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杲講完第一幕,接過趙不瓊遞來的礦泉水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這位男研究生身上。那年輕人正專注地盯著他,眼神中透著一股少見的銳氣。李一杲微微一笑,像只老謀深算的狐貍,臉上忽然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位同學,怎么稱呼?“
“周剛強。“男生回答,聲音里帶了點四川盆地特有的悶。他望了望對面的陳莉娜,眼神閃了閃,像是吞咽了一口沒熟透的果子。
“哦,周剛強。”李一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饈美味,“你與小娜是同屆的研究生?”
周剛強瞥了一眼坐在他前面的人,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
王雋謙教授的學生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是天資聰穎的寒門貴子,一類是有背景的權貴子弟,還有一類是調配而來的“政策生”。周剛強無疑屬于第一類——一個來自四川農村的寒門學子。而小娜則屬于第三類——一個被調配而來的廣繡世家之女。
周剛強來自川蜀盆地的一個偏遠山村。在那里,讀書幾乎是唯一能改變命運的出路。他從懂事起就知道:唯有考上大學,才能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本科時,他考入了華南農業大學服裝學院的服裝設計與工程專業。與許多同齡人不同,他從未放松對自己的要求。憑借出色的成績和不懈的努力,他如愿成為學院推薦免試的研究生。如今站在王雋謙教授身邊,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觸摸到了命運的轉折點。
相比之下,小娜的故事就顯得平淡得多。她來自廣州本地一個廣繡世家,在西關那座古色古香的小樓里長大。從小就跟在奶奶身邊學刺繡,針線活兒了然于胸。中學時期,她的作品屢屢獲獎,在刺繡藝術圈也算小有名氣。然而,高考時她卻栽了跟頭——分數不夠理想,最終只考上了廣州大學的廣繡專業。考研時更是陰差陽錯地成了王雋謙教授的學生。用她自己的話說:“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盡管同為王雋謙教授的學生,兩人卻如同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集。周剛強對小娜一往情深——從第一次見到她就被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所吸引。可惜的是,小娜對他始終愛搭不理。在她看來,這個農村出身的窮小子不過是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罷了。
當李一杲詢問周剛強名字時,趙不瓊正附耳在小娜耳邊竊竊私語。幾句交談過后,她便用手語向李一杲傳遞了小娜的名字。李一杲微微一笑,仰頭喝了一口水,隨即開始講述故事的第二幕。
無問齋志異·凡·第十六篇·黃汴帝女花·第二幕 鏖戰七日七夜,水族終敗潰,逃者寥寥,多戰死開封城外。而天下兵馬亦損傷過半,城中將士稍得喘息。然天上真帝與冰夷之戰,愈趨慘烈。真帝遍體鱗傷,血流如注,而冰夷亦失一手,真帝漸處下風。
此時,天色慘淡,鬼神悲號,戰鼓之聲漸歇。真帝雖勇猛,然傷勢沉重,血染戰袍,仍奮力抵抗。冰夷雖失一手,卻更顯瘋狂,攻勢如潮。兩者戰于天際,雷霆之威,震撼乾坤,令人心驚膽顫。
眾將士舉目觀戰,心驚膽顫,為真帝捏汗。真帝者,天下唯一地仙也,眾所周知。然此戰若真帝敗北,孰能鎮壓冰夷之狂?
五太子運氣丹田,聲震四方,向城內外將士傳音道:“吾有陰陽大陣,需情深意合之男女十萬對,共同赴死以重創冰夷。吾與長公主,雖非鴛鴦眷侶,卻有兄妹深情。今愿投身陰陽大陣,與天下有情人或兄妹共赴死難,可有人愿隨我二人共赴黃泉?”
言罷,五太子與長公主各向陰陽二旗噴吐真氣,二旗頓時光華四射,交融一體,化作遮天蔽日之陰陽大陣,籠罩全城。陣中陰陽雙魚盤旋飛舞,五太子放聲大笑,曰:“吾乃五太子,生于華夏,今以身殉國,無愧于天下!”言訖,大笑飛身入陽魚陣眼;長公主亦朗聲笑語,“我為長公主,雖為紅顏,報國之志不輸須眉!”言畢,高歌飛身入陰魚陣眼。城內將士無不淚目,紛紛歸家勸說妻子,欲攜手共赴國難。
有名王婆之女冠,道行頗深,挺身而出,登上城闕,向空中祭出紅絲帶,道:“吾可當場做媒,有情投意合之侶,可至紅絲帶前表白心意。若有緣者,吾便成全其佳偶。”言畢,城內無數青年男女紛紛響應,不到三刻鐘,已有數十萬年輕男女于紅絲帶下執手相依。
情侶們向各方跪拜,道:“孩兒得遇所愛,今日與心愛之人共誅冰夷,死而無憾。唯憾不能為父母盡孝,愧對雙親。”三跪九叩后,向王婆頷首示意,“請大師送我等入陣!”
