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你開的價我都虧本了,讓我怎么賣?”
他瞥眼看見潘筠,又掃了一圈圍著的道士和尚們,還是咬牙道:“行行行,給你給你,趕緊走吧。”
他有些生氣的將布料扔給婦人,婦人也不在意,數出夠數的銅板來,將布料細細地折疊起來放進籃子里,就牽了孩子要離開。
她看了一眼潘筠和妙真妙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還避開了慧緣。
慧緣一直堅持念著經文,此時終于停下,目光慈悲的盯著她看。
就在她避開慧緣往前走了幾步時,身子一晃,她直挺挺的往后一倒。
潘筠瞬間站直,慧緣早有準備,一把接住她倒下的身體。
人群哄的一下散開,又聚攏起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暈了?”
“莫不是這幾位道長和和尚弄的鬼?”
“放屁,今天這里是廟會,道士和尚怎么會在這里弄鬼?我早看她臉色不太對了,我看這幾位小師傅和大師是來提醒她的,但她不聽。”
攤主也立即道:“她之前就臉色通紅,看上去不像是正常人,顯見是早病了。”
慧緣不理這些議論,將人緩慢的放到地上后就去掐她的虎口,又去按壓她的心臟,想把人救活。
她手里的孩子被她拽得摔倒,哇哇大哭起來。
人群中就有大人要上前抱他,安慰他,被李繼思一把按住手,將孩子抱起來交給妙真妙和。
他也跟著蹲在慧緣身邊,著急問道:“大師,能救回來嗎?”
要是救不回來,他們這些開過口的怕是都要被拉到縣衙里過堂。
這可要怎么和縣太爺說呢?
難道說,一切要從他拜師學藝開始說起嗎?
慧緣在她身上又掐又按,還是沒能把人弄醒,妙和看了一會兒后小小聲的道:“得放血。”
慧緣急得額頭冒汗。
潘筠就問妙和,“從哪兒放?”
“手指。”妙和看了一眼后道:“十指都放吧。”
潘筠抓起她的手,就要用靈力刺破她的手指放血,陶季跟著陶巖柏匆匆趕過來,“小師妹!”
潘筠手就一頓,放下婦人的手起身。
慧緣也立即起身給他讓位置,道:“她倒下有五十息了,十息之前開始斷了呼吸。”
周圍的人一聽她呼吸都斷了,嚇得往后退了退。
“呼吸都斷了,那就是死了吧?”
陶季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又扒開眼皮看了一眼,就抓起針袋抽出幾枚針來刷刷往她臉上扎,速度快到潘筠都沒看清楚,她臉上就扎了七八根針。
他取出比較粗的一根,扯開她的衣襟,按準一個位置就扎下去。
圍觀的人還沒來得及喝止,說一句傷風敗俗,就見那老長的針扎進去,直接扎到根部。
圍觀的人一陣驚呼,“這這這,這么長,能把人扎透了吧?”
“扎不透,但也差不多了。”
陶季扎下去,等待片刻,又將針拔起來一些,輕輕轉動,片刻后又取出一根同樣又粗又長的針在她左胸上扎下……
“這這這,那針在自己動。”
胸口上扎下去的三針正在噗噗顫動,好似有氣在頂著它往外冒一樣。
中年婦人猛的一下呼吸起來,胸膛起伏,嘴巴微張,“嗬嗬嗬”的呻吟起來。
這種呻吟聲,有照顧老人和危重病人經驗的都知道,這是他們難受到了極處,無意識發出的聲音。
當場有人紅了眼圈,低聲道:“她這是快要死了,我婆婆快死的時候就是這么叫的,叫了三個晚上,然后人就沒了。”
“我公公臨死前也這么叫過,這個治了沒用,人到大限了……”
陶季充耳不聞,見她恢復心跳和呼吸就松了一口氣,抓起她的手,取了一枚粗短的針輕巧的在她的無名指、中指和食指上一扎,黑得發紫的血就緩慢的從指尖冒出來。
陶季擠了擠,觀察擠出來的血,就把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也扎了。
然后他把她籃子里的布給拿出來墊在她腦袋下,讓她墊高了一點點,將手臂平放在地,這才開始動她臉上的針。
她的臉紅透泛紫,嘴唇也泛著紫色,但放血之后,隨著指尖放出來的黑色血越來越多,她的呻吟聲也越來越輕,眼皮顫動,好像是要醒。
陶季將她臉上的針拔了,她就慢慢睜開了雙眼。
天太亮,太藍,照得她一時有些恍惚,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自己怎么了。
陶季看了她一眼道:“醒過來就好了一半,但之后還是要小心,要戒驕戒躁,不要動怒,清淡飲食。”
中年婦人這才回神,目光一下定在低頭看她的慧緣和潘筠身上。
她猛地伸手抓住慧緣的衣袖,叫道:“是你,是你們害我摔倒的,你們對我做了什么?”
