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道:“說是昨晚蘇鈐轄夜戰,夜斬數千黨項騎兵首級……”
“放屁!”祁克勇一聽便怒了,這話說出去鬼信啊。
斬殺數千黨項騎兵首級……那不得有十萬黨項人與之作戰,才有坑你斬殺數千黨項騎兵首級,然則若有十萬黨項人進攻,別說小小一個綏德城,那得整個鄜延路都得如履薄冰了。
蘇允所在不過小小一營,而且缺額嚴重,不到三百人而已,如何能夠斬首數千?
親兵訥訥道:“卑職就是聽百姓所說,趕著回來告知祁帥,便沒有打聽仔細。”
祁克勇瞪了親兵一眼,道:“快叫齊英回來!”
親兵如逢大赦一般趕緊往外跑,騎著馬在城中瘋狂尋找齊英,好在綏德城并不大,很快便找到了齊英。
齊英這才戀戀不舍帶著士兵跟著親兵往回走。
祁克勇已經在衙前等候,看到齊英的時候,往前趕了幾步一把抓住了齊英的手臂,急聲道:“蘇鈐轄可否安全?”
齊英趕緊點頭道:“安全,安全,已經就近進了米脂寨,卑職擔心路上不安全,便自己先趕回來給祁帥您匯報。”
祁克勇瞪了齊英一眼,道:“那你還在街上晃蕩做什么!”
齊英苦笑道:“百姓看到我們帶了不少首級,將我們給堵住了,我不得不給他們展示展示。”
祁克勇詫異道:“首級?真有黨項人首級?”
齊英趕緊招呼士兵,道:“快快,將人頭呈上來。”
士兵們一個個將腦袋往空地上扔,不一會近百腦袋堆在了一起,竟是堆成了一大堆。
祁克勇愣愣的看著人頭,這些人頭特征很明顯,就是黨項人,不存在殺良冒功的情況,而且數量他粗略數了一下,將近百個!
這可真是罕見的……大勝啊!
其余將領亦是目瞪口呆看著地上的人頭。
他們何曾見過這么多的黨項人的人頭!
說實話的,這些年他們與黨項人的戰爭大戰小戰不斷,但當真殺死對方,且把首級給割下來的,估計都不如眼前的多。
倒不是殺得黨項人沒有百來個,而是他們就是守城的,就算是把人給殺死了,他們也不敢下去割人頭啊。
至于野戰的時候……算了,他們就恨少生了兩條腿,每次都潰敗,人頭是送了很多,但收割回來的人頭卻沒有幾個。
所以這將近百個黨項人頭顱堆在一起,直接讓將領們都看呆了。
祁克勇顫顫巍巍的用手指指了一下頭顱堆,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齊英趕緊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
齊英這番說辭,乃是打了一夜的腹稿,因此說起來極為流暢。
不僅將他見到的給說得十分精彩,連他沒有見到的,根據王舜臣所說的經過加工,亦是說得活靈活現。
一個勇猛無比又機智百出少年英雄的形象被描繪了出來,將祁克勇等人驚得目瞪口呆。
鄭年安震驚道:“你說這些黨項騎兵大多都是蘇鈐轄所射殺?”
關于這一點,齊英毫不猶豫的點頭,因為這里大部分還真就是蘇允所殺!
鄭年安與祁克勇等人面面相覷。
喂,這些可是西夏鐵騎耶!
又不是什么阿貓阿狗的。
西夏鐵騎啊,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他一人便斬殺這么多?
他是呂布再世?
齊英知道他們必不能相信,便與祁克勇等人道:“諸位若是不信,可以讓士兵分別咨詢在場的士卒,看看細節上是否有出入。”
祁克勇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此事太重要,不是我不相信你們,而是要向上匯報,若是錯漏百出,定然要讓文官彈劾,所以,要委屈你們一下,包括齊指揮你也要接受聞訊。”
齊英笑著點點頭道:“沒問題,我接受問詢!”
問詢程序立即啟動,而且還是祁克勇帶著鄭年安等人親自詢問。
隨著對士兵們的詢問,各種細節慢慢拼湊了起來,跟齊英所說的那一套不是沒有出入,但大體上卻是符合的。
他們也基本上是確定了,蘇允的確是箭法通神、擅馬戰、勇猛無比!
而這近百首級,亦是蘇允一人之戰功!
祁克勇等人將士兵們的口供不加任何修改,直接讓士兵們簽字畫押,隨后全部整理打包,派出隊伍,連同那近百黨項兵的頭顱,一起送去延州。
這個功勞他沒有辦法貪,也不敢貪,齊英能夠想到的問題,他自然能夠想得明白。
此次他們是把蘇允給得罪了,而且得罪得還不輕,現在他們能做的,便是將蘇允給捧起來,捧到蘇允滿意的地步,那時候蘇允才有可能放過他們!
