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決斷!
「先生,該下決斷了。「
阮川橋將密報推過案幾,檐角銅鈴被驟起的夜風吹得叮當亂響。
燭火跳動間,蘇允的目光始終盯著「竇年安「三個朱砂批注的名字。
蘇允端起涼透的茶盞:「甄中貴在司禮監掌印多年,竟壓不住竇貂璫?「
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鎮紙——這是梅林書院學子用黃河灘卵石磨制的禮物。
「那老閹豎仗著慈圣殿的勢!「
阮川橋一拳砸在楠木扶手上,「昨日查封知行堂的文書,蓋的可是皇城司北鎮撫司的印!「
蘇允推開雕花木窗,洛陽城的燈火在雨幕中暈成團團光斑。
當年他掛冠南歸時,竇年安能追到淮河渡口,如今既敢動梅林書院.
「傳三道密令:核心成員今夜轉入地下,立即分批喬裝鹽商走潼關;
正式會員引導往米脂榷場;
外圍成員靜默待命。「
「早該如此!「阮川橋抓過斗笠就要往外沖,忽又轉身:「先生真不去米脂?「
蘇允望著雨簾中搖曳的宮燈:「總得有人守著明處的火種。「
阮川橋點點頭道:「那弟子去安排了。」
蘇允擺擺手道:「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阮川橋一笑道:「先生不用擔心我。」
阮川橋甚至沒有失落之意,帶著斗志風風火火而去,似乎他早就在期待著今天。
蘇允卻是搖了搖頭,其實最好的結果是能夠繼續在朝廷以及士林之中滲透下去。
如果能夠繼續發展幾年時間,蘇學會的根基會更加牢固,影響的人會更多,核心人員也會更多,自然對之后的事情更有幫助。
造反這個事情,說到底亦是需要大量的人才支撐。
而無論是哪個時代,讀書人都是骨干精英,能夠得到足夠多的讀書人效力,對于最終能否成功,是有很大的意義的。
歷史上對于各個造反勢力成氣候的描述大多都是:有某某讀書人主動上門拜訪丶有各方人才來投……
蘇學會發展至今,也不過一年多時間,其實還處于上升期,這會兒被迫轉入地下,著實是有些可惜啊。
不過蘇允很快便轉換了心態,一個組織能不能成事,還要看它能不能經歷風雨,此次朝廷當真打壓,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好對蘇學會一次深刻的淬煉!
這個過程之中有些人會掉隊丶有人會叛變丶甚至有些人會調轉槍口對著昔日的同志,但都沒有關系,唯有經歷過這種打擊,才能夠淬煉出來一支能打勝仗的隊伍來!
呂公著匆匆趕至崇政殿,發現殿中不見官家,只見高太后以及文彥博。
文彥博坐在高太后賜座的錦墩上,佝僂著腰,似乎也并不舒服。
文彥博看到呂公著過來,冷哼了一聲。
呂公著趕緊跟高太后見禮,道:「見過太后,見過文公!」
文彥博哼了一聲道:「呂相公,你到底有沒有將老夫的話放在心上,老夫冒著風雨親上你府上,告知你蘇學會之事,可如今都數日過去了,你竟還沒有向太后匯報此事?」
呂公著聽著文彥博的斥責,后背已滲出冷汗。
他深知這位四朝元老的分量——文彥博在仁宗朝便以平定貝州兵變立下殊勛,如今雖退居二線,卻在舊黨中仍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文公教訓的是。「
呂公著躬身道,「只是這蘇學會行事向來隱蔽,我還在讓人仔細探查,暫時還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其實去年他們編纂《格物致知錄》時,下官便曾讓國子監核查過內容,不過都是些算術丶農桑之類的雜學「
「晦叔糊涂!「
文彥博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若只是算術農桑,何至于讓程伊川星夜叩門?
