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寧城。
甄時選看著厚厚的卷宗出神,卷宗已經從軍郵寄了出去,這份東西,會很快出現在官家的書案之上。。
這幾日他與鄭年安尋到了許多逃回來的百姓,經過仔細的詢問,結合顏澤文的匯報,得到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準確的數據:
八百騎破營一役中,蘇允以八百騎對陣費聽晟五千步兵,一千騎兵,盡破之!
斬首千余,落水者無數,費聽晟身死,繳獲糧秣無數,馬匹數百。
一戰將一個六千人的黨項軍隊給打崩潰了!
這種戰果,甄時選當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數萬百姓都看著呢,絕沒有假的可能,但甄時選還是難以相信。
八百人,怎么就那么輕松的就擊潰了一個六千人的大營呢?
是,蘇允是趁著費聽晟大軍在扎營的時候突然發動襲擊,但是,哪家的軍隊會被人這么輕松的靠近呢?
誰都知道行軍、扎營、夜間這些情況是軍隊最為脆弱的時候,可正是因為知道,每一個主將都會慎之又慎,須得放出大量的斥候,一旦敵軍傳入這個范圍之內,便會很快得知,在敵軍到達之前,做好作戰準備。
甄時選敏銳意識到:這或許就是蘇大家獲勝的原因了。
但蘇允為什么能夠悄無聲息的接近對手,這卻不是甄時選能知道的了,因為顏澤文與百姓只能看到當夜大營被襲擊的場景,而蘇允是怎么靠近的,他們自然是不知道的。
甄時選拿這個問題去問王舜臣,王舜臣想了一下道:“我之前曾經聽蘇經略講過一個打法,叫閃電戰。”
“閃電戰?”
甄時選與鄭年安相互看了一眼。
鄭年安問道:“這個是哪本兵書上的打法?”
王舜臣笑道:“不是那本書的打法,嗯,實際上也有跡可循,比如說孫子兵法之中所說的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蘇經略提出的這閃電戰打法,乃是通過快速部署,攻擊敵人的薄弱環節,同時破壞敵人的后方防線。
用快速、集中和突然襲擊從心理上壓倒敵人,摧毀其指揮,并導致敵人全面崩潰,而無需徹底摧毀敵人。
至于具體是怎么打的,我亦是難以猜測,我倒是有個想法,但太難了,根本就是難以做到的。”
甄時選趕緊問道:“大約能怎么做?”
王舜臣搖搖頭道:“不對,太難了,這根本就不可能。”
甄時選急道:“你倒是說啊。”
王舜臣苦笑道:“我想的是經略帶著數十精兵在前快速的獵殺費聽晟的斥候,給后面八百騎兵創造出來一個快速挺進且不被發現的機會,然后悄然靠近,突然發出致命的一擊!
但這樣太難了,根本就很難有成功的機會,斥候行蹤飄忽,八百騎兵,如何能夠躲過他們的耳目抵近大軍之側?
難、難、難!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鄭年安忽然道:“通常來說,斥候越是到了外圍,人數便越少,而橫山之中溝壑處處,斥候也未必就全能監察到所有地方,因此斥候必須選取制高點觀察,若是能夠判斷出來,先一一拔除的話,是不是就能夠抵近很近的地方?”
王舜臣有些驚訝看了一眼鄭年安,想了想點點頭道:“您這說法倒不是不可能,別人的話我認為難以成功,但若是經略的話,說不定是可以的。”
鄭年安點頭道:“突破了外圍,再通過某段山路遮蔽一下,在抵近某個范圍之內,便快速突破。
那時候就算是斥候發現了,他們也只能提前一些通知到后方,等后方知曉的時候,蘇經略的騎兵已經到了身畔,這時候知道了也沒有什么用了!”
王舜臣笑道:“都指揮使果然厲害,卑職猜測,細節或許有些不同,但應該很貼近了。”
聽到王舜臣的恭維,鄭年安卻是苦澀搖搖頭道:“我這紙上談兵,當個事后諸葛亮倒是可以,但若是讓我去干這事,卻是萬萬干不來,這不是勇氣不勇氣的問題,是根本就沒有辦法,干不來啊!”
甄時選不太懂軍事,這會兒聽出來了鄭年安的言外之意了,趕緊問道:“鄭都指揮,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知道這什么閃電戰,也很難有其他的人能夠做成此事?”
鄭年安點頭道:“很難,甚至可以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由古至今,雖然說有不少襲營成功的案例,但基本上都是兩軍對壘,大軍已經是遙遙對望,已經是很近的距離了,像這種情況還是很少的。”
甄時選趕緊問道:“那當今西軍北軍乃至于整個大宋的將領,有誰可以做到這一點么?”
