”
蘇允聞言點點頭:“很好,繼續這般施壓。
不過,佯攻之時也要注意分寸,不可讓兄弟們白白送死。”
他踱步至營帳門口,望著遠處隱隱可見的長安城墻,目光冷峻如霜,“城內的宋軍已成甕中之鱉,接下來,便是要等宋軍的援軍自投羅網了。”
言罷,他轉身看向信使,神色凝重地吩咐:“你即刻返回,告知鄭朝宗,密切留意長安周邊的動靜,一旦發現宋軍援軍的蹤跡,務必第一時間來報。
另外,讓他繼續穩固圍城防線,切不可有絲毫懈怠。
我這邊也會做好圍點打援的準備,給宋軍來個迎頭痛擊。”
信使領命,隨后快步走出營帳,飛身上馬,向著長安方向疾馳而去。
蘇允則站在營帳門口,久久凝視著長安的方向,腦海中不斷推演著即將到來的與宋軍援軍的大戰。
平子澄快步進入帥帳之中,平日里波瀾不驚的臉上亦是帶著些許驚色。
蘇允頓時心中一凜:“清瀾,發生什么大事了?”
平子澄亦是神色凜然道:“先生,宋廷劇變!”
平子澄將趙煦聯合范純仁在朝會上強撤簾的事情完整描述了一遍,甚至將趙煦的具體操作也一起描述了一遍。
蘇允聽完神色變得有些贊賞起來,但神色亦是有些遺憾。
平子澄當然不知道蘇允這會兒內心所想。
這會兒蘇允想的是:
其實若是趙煦是個長命君主,那他也不用來造反了,畢竟這趙煦是真的有能耐,這一次可不是歷史上那高太后自己年邁死去,趙煦順理成章的親政,而是他親自將高太后給拉下來的。
而這操作更是絕地大反擊,直接將殿前司以及范純仁都給拉進去,完成了一個令人擊節贊嘆的逆轉!
而之后狂風驟雨一般將后黨清除出朝堂,又快速穩固住自己的權力,這對于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了不起!
不過隨后蘇允又是搖頭。
這么想其實還是不對,無論趙煦能活多久都是沒有意義的,宋朝的官制、軍隊從一開始便是出于維護宋廷的權力而設置的。
就算是趙煦有能耐,但若無天縱之才,亦是難以突破趙家人的窠臼,依然難以應對金國的崛起,乃至于之后的蒙古人。
所以,這天下還是交予自己來拯救吧。
蘇允放下這些遐想,看向平子澄道:“咱們布置的人可否已經上去了?”
平子澄趕緊屏退左右,隨后低聲道:“倪詠志被授為樞密院都承旨樞密院首席事務官,負責軍政機要文書傳遞、協調內外,常參與軍事決策。直接對接樞密使,掌握軍情機密,替趙煦把控樞密院;
薛嘉怡被授為三司判官分管三司具體事務,實際操控財政收支、賦稅政策。
尹之賢被授為首都開封府推官,主管開封府的司法、行政副手,審理要案、管理京畿事務。
還有幾人被授為御史,以及走馬承受,盡皆受到重用!”
蘇允聞言露出笑容,點頭道:“很好,保護好他們,程夫子啊,果然是咱們的好幫手。”
平子澄目光中泛起欽佩之色,壓低聲音道:“先生三年前便預見朝堂變局,讓二十余名蘇門學子改投程門。
如今看來,這步暗棋才是關鍵。
倪詠志能在樞密院站穩腳跟,全賴程頤‘理學正統’的舉薦;薛嘉怡在三司推行新策,亦有程門清議造勢。”
他從袖中抽出一卷密報,燭火映得字跡忽明忽暗:“最妙的是尹之賢,本是先生親授的兵法弟子,卻借程顥‘格物致知’之名考入開封府。
上月審理禁軍貪腐案時,正是他將文彥博私調糧草的折子壓了十日——否則長安援軍早該到了。”
蘇允撫掌而笑,案上軍事地圖被震得輕顫:“程夫子以為收的是求道書生,卻不知棋盤上早落了我們的子。”
他忽然斂去笑意,指尖點在長安標記上,“但文彥博老而彌堅,若不是提前截斷渭河糧道,單憑這些暗樁還掀不起風浪。”
平子澄躬身道:“先生當大觀星象,斷言‘西北將有異動’,便開始布局。
如今看來,靜塞軍圍城、宋廷易主,竟全在您推演之中。”
帳外傳來更夫梆子聲,蘇允望著搖曳的燭火,目光穿透營帳望向長安方向:“趙煦這少年雖有雷霆手段,終究困在祖宗成法里。
不過是大勢使然——若不革新軍制,縱有十個文彥博守長安,也擋不住金戈鐵馬。”
平子澄正欲回話,忽有暗衛疾步而入,呈上染血密信。
蘇允展開瞬間,眼中閃過寒芒:“折家軍改道子午谷了……告訴鄭朝宗,把獠牙收一收——咱們要的不是殲滅,是放餌。”
夜風卷著硝煙灌進帳中,平子澄望著蘇允在地圖上重新標注的伏兵路線,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
當時先生對著星圖,將二十個名字寫進程門拜師帖,墨跡未干便說:“十年后,這些名字會讓大宋換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