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杲剛要張嘴，卻被趙不瓊一個手勢悄然止住。趙不瓊臉上綻出一抹微笑，從容接過話頭，對著徐滄海說道：“徐董，您方才分享了那么多寶貴經驗，我們著實受益匪淺。在介紹我們項目之前，不知能否先向您請教個問題：您對當下實體門店連鎖的趨勢，有怎樣的見解呢？”
徐滄海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他上下打量了趙不瓊好一會兒，心里琢磨著，這姑娘不忙著介紹項目，卻突然拋出這么個問題，莫不是瞧不上自己剛才那番高談闊論？哼，也罷，那就瞧瞧老趙這女兒究竟有多大能耐，竟敢在他面前耍大刀。心中打定主意，他爽朗一笑，反問道：“哦？聽聞世侄女在國外留洋幾年，那你可有什么獨到高見？”
趙不瓊微微變色，徐滄海反問時特意提及她在國外讀書，顯然話里有話，暗指她讀的不過是所野雞大學。她心里雖有些窩火，但也明白不能就此反駁，畢竟徐滄海所言不虛。她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思緒，恢復平靜，一臉認真地說道：“徐董，我覺得第三代連鎖門店的時代已然來臨，然而許多國內連鎖行業的傳統企業，卻還對這一趨勢渾然不覺。”
初創企業的創業者要是不懂“向上社交”，那可就如同在荊棘叢中裸奔——必死無疑。所謂“向上社交”，說白了就是結交那些比自己厲害的大佬，這種社交也叫仰視社交。在這個過程中，不管大佬說啥，你都得像捧著金元寶似的，仰著頭乖乖聽著。要是不小心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了上流社會的大佬，人家隨便說你一句壞話，你馬上就會像被掃帚掃垃圾一樣，被整個圈子掃地出門。
每個圈層都有它的三六九等，李一杲在技術圈里算是上層人物，可到了富人圈，就只是個最底層的窮小子。但趙不瓊不一樣，她在富人圈那可是實打實的富二代。所以有些話李一杲不能說，一旦說出口，就好比自己挖坑自己跳，純屬自尋死路。相反，趙不瓊卻可以說，而且說不定還能勾起富豪圈那些人的興趣。
要知道，在高圈層里，越是成功的人，往往越孤獨寂寞。就像趙雄和徐滄海，雖說算不上頂尖大佬，但在高端圈層里也混得風生水起。趙不瓊作為趙雄的女兒，就算沒什么特別了不起的成就，好歹也是同一個圈層的人。年輕人嘛，有點氣盛，說幾句略帶挑釁的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這就好比小獅子給獅王撓撓癢，大家其樂融融；可要是一只狼，別說撓癢癢了，多看獅王一眼，那都得掉腦袋，這就是圈層的殘酷規則。
趙不瓊對這圈層規則門兒清，眼下，正是她像小獅子給獅王“撓癢癢”，借機發揮的時候。
徐滄海的反應，完全在趙不瓊的意料之中。他眉頭微微一皺，斜眼瞥了瞥皮笑肉不笑的趙雄，又意味深長地盯著趙不瓊看了好一會兒，隨后臉上露出和藹慈祥的表情，語氣柔和地說道：“世侄女，你能不能詳細講講，你對這第三代連鎖門店究竟是怎么理解的呢？”
聽到徐滄海這句“世侄女”的稱呼，趙不瓊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意味著徐滄海認可了她發問的資格。
李一杲心里有些擔憂，目光在徐滄海和趙不瓊身上來回掃了掃。他太明白“小獅子給獅王撓癢癢”的規矩了，那就是千萬別碰跟個人道德、價值觀之類沾邊的事兒，只能純粹在技術學問方面發問，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觸怒“獅王”。
趙不瓊不僅深諳此道，對徐滄海與自家的關系也是了如指掌，甚至連徐滄海心里藏著的焦慮，她都感覺自己已經摸到了脈絡，這正是她選擇主動出擊的底氣所在。