所以,現在要做的,便是幫蘇允把這份功勞給坐實、給落實、做到一絲破綻都沒有的地步!
延州城。
種諤病得很重,已經是起不來床了。
他已經開始在召集兒孫們交代后事了。
“……老夫死后,你們須得謹慎些,低調些,雖然說近幾年官家還用的上我們種家,但一旦邊境安定下來,呵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要老夫的命呢。
不過無所謂了,老夫反正就要死了,死了也好,老夫死了,你們反而就安全了。
不過,老夫死后,你們莫要爭權,官家派誰來接手,你們就接受安排就好了。
反正無論如何,打仗這門手藝,也沒有幾家人會,朝中大臣再怎么忌憚我們,也總得給我們一口飯吃。
所以,莫爭也莫置氣,別學老夫,老夫這一輩子就是敗在這置氣上,唉。……”
此時外面有人急急進來,乃是種諤的親衛首領。
種樸趕緊道:“林叔,可有什么事情?”
林叔趕緊道:“綏德城祁克勇諸將為蘇鈐轄請功,說蘇鈐轄一人射殺百余黨項鐵騎,還將首級也盡皆送來了。”
種樸聞言忍不住氣笑了,冷道:“這吃相也忒難看了,我阿爺不過是暫時臥病在床,又不是死了,他們就這么著急么,這蘇允,不過二十歲年紀,官位也不過奉議郎,他想搶這鄜延路經略使,也輪不到他啊!”
“咳咳咳咳!”種諤大聲咳嗽起來。
種樸趕緊到了床邊道:“阿爺,您有什么吩咐?”
種諤好一會才停下來,喝了一口溫水之后,冷笑道:“老夫還沒有死呢!
種樸趕緊點頭道:“是,這蘇允著實是吃相難看!”
種諤呵呵一笑,道:“我是笑你愚蠢!”
種樸啊了一聲,不解的看著種諤。
種諤恨鐵不成鋼道:“老夫剛剛說什么了,莫置氣!莫置氣!咳咳!那蘇允堂堂狀元郎,一年的升遷超過別人苦苦奮斗十幾年,你跟這樣的人去置氣?你莫不是想要讓整個種家都折你手里?咳咳咳!咳咳咳!”
種諤猛烈咳嗽了起來。種樸趕緊跪在地上道:“阿爺,您別生氣,孩兒明白你的意思了,孩兒這會兒是真的懂了!”
種諤一會才停了下來,道:“真的懂了?”
種樸趕緊道:“真的懂了,孩兒一會便給用印,用祁克勇等人遞上來請功書,一字不改,上繳朝廷。”
種諤笑著點點頭,笑容里帶著不甘,擺擺手,疲倦道:“都出去吧,老夫要靜靜。”
眾人一起出去,林叔走近種樸身邊低聲道:“要不要去看看那些首級?”
種樸搖頭道:“不過是殺良冒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林叔低聲道:“不像,我查過了,是黨項人!”
種樸霍然抬頭看向林叔。
林叔神色凝重,與其點點頭。
種樸邁腿走在前頭,道:“走,去看看。”
林叔趕緊趕上走前半步帶路。
種樸在一堆用石灰腌起來的頭顱中間,不顧這頭顱上散發出來的尸臭味,一個一個的撿起來查看。
只見他的神色越來越驚訝,一會之后才站起身來,走到林叔的身邊,林叔遞過去一條濕毛巾,種樸擦了擦手,道:“林叔你怎么看?”
林叔道:“那些士兵的口供你也看了,盡皆對得上,你說,會不會是祁克勇等人精心炮制出來的戰功?”
種樸搖搖頭道:“祁克勇是我家出去的將領,他的為人我知道,他不會這么逢迎人,除非他們有把柄在蘇允的手里。”
林叔點點頭道:“那就是說,這可能是真的。”
種樸搖搖頭道:“真假都無所謂,跟我們種家沒有關系,阿爺眼看著就不行了,阿爺英雄了一輩子,臨了死總算是看明白了,武將再怎么受重用,終究不是文官。
這蘇允一介文官,呵呵,斬首上百,還是騎兵精銳,官家良苦用心啊。
不過,無所謂了,林叔,這里的事情什么都不要說出去,我自會安排。”
林叔嘆了一口氣。
種樸笑道:“林叔,你若還是想搏一搏富貴,不妨跟那蘇鈐轄多靠近靠近。”
林叔趕緊道:“卑職一生忠于種帥,也忠于種家,怎么會變節。”
種樸苦笑道:“不是讓林叔您變節,而是我種家這一支,接下來可能要蟄伏了。
而且,可能這鄜延路是待不下去了,若是我種家不挪地,不騰出來地方,新來的經略使又如何能夠在這里施政?