鄭年安聞言笑道:“這種事情說不準的,或許有或許沒有,但甄中貴您得這么想,若是其他的人能夠做到,為什么立大功的總是蘇經略呢?”
哦,明白了,只有蘇經略能做到。
甄時選直接下了結論。
甄時選此時十分想念蘇允,道:“蘇經略怎么還不回來啊,破了費聽晟已經是潑天的大功,也該回來休息休息了吧?”鄭年安笑道:“那可不好說,以蘇經略的少年意氣,說不定劍指銀州城了呢。”
此話一出,三人盡皆大笑起來。
甄時選與王舜臣自然都能聽出來鄭年安在開玩笑,因此一起笑了起來。
自然沒有人會將此話當真。
無他,因為銀州城防堅固,是西夏鎮守邊陲最重要的一座城堡,就算是十萬大軍圍攻,也未必就能夠打下來,蘇允不過區區八百騎,怎么可能會去打銀州城。
便在他們大笑之時,外面忽而傳來馬蹄聲,隨后有人匆匆進來,是鄭年安的親兵,鄭年安道了下歉,然后過去跟親兵說話。
甄時選與王舜臣看著鄭年安,卻見鄭年安愣了愣,然后往他們這邊看來。
鄭年安快速走了過來道:“延州城傳來消息,蘇經略已經破了銀州城。”
甄時選與王舜臣兩人都覺得很荒謬。
鄭年安將親兵交過來的密報遞給了甄時選。
甄時選接過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隨后急道:“延州來人還在么?”
鄭年安趕緊道:“還在,這人乃是潛伏在銀州的密探,他去了延州城,延州那邊知道您在這邊,趕緊讓他過來尋您呢。”
“快快有請。”甄時選急道。
那密探過來,將事情完完整整說了一遍,甄時選與鄭年安幾個全都面面相覷。
啊,不是,仗還能這么打?
汴京。
崇政殿。
“這是朕的霍去病!這是朕的霍去病啊!”
孫思恭略有些無語看著在崇政殿來回快速走動的官家,一邊走一邊還口中激動嚷嚷。
蘇允八百騎踏營的軍報,已經被密諜送了回來,大宋自有兩套系統,一套乃是明面上的軍隊,而另一套則是密諜,這是怕前方將領隱瞞戰況,也有監視之意。
因此延州的軍報還沒有抵達,密諜的軍報卻是先行到達了。
“八百騎盡破一個六千人的大營,斬首千余,落水溺死者千余,其余潰散!救下數萬百姓!蘇允真乃朕之去病啊!”
孫思恭趕緊道:“官家,霍去病英年早逝,可不好這般類比。”
趙頊聞言趕緊連連點頭,道:“沒錯沒錯,冠軍侯是人間第一流,但壽短,的確是不合適,哈哈哈,那他是朕的韓信,嗯,也不好,韓信下場不好,是了,應該是朕的李靖!
李衛公一生征戰數十年,為唐王朝的建立及發展立下赫赫戰功,且亦是安享晚年,這個比喻才是恰當!”
孫思恭聞言微微一笑,官家也是歡喜得失了智,蘇大家縱然厲害,但如何跟李藥師相比。
李靖先是隨秦王李世民擊敗王世充,后南平蕭銑和輔公祏,并招撫嶺南諸部。
之后在北疆抵御東突厥入侵,貞觀三年以定襄道行軍總管總統諸將北征,以精騎三千夜襲定襄,使頡利可汗部驚潰,又奔襲陰山,一舉滅亡東突厥,使唐朝疆域自陰山北直斥大漠!
貞觀九年統軍西破吐谷渾!
李靖一生,可謂是滅國無數,而且所滅之國,盡皆是對大唐有重大威脅的大國。
現在蘇允不過是先后打了幾個小仗,偷襲了一個軍營,雖說已經是嶄露頭角,但要與李靜相比,那還是差得遠了。
但孫思恭還是很理解官家的,官家又是變法,又是斂財,辛辛苦苦這么些年,然后五路伐夏效果不彰,永樂城更是一敗涂地,一腔熱血都因此而涼透,這會兒蘇允卻是展現出來名將之姿,這讓官家如何不興奮?
蘇允在前線取得大勝的消息,震驚了整個朝堂,隨后又在汴京城中流傳,民間漸漸有了小蘇經略相公的稱呼。
隨后甄時選的詳細軍報抵達,趙頊是看了又看,簡直是手不釋卷。
蘇允立了大功,趙頊自然又要張羅著給酬功了,這個功勞太大,而蘇允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是五品大員,一路經略使,要給賞賜還不太容易。
不過,好在宋朝各種賞賜制度還是比較齊全的,經過商議之后,先是授予館職,集賢院直學士,另賜予三品官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