徐滄海和趙雄本是大學同窗，可畢業后的人生軌跡卻大相徑庭。徐滄海讀大學那會，父母就已經在商海闖蕩。他畢業后不愿服從分配，為此還賠付了一萬元的不服從分配費用。
憑借著高學歷和聰明的頭腦，再加上父母的，徐滄海很快就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此后，他更是摸透了經商的竅門，還娶了個在體制內頗有背景人家的千金，生意做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最風光的時候，他的身家超過百億，遠遠把父母的財富甩在身后，將家族生意推上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一時間，風光無限，不少當紅明星都成了滄美集團的御用代言人，電視鋪天蓋地，仿佛整個熒屏都被滄美占據。
然而，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對于老板來說，跟御用女明星鬧出緋聞倒不怕，有時候緋聞反而能增加話題度。可最怕的就是女明星出事兒，尤其是像偷稅漏稅、背叛國家這種事兒，一旦發生，哪怕全力撇清關系，也會像黃泥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脫不了干系。
滄美集團就遭遇了這樣的滑鐵盧。九年前，公司已經獲批上市，就在路演的關鍵時刻，合作的女明星突然出事，距離成功上市只差幾天的節骨眼上，上市計劃被緊急叫停。要是人生真有后悔藥，這段經歷恐怕是徐滄海唯一想吃后悔藥挽回的慘痛過往。
趙不瓊在樓下歷史展廳看到的情景，恰恰印證了這些。滄美集團展示的諸多新項目，在她看來，并非是持續創新的成果，而是轉型無奈之舉。更多的新項目，與其說是成功的嘗試，倒不如說是前一個創新失敗后的又一次掙扎。
“滄美集團家底確實厚實，能在這種情況下支撐十年，還不斷嘗試新的創新項目。”參觀展廳時，趙不瓊就在心里暗自感嘆并思索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動徐滄海？必須讓他重視我們的項目，而且要把重視程度提到比他自己那些創新項目還要高的地步才行！”
趙不瓊的第二點信心，源于童年時代的模糊記憶。那時的徐滄海常去趙雄家，盡管歲月如流水，沖淡了許多細節，但徐滄海夫婦抱著幼年趙不瓊玩耍的場景，卻如老照片般定格在她的腦海中。那時，趙雄一家與徐滄海一家，可謂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趙雄在國企中如魚得水，憑借國企的便利，為徐滄海搭橋鋪路，甚至為他牽線搭橋，促成了與某領導千金的婚姻。可以說，徐滄海后來的飛黃騰達，趙雄功不可沒。然而，命運弄人，趙雄在國企栽了跟頭，不得不下海經商。徐滄海自然投桃報李，用自己的銷售渠道幫趙雄打開市場，使其迅速站穩腳跟，成為自己的重要供應商。兩家人的關系也因此更加緊密。
然而，生意場上的利益糾葛，如同無底深淵，吞噬著曾經的情誼。趙雄的生意越做越大，徐滄海的生意也如日中天，但拖欠供應商貨款卻成了家常便飯。徐滄海認為趙雄是哥們兒，別的供應商催得緊時，他便挪用趙雄的錢去堵窟窿。起初，趙雄還能忍，但次數多了，心中便生出了不滿，開始一邊催賬，一邊限制供貨。徐滄海惱火不已，抱怨趙雄“沒良心，不仗義”。兩人為此爭吵不斷，關系幾近破裂。從此，兩家人從親密無間，到幾乎斷了聯系。不過，生意場上終究不能完全斷了往來，正是這份扯不斷的合作基礎，讓兩人的關系又慢慢緩和了一些。
趙不瓊的第三點信心，來自徐滄海那句“兩千萬應付款轉投資”的話。她敏銳地抓住了關鍵——父親的星美集團與徐滄海的滄美集團生意往來日益緊密，商業合作越深，彼此投資的可能性就越大。
