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村里沒有監控深深震撼了秦淮,秦淮甚至下意識朝門看去,想要觀察一下門外的護工是否在偷聽,然后情不自禁地問:
“村里沒有監控,那您當年拆遷拆的是哪?”
林七沒有回答秦淮的話,而是很警惕地看了一眼秦淮,將其上下打量了一遍,問:“老大,他們兩個是你新收的小弟?”
安悠悠說:“不是,這位是我新認的老大,我的新東家,有望給我公司52的股份助我東山再起,到時候帶你吃香喝辣,別說3根金條,30根金條老大都不缺。”
林七看秦淮的目光頓時充滿尊敬,張張口想要給秦淮一個不錯的稱呼,卻不止改如何開口。
秦淮搶先說話:“林老先生,您叫我秦淮就行。”
安悠悠又介紹石大膽:“這位是我朋友,老石。”
林七看石大膽的眼神也充滿了尊重。
至此,秦淮算是看出來林七不正常在哪兒了。
他有七八十歲老人的身體,卻有一條三四十歲中年人的靈魂。林七的老年癡呆確實很嚴重,他不認得孫輩不認得兒女,但是卻一秒就接受安悠悠是老大的事實。
秦淮推測,林七的記憶可能已經退到了收到安悠悠來信的那幾年。當年的林七甚至能接受老大死而復生,給他寄來10塊錢,再接受多一點,接受老大不是死而復生是轉生也不足為奇。
不過林七的記憶卻沒有完全退化,還記得一些臨近的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比如拆遷,比如妻子重病,比如兒女不爭氣。
別說,交流還挺順暢。
安悠悠連忙讓林七坐下,小聲告訴她金子具體埋到哪,村里真的沒有監控嗎,是沒有還是林七忘了。
然后才淺淺關心了一下林七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林七大為感動,沒想到老大在關注三根金條的同時還在關注自己,一時間老淚縱橫,哭得像一個70歲的孩子。
然后一邊感動,一邊邏輯有些混亂的講述自己這些年的事情。
在林七的邏輯里,他原本只是一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在生產隊里等老大回來帶他飛黃騰達的農民兼會計,平時也不做什么偷雞摸狗的事情,最多利用職務之便給家人們謀點福利(多記兩分工分),后面遇上半個村拆遷這種好事,也正好拆到了他家的老房子。
是的,林家在村里有兩棟房子。
原本林七覺得,他靠著自己多年辛苦的積蓄和兒子在城里上班寄回來的錢,在村里又蓋了一個新房子這一生也算是圓滿。
結果剛剛實現小圓滿,又來了一個大圓滿——全村拆遷,直接給他家那個本來就沒人住的老房子拆了,留下新房子。
新房拆遷后,除了補了三套房還補了林七一大筆拆遷款。林七是經歷過魔都通貨膨脹最嚴重的那幾年的,雖然那幾年他的兜里沒有兩個子,但他是親眼看著老大的存款是怎么變得不值錢的。
林七不懂經濟,但他懂老大。他始終記得老大跟他說,錢沒有什么用,有錢不如換成金條埋在地里來的穩妥。于是林七把全部的拆遷款換成10根金條,埋在新房院子里的大樹下,這些年因為兒女和妻子要用錢陸續挖出7根變賣,還剩3根。
說到這里,林七信誓旦旦地拍著胸口向安悠悠保證,那3根金條絕對在。至少在他一個半月前跑出養老院,看樹下埋的金條是否還在的時候在。
聽到這里,安悠悠感動得都要流淚了。
讓我們說回金條的事。
羅君的私家偵探雖然業務能力不錯,但對林七的資產判斷還是有問題的。他只能判斷出林七手上應該有一筆養老錢,卻沒想到林七當年把全部的拆遷款都換成了金條,這幾年金價一直在漲,黃金非常保值。林七靠著手上的金條支援孫女買房,支援女兒買車,付清老伴的化療錢,現在銀行卡里還有幾十萬現金都是這些年兒女孝敬的養老錢。
林七是講金條講到一半,想起來自己還有銀行卡,銀行卡里還有錢的。連忙去找銀行卡,要把銀行卡和密碼都告訴安悠悠,結果找了半天愣是找不到自己的銀行卡,差點又急哭了。
安悠悠也很焦急地幫林七一起找。
秦淮在邊上聽了半天,敏銳地察覺到款項的不對,問:“林老先生,您說的金條是多重的金條?”
