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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田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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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振,當今身邊第一紅人,司禮監掌印太監,”田大牛精神一振,字正腔圓,一臉興奮的道:“他通經書,善察人意,可以說,皇帝一渴他端茶,一餓他送飯,一困就送枕頭,這樣的知心蟲,擱你們,你們喜不喜歡?”

  皇帝臉上的笑容微落,一想還真是。

  不,王振做的比田大牛嘴里說的還要好,有時,他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渴了、餓了,他卻能送來心儀可口的茶水和飯食,入口的那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渴了餓了。

  這還是微末,最主要的是,在朝堂上,他也知道他心中所想。

  麓川之戰已經打了兩次,開始之初朝中便有官員反對。

  但朝廷就是堅持打了兩場,民間和一些官員只當是王振的意思,因而兩次麓川之戰期間,王振都在被彈劾,頗受詬病。

  但只有皇帝知道,麓川之戰是他的意思,他就是要打這一場仗,堅固大明聲望,并從三楊舊臣手上搶奪朝廷的控制權,建立威望。

  王振,不過是一把刀罷了。

  凡他心中所思,王振皆知,凡他想做之事,王振皆可為馬前卒。

  所以,即便他剛剛看到王振背著他收受賄賂,他雖氣惱,卻沒想不用他,刀不好用了,磨一磨,敲打敲打便是了。

  此時潘筠還是叫他來聽王振的故事,朱祁鎮面上不顯,心中卻冷笑。

  不過,聽一聽也無妨,只當做一個故事或一個笑話聽便是了。

  “喜歡——”

  “喜歡吧,我也喜歡,”田大牛笑吟吟的道:“但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做到王振這樣的,一是沒有他的眼力勁,二來,也沒他這份魄力。”

  “說起來,王振家世雖一般,算不上多富裕,但也不算多差,他從小便能讀書進學,該娶親的年紀娶親,該生孩子的年紀生孩子,還考中了秀才,”田大牛搖頭晃腦道:“可惜了,幾次秋闈不過,都落榜了。”

  “他轉念就一想啊,就算考中了舉人,那還得考進士,然后再從七八品的縣令做起來,他幾次考試都不過,可見學識比不上、文采也比不上,就算勉強當官,怕也是一輩子都當個小官,所以他一狠心,一咬牙,就把自己給閹了。”

  田大牛摸著胡子笑哈哈的道:“當年他自閹進宮,便是找我經手!”

  朱祁鎮:!!!

  薛韶:!!

  朱祁鈺和曹吉祥都不約而同地瞪圓了眼睛,連云晏都不由的轉過頭來。

  除了他們五個,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故事了,因此雖哈哈大笑,卻一點不驚訝。

  朱祁鎮終于有了點興趣,他一臉想知道,卻又不好意思問的表情:“找你經手什么?”

  “那可多了,”田大牛一一列舉,“得找個主刀的好人吧?他這種年紀閹割,要小心,一個不好要死人的。”

  “所以我給他找了個宮里的老師傅,經他手進宮的太監,沒有一千,也有三五百,就這樣,閹了。”

  “我還給他租了房子,請人照顧他,等他的傷好了,還給他牽線,送他進宮,可以說,從他來到京城開始,一直到進宮,一直是我在助他。”

  薛韶眼睛微瞇,問道:“那你們應當關系不錯,他如今位高權重,你是怎么落到這一步的?”

  “這話問得好!”田大牛道:“我們的確關系不錯,他進宮之后混得風生水起,先帝在時,我還借著他的勢從一個無品無階的小吏混到了戶部八品照磨,只差一點,”

  田大牛伸出一根手指,雙眼含淚的與薛韶等人對視,咧開嘴笑,“只差一點,我就能外放做縣令,就差一點。”

  薛韶沉默下來,目光悲憫。

  朱祁鎮不由問道:“差在哪兒了?”

  田大牛收回手指,扭頭沖他笑道:“先帝死了,幼帝即位,王振成了他身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我被革職了。”

  朱祁鎮沉默。

  “再然后,我就被羅織罪名抓起來,當年下刀子的老太監早死了,經我手牽線聯系的人都仗著他的勢力飛黃騰達,只有我,照顧他最多,卻是唯一一個被他羅織罪名打壓之人。”

  田大牛敲了敲自己的腿,哭著笑道:“他叫人打斷的,我至今不知,這是為何,難道當年他自閹時,我是有什么照顧不周嗎?”

  潘筠拿出水囊,擰開喝了一口后挑眉,“田大叔,你來這里多久了?”

  田大牛道:“五年了,幸而故交搭救,加之當年王振差一點被太皇太后所殺,所以僥幸走脫,逃到了這里面來。”

  “五年,你竟然還不知道原因,”潘筠失望的搖了搖頭,直接道:“因為你跟他最親近,對他最好呀。”

  田大牛一愣。

  潘筠搖著水囊笑道:“他最狼狽,最痛苦的那段時間,只有你看見了。”

  潘筠靠向朱祁鎮,眼睛緊盯著他,“大公子,若是你,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了,你能容納這樣的人留在自己身邊嗎?”

