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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許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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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根生非常認真地吃完飯盒里的飯菜,一粒米都沒有浪費,最后剩的一點油星子,還接了一碗開水就著開水喝了。

  吃完飯,王根生拿著飯盒一個人回宿舍。他到食堂的時候,天都快黑了,吃完飯外面已經全黑,路上沒有路燈,只能摸黑回去,所幸宿舍離棉紡廠并不遠,只有10多分鐘的路程。

  王根生到宿舍的時候,他宿舍的門是敞開,里面還有燈光。秦淮第一反應是進賊了,他記得王根生同事說王根生住的是單人宿舍,沒有室友,但王根生顯得很淡定,推門而入。

  宿舍不大,說是單人宿舍其實就是一個小單間,放著一張小小的單人床,有一張桌子一個柜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家具連椅子都沒有,更沒有獨立衛浴。

  和石大膽的宿舍比起來,王根生的宿舍要寒磣很多,是肉眼可見的窮。書桌上沒有搪瓷杯,窗戶的玻璃碎了一角是拿紙糊住的,宿舍里沒有開水瓶,只有一個小煤爐和一個破舊的全是坑的燒水壺,床上只有一個扁扁的小枕頭和一床薄被子,是小偷來了都得扔一分錢再走的程度。

  這個宿舍里唯一和現代科技沾邊的恐怕只有頂上的電燈,光是昏黃的,晃眼。

  王根生宿舍里的不是別人,是剛剛才在飯堂遇見的許諾。王根生推門進去的時候,許諾正蹲在地上點煤球,手雀黑,見王根生回來了許諾也沒有起身的意思,依舊蹲著烤火。

  “你這屋子不是朝南的嗎?怎么冷得跟冰窖似的,每次來你這兒我都得自帶煤球。棉紡廠不是發煤球票嗎?你就留點自己買點吧,山市有那么冷嗎,你這么扛凍。”

  王根生說:“之前有,現在天太冷了用煤爐煮紅薯費煤,我就沒煮過,煤球用完后再也沒買。”

  許諾:“……你們棉紡廠也有個姓王的很摳,別人叫他王老摳,我看那個外號不應該安他身上,應該放你身上。”

  許諾不客氣地直接一屁股坐在王根生床上:“你這連把椅子都沒有。”

  “你坐床就行。”王根生走到柜子邊,從兜里摸出鎖打開柜子,秦淮往柜子里看了一眼,也是空蕩蕩的,除了有幾件衣服外幾乎什么都沒有。

  王根生把攢的票據拿出來,遞給許諾:“這是我這段時間攢的糖票、布票、肉票、工業卷,我想全都換成全國糧票。”

  許諾接過票據開始清點,邊數邊問:“你家里又不夠吃?”

  “上個月我媽給我寫信,讓我不要往家里寄東西過年吃點好的。這些票據我原本是留著自己用的,但是今天我聽說廠里過年會發東西,我一個人用不了這么多,還是換成糧票寄回去吧。”

  許諾都有點無語了,數完后把這些票據揣進左邊的兜里,然后從右邊的兜里掏出全國糧票,數了幾張交給王根生:“我有時候真想跟我爸說說你這過的都是什么日子,讓他給你開小灶多發點福利,省得棉紡廠的大學生哪天一不小心在宿舍里餓死了。”

  “不過我也聽說了,今年過年發的東西挺多,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在年三十上午發。要殺豬嘛,現殺現分肉,也就是你住這個宿舍不做飯,不然賣賣慘還能找食堂討碗豬血。”

  “對了,你之前煮紅薯的鍋破了也沒買新鍋,你們財務過年放5天假,這5天你怎么吃飯?奢侈一把下館子?過年期間國營飯店的位置可不好搶。”

  王根生說:“我打聽過了,過年食堂有飯。”

  “有的車間過年期間要趕工,輪崗排班,我們財務雖然統一放假,但是年前不可能把全部的活都干完。如果自愿加班,不光有幾率評模范,還可以免費吃食堂。”

  “我已經跟科長說了,我不放假,自愿加班。”

  許諾:……

  許諾看王根生的眼神已經變成了你究竟是什么品種的外星人,就為了吃兩頓免費飯無償自愿加班,傳出去別人還以為咱們棉紡廠苛待大學生,給大學生餓得連飯都吃不起。

  許諾在無語之余,默默從右兜里掏出一張糧票,塞給王根生:“就當是我替我爸給你付的加班費。”

  王根生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收下。

  “還有別的要換的不?”許諾問。

  王根生搖頭,說:“我就攢了這些票,但我想問一下,年三十發的東西你收嗎?”