慧緣:……
潘筠一下就后退了,陶季也渾身一震,連忙后撤,中年婦人身邊一下就只剩下慧緣一人了。
慧緣不由念了一句佛號,道:“施主,你是生病了,我們不巧看出你生病,想要提醒你罷了。”
“呸,我身體好著呢,你們休要騙我。”
陶季見她動作變大,連忙提醒道:“善人,你胸前的針還沒拔呢,你別亂動,小心移位。”
她就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衣襟被扯開,雖然只露出脖子下一點的位置,但也讓她眼前一黑,尤其是那針還一顫一顫的,看著就很恐怖。
她眼一翻,手一軟就往地上砸去,慧緣認命的伸手接住她,重新將她放回地上。
他轉頭去看陶季。
陶季戒備的看了一眼婦人,發現她是真暈了,此刻正處于半醒未醒的狀態,他就上前將三根針拔出來。
收好針后見她還沒醒,就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婦人一下就醒了過來。
她一醒來就重新抓住慧緣,“不行,你們不許走,你們得說清楚對我做了啥……”
陶季替慧緣說好話,“善人,你是真的病了,不信你問問大家伙,你剛才是不是自己暈倒的?還是我和慧緣大師救了你呢。”
“你們少騙人,我身體好著呢,咋可能生病?”
“你就是生病了,”圍觀的人忍不住替他們說話,“你那臉色一看就不正常,直接就摔了,這位大師和那幾位小師傅都沒碰到你,不信你問你孫子,是不是他們救了你?”
“對,我孫子呢,你們把我孫子弄到哪兒去了?哎呀,拍花子搶孩子了……”
孩子正在妙和妙真中間呢,手上拿著一個包子在啃,聽見祖母叫,他就跑上去,一把把包子懟她嘴里,高興的哄道:“奶奶吃,奶奶吃。”
中年婦人躲開包子,將他牢牢抱在懷里,臉上的惶恐之色消散了一些,這才抬頭看向四周。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她,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臉上神色各異,有同情,有嘲笑,有厭惡和冷漠,還有不懷好意的目光,視線正緊緊盯著她胸前。
中年婦人察覺到這些亂七八糟的目光,揮開慧緣要扶她的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將所有注視她的目光瞪回去,喊叫道:“看什么看,沒看過就回去扒你們娘的衣裳看個夠,從小沒喝過奶還是咋的?”
看到指尖的血,她也渾不在意的在身上擦了擦,看到地上墊著的布料,她哎呦一聲,連忙去拿,伸手到一半又怕血臟了布料,就抖了抖衣裳,用衣角包著手將布料拿起來放進籃子。
陶季從袖子里拿出一瓶藥遞給她,“善人,這是給手指擦的藥,你先坐下,把手指垂下,讓它再出一些血,待黑血流盡再擦藥便可止住血了。”
她看了一眼手指上的黑色血,垂眸看了一眼藥瓶后道:“我可沒錢給你們……”
陶季道:“不要錢。”
他頓了頓后道:“我是三清山上的道士,每年三清盛會我們都會有義診,今年便算是提前半日。”
她微愣,問道:“你們是三清山的道士?”
陶季點頭。
中年婦人沉默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藥瓶。
潘筠還是上前扶住她,將她扶到比較寬敞的地方坐下,靠著石頭墻。
陶季見她總算不嚷嚷了,也不像是會訛他們的人,就上前繼續給她處理手上的傷口。
婦人的目光一一掃過潘筠和妙真幾個,問道:“你們都是三清山的道士?”
