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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仗隊伍從德勝門出城,一路往昌平縣去,清晨出發,傍晚抵達,這是最適合落腳的地方。
長長的夯土官道一直延伸到北方,兩側無山,一覽無余。
陳跡策馬走在最前方,鯨刀與硬弓橫在馬鞍上,腰間的箭囊隨著馬背顛簸上下搖晃。
在他身后,羽林軍牢牢拱衛著馬車,李玄與齊斟酌守在馬車兩側并駕齊驅,絲毫沒有管太子的意思。
太子幾次想要插入羽林軍隊伍中,可都被擋得嚴嚴實實,就像是游離在儀仗隊伍外的路人。
他打量著羽林軍刀刻似的下頜,如今竟連齊斟酌臉上都有了幾分不曾見過的堅毅與隱忍。
太子左右環顧,見自己始終插不進羽林軍的隊伍,終于不再掙扎。
直到傍晚時分,他看見昌平縣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終于策馬上前,在陳跡身旁低嘆道:“陳大人厲害,孤自愧不如。”
陳跡漫不經心道:“殿下此話從何說起?”
太子與陳跡并肩而行:“羽林軍第一次出征是孤領著去固原,孤很清楚他們是什么模樣,短短幾個月時間將他們帶成這般模樣,確實非常人所能及。”
陳跡平靜道:“殿下誤會了,是他們自己懷有志氣,與在下關系不大。”
太子笑了笑:“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領頭的什么樣,兵就會學成什么樣,自古以來領兵打仗皆是如此,陳大人不必過謙。”
陳跡忽然感慨:“在下有時候覺得,殿下很厲害,厲害到不論何時都能不喜不怒,即便此時此刻你我撕破臉,也能重新貼上來,試圖與在下和解。”
太子溫聲道:“這又算什么呢。身為儲君從小便要隱忍,既不能太出色,會被父皇忌憚,也不能不出色,會被父皇厭棄。要忍著自己對父母的孺慕之情,因為對方心里沒有。也要忍著自己對某人的厭惡,因為對方還有用。有時候明知鐘粹宮里有別人安插的眼線,也要忍著裝作不知道。孤從小都是這么隱忍過來的,習慣了。”
陳跡面無表情:“殿下與我說這些做什么。”
太子話鋒一轉:“陳大人,孤知道你我之間已無回轉余地,但今日孤不與你談論舊情,與你談利益如何?”
陳跡笑著問道:“殿下能給在下什么?”
太子思忖片刻:“若陳大人與陳家能助孤一臂之力,可允諾陳家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陳大人,我寧朝可有百年沒出過異姓國公了。”
陳跡哈哈一笑,不再遮掩:“國公雖誘人,可那不是在下想要的。以殿下的陰毒性子,登基之日,便是在下被清算之時。而且,殿下至今還不明白一個道理。”
太子疑惑:“什么道理?”
陳跡誠懇道:“殿下一直以為,是我私下里叮囑羽林軍孤立殿下?并非如此,在下從未說過什么,如今這一切,不過是殿下咎由自取罷了。殿下,羽林軍在崇禮關外死了幾十名兄弟,周崇、周理二人在固原時護你周全,但他們戰死在崇禮關外,尸首運回京城后,你可曾去吊唁?他們明日就要下葬了,你可知道他們葬在哪里?”
太子輕聲道:“孤一直被軟禁在鐘粹宮里,無法吊唁。”
陳跡繼續說道:“羽林軍回京時沒有人為他們說一句話,人人都罵他們是通敵賣國的奸佞,甚至不準他們走安定門。但凡有別的可能,我都不希望他們再走一遍這條路,因為再走一遍,就會被人再罵一遍。但因為你一己之私,他們無法親眼看著同袍下葬,連口氣都沒歇就又要出征了。”
太子啞口無言。
此時,昌平縣城門近在眼前,城門里傳來哄鬧的叫罵聲與議論聲,似乎有人將儀仗要從此經過的消息散播開來,以至于昌平的百姓都守在城門前,等著叫罵泄憤。
陳跡看向太子,笑著說道:“殿下,我很扛罵,希望你也是。”
儀仗隊伍進入昌平縣城前,陳跡撥馬到李玄身邊低聲交代道:“有人刻意制造混亂,恐怕是想趁亂做些什么,進了昌平縣,萬事小心。”
李玄點頭:“曉得的。”
陳跡策馬當先走進昌平縣城,城內百姓見他們進來,紛紛投來目光。
他看見百姓當中有幾人目光掃來,而后又很快避開,匆匆離去。也有幾人目光始終盯著他們,眼中透露著恨意。
陳跡分不清這些人是來殺景朝使臣的刺客,還是聽了茶館里的故事將他們當做通敵賣國的奸佞,只覺得看誰都像刺客。
有百姓跟著儀仗前進,高聲呼喊著:“奸佞小人,通敵賣國!”