王婆熱淚盈眶,含淚道:“諸位,一路走好!”言訖,向紅絲帶噴吐真氣,絲帶化作漫天紅絲,每對情侶接住一條,各執一端,手牽手飛入陣中。
鴛鴦侶雙雙飛騰,凌霄而舞,直赴陰陽大陣,滿城百姓紛紛跪拜而泣。轉瞬之間,已有十萬鴛鴦攜手入陣。此刻,大陣驟啟,光華璀璨,化作擎天巨箭,鋒芒直指冰夷之心臟。真帝于天際遙望,疲憊之軀已近油盡燈枯,然見城下壯舉,知決戰之刻已至,乃怒喝一聲,祭起法寶捆仙繩,向冰夷猛擲而去。
捆仙繩瞬間縛住冰夷之軀,冰夷蔑然冷笑,“區區小技,豈能制我?”言罷,三手齊出,混元指力猛然一扯,捆仙繩應聲而斷。冰夷放聲狂笑,盡顯猖狂之態。然而,紅光乍現,冰夷突感心如刀絞,低頭觀之,一支紅箭已深深刺入其心。冰夷欲拔之,然箭深如骨,愈拔而愈深。
真帝稍喘息片刻,面露悲喜之容。此乃世間至情之愛箭,穿心而過,難以拔除。真帝之元嬰,自天靈破殼而出,雙手結印,遙指冰夷。冰夷受制,動彈弗得。真帝之元嬰遂執冰夷之軀,猛力一擲,壓其于九地之下。復自遠方招來巨岳一座,重重鎮壓其上。再施法術,布成鎮陣。鎮壓既定,真帝回眸顧盼,瞥見開封皇宮之守護大陣,及玲瓏寶塔與封印之小兒女。真帝嘆息,伸手一指,玲瓏寶塔與大陣即飛出皇宮,縮小而落入手中。真帝將大陣打入山中,以增鎮壓冰夷之力,又噴真元,玲瓏寶塔大放光明,剎那成九層之塔。真帝置寶塔于山頂陣眼之中,放出塔中小兒女。諸事完畢,真帝始得喘息,兩腿一軟,竟昏厥于地。
久之,真帝耳畔聞哀泣之聲,迷迷糊糊張開雙眸,見左右兩側,乃小兒子趙受益與小女兒趙妙元放聲大哭。真帝掙扎欲起,劇痛徹骨,然他仍忍痛伸手撫摸受益,微笑道:“吾兒,為父元嬰將散,壽命無多。然地仙法力尚存,待吾歸去,法力自散,玲瓏寶塔將無人能馭,冰夷恐于半年之內沖破封印。吾兒可愿忍受眾苦,承接為父之法力,鎮守玲瓏寶塔,以制冰夷?”
受益拭淚,俯首作答:“父親,兒雖年幼,然愿效兄姊之勇,誓死守玲瓏寶塔之安全!”真帝聞其言,心懷大慰,贊曰:“善哉!”彼時,小公主趙妙元亦收淚止泣,執父之手而陳述:“父親,女兒亦欲出一份綿薄之力!”真帝以慈愛之手拭去妙元眼角之淚,擁之入懷,婉言相告:“汝為吾之掌上明珠,然吾之陽剛法力,汝難以相承。然吾女身藏陰陽陣法之秘籍,若深悟其精髓,或能一勞永逸地消除冰夷之困擾。吾女是否愿意傾注畢生心血,以實現此等宏偉志愿?”妙元目光堅定,頷首作答:“父親,女兒定不負所托,愿以生命為誓言!”
言談間,真帝面露寬慰之色,然心中自知天命難違,大限將至。然觀子女皆懷壯志,亦感心安。于是對趙受益道:“吾兒,汝尚未成年,未有正名,然時事緊迫,顧不得許多。今日,吾便賜你正名,曰禎。”趙受益伏地叩首,恭敬回答:“父親,禎兒領命,定不敢忘!”真帝頷首,元嬰飛出,輕輕落在趙禎天靈蓋之上,緩緩將法力注入其體內。
真帝再命趙妙元持陰陽陣法之書,諄諄教誨,絮絮叮嚀,無微不至。終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真帝真元耗盡,肉身竟如粉塵般隨風飄散于蒼穹之間。
趙妙元與趙禎雖未親歷那場驚世之戰,然于玲瓏寶塔之內,全程目睹。眼見五位兄長與一位姊姊英勇捐軀,又歷真帝四十九日之誨,終見父身化虛無。經歷此番巨變,二人心智已非昔日之蒙昧。姊弟二人商議良久,終定計策:姊趙妙元決意下山,尋覓名師學藝;弟則鎮守玲瓏寶塔,以繼父志。
趙妙元辭別其弟,毅然下山。此時,山下黃河之水已退,遍地瘡痍,觸目驚心。她歸至開封城中,拜別慈母,遂改扮男裝,孤身踏上尋師之路,立志遍訪天下名山,以求仙法。
言及浩渺無垠之時空外,星海之盡頭,有藍星一顆,上載縹緲之神州,仙神如云。于嶺南之蒼茫山巒中,有縹緲之仙山,名之曰無問。無問山之巔,有無問道觀,觀內藏一巨大靈璧,正回放真帝一族與南瞻部洲群英共戰冰夷之景。靈璧前,一老者與其門下共飲清茶,評議適才鏖戰之情。