而林叔你一輩子都在這鄜延路,對鄜延路非常熟悉,你應該在這里建功立業,所以,你不能跟我們走。”
林叔斷然道:“那我跟公子你走。”
種樸搖頭道:“林叔,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能耽誤你。
林叔,你為我種家著想,那我種家也要為你著想。
你屬于鄜延路,我卻要貪圖你的忠誠,帶你去別的地方,那我如何對得起你?
林叔,你莫讓我心里過意不去,你若是跟著我走,以后我每一次看到你,都想到你是因為我而錯過了一輩子的機遇,那我每一次都會很難受的。”
林叔聞言沉默不語。
種樸說了這話,便去了書房,給祁克勇等人遞上來的請功書一一用印。
職位低的拔擢,直接便批了執行,職位高的,便要上請朝廷了,現在種諤生病,便由種樸代勞用印。
之后便盡數打包,從軍中驛站直接送回汴京。
汴京。
永樂城之敗用了一個春節去消弭,春節元宵過后,人們便又開始了生活,誰也不會為過去的事情而停留。
只有那些家里失去丈夫、兒子、父親的人,極大的痛苦只是暫時的,但伴隨著他們一生的潮濕,卻是永遠也揮之不去的。
趙頊一開始很痛苦,臥床了一段時日,然后最近心情卻是不錯,因為地洞子掙錢又多又快。
每天數萬斤的蔬菜瓜果進入市場,很快便銷售一空,當天晚上便有十幾萬貫的錢進入庫中的感覺實在是好極了。
這地洞子的營收趙頊并沒有讓戶部插手,而是直接讓內藏庫接的手,這內藏庫是皇帝自己的私庫,也就是說,這地洞子所掙的錢,就是趙頊自己的錢。
這錢來得太快,以至于趙頊的心情都變好了。
這就像是什么,一個人失戀了很痛苦,痛苦得尋死覓活的,但你給他找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你再看看他是不是還那么痛苦。
趙頊已經打算不再管什么邊事了,甚至對朝政的興趣也減弱了。
變革這么多年,開疆拓土算是有點成績,但一場永樂城葬送了十幾年的努力。
各種內政措施也算是有些成果,但辛苦這么多年的成果,竟然抵不過蘇允隨手搞出來的一個地洞子。
你說,你說,這還有什么意思?
因此,趙頊竟然有些懈怠朝政了,最近經常不加班了,政務什么的,也交給三省六部去扯皮了。
而他自己,竟然起了驕奢之心,想要起一座宮殿,作為日常所居。
若是往常肯定是行不通的,因為得從三司要錢,但現在他自己有錢,想干就干唄,反正不過十余萬貫就可以造一座很漂亮的宮殿了。
倒是有大臣來說官家不要驕奢淫逸的話,卻讓趙頊一句話就給堵回去了:朕又不從朝廷拿錢,你急什么?
錢管夠的情況下,造宮殿是很快的,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一座新的宮殿便造成了,趙頊帶著妃嬪開開心心地住了進去。
不知道是人有喜事精神爽,住進了新的宮殿里,趙頊感覺整個人精神都好了,連著那些妃嬪什么的,感覺精神也旺盛了不少。
趙頊心里有些奇異:難不成這什么裝飾的東西里面當真有害人的東西?
趙頊之所以堅定要建一座宮殿,是因為蘇允去西北之前,通過甄時選給他遞了一份有毒裝飾材料名單。
趙頊看了之后,尋來造作匠人,一問宮中裝飾材料為何,竟然有許多都在名單之上!
趙頊想起真宗少子,等到晚年才有了一個兒子,而自己親祖父濮王趙允讓共有二十二子。
父親英宗進了宮后,卻只有四個兒子,而且也有早夭的,而自己生的子女不少,夭折亦眾,難道真是因為這些有毒的裝飾材料?
趙頊將信將疑,若是往常沒有錢的時候,那也就算了,現在有錢,自然不怕多這點錢,于是這宮殿便快速被建了起來,自然是不用那些有毒的材料的。
這住進去之后,趙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反正感覺還真的是挺不錯的。
這下子心情就更好了,連飯都能多吃幾碗了。
就有點不好,倒是頗為想念蘇允那個小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