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顯升大腿中箭,僅十幾息的時間,汗水便打濕發絲,無力的依靠在甲士身上。
先前假意以色事人的離陽公主,任由鮮血染紅羅襪、又浸濕繡鞋,卻始終昂首站立著:“你怎么猜到這些人是來救本宮的?”
山林間安寧,包圍著他們的精銳投鼠忌器,只等著離陽公主勸降。
陳跡慢悠悠道:“殿下是惜命之人,遇刺了不往甲士身后跑,反而往山林里跑,已足夠蹊蹺。您支開姜闕、姜果,也正是為了此時此刻。”
離陽公主疼得嘴唇顫抖,卻笑意不減:“小瞧你了,你果然不是尋常糧戶。你是誰的人?定然不是元襄、陸謹的人,不然本宮已經死了。”
“冠軍侯的人?有可能。”
“姜顯宗的人?也有可能。”
陳跡不動聲色道:“殿下不必管我是誰的人,只需知道殿下的生死由我決定。”
離陽公主好奇道:“既然官職不要,那給你金子好不好?”
陳跡平靜道:“不必。”
離陽公主感受著脖頸旁發簪的冰冷:“周省,你可知這是凡夫俗子千載難逢的機會,賭錯了死無葬身之地,賭對了拜將封侯,這世間再沒有比從龍之功更大的功勞了。”
陳跡平靜道:“殿下不如讓他們先撤走?”
說話間,他將發簪刺入離陽公主的脖頸。
這是洪祖二用來殺人的利器,銳利無比。發簪避開血管刺入皮膚半寸,血水一滴一滴順著發簪流出。
離陽公主蹙著眉頭,輕聲細語道:“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本宮反倒有些看不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陳跡回答道:“我要他們都撤走。”
離陽公主沉默片刻,高聲道:“退二十步。”
山林里響起腳步聲,那些弓弩手竟真的從樹后走出來,每人向后退了二十步。
陳跡拉著離陽公主來到洪祖二的藏身之地,將離陽公主塞進洪祖二手中:“挾持她,出了岔子咱們一起死。”
洪祖二深深的看了陳跡一眼:“你信我?”
陳跡轉身往姜顯升藏身之地走去:“不信你還能信誰?你我此時要同進同退了。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也知道你怕死的不值得。”
陳跡來到姜顯升面前,打量了一眼傷口。
沒有傷到大動脈,死不了。
姜顯升顫抖道:“救老夫,許你黃金千兩……”
可下一刻,陳跡忽然折斷他大腿上箭矢的尾羽,反手刺入一名甲士咽喉。
另一名甲士面色一變剛要持戟向陳跡劈來,卻見陳跡抽出帶血的斷箭,從他下頜處刺了進去。
陳跡出手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弓弩手在五十步外面面相覷,姜顯升瞪大眼睛:“你做什么!”
陳跡沒回答他,將姜顯升提在手中便走。他與洪祖二并肩往白達旦城方向退去,警惕的看著弓弩手。
離陽公主被洪祖二挾持著,一瘸一拐的走著,她疑惑道:“小子,我現在真的有點搞不懂,你到底是誰的人?”
洪祖二忽然咧嘴笑道:“別說你,我他娘的也有點看不懂了。”
離陽公主低頭看向自己被血浸透的繡鞋:“好歹給我包扎一下傷口吧,不然我可走不到白達旦城。”
說罷,她提起裙擺,竟在陳跡面前露出自己鮮血淋漓的右腿來。
陳跡撕下姜顯升左臂的袖子丟給她:“自己扎。”
離陽公主冷笑一聲:“油鹽不進。”
陳跡與洪祖二挾持離陽公主后退,可他們退多遠,弓弩手便保持五十步的距離跟多遠。
陳跡沉聲道:“讓他們離開。”
離陽公主低頭為自己扎住傷口:“他們若是真的退走了,本宮豈不是真的一點底牌都沒了?”
陳跡轉頭冷冷的看著她。
離陽公主指著大腿:“怎么,還要再刺一下?來吧,你刺完新的傷口,本宮再包扎。”
陳跡不再理會她,繼續往白達旦城退去。
離陽公主微笑道:“放心,本宮是最識時務的,只要能活著,你想怎么著都行。”
她抬頭看向陳跡:“但前提是本宮能活著,不然你們也全都得死。”
洪祖二忍不住譏諷道:“這么厲害的離陽公主,怎么就被流放到這個地方了呢,你的那些精銳,怎么沒有早點把你救下來?”
離陽公主咬牙道:“陸謹!”
此時,陳跡他們退一步,弓弩手便跟一步,似是真要跟到白達旦城去。
離陽公主饒有興致道:“你打算怎么辦,就這么退到白達旦城里去?萬一姜顯宗想殺我們呢?”