上月河南府衙的田畝冊子被盜,洛陽豪族張氏連夜派人來我府上哭訴——他們親眼看見梅林書院的生徒翻墻進庫房!「
殿外驚雷驟響,雨點砸在瓦片上噼啪作響,狂風刮入殿中,案幾上的帳冊被吹得烈烈聲響。
呂公著這才注意到,這些泛黃的宣紙間密密麻麻記著某年某月,某縣某鄉田產易主的記錄,頁邊還批注著「強占民田「「虛報災荒「等字樣。
「這是蘇學會從各州縣衙偷抄的田產底檔,「文彥博枯瘦的手指劃過墨跡,「他們按《九章算術》的法子,算出洛陽七成官田實際掌握在八家世族手里。
前日張氏家主來見我時,馬車都換了沒有族徽的素車——這是怕被暴民盯上啊!「
呂公著心頭一緊,趕緊看了一下高太后,卻見高太后亦是神色有些緊張,但卻沒有怒意。
便想起恐怕高太后身后畢竟也是世家大族,這類似的事情恐怕做得也是不少——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想起月前樞密院轉來的邊報,環慶路有流民沖擊縣衙搶奪糧冊,當時只當是尋常饑荒,如今想來竟與蘇學會的手段如出一轍。
正要開口,卻見文彥博從袖中抽出一冊《新民論》,書頁間滿是朱筆批注。
「看看這句'天下非君私有,乃萬民共有',還有這句'蔭官之制譬如大樹生蟲,當伐其枝干以救根本'。「
老臣的聲音發顫,「當年王安石好歹還講個'法先王',這些狂生卻要把孔孟之道都掀翻了!「
呂公著聞言頓時臉色大變,道:「文公,且讓我看看!」
呂公著搶一般將新民論從文彥博手上拿過來,果然'天下非君私有,乃萬民共有',還有'蔭官之制譬如大樹生蟲,當伐其枝干以救根本'兩句赫然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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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公著神色駭然看向高太后,道:「這是要造反啊!太后!
臣建議,立即查禁蘇學會,將核心骨干人員下獄審查,撤銷梅林學院,查禁蘇學書籍,徹底消除蘇學流毒的影響,將蘇學門人調離重要崗位,貶謫出京!」
文彥博聞聽呂公著的話,臉上頓時有了喜意。
但反而是一直對蘇允抱有警惕之心的高太后,這會兒卻是有些猶豫,道:「是不是有些反應過度了些,不過是一學會而已,學子們年輕氣盛,一腔熱血為國家,也是情有可原嘛。」
文彥博聞言變色道:「娘娘當真要坐視山河傾覆嗎!「
文彥博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這位八旬老臣須發戟張,渾濁眼底迸出刀鋒般的寒光。
「當年王安石改易祖宗法度,尚知用《三經新義》裹層儒皮;
如今蘇學會宵小竟敢將孟軻'民貴君輕'之說奉為圭臬!
——這是要掘趙宋社稷的根基啊!「
他顫巍巍的指著《格物致知錄》,泛黃紙頁間密密麻麻標注著田畝測算圖示。
「看看這些狂徒教百姓算什麼?算官田與私田的比例,算州縣倉廩的虛實!梅林書院夜盜衙署案牘,與唐末朱溫遣牙兵竊取節度使印信何異?「
見高太后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間佛珠,文彥博突然起身,顫顫巍巍跨前兩步,蒼老身軀幾乎撞翻御前香爐:「仁廟朝貝州王則作亂,臣三日破城;
慶歷八年禁中兵變,臣夤夜鎮守大慶殿——如今這蘇學會比王則狡詐百倍,比夏竦馀黨陰毒千倍!
娘娘若還念著章獻明肅太后垂簾時三司使程琳清查田賦引發的荊湖民變,就該即刻下詔「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文彥博深揖及地時,官帽險些滑落:「臣這把老骨頭葬在御史臺獄車底下無妨。
可大宋九重宮闕要是被'均田''廢蔭'的邪火燒成白地,史筆如鐵,后世只會記得是娘娘縱容了這群披著儒衫的豺狼!」
高太后被文彥博激烈的態度嚇了一跳,好在有珠簾在前擋住他的神情,讓她可以收拾一下自己的驚慌,她看了一下文彥博呈上的密奏平鋪在案頭。
目光掠過「蘇學會」「均田制」「夜抄田冊」等字眼時,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如今暗涌的局勢與之前王安石變法的躁動何其相似——但這次,激進的火星竟從她親手扶持的舊黨根基下竄起。
她不動聲色地將奏摺合上,對階下的呂公著淡淡道:「文潞公既已提醒,晦叔便依制查辦罷。」
呂公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娘娘果然對文彥博還是那般信任!
高太后臨朝稱制期間,因文彥博的四朝元老身份和穩定朝局的威望,對其極為信任。
所以當文彥博指出蘇學會威脅士大夫階層利益時,高太后迅速采取行動,派宦官竇年安調查梅林書院,并默許自己提出對蘇學會的限制措施。
呂公著頓時有些無可奈何,他全力輔助高太后臨朝三年,但依然比不過高太后對于文彥博的信任。
不過他也知道,高太后這種信任源于文彥博曾與司馬光共同輔政的經歷,以及他在仁宗丶英宗朝平定兵變丶整頓吏治的功績。
呂公著拱手低頭,道:「是,娘娘。」
見得呂公著領命,高太后舒了一口氣,然后對文彥博道:「文潞公,查抄蘇學會,可能會引起士子暴亂,還得你稍微看顧一些,你德高望重,必可鎮住這些年輕士子。」
文彥博點頭道:「老臣直接去太學坐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