安悠悠窮了三輩子,對金條的大小根本沒概念,當然,對魔都的房價肯定也沒概念。
林七還在找存折,念叨著存折里還有30多萬呢,聽秦淮這么問很順暢地答:“金條當然是大黃魚了,當年老大說過,大黃魚值錢。”
秦淮:……
一個冷知識,大黃魚是對十兩重黃金金條的俗稱。而這個兩采用舊制計量單位,一兩大概是31.25克,因此一根大黃魚約為312.5克。
安悠悠:!!!
“小七!”安悠悠更感動了,“當時我就知道,這么多小弟里面以后肯定是你最有出息!”
林七也非常感動,更加急切地找存折。
秦淮看著面前荒謬的一幕,有點想撓頭,扭頭問石大膽:“老石,你說今天我們從養老院出去之后,會不會因為詐騙老人被逮捕?”
石大膽正在啃蘋果,認真想了想:“我們不就是在詐騙老人嗎?”
林七一邊找存折,一邊繼續講。由于記性實在是不好,林七經常一件事情反復講,秦淮只能提煉關鍵點聽。
暴富后的林七去城里過了幾年好日子后覺得城里的日子也就那樣,不如搬回村里等老大,林七就回村住了幾年。
林七的老伴因癌癥去世后,他的兒女不放心他一個人住在村里強行把他接回城里,結果才回城一年不到林七就查出了老年癡呆癥。
當然這一段秦淮是通過林七的講述和私家偵探給的資料判斷的,因為在林七的嘴里他根本沒有得老年癡呆,而是他的兒女孫輩突然一下全都消失,偶爾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幾個居心叵測的年輕人和中年人把他關到這個地方,不讓他回家,裝模作樣地上門噓寒問暖關心他,實際上應該是打聽到他手里有三根金條想要從他這里騙錢。
說到這里,林七又向安悠悠保證,他手里有三根金條是絕密,兒子女兒都不知道的那種。那些騙子也沒有對他嚴刑拷打,所以他也沒有透露半分。
林七拜托安悠悠先去挖金條,然后找到他兒子女兒,如果條件可以的話老大最好把他從這里接出來。
林七的病癥讓他對越近的記憶描述越混亂,經常自己說著說著都暈了。但是對以前的事情卻記得非常清楚,比如他在接到安悠悠給他寫的信,發現信里居然還有老大給他10塊錢時,知道老大帶著記憶投胎的狂喜。
是的,當時的林七就非常篤定安悠悠不是死而復生,是投胎的時候沒喝孟婆湯。
至于為什么……這就涉及到了一件死者不知道,但是安悠悠的小弟們都知道的事情——當年林七、許成剛、江衛國和陳順特意跑到粵省給安悠悠收了尸(安悠悠是在粵省病死的),買了一副好棺材,挑了一個好墓地葬了。
至于安悠悠攢下的那些錢,一部分用來買棺材和墓地,余下的錢大部分給了陳順,剩余的小部分均分給了林七、許成剛和江衛國。
林七當年是繼承了安悠悠的遺產的。
順帶一提,當年小弟里最富裕的許成剛還偷偷找了個大師算風水。大師說安悠悠死得慘,一定要連續拜祭她至少30年,讓她在地下有香火才能安穩的投胎。
當時林七連地都沒得種,從魔都去粵省的船票都是江衛國幫他買的。這種高難度的活自然落不到他頭上,林七也不知道江衛國和許成剛是怎么商量,但他堅信九哥和十三哥一定祭拜得很好。
安悠悠給林七寄信的時候,距離他死都沒30年,投胎投得這么快,說明祭拜有效果。
秦淮三人聽完這段都傻了。
別說你還真別說,雖然很離譜,但林七的邏輯是自洽的。
安悠悠這邊都不用暴露自己是精怪,直接坦然承認,沒錯,我就是沒喝孟婆湯轉世投胎了就行。反正林七知道安悠悠是自己的老大,安悠悠說什么林七現在都信,他腦子也不是很清楚。
安悠悠也沒有多此一舉說自己是精怪,只是反復確認金條埋的位置有沒有錯,她準備今天晚上連夜去挖,免得夜長夢多。
至于其他的,沒什么可說的。
林七這一生其實過得很平淡,就連看似令人羨慕的拆遷,也是半個村一起拆遷。林七因為老房子小,被拆遷的地少,分的房是村里拆遷戶里最少的。
他大半輩子都在當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掙扎在溫飽線上勉強養活了一對兒女。一生中最值得拿出去與人說的,其實是小時候跟著安悠悠要飯的傳奇日子,畢竟不是誰都有一個這么牛逼的,能靠要飯養活13個小弟的老大。
林七把能講的東西斷斷續續講完了,也沒找到存折在哪。
安悠悠也沒有那么想要存折,有三根金條就夠了,拿著林七的存折去取錢非常容易被抓,林七這個狀態線上給她轉賬也很容易被抓,安悠悠還是有這種最基本的法律意識的。
安悠悠到后面都有點羨慕趙誠安了,還是他的師兄好,他師兄沒有老年癡呆,隨時都能轉錢。
收了金條,安悠悠自然要辦事。
安悠悠不是傻子,她當然能看出來林七的病確實很嚴重,不然林家也不會專門雇兩個護工照顧他。而且林七不認的兒女孫輩是真的,且他的兒女孫輩應該挺孝順,因為林七口中那群騙子經常來養老院看他,對他噓寒問暖,妄圖問出三根金條的下落。
作為老大,安悠悠有義務在這種時候維系一下小弟的家庭關系。
“小七,我對你很失望。”安悠悠語重心長地說,“你覺得老大這次專門來看你,就是為了找你要金條的嗎?”