李一杲起而詰之曰:“吾師,緣何真帝已就地仙之位,而修為尚止于元嬰之境,反觀吾師,元神已合道,然卻未就地仙之果?”老者,即眾人之師無問仙也,聞言而笑曰:“地仙之名,非關乎修為深淺。但凡天道所容,能達之至高境界,皆稱地仙。地仙歷劫飛升,則為天仙。吾等所處之世,筑基之輩,亦能創生小世界。故地仙之境,遙不可及。正因遙不可及,吾界方有諸多法力通天之大能,或稱玄仙、真仙,或稱玄魔、大魔,或稱大神、真神,名目繁多,不可勝數。”
有女弟子趙不瓊,觀此悲壯之戰,心有戚戚,不忍復視,乃敢問曰:“吾師,汝法力無邊,能助其一臂之力否?”無問仙瞥趙不瓊一眼,沉吟良久,乃言:“不瓊啊,汝此言不當問,一問之下,便與他們結下因果之緣。”
趙不瓊顧視其道侶李一杲,李見狀,亟向無問僧仙拱手而道:“吾師,雖不宜問,然四師妹既已發問,弟子亦愿共擔因果。敢問吾師,能否施以援手?”無問僧仙嘆曰:“承因果之反噬,非同小可,汝等真已決意乎?”二人立而起,齊聲應曰:“吾師若肯援手,我等愿共承因果。”
無問仙搖首太息,久之乃言:“彼之世界,家國為重,事業之念未曾有之;唯夫妻之恩愛,共創之業未曾聞也。故欲拯彼等于苦海,當使之悟此理,并習創業之道。以業為媒,牽情引愛;以愛為助,成其事業。情業相扶,陰陽相濟,終至太極之境,方能誅冰夷于無形。吾可送汝等穿越時空,達彼之世界。然汝等一旦踏足其地,非突破化神之境至煉神反虛,以虛神照見現實,吾無法召汝等歸。否則,壽元耗盡,必將身死道消。汝等可曾思量周全?”
二人聞言驚愕,此代價何其沉重,乃陷沉思。趙不瓊復問曰:“吾師,何能送吾等去,而不能接回?”無問仙答曰:“彼界層次甚低,如墜深淵,投石易而下,取石難上。”言訖,二人面面相覷,默然無語。此行風險重重,然拯救之志,豈容退縮?
二人密議有頃,終下決心,遂齊聲向無問仙陳情:“吾師,吾等不忍見彼界生靈受難,決意前往。懇請師尊成全,并賜教拯救之道,以及如何歸返此界?”
無問仙默然指算,頷首道:“善哉,汝等既有此志,便去一行。此既是因果之緣,亦為姻緣之會,或許歸來時,將有意外之喜。”二人聞之大喜,復詢所需之備。無問仙悉心傳授機宜,二人頻頷其首,雖心猶惴惴,然已無他策。
授策已畢,無問僧取一葫蘆,授與趙不瓊,道:“此葫蘆能攝一切有情之物。若一方有情于另一方,持此葫蘆問之‘愛我否?’,彼若言愛,即被葫蘆攝入,頃刻化為血水。”
趙不瓊謹受之,復問:“此法寶如此歹毒,豈能助彼界之人?”無問仙含笑答曰:“天機不可泄,時至則自知。”言訖,復問二人是否悔意萌生,欲止步不前?二人堅稱不悔。無問僧遂不再多言,伸指一點,李一杲與趙不瓊即化作兩道流光,飛入靈璧之中。
李一杲與趙不瓊如醉夢中,忽覺己身飄忽于星海之上,歷千年之久。倏忽間,眼前幽暗,宛若投海。二人急斂氣息,沉心定氣,默運玄功,施展避水之術,奮力上浮。及至水面,長舒一口氣,二人縱身而起,駕云頭而騰躍。舉目四顧,周圍白霧茫茫,遙不可及。遙望岸邊,蘆葦叢生,宛如一片綠海。
趙不瓊惑然問曰:“此乃何地?”李一杲沉吟片刻,道:“吾亦不知,但觀四周白霧茫茫,不似碧海之藍,想必乃一巨澤。吾等且往附近探詢一番。”
李一杲自貯物囊中取一紙舟,輕投于碧波之上。紙舟觸水,瞬間化為三帆巨艦,艦上有傀儡數名,操帆而行。趙不瓊亦自囊中出一指南針,細觀方位,乃問:“大師兄,當取何卦之位?”李一杲沉吟片刻,乃曰:“吾等剛入此界,當先尋坤位,坤位,乃地之母位,承天而順,載物而厚,以求最大之助。”趙不瓊聞之,頷首應允,即令智慧傀儡揚帆向西南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