  許諾一時間沒控制好音量,差點叫起來:“你一點東西不留啊?你剛剛不是才說因為過年發東西,才拿這些票據和我換的嗎?”

  “我不全換,豬肉都給你,如果有餅干、糕點、糖果我得留下年后寄回家。我大哥和大嫂都是臨時工沒有過年福利,我爸工作的廠子每年過年發的東西都一樣。”

  “還有布,你能不能幫我換些瑕疵布?我想多攢點等開春寄回去給家里人做身新衣服,我爸已經有15年沒做過新衣服了。”

  許諾無奈點頭:“行行行,多給你換點。瑕疵布好換,那豬肉也不用換給別人了,我按市價都給你買了,三斤肉正好做一盤紅燒肉。”

  “行,就這樣,三十那天你早點下班,我下午4點到你宿舍等你。反正你過年要無償加班,早點下班你們科室不會有人說什么的,整個財務科就你一個人干活,要我說你把你們科長的暖水瓶順回來也沒什么。”

  許諾起身離開,王根生把他送到門口,說了一句謝謝。

  “謝什么,都是生意。”

  “我知道你沒賺我錢。”王根生說,“你幫我換錢票還要擔風險,可能還要往里貼錢,我知道的。”

  許諾沒說話,笑笑走了。

  許諾人走了,煤球留了下來。王根生用煤爐里剩下的煤球燒了一壺熱水,將熱水兌進冷水里把攢了幾天的衣服洗了,然后睡覺。

  煤球一直在煤爐里燃燒了幾個小時才燒盡,秦淮在王根生記憶里感受不到溫度,但根據王根生絲滑的睡眠來判斷,原本冷的跟冰窖一樣的屋子在燒了幾個小時煤球后應該還蠻暖和的。

  第2天,秦淮在王根生上班的時候知道了現在的日期,臘月二十七。

  距離年三十還有三天時間。

  接下來的幾天,秦淮一直跟著王根生上班。

  怎么說呢,很無聊。

  年輕版本的王根生是個很無趣的人,沒有興趣愛好,沒有物質追求,連物質都不追求更別說精神。王根生的社交范圍很窄,平日里只接觸同科室的幾個人。

  通過科室另外兩人的閑聊秦淮聽出來,棉紡廠不止一個財務科,王根生所在的科室算上他一共有4名普通財務和1位科長,全都是混子關系戶,不干活。

  5個人的活由王根生1人干,因此即使科室活不多,但王根生活很多,王根生每天從早到晚除了吃飯就是工作,根本沒有時間干其他事情和社交。

  王根生這種勤勤懇懇老黃牛式的干法也不是沒有收獲,他們科室雖然全都是關系戶,但關系戶有關系戶的優勢,發福利的時候總能要來最好的。

  又因為都是關系戶全都指著王根生干活,全科室的福利其他人都只是象征性的拿一點,其余的全給王根生。許諾開玩笑說的,讓王根生把科長的熱水瓶直接拿走是可以執行的,經過秦淮幾天的判斷,他相信王根生的科長應該不介意。

  當然,追求公平正義的法獸干不出蜉蝣這種順手牽羊的事情。

  王根生最多每天下午把科長辦公桌上的報紙拿走,看完再還回去。

  這樣平淡枯燥且社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年三十上午,再熱愛加班的社畜,面對發過年福利這種大事,都會暫時放下手中沒算完的報表,樂呵呵地排隊領東西。

  棉紡廠的過年福利非常豐富。

  每人3斤豬肉、1個罐頭、8塊肥皂、兩斤散稱糖果、半斤糕點、12盒火柴、煤票、2根牙刷、1條毛巾、2匹瑕疵布、10張洗澡票、2張電影票、6個雞蛋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王根生同科室的同事把不算值錢的洗澡票、瑕疵布之類的東西全都塞給王根生。其中科長最大方,罐頭和散稱糖果都給了,可見科室真的很需要愿意干活的牛馬來給大家干活。

  王根生領完東西后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回辦公室干活干到3點40分才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滿載而歸。

  任誰看了都得感嘆一句真是天選牛馬,勤勤懇懇好員工。

  王根生到家的時候,許諾已經在宿舍里等他了。

  煤爐里正燒著煤球。

  “你們財務今年發這么多東西?”許諾看著王根生的大包小包都驚呆了,“我今天上午幫車隊的許默領東西,只有你這一半多。”

  “你們財務的大領導去打劫了?給你們發這么多車間不會有意見嗎?”