秦淮:……?原先不是,但現在不是嗎?
林七一愣。
“老大我早就飛黃騰達了,你家那幾個小孩現在都在跟我混。”
林七:!
“你現在生病了,腦子不清楚,老大才特意斥巨資給你安排在這么好的養老院還請人照顧你。結果你不聽話,三天兩頭的折騰,你知道我現在生意有多忙嗎?日理萬機,每天早上兩三點鐘就得起床,現在為了你還要特意跑一趟。”
林七愧疚極了:“老大,對不起。”
安悠悠擺擺手:“這種話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擔心的三根金條,今天晚上我就去把它挖了。你以后也不用往村里跑,你就安心在這里住著,有什么需要就和老大派來照顧你的人說。”
“小七,你應該能看出來,老大今天是特意過來是考驗你的吧?表現得不錯,老大很欣賞你。”
林七一激動又想找存折。
就在林七又一輪翻箱倒柜的時候,外面傳來腳步聲和交談的話語聲。
“有人來看我爺爺?是村里的人嗎?劉叔、張叔?還是……”
“不是,是三個生面孔。登記信息上寫是老大的孫女,說是林先生很多年前的故友的后人,聽說林先生住在養老院里特意來看望。”
“很多年前的故友,我爺爺還有……”
秦淮連忙用眼神示意安悠悠攔住翻箱倒柜的林七,正牌孫女來了,再找存折屋里的三個騙子就要被當場抓獲了。
林七只能不甘心地乖乖坐在床上,臉上滿是沒有找到存折的遺憾與不解。
門外傳來敲門聲。
“爺爺,我現在可以進來嗎?您今天還記得我嗎?我做了您最愛吃的肉包子,江永今天加班沒時間來看您,孝然在學校還沒放假,等他放寒假回來了我再帶他來看您呀。”
“進。”林七不高興地悶聲悶氣地說。
門開了,一個提著飯盒,看上去年紀應該在40歲左右,頭發是新燙的,看模樣和林七有幾分像的女人笑呵呵地走進來。
很謹慎。
“爺爺,你還認識我嗎?”
林七不高興地說:“別叫我爺爺,我有孫女,我家娟還在上小學,別套近乎。”
見爺爺又不記得自己,林娟只能無奈笑笑,放下飯盒,看向秦淮幾人。
秦淮幾人顯然是不認識林娟的,私家偵探給了林七兒女孫輩的資料,但秦淮幾人沒怎么注意看,只知道林七只有一個孫女叫林娟。
林娟似乎認識秦淮。
她在看到秦淮的那一刻一愣,然后脫口而出:“秦師傅。”
秦淮懵了:“你認識我。”
林娟笑道:“我當然認識您,您上過《知味》的專欄。不過您應該不認識我,我叫林娟,我丈夫叫江永,他是《知味》的主編。您那篇專欄《知味》沒發刊的時候我就看過了,我丈夫還跟我感嘆好多年沒有出您這么優秀又年輕的白案廚師了。”
“沒想到您居然認識我爺爺。”
秦淮也沒想到這么巧,林七的孫女居然認識自己,連忙說:“我是陪我朋友來的。”
“她奶奶林老先生的故交。”
林娟點點頭,笑著說:“沒想到這么有緣,秦師傅您要在魔都待幾天?要是有空的話能否賞臉去我家吃個便飯?”
“我先生專門去姑蘇的黃記吃過您的果兒,可喜歡您的手藝了,一直很遺憾沒有見過您。”
“額…行啊。”秦淮笑道,“不用遺憾,我還有別的招牌點心,江主編這幾天都能吃到。”
希望你們林家人在吃完點心后,可以原諒我們三個人聯手詐騙林七老先生三根金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