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汴京城陷入假期的狂歡之中,蘇允卻是在圣賢書中不可自拔。
蘇允不是為春秋所折服,實際上,是因為在讀春秋的過程之中,不斷的發現問題。
近些時日,蘇允已經讀完左傳,左傳主要是記載歷史為主,議論不多,也就是說,左丘明往里面塞的私貨不多,沒有什么好說的。
當公羊傳以及谷梁傳讀完,蘇允已經記載下滿滿的一本筆記。
哦,就是蘇允認為應當予以糾正的地方。
給大家科普一下,六經是孔子整理的,春秋是其中之一。
但是春秋記載的歷史過于簡略,所以大多數人是看不懂的,所以需要注解。
有五本注解比較有名,就是這左氏春秋、公羊傳、谷梁傳,其實另有鄒氏、夾氏二家。
不過早在漢朝即已失傳。
所以自漢,學者只能憑借“三傳”研讀《春秋》。
但問題又來了,若是憑借三傳讀春秋,有些人依然還是讀不懂,那怎么辦呢?
那就只能再再做注疏,這種注疏可就多了,但每一種都有一個相對來說公認的經典。
也即是左傳,晉杜預注,唐孔穎達疏。
公羊傳,漢何休注,唐徐彥疏。
谷梁傳,晉范寧注,唐楊士勛疏。
毫無意外,這些注疏者都在里面塞了大量的私貨。
也就是說,三傳里面先塞了左丘明等人的私貨,然后孔穎達等人注三傳的時候又塞了很多的私貨。
這也無可厚非,寫書不塞私貨,那書就白寫了不是,所謂五經注我五經注我,就是這么個意思了。
蘇允要寫經義注疏,一樣要往里面塞私貨。
蘇允記在筆記本里面的這些東西,就是挑出來的,打算重新闡述的部分。
到了這個時候,蘇允已經漸漸有了一個相對成型的想法。
就是依照朱熹的路子,提出四書的概念。
將《孟子》、《大學》、《中庸》提高到與論語并肩的位置,然后順勢提出來格物致知的認識論。
嘿嘿,格物致知大家都知道的吧?
格物致知其實在禮記之中便有提及,但各代儒者對其解釋頗多分歧,不過這個不重要,在蘇允這里,格物致知便是后世的科學。
嗯,先占領一個理論高點,然后推出格物致知的理念,再之后推出物理化學生物社會學科等等用來格物致知的工具。
當宋代讀書人們用物理化學數學等工具解決社會問題之后,便會證明蘇允的格物致知理論是正確的。
亦可以證明他注釋的四書五經注疏亦是正確的。
說明白一些便是,蘇允提出一個理論,然后用物理數學這些工具去證明這些認識論是對的,最終將這理論化作普世價值觀。
大約就是如此。
不過蘇允并不打算從春秋開始,而是將目光瞄準在孟子一書上。
原因并不僅僅是因為他對孟子的研究最為深入,而是因為孟子一書原本并不受重視。
雖然自唐代韓愈以來多有提拔,到了本朝亦是多加拔擢,但地位依然還是不夠高。
對于新學說來說,蘇允必須有所試探。
地位太低的,寫出來怕是關注的人不多,但地位過高的,一下子提出來諸多新理論,勢必被人圍攻。
孟子處于一個上升期,但又沒有被奉為圭臬的時候,這個時候試著注釋,卻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蘇允將春秋三傳讀完之后,便立即投入孟子注疏之中。
經過蘇轍的引進門之后,蘇允對孟子的研讀其實已經足夠的深入。
他引入后世的共產主義理論進行對比,讓孟子的理論變得更加深入且厚重起來。
當然蘇允不是全盤照抄共產主義,而是進行借鑒。
比如說孟子的“四端”體現的“共產主義”制度下人的最高素質。
在孟子的“井田制”中,土地被劃分為井字形,每口井周圍的土地由八個家庭共同耕種,每家耕種一部分,共同維持生計。
中間的土地為公田,由大家共同耕種,收獲歸公。
孟子還提出重農而不抑商理論,改進了傳統的“重農抑商”的經濟思想。
這些理論自然是存在理想化的部分的,但不理想化的理論又算得上什么理論。
蘇允想要做的就是將孟子的理論進行深入的描述且具象化。
畢竟他在后世見識過更多的東西,對這些理論的理解比宋人要深入得多,寫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更有說服力的。蘇允對孟子研究很深入,因此這集注寫起來也快,不過七八日時間,便將框架給打好了。
但蘇允非常謹慎,打算進行精修之后再將其面世。
可以預料得到,這本孟子集注一旦面世,將會引來世人側目,亦會引來鋪天蓋地的批評。
這本孟子集注是蘇允借助經典來詮釋一個創新的哲學體系,雖然已經是盡量重視古注,追求本義。
但對于那些追求經典絕對本義的經學家來說,這就是在歪解經典!
