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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尋司曹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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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蕊樓上,袍哥屏退把棍,獨留他與張夏憑欄而立。

  他眺望遠處內城的城墻哂笑道:“原來有靠山是這種感覺。張二小姐,我剛來這的時候,本以為能憑著自己這一身本事做番大事業。結果到了這才發現,光是一個戶籍黃冊和路引就讓我和二刀寸步難行。沒辦法,我只能打黑拳,為我和二刀討個生路,卻還被朱貫那老小子給算計了。現在想想,與陳跡相認倒是我最明智的決定了。”

  張夏沉默片刻:“袍哥,我記得清楚,你們在孟津縣城的走鏢隊伍時,陳跡曾上前攀談,嚇得你們連夜逃走,他還騎了快馬出去找你們來著,當時你們并未相認。”

  袍哥笑了笑:“我當時也不知道他就是我認識的那個陳跡啊,若是知道,早就相認了。”

  張夏不動聲色的試探道:“袍哥與陳跡很早便是熟識?”

  袍哥瞥了張夏一眼:“并非熟識,我反倒是被陳跡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張夏有些疑惑:“既然并非熟識,為何還敢相認?”

  袍哥笑著解釋道:“張二小姐,這世上大多數人交朋友是看對方有沒有用、厲不厲害,而我不同,我只看人品。有用的朋友會給你一個好的開始,但人品好的朋友才能給你一個好的結局。陳跡這種人,只要你和他做了朋友,絕對不會虧的……不過他和原先不大相同了。”

  張夏忽然問道:“陳跡原先是個什么樣的人?”

  袍哥哈哈大笑:“我還當張二小姐有多沉得住氣,原來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你啊,和陳跡相處久了也學得和他一般少年老成,都還不如我活得暢快。”

  張夏沒有說話。

  袍哥感慨道:“陳跡比原先更沉默了,也更加隱忍。興許是要做的事比上一次更危險,也興許是真的成長了,人生最好的老師有兩個,一個是父母的死亡,一個是朋友、親人的背叛,想來他都經歷過了。”

  張夏好奇道:“他父母是如何離世的?他又是怎么死過一次的?”

  袍哥拍了拍憑欄:“陳跡的父母死于一場意外,罪魁禍首沒有償命。他為給父母報仇,與仇人同歸于盡了。張二小姐,陳跡這種人不該總是過得這么苦命,你若真在意他,便不要任由他這么玩命,想辦法拉他回頭才是。”

  張夏又沉默了。

  袍哥打量她片刻,又是哈哈一笑:“我明白了。”

  張夏不解:“袍哥明白什么了?”

  袍哥看著遠處的正陽門,調侃道:“你不是那個會勸他回頭的人,你是那個打算陪他一起送死的人。”

  張夏漫不經心道:“袍哥還是說正事吧。”

  袍哥指著正陽門說道:“既然有靠山,那我們做事不妨大膽一點。”

  七月流火。

  清晨,天光未亮便已熱得人汗流浹背。

  陳跡挑著扁擔回到銀杏苑,將桶里的水都倒入水缸里,對廂房喊了一聲:“我出門了。”

  廂房里卻無人回應。

  他疑惑著推開西廂房的門,里面空空如也,哪里還有小和尚的身影?他又去敲了敲東廂房的門,小滿也許久沒有回應。

  自打辦了報紙,這兩人鬼鬼祟祟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連懶覺都不睡了。

  陳跡出了陳家走上府右街,一輛輛馬車、一頂頂轎子從他身邊經過,皆是往棋盤街的六部衙門去。

  他看見路旁有把棍挎著布包,包里塞著一摞厚厚的京城晨報。

  陳跡遠遠看見一輛馬車在路邊停下,車里的人掀開窗簾說道:“拿一份晨報。”

  車夫數了五枚銅錢遞給把棍,把棍則掏出一份晨報遞進窗戶,又笑著說了句吉祥話:“承惠五文,客官今日萬事順遂。”

  馬車緩緩駛動,很快又有一頂轎子停在把棍面前,緊接著一輛輛馬車、一頂頂轎子都順手買了份晨報,應卯路上翻翻看,可以用作解悶。

  陳跡來到把棍面前,從袖子里取出五文錢遞出去:“拿份報紙。”

  把棍遞來一份報紙,陳跡一邊看一邊往外城走去。

  今日頭版頭條不再是他,而是“陛下宵旰圖治圣心獨運,清查田畝以固國本”。

  文章內容:“據悉,陛下于日前召見閣部重臣,直言魚鱗冊歲久遺患,田畝隱匿日甚,富者田連阡陌而賦輕,貧者無立錐之地而役重……”

  “圣諭明確指出,此次清丈將重新勘驗全國田土,無論官田、民田、皇莊、勛貴莊田,皆在清查之列……”

  陳跡小聲嘀咕道:“據悉……明確指出……”