于是，趙不瓊組織措辭，滿懷激情地闡述起自己的觀點：“徐董，第一代連鎖門店的核心是三個一致性：裝修風格一致、出品品質一致、售價一致。就像麥當勞，走到哪兒都是一個樣，產品、服務、價格，高度統一。這就是第一代連鎖門店的特點——三個一致性的統一。”她舉了多個生動的例子，將國內外連鎖巨頭分析得透徹，并比較了第一代連鎖門店之間的差異，指出它們只有定位的不同。
說完第一代，趙不瓊話鋒一轉：“但隨著移動互聯網和電商的興起，像瑞幸咖啡這樣的連鎖，屬于第二代連鎖門店。”她收起剛才的慷慨激昂，換上一副討教的神情，低聲問道：“徐叔叔，其實我也拿不準，您覺得瑞幸咖啡算不算是第二代連鎖門店呢？”
徐滄海皺了皺眉，心中暗想：“這小丫頭不簡單啊，表面是請教，實則是給我挖坑。”他面上帶著笑，又帶著幾分疑惑反問：“哦？瑞幸咖啡？我怎么聽說，星巴克才是第二代連鎖門店的標桿呢？”
趙不瓊心里暗暗佩服，徐滄海果然老辣，不直接回答問題，反而用反問來引導她。這要是解釋不清，可就被抓住把柄了。她略一思索，決定先給星巴克定個位：“星巴克的‘第三空間’確實拓展了服務的概念，但說到底還是沒跳出傳統框架，頂多算是第一代連鎖門店的升級版，算1.9版吧，還沒到第二代連鎖門店的2.0標準。為啥這么說呢？您看，星巴克的‘第三空間’是讓人在店里交流，但瑞幸咖啡就不需要門店這個中介了，直接線上就能連接人。這就是第二代連鎖門店的核心：叫做三個多樣性——服務多樣，連接方式多樣，選擇也多樣。所以，第二代連鎖門店，既有第一代的三個‘一致性’的統一，又有三個‘多樣性’的統一。徐叔叔，這只是我們的淺見，您多指正！”說完，趙不瓊微微欠身，向徐滄海一臉誠懇地躬身致意。
趙不瓊重新落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轉頭給李一杲遞了個眼色。她說的三個多樣性，其實需要很強的線上線下聯動的技術支撐，李一杲可沒少跟她討論。見趙不瓊滔滔不絕講了一番，他心中那股子激情也上來了，立刻接過話茬：“徐董，我是搞技術的，商業理論不太懂，但軟件我懂。我以前的工作，就是負責做連鎖門店的系統的。第一代連鎖門店的系統連接主要是商家的商品連接消費者，星巴克那‘第三空間’看似打破消費者彼此的界限，但交流大多是街坊熟人點對點，跨度很低。瑞幸咖啡就不一樣了，我可能因為朋友張山的一張免費券就接受了推送，然后我又會分享給另一個朋友李四。張山和李四不認識，卻因為一杯咖啡連上了，這樣的跨度，就再也沒有了局限性。這就是為啥說星巴克是1.9代，而瑞幸咖啡是第二代連鎖模式的2.0時代的原因。”
李一杲第一次在徐滄海這種頂尖大佬面前暢所欲言，心中自然多了幾分興奮與痛快。趙不瓊讓他發言，其實也是想讓徐滄海注意到他的技術角色。她補充道：“徐叔叔，我老公是個技術宅，不太喜歡社交。下海前在H集團負責連鎖系統的創新技術開發，下海后沒事做，就愛窩在家里琢磨各種連鎖系統的應用。他這種類型的人，迷互聯網那套的玩法，像COT咖啡、悟空奶茶這些第二代連鎖，就很吸引我老公這樣的宅一代。”
趙雄見女兒女婿在徐滄海面前說得熱火朝天，而徐滄海以往那種稍有點事就大張旗鼓教訓人的樣子不見了，臉上不由自主掛滿了笑意，心里那叫一個美滋滋。他伸手從茶幾上挑了個圓滾滾的橘子，熟練地剝開，露出里面鮮嫩的果肉，把一半遞給了徐滄海：“徐董，這兩個小年輕，不懂事，說話沒輕沒重的，你別往心里去。來來來，吃個橘子，這橘子，甜得很。”
徐滄海接過半個橘子，抬頭和趙雄對視了一眼，眼里閃過一絲調侃的笑意：“雄哥，看你這女兒女婿的樣子，是不是想在連鎖業大干一場了？”
趙雄哈哈大笑，連連擺手，假裝謙虛地說：“他們哪懂這些啊，不過是去聽了幾場講座，記了些書本知識罷了。要說真正的實戰，他們還嫩著呢。”
趙雄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眼里的笑意卻怎么也藏不住。