而且宋朝雖然以仁孝治天下,又有愛民的傳統,甚至還提出與士大夫共天下的說法,但民貴君輕這個概念依然沒有深入人心。
所以,屆時他們的批評與指責將會是極其嚴重的,蘇允不得不謹慎。
但是,這個風險是值得的。
一旦他這本《孟子集注》為世人所接受,那孟子的地位將會大幅度提升,一躍成為儒家的第二圣人。
這個影響將會大到難以想象。
一旦這位主張“民重君輕”的孟子被正式確立了亞圣的地位,也將標志著中國進入一個開明專制的時期。
而孟子這本書也將身價倍增,從子部一躍而入經部!
以一己之力,將孟子這個儒家影響力靠后的圣人推進亞圣的地位,將孟子一書從子部推入經部,這個事情,也將讓蘇允成為當世的經學大家之一!
嘿嘿。
蘇允看著完成大框架的《孟子集注》,嘿嘿笑著,忽而聽到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趕緊將其收起來。
這會兒可不好讓人瞧見。
只是稍微有些詫異,今兒是元宵節吧,怎么還有人來這邊。
馮謙等人都是汴京本地的,他們元宵沒有果然,是不會來太學的,這會兒是誰來這邊了?
蘇允剛把書收好,文煌華大喇喇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居正兄,你果然在太學,我等都尋了你好些天了!”
蘇允回頭一看,文煌華、潘敬仁、夏永安、楊炳等人都來了,頓時有些詫異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今日是元宵吧,你們怎么來了?”
文煌華笑道:“居正兄,我們尋你尋得好苦啊,我們到處問人問你住在何處,就是無人知曉。
最后還是尋了章擇,才知道你還在太學里住著呢,你這也太認真了,春節至今,你不會都在太學里讀書吧?”
蘇允笑道:“我不是很愛熱鬧,反正汴京城里朋友也不多,干脆留太學里看書算了。”
文煌華哎呀哎呀叫喚了起來,一臉的痛心疾首,道:“居正兄這話說得可是要讓我們傷心了,難道我們這些人還不是你的朋友么,我們這么多人,你怎么就說朋友不多呢?”
蘇允聞言趕緊拱手致歉,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文煌華笑道:“既然知道錯了,今日便跟我們去喝酒賞燈吧,就算是給我們賠罪了。”
蘇允稍一沉吟。
楊柄笑道:“居正,今晚乃是元夕,汴京城可熱鬧了,今晚沒有人會留在家里的,大半個汴京城的人都會出來賞燈,吃飯喝酒,參加各種聚會,你平日里說要學習,我們都尊重你,但今日卻是不能由著你!”
蘇允一笑,正待說話,文煌華大笑道:“來人啊,將居正給拘押上,今晚必須跟我們去酒樓!”
后面的人大聲笑了起來,有幾個調皮的,跳出來唱戲一般,就要把蘇允拘押上。
蘇允趕緊拱手求饒,道:“好好好,我去,我去還不成么,待我換件衣服。”
眾人這才笑嘻嘻的住手,但卻不出去。
蘇允有些無奈道:“諸位,我要換衣服,你們回避一下可好?”
眾人又是一頓笑嘻嘻,潘敬仁笑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諱的,不會是居正本錢不行吧?”
眾人又是哄然大笑。
蘇允聞言冷笑道:“你們這是來自取其辱來了。”
既然他們不走,那蘇允也不是怕事的人,便當著眾人面換了衣裳。
當然,并沒有全脫,畢竟里面還穿著秋服嘛。
一會之后,眾人有些恍惚。
尤其是潘敬仁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道:“我特么就是賤的。”
蘇允換好了衣服,隨后傲視群雄,笑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夏永安為人促狹,聞言大叫道:“細節我們當然不會在意,你這分明就是大節啊!”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都是青年人,說起話來大多沒有什么架子,倒是讓蘇允有了一種回到前世大學的感覺。
更正一下錯誤,上文寫初八上學,查了一下,宋朝的春節假期通常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開始,一直延續到元宵節結束。春節期間,宋朝人原則上在大年初一前后各放三天假,而元宵節則放假七天。這樣,正月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放假中,所以初八是不上學的,得到元宵結束才開始上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