  朱祁鎮:“我一直飛黃騰達。”

  潘筠:“落難之后再起呢?”

  朱祁鎮肯定道:“我不會有落難之時。”

  潘筠笑了笑,轉頭看向薛韶,“你呢,若你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對落難之時目睹你所有狼狽的朋友會如何?”

  薛韶:“我會珍而重之。”

  潘筠:“你是好人,這是人品好的人的作為。”

  她問恍恍惚惚的田大牛,“田大叔覺得,王振是一個人品好的人嗎?”

  田大牛愣愣地搖頭,“他不是,他貪戀權勢,會為親友以私謀權,和好人沒有一點關系。”

  潘筠嘴角微翹,“是啊,那你怎能期盼他能像個好人一樣容忍你的存在呢?”

  潘筠扭頭看向朱祁鎮,幽幽地道:“你又怎能期盼他像個好人一樣忠貞不渝呢?”

  朱祁鎮臉色陰沉下來,眼中閃過怒火,“潘筠,你倒是毫不遮掩,就是要做挑撥離間之事嗎?”

  潘筠搖頭,“不是挑撥離間,只是陳述實情。”

  “大公子要是回答我,以己為重,我就不會帶你來看這些;是你說以家業為重,作為排憂解難的道士,我總要為你的目標著想。”

  朱祁鎮冷笑:“為我著想,就是離間我和我的家臣?”

  潘筠笑了笑,反問道:“難道這兩件事不是客觀存在的嗎?是我讓王振收受賄賂,還是我讓田大牛落到這等境地,然后嫁禍給王振?”

  朱祁鎮沉默。

  田大牛猶如被雷擊中一般渾身一僵,身體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朱祁鎮瞪了他一眼,在他開口前低聲喝道:“閉嘴!”

  田大牛高呼萬歲的聲音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朱祁鎮轉身就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惱羞成怒了。

  朱祁鈺和曹吉祥連忙跟上。

  薛韶將田大牛從地上拉起來,掏出一把銅錢塞他手里,“你的故事說的很好。”

  田大牛張了張嘴巴,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但一抬頭就見那個帶刀青年回頭看過來。

  田大牛渾身一顫,便不敢說話了。

  如果那人真是自己猜想的那個,那這帶刀的定是錦衣衛。

  王振和錦衣衛的關系可好到能穿一條褲子。

  田大牛臉都白了。

  潘筠將一張平安符放進他手里,道:“你不必害怕。”

  她看著他的五官,微微一笑,“苦盡甘來,只需靜等便好。”

  田大牛愣了一下,雙手緊握住平安符,連連作揖,“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兩道揖后,他身體晃了一下,差點往前撲去,被薛韶扶住。

  他將落在地上的拐杖拿起來塞進他手里,和潘筠一起去追已經走遠的朱祁鎮四人。

  雖然是去追,但倆人顯然都不著急,只遠遠的看見他們的背影就可以。

  薛韶目不斜視的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真就不怕他認定你是挑撥離間,不受激,反而將此事告知王振。”

  “王振要是插手,不說田大牛一家,便是你我,也會死的。”

  潘筠道:“你不覺得這位皇帝是個很有主意的人嗎?”

  “我以前覺得他是個昏君,因而被身邊的佞臣左右,所以我想,與其被別人掌握,不如被我掌握,所以我想見他。”

  “但見了他之后,我發現他不是。”

  薛韶:“你覺得他是明君?”

  潘筠哼了一聲道:“明君算不上,但也不是全無主意的昏君。如果我掌控不了他,那王振一定也不可以。”

  “所以這時候用陰謀,不如用陽謀,就算他覺得我在挑撥離間又如何?王振不法是事實,王振野心勃勃也是事實,王振薄情寡義亦是事實。”

  薛韶微微點頭,“和昏聵的人玩是一種玩法,和有主意又清醒的人是另一種玩法。”

  潘筠嘴角輕挑,“不錯。”

  薛韶:“你最好留一個鉤子,只一次,冤案可提不起來。”

  “放心,我早有準備,”潘筠道:“在見到他之前,我可是為想象中昏聵的他準備了不少好東西。”

  薛韶很好奇是什么東西,但潘筠不告訴他。

  倆人加快了腳步,在四人走出貧民窟時趕了上來。

  留在外面的錦衣衛立刻迎上來,抱著包袱道:“公子,可要更衣?”

  朱祁鎮氣惱的推開,“不換!”

  他悶頭朝前走,大家連忙跟上。

  朱祁鈺默默跟上。

  潘筠追上來時側頭看了他一眼。

  朱祁鈺疑惑的與她對視,不明白她看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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