趙不瓊察覺到趙雄的打岔，明白這是父親在暗示自己見好就收。她適時住口，伸手拿起茶幾上的橘子，剛要剝開，卻被一旁的李一杲一把奪了過去。李一杲手腳麻利地剝好橘子，遞了一半給趙不瓊，兩人對視一眼，一邊吃著橘子，一邊低聲交談了幾句。
坐在趙雄身旁的董秘周婷，方才討論激烈時一直默不作聲，這會兒卻走了過來，為李一杲和趙不瓊的茶杯斟滿熱氣騰騰的茶水。她眼中透著好奇，問道：“趙小姐，聽你們說得頭頭是道，我也想請教一下，在你們看來，我們滄美集團的連鎖模式屬于第幾代呢？”
五一節，孩童的吵鬧聲從遠處的馬路上隱隱傳來，其間夾雜著孩童那不合時宜的尖叫，讓趙不瓊恍惚間仿佛看到周婷拔劍出鞘，給這原本就有些悶熱的空氣，添了一絲凜冽寒意。她心中暗自思忖：“來了，徐滄海自己不出聲，派這董秘來當槍使，替他拔劍反擊呢！這問題可真夠刁鉆的，我該怎么給滄美集團評定級別才好？要是說是第一代，雖符合事實，卻等于打了對方的臉；要是說得太高，又等于自己打自己臉，要不就說1.5代？可這樣不上不下的劃分，到時候自己能圓得了場嗎？”
趙不瓊正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評定之際，旁邊的李一杲給她使了個眼色，隨后率先開口，給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頗感驚訝的評定：“滄美集團連鎖引領1.0、通曉2.0、探索3.0！”
趙不瓊頓時松了一口氣，窗外傳來的孩童尖叫聲，似乎也不再那么刺耳，反倒多了一縷童真的率直。她心中暗暗叫好，朝李一杲拋去一個飽含贊賞的媚眼。
李一杲的這一說法暗藏多重隱喻，確實比趙不瓊原本打算說的1.5代高明許多。滄美集團作為一家頗為傳統的連鎖企業，其主流連鎖門店依舊沿襲老一套模式，說它是引領1.0的典范，倒也恰如其分。
“通曉2.0”這一表述也十分巧妙，所謂“通曉”，暗指光說不練，紙上談兵。至于最后那句“探索3.0”就更是一絕，趙不瓊是從與徐滄海探討連鎖3.0模式開啟話題的，但兩人都未能最終明確連鎖3.0模式究竟為何，這顯然是暗指討論無果，不過是夸夸其談罷了。
絕大多數人在爭論時，往往一心只想爭贏，然而，真正的智者卻不在意輸贏，他們看重的是對自己是否有所啟發、有所收獲，同時，這也是分辨對方是否為強者的重要方式。
弱者往往只能淪為強者的工具，只有強者才有資格成為強者的合作伙伴，這是所有強者心中不言而喻的潛規則。
是否具備資格，通常由上位者來評定，這樣才符合規則。趙不瓊和李一杲靜靜地等待著，終于等到徐滄海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咦，雄哥，看來你不僅培養出了個伶牙俐齒的女兒，這女婿更是青出于藍啊。”
趙雄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心情格外愉悅，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和女婿，總算是得到了徐滄海的認可。
李一杲在言語上不能直接反擊徐滄海，但回擊周婷，倒也無妨，這便是身份匹配的微妙之處，趙雄和徐滄海自然都對此心知肚明。于是，趙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教訓李一杲：“你們讀了點書，就到處顯擺賣弄。要不是徐董大人有大量，你們早就被人拉黑了。說話可得注意分寸，懂不懂？”
李一杲和趙不瓊趕忙站起身來，露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態，點頭哈腰，連聲回應：“知道了，知道了，我們一定改，一定改。”說完，他們又轉頭面向徐滄海，抱拳作揖，說道：“請徐董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