  這該死的熟悉感。

  自打齊昭寧查封晨報未果,袍哥的膽子大了許多,頭版頭條不再寫花邊新聞,而是固定的拍馬屁版面。

  第二版也不再是科舉,而是每日官員任免消息與京察消息:哪個官員外放,哪個官員調任京畿,哪個官員因京察被革職……

  這也是內城官貴每天清晨要買一份晨報的緣由,一個個衙門,清晨全是翻報紙的聲音。

  僅僅二十來天的功夫,報紙從一頁變成四頁,售賣晨報的地點也從琉璃廠擴散至整個京城。

  以往把棍是不能進內城的,得有路引或者內城戶籍才可以。可如今把棍只要挎著布包,便可以大搖大擺的從宣武門、正陽門、崇文門進內城,五城兵馬司的步卒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看見。

  陳跡正走著,一名女子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一句話:“昨日有景朝軍情司諜探意圖盜竊火器配方,殺了一個匠作監匠人,被我等抓捕后吞毒自盡,應為司曹丁的人馬。白龍大人遣我來提醒陳大人一聲,您答應內相的事情需盡快辦,留給您的日子可不多了。”

  陳跡猛然回頭,看著皎兔的背影若有所思。

  先前他在解煩樓立下軍令狀,三個月內必抓出司曹丁,可如今一個半月過去了,連司曹丁的影子都沒見著,線索全無。

  陳跡面不改色,繼續低頭看著手上的報紙。但這一次他沒有再看其他版面,而是看向最后一頁的版面。

  “文寶樓筆墨莊,徽州頂煙松墨,落紙如漆,萬載存真。湖州紫竹狼毫,圓潤勁健,揮灑自如。”

  “金陵片皮鴨,京師第一味。便宜坊百年老灶,燜爐烤制,外酥里嫩,肥而不膩。”

  “德濟堂尋人,尋本堂藥師張明遠,年約四旬,蘇州口音,于上月十五外出采藥未歸。如有仁人君子知其下落,報于本堂者,酬銀十兩。”

  五花八門,一開始商賈還不習慣在報紙上打,可便宜坊帶頭打后生意愈發興隆,排隊的人竟能排出幾十步去,于是其他商賈也學著打了。

  可陳跡看了許久,也沒找到自己想要的線索:軍情司的暗語。

  他辦這份晨報,往后自然是要派上大用場,但眼下辦得這么急,卻是為軍情司量身打造。

  陳跡在文昌書局逗留數十天,幾乎將書籍全都翻遍了也沒能找到軍情司暗語,要么是軍情司沒有利用文昌書局做情報中轉之地,要么是書籍太多,他漏掉了某些線索。

  琉璃廠有數十家書坊,陳跡總不能一家一家查過去。莫說三個月,三年他都查不完。

  所以,既然不知道線索在哪,那便給軍情司一個最適合傳遞消息的地方,報紙。

  還有什么地方比報紙傳遞消息更合適的么?沒有了。

  司曹丁效力軍情司十余載,連見過他的人都屈指可數,這說明司曹丁聯系下線始終單線,且互不見面。

  只有這樣才能保護他的身份不被泄露。

  單線聯系有很多種手段,有環境信號,譬如約定好以酒幡為號,掛酒幡便是安然無恙,若哪天沒掛便是危險。但這種方法只能傳遞簡單信息。

  還有死信箱。譬如彼此約定好在玉河橋的第二個橋洞石頭下投遞詳細情報,一人放下即走,另一人過陣子去取。但這種方法也有壞處,那便是不管你傳遞什么消息、約定多么嚴密,后者總得露面去取。只要露面,就有被人守株待兔的風險。

  不論何種方法,都不如刊登在報紙上。

  在陳跡前世,報紙自打問世以來便是間諜們最大的情報中轉地,一條加密消息刊登在報紙上根本不會引人注意,而且不論諜探是何身份,接觸報紙都不會令人起疑。

  官貴看京察,文人看詩詞,販夫走卒聽人讀花邊,各有各的喜好。

  陳跡相信,以軍情司司曹的才智,絕不會錯過這么好的機會,對方應該剛剛見到報紙便意識到這東西可以用來傳遞消息。

  可他還是沒找到有用的信息。

  也不知是軍情司過于謹慎沒敢用這新東西,還是近期沒有需要傳遞的消息?

  陳跡思忖片刻,轉身直奔梅花渡,登上梅蕊樓頂樓便開門見山:“袍哥,將這些時日的投稿與全拿來,不要有遺漏,我每篇都要看……”

  不等他說完,卻見張夏拿出一張竹紙:“不用看了,你要找的應該是這個,把棍方才收到的。”

  陳跡接到手中,赫然是一則訃告:“吾父慟于嘉寧三十二年六月廿九,遽歸道山,享壽六十有八。溯吾父一生,少懷心志,循幽訪古。長入公門,思慕高風。持身以操守,勞形于案牘。晚歲歸古木,委順于自然……”

  循、思、操、歸。

  尋司曹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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