漸漸地,有人發現羽林軍罵不還嘴,竟有人試探著拿出雞蛋朝馬車扔去,李玄眼疾手快將雞蛋接在手中,眼神復雜的盯著雞蛋。
陳跡指著太子對百姓高聲呵斥道:“太子在此,不得無禮!”
百姓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頓時將怒火宣泄過去。
如今還活著的羽林軍幾乎各個都是先天行官,總不至于被雞蛋砸中。唯獨太子不是行官,雞蛋砸來的時候根本躲避不開,只能任由雞蛋砸在身上,狼狽不堪。
沒人替他遮擋。
有羽林軍想要與百姓辯解,可李玄只沉聲吩咐道:“小心戒備,不要停留。”
儀仗直奔昌平驛站,陳跡一直將手按在鯨刀刀柄上,可直到他們在驛站門前停下,也不曾見人動手。
李玄將韁繩遞給齊斟酌:“把馬匹送去馬廄,務必看顧好,莫叫人投毒將戰馬都毒死了。”
齊斟酌應下:“我今晚帶人睡在馬廄里。”
李玄點點頭:“去吧。”
待羽林軍將昌平驛周遭封鎖,陳跡這才掀開車簾對離陽公主說道:“下車吧,且在正堂中稍歇,等我們將昌平驛搜過一遍再安排屋子。”
離陽公主戴上一頂白紗帷帽,看不清白紗后的面目,她攙扶著頭戴黑色布袋的元城慢慢下車。
太子詫異,他沒想到一天過去了,元城頭上竟還被罩著,要知道此時元城已不再是階下囚,根本沒有罩住腦袋的必要。
陳跡目光掃過外圍的人群,領著離陽公主進了正堂,尋了個桌子坐下。
昌平驛的官吏湊上前來,恭敬道:“大人,驛站里準備了飯菜和熱水,菜有鍋塌豆腐、小羊排……”
陳跡搖搖頭:“不必,我們自己帶的有。”
說罷,太子看見的羽林軍解下肩上的行囊,舍了驛站的羊排不吃,反而從里面取出一張張已經涼了的蔥油餅子分發出去,羽林軍默默的咬著餅子撕下來一塊,又默默咀嚼。
還有羽林軍拿出水囊相互傳遞著喝,連離陽公主也不例外,接過水囊就喝,接過餅子就吃,半點都不矯情。
太子看著身上掛著的蛋清,準備去接餅子,可發餅子的多豹發到太子時,轉身走了。
驛丞見狀,趕忙來到太子面前:“殿下,小人為您盛些飯菜。”
太子深深吸了口氣:“不必,孤還不餓。”
沒人敢吃路上的飯菜,一切來歷不明的飯菜里都可能有毒。
往崇禮關去,若是乘馬車最快也要十余日。沒有食物、沒有清水,還要面對暗流洶涌的刺殺,太子不知自己該如何熬到崇禮關。
他忽然指著元城說道:“此人并非元城,對也不對?”
陳跡瞥他一眼:“殿下說什么胡話呢,此人不是元城還能是誰?”
太子沉聲道:“陳大人未免也太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了,想用自己引開刺殺,好讓真正的元城離開,不然他為何不摘下頭套?”
陳跡平靜道:“因為此人乃景朝樞密使,不可讓其縱覽我朝官道與山川走勢,以免其回到景朝繪制輿圖。不僅如此,連他的耳朵也得堵上。”
太子不信:“如今已經在驛站里,不用再防著他探查我朝地貌,可以摘下他頭套吃些東西了。”
羽林軍與驛站官吏齊齊看向陳跡。
陳跡坐著沒有動彈,手里捏著餅子,凝視著太子:“殿下,送回元城乃是我等職責所在,你別管如何送回去的,只要送回去了就可以。殿下其實是擔心自己被元城連累死在路上,所以才要拆穿此事?未免太自私了些。”
太子知道,只有刺客發現這里并非真正的元城,才會將目光移回京城,只有這樣他才有希望活著回去。
陳跡平靜道:“多豹,將驛站官吏全部押入正堂看管,今夜誰也不許離開昌平驛,待明日離開后,你帶人留下看管驛站,等我們從崇禮關回來。”
多豹抱拳道:“是。”
太子沉聲道:“方才元城下車時戴著頭套的模樣已經被圍觀的百姓瞧了去,孤能看出來的,旁人也一定能看出來,陳大人不過是自作聰明而已。為了元城,又怎能押上一國儲君之性命?”
陳跡抬頭看向太子:“殿下不用挖空心思保命了,這一趟你我同生共死,避不過去的。活著回京算你命大,若是死在路上,也別怪旁人……你的命,未必有元城值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