  “科長他們人好,分了很多東西給我。”王根生說著,放下東西開始一一清點,把要給許諾的東西理出來。

  許諾看著這么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頭都是大的,連連擺手:“停停停,你先別理,我趕時間,我奶奶還等著我回去給她燒紅燒肉呢。”

  “我就是過來拿肉,剩下的東西過幾天我再來拿,你理好就行。桌上的倆飯盒看見了沒?那是我爸媽的舊飯盒,送你了,明年有東西還找我換。”

  “大過年的別吃食堂,不是我貶低棉紡廠的食堂,棉紡廠這么大一廠子,食堂師傅的手藝是真差。做菜除了曉得放油什么都不曉得,水煮黃豆都要放豬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豬油有的多炒點青菜不好嗎?”

  “我本來想給你包幾個肉餃子的,山市也算是南方過年應該不吃餃子。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北方過年吃餃子,國營飯店的井師傅是北方人,每年過年都會做餃子,飯盒里的餃子是我今天中午包的,沒肉了隨便弄了點別的餡,你湊合吃。”

  “新年快樂。”

  “多說一句,我覺得你明年過年還是回家過吧。廠里能幫你和鐵路打招呼,肯定能買到回去的車票,你這種外地的,想回家過年請假一定能批下來。”

  “大飯還是要和家里人一起吃才好吃。”

  “走了,趁熱吃啊。”

  王根生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反應了幾秒才對著許諾的背影說:“謝…謝謝,新年快樂。”

  許諾沒回頭,只是擺擺手。

  王根生把目光投向桌上的飯盒。

  兩個舊的,但看起來比較新,有一些磕碰但不多的鐵皮飯盒。

  王根生打開飯盒。

  一份菜,一份主食。

  裝主食的飯盒里,半盒酒釀饅頭半盒餃子。酒釀饅頭應該是許諾昨天在國營飯店買的,因為饅頭已經涼了。小小的飯盒里被塞進了三個酒釀饅頭,酒釀饅頭被餃子擠得癟癟的,看起來很是凄慘。

  餃子則明顯是剛出鍋不久的,還冒著熱氣,個個飽滿圓潤,純白面做的,每個褶都非常標準,光看造型就能看出來包餃子的師傅手藝不差。

  另一盒菜算不上太豐盛,只有兩樣,一看就知道是用豬油炒的青菜和炒雞蛋。

  賣相算不上太好,炒青菜稍微有些涼了,炒蛋應該還是溫熱的。和王根生平日里的飯菜比,這兩盒飯菜絕對算得上豐盛。

  王根生拿出筷子夾了一根青菜,又吃了一口炒雞蛋,默默把飯盒蓋上,看這架勢是打算把這兩樣菜留著慢慢吃,把艱苦樸素4個字發得淋漓盡致。

  嘗完菜,王根生又放下筷子,從另一個飯盒里拿出一個酒釀饅頭。原本已經被擠癟的酒釀饅頭,在王根生手上緩緩膨脹,沒過多久就恢復成一個標準款饅頭的模樣。

  貧窮的王根生哪見過這種世面,很是震驚地盯著酒釀饅頭看了很久,戳來戳去又捏來捏去,在確定這個饅頭怎么樣都能膨回原形后露出驚嘆的表情,然后咬下一大口。

  雖然秦淮沒有吃過涼的酒釀饅頭,但秦淮相信以井師傅的手藝,酒釀饅頭就算涼了應該也很好吃。

  王根生露出沉醉的表情。

  秦淮也很佩服王根生。

  他在沒人的時候無論干什么都像是演默劇,根本不出聲,吃飯都不出聲,也不吧唧嘴,現在屋子里安靜得秦淮都懷疑這段記憶被靜音了。

  誰把音量鍵關了,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秦淮默默吐槽的時候,王根生已經吃完一整個酒釀饅頭,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吃餃子。

  然后,王根生說出了自許諾離開后的第一句話。

  “土…土豆餃子?”王根生夾著被咬了一半的餃子,盯著餃子里的土豆丁餡,露出迷茫的表情。

  “原來……餃子是這樣的。”

  “面皮里包菜就是餃子。”

  “北方人真奇怪,為什么不吃面條配菜,非要面皮里包菜。”

  秦淮:……

  在信息不發達的年代,餃子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些極具創新精神的點心師傅們搞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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