幾人一起點頭。
婦人就沒再說話,由著陶季幫她清理干凈手指后又扎了一下。
滴下來的血不僅黑,還有股腥臭味兒,潘小黑嗅覺敏銳,轉身跳上高墻,離他們遠遠的。
潘筠就招手將李繼思叫來,道:“你現在再去看她的臉色呢?”
李繼思看了一會兒道:“嘴唇的紫色消退,有些泛白,臉色也偏于紅色,卻沒有那股紅得發紫的顏色了。”
潘筠點頭,“你再聽她的聲音,從她醒來后的聲音和暈倒前的聲音對比呢?”
“暈倒之前很大聲,又急又燥,蘊含火氣。醒來之后,她看似嘴巴大張,但發出的聲音并不大,可見中氣不足。”
潘筠點頭,贊許的看了他一眼后道:“我師姐曾與我說過,望氣術和中醫察言觀色同出一脈,你既然沒有修煉內功,那就從最簡單的察言觀色開始,等你學會了這個,你再去看她周身的氣就容易多了。”
潘筠將望氣術的口訣告訴他,并教他怎樣通過觀察人的臉色再到觀氣。
他有沒有學會潘筠不知道,反正她在教他的時候,自己再看向那婦人時,就由她的臉色看到了環繞在她周身的氣。
潘筠定定地看著,沉默不語。
李繼思小心翼翼的問道:“師父,可是她的氣很不好?”
潘筠抬眼看向他,“你倒是學以致用,轉身就把察言觀色的本事用我身上了。”
李繼思低頭打哈哈,“習慣了,習慣了,師父見諒。”
潘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她不是一個壞人,而是一個悲慘的人。”
“您既然可以看出來,那是否可以幫她呢?”
潘筠:“我們現在不就在幫她嗎?”
潘筠起身離開,“你繼續看吧,多盯著幾個人看,琢磨琢磨望氣術的口訣,說不定一下就意會了。”
李繼思無奈,“道法都是這樣嗎?”
“沒錯,道法都是這樣,”潘筠道:“出我口,入你耳,正是因為很多東西只可意會,所以道家傳道多是口口相傳,只有外功會通過書籍傳播。”
她道:“望氣術,就是要多看人,看各色各樣的人,反正你就看著吧,不懂的問我。”
李繼思就蹲在路邊看來來往往的人,他挑了些自己能從他們臉上看出些不一樣的人來問,潘筠就告訴他,他們的臉色是怎樣的,代表了什么,進而看到的氣是什么樣的……
李繼思聽著,對比著做了一些判斷,竟慢慢摸到了一點邊。
但他依舊沒有開竅,根據臉色推斷出來的東西大多不對,所以還是得望氣。
看到人的氣運,便可推斷人的過去未來。
就在倆人正絞盡腦汁的一個教一個學時,王費隱晃悠著從內場出來,見這邊圍了不少人,他就湊上來問,“這有什么熱鬧?”
陶季回頭無奈的道:“大師兄,沒有熱鬧,只是有個人病倒了而已。”
“誰啊,誰病倒了?”
靠在墻上的婦人立刻坐直了,看見王費隱,眼淚一下就落下來了,委屈的哽咽道:“王道長……”
王費隱一愣,仔細看了看她的臉后道:“哎呀,是小翠呀,你這是怎么了?”
陶季張大了嘴巴。
婦人伸手要擦眼淚,王費隱連忙攔住她,“手上還出血呢,我來,我來。”
他掏出手帕替她擦干眼淚,看見依靠在她身邊的小孩子,驚喜道:“這是你孫子?你都當祖母了呀。”
“是,”小翠抿嘴笑開來,讓小孩給王費隱磕頭,“這是奶奶的恩人,也是你爺爺的恩人,快磕頭。”
小孩就跪在地上給王費隱磕頭。
王費隱等他磕了一個就把人給攔住拎起來,笑哈哈的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他問小翠,“你這是生的什么病?都放出黑血了,這是火氣太大了呀。”
小翠不好意思的低頭,“我這脾氣是改不了了。”
“改不了就改不了,做人嘛,干脆一點總比扭扭捏捏強,只是有火別憋在心里,當場就發了,這樣身體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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