“不勞你操心,”陳跡深深吸了口氣:“你最好現在就開始祈禱姜顯宗沒有站在元襄、陸謹那邊,也祈禱我妻子平安無事,不然你第一個死。”
白達旦城,西京道奉圣州最南邊的軍事重鎮。
到了打仗時,此處便是景朝南下的最重要樞紐之一,六成糧秣輜重、天下騎兵馬在此集結。
所以,景朝拿白達旦城換元城,本就是求和之意。可只有懂兵法的人才能看出,景朝實則包藏禍心。
白達旦城與崇禮關之間無天險可守,若有一支兵馬從中截斷,寧朝即便拿了這座城,景朝想奪回來也輕而易舉。
到時候,城里有多少寧朝兵馬都得被困死。
傍晚,白達旦城外。
張擺失與姜闕兩人在前,領著騾隊來到白達旦城忠勇門下。
忠勇門外排著長長的隊伍。
有從軍屯進城的府兵,更多的則是和他們一樣剛剛抵達的糧隊、商隊。
張夏混在騾隊中,抬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姜闕,又看了一眼身后押隊的姜果,這兩人始終一前一后,防止他們逃脫。
小滿看向阿笙:“你們以往有沒有與姜顯宗打過交道?”
阿笙嘴角起了水泡:“打過交道。洪爺說此人精擅兵法,將白達旦城經營得固若金湯,水潑不進。早些年洪爺他們還能混進城里,可他來了以后,想混進去難如登天……但景朝一直沒有重用他。”
小滿納悶:“為什么?”
阿笙想了想:“洪爺說姜顯宗不喜歡打仗,也不喜歡殺人。嘉寧二十年的時候他率虎賁軍偷襲薊鎮,薊鎮邊軍死傷慘重。但那時景朝并沒有大舉南下的打算,于是監軍下令屠城、燒糧后撤退,但姜顯宗抗命,沒有屠城也沒有燒糧,只是把監軍綁回了景朝。后來景朝奪了他虎賁軍的兵權,將他貶到白達旦城來了。”
小滿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他肯定是希望兩朝和談的吧,所以他不會謀害使臣的。”
阿笙搖搖頭,憂慮道:“不一定。”
“怎么說?”
阿笙看向小滿:“因為和談的條件,是將白達旦城拱手送給我寧朝,姜顯宗經營此處十二載,如何甘心?沒了白達旦城,西京道門戶大開,他又該何去何從……其實我也不懂,這都是洪爺說的。”
他們來到城下。
小滿與小和尚緊張的攥緊韁繩,心里默默背誦各自來歷。
可是城門前與他們想象中的戒備森嚴完全不同,城守三兩個,連拒馬都沒有。
張擺失走到城門洞前,城守只是隨意檢查了一下路引,蓋了個章,記錄在冊。
張擺失還在等著城守檢查騾子背上的貨物,可城門守將已揮手放行:“快點走,別擋路。莫讓騾子在城里甩糞若讓老子看見路上有騾糞,定叫你撿起來吃了。”
張擺失趕忙賠笑:“不會的不會的。”
待他們牽著騾子穿過城門洞,小和尚還在慶幸:“竟然沒有搜查誒,小僧生怕自己背錯了來歷。”
可張夏面色肅然:“不是好事。說明白達旦城上下一心,已經達成默契,有意放夜不收進城……刺殺使臣。”
說話間,白達旦城的鼓樓傳來急促的暮鼓聲。
騾隊最前方的姜闕看了一眼天色,對張擺失吩咐道:“你現在就去西京道節堂,試探姜顯宗心意。”
說罷,他從袖中掏出一塊腰牌:“你到節堂外,就說上京使者前來,求見姜顯宗。等見到姜顯宗,你便告訴他使者就在城外五里處。”
張擺失心中一驚,就這么拿著腰牌去節度使節堂生死難料:“將軍,馬上就要宵禁了,我等這會兒應該先去客棧,亦或是找一座寺廟留宿。他們會將我等登記入冊,暮鼓聲盡之前送去官署,不然,白達旦城的守軍今晚便要滿城通緝我等了。”
姜闕斜睨他一眼:“與我何干?”
張擺失深深吸了口氣:“小人知道將軍急切可萬事都有章法,怎能……”
姜闕厲聲道:“莫要拖延時間爾等親人還在姜大人手中,快去!”
張擺失正猶豫,張夏走到兩人身旁,從姜闕手中拿過腰牌,神色篤定道:“我去。”
小滿跑過來,急聲道:“那怎么行?”
張夏看她一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青圭還在他們手里,我等不了明天。”
姜闕冷笑道:“知道便好。按我說的做,你夫君才能活。”
張夏往城中走去,小滿在她身后急得跺腳。
就在此時。
小和尚看了小滿一眼,忽然對張夏喊道:“等等我,我隨你一起去。”
大家國慶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