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終于同意。
沈伯修立即就出門找人。
沈叔康跟在后面。
沈伯修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沈叔康堅持道:“大哥,只有我見過她,我能認出她來,不然,潮州城那么大,你怎么找她?”
沈伯修遲疑了一下后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進城的人很可能落在最后,甚至要擋在最前面,要是死人,進城的人會最先死。”
沈叔康:“我不怕,她要是騙我的,那我最該死。
沈伯修抿了抿嘴,最后還是點頭了:“好,不愧是我兄弟,有擔當!”
沈伯修攬住他的肩膀,帶著他一起去找人。
夜色中,沈伯修將鐮刀別在腰上,帶著五個大小伙和弟弟一同朝潮州城去。
一行人甚至沒來得及吃晚食,剛從地里勞作回來,肚子都是空的。
但他們一言不發,沉默的朝著潮州城走去。
走了三個多時辰,等看到城門口,他們就在附近找了塊草地坐下,喝幾口水,勒緊褲腰帶就擠在一起閉眼睡覺,等待天亮。
而此時,潘筠正從他們頭頂上飛過。
她徑直飛到城中,找了個僻靜又空曠的街道落下。
她從鍋里爬出來,伸手把收縮成一個拳頭大小的三寶鼎掛在腰上,看了眼寂靜的街道,辨別了一下方向后就朝租住的院子而去。
院門已經關了,潘筠都不想,自己就翻墻進去。
悄無聲息的落地,悄無聲息的走到自己房門前,她正要推開,隔壁門就打開了。
薛韶站在門前看她。
潘筠挑眉。
薛韶側身,潘筠就轉身進了他的房間。
床上,喜金正抱著被子呼呼大睡,對屋里的動靜無知無覺。
屋里吃飯的桌子上擺了不少紙張,筆墨還未干透,可見潘筠回來前,薛韶也沒睡。
薛韶從屋角的爐子上拎起燒水壺,給潘筠倒了一杯熱水,然后將燈芯挑亮,坐到她對面,輕聲問道:“如何?”
她能到現在才回來,定是發現了什么東西。
潘筠將沈叔康給她的兩張紙拿出來,隨手把打盹的潘小黑放到床上,還給它蓋了一層被子,道:“我把圖上標注的地點都跑了一遍,還順藤摸瓜找到了馮鴻德的三個糧倉。”
薛韶聞言坐直了身體:“糧倉?”
“對,”潘筠呼出一口氣:“你能想象嗎,很多屯田的軍戶連喝稀粥都填不飽肚子,但馮鴻德作為潮州千戶,私糧竟然堆滿了三個糧倉,可惜我沒找到公倉的位置。”
薛韶從桌上一堆本子里翻出一冊,沉聲道:“這是潮州千戶所的公倉帳本,正是今年的。”
潘筠伸手接過,翻了翻,發現是真的后驚訝的看向薛韶:“你哪來的?”
“偷來的。”
潘筠:“不是,你進的是馮家別院吧?才一天就偷到這么機密的東西了?”
薛韶道:“馮鴻德很喜歡我,今天晚飯就是在馮家吃的,我不僅進了馮鴻德的書房,還去了千戶所的公廨,當時我就在桌上看到了這本賬冊,這是隨行的錦衣衛偷來的。”
潘筠:“錦衣衛跟上來了?”
薛韶“嗯”了一聲,道:“我讓他們聯系廣東都指揮使司,相信曹榮很快會派人過來。”
曹榮是廣東都指揮使。
潘筠:“馮鴻德在潮州作威作福,至今近二十年,你猜廣東都指揮使司知不知道?”
“不管他們知不知道,事情都要經過他們,”薛韶道:“我會查明真相,錦衣衛也不會放過一個蛀蟲。”
潘筠嘴角微挑,看了眼他寫到一半的奏折,道:“這算是你親手抓的第一個軍務案吧?”
“是,”薛韶道:“因朝中文武大臣之間的關系有些微妙,尤其是去年親征之后,鄺埜領大同軍,鎮守邊關,而王驥又是民戶進士出身,以軍功封爵,武勛和武將們對此頗為不滿,而去年親征,最后局勢雖然穩住了,但大軍失利,致使先帝遇難,武將聲望掃地,孫太后幾次出言申飭武將,而你和皇帝整頓吏治又先從軍中下手,我要是還強勢插手,只怕會引得他們聯合起來欺上瞞下,反而適得其反。”
所以薛韶對此的主張一直是,五軍都督府先著令各地都指揮使司自查,京中的都察院、北鎮撫司和大理寺組成的三司巡察為輔,查漏補缺。
既給了各地軍隊反應的時間,也不至于激化矛盾。
潘筠:“很顯然,曹榮沒能抓住你給的機會和時間空隙。”
薛韶冷淡的道:“所以他該死。”
該死,卻不能死。
廣東都指揮使已經是封疆大吏了,真將其問罪而死,的確可能殺雞儆猴,但也有可能適得其反,反而讓猴們連成一片,跟刀子強烈碰撞起來。
而今正是大明發展經濟的要緊時刻,他們要除弊,但朝廷的弊端并不只在于軍中。
潘筠道:“我選擇從軍隊入手,一是因為和地方相比,軍隊的情況要稍輕一些;二是因為,之后的改革,朝廷會重用軍隊,它是大明的保障。”
“手握軍隊者勝出,”潘筠冷笑道:“只待軍隊整頓結束,到時候地方改革,管他牛鬼蛇神,聽從者從輕處罰,不從者碾壓。”
所以,她是要整頓軍隊,而不是要讓文官凌駕于武將之上,使大明回到宋朝時文官指揮武將的境地。
她相信,皇帝也是這個意思。
她當時提議用鄺埜守大同,是因為鄺埜本人有這個能力,且當時圍繞在身側的武勛武將,皆不能改變大同的局面。
選人用材不能因為對方是文官出身就不用,更多的要看個人的意志和能力。
先后兩任帝王啟用王驥也是如此。
在王驥之前,朱祁鎮也用過武將打麓川之戰,但他們打不贏啊。
難道要因為王驥是文官,明知他有能力打贏也不用嗎?
潘筠閉了閉眼,依舊決定看人下手:“待見過曹榮,再決定保不保他吧,他要是惡貫滿盈,再想其他辦法安撫武勛和武將們就是。”
她實在忍受不了太過蠢笨惡毒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污染空氣和人心。
薛韶聞言笑了一下,頷首道:“好,他要是惡貫滿盈,我們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