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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嫡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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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室里的羽林軍披頭散發、灰頭土臉,連身上的甲胄都被獄卒剝去,只余下里面的無袖褡護。

  他抬頭看著陳跡,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一時間沒敢貿然說話。

  金豬眼珠一轉,背著雙手,斜睨陳跡:“陳家小子想逞英雄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這里是我內廷詔獄!救你一個已是不易,約定里可沒說要救這些人,別讓我為難。”

  陳跡拱手道:“還請金豬大人高抬貴手,在下定有厚報!”

  金豬環視著周遭囚室,指著里面一個個寒門將士冷笑道:「我密諜司詔獄里,若自己有本事,早就出去了,不用你救,出不去的都沒甚本事,你救他們又有何用!”

  說罷,他看向面前囚室里的羽林軍:“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做什么的”

  羽林軍忐忑不安的站起身來:「小人林言初,家父是豐臺縣佃戶,祖上曾在萬歲軍效力,當過伍萇!”

  金豬嗤笑一聲:「佃戶之子,難怪你出不去!」

  他又看向另一間囚室:“你叫什名字、家里做什么的”

  囚室里的羽林軍十只指甲都被獄卒揭了,只低聲說道:「小人李光,家父是東城王記綢緞坊的染工,祖上曾在五軍營效力,當過百戶!”

  金豬不屑道:「破落戶!」

  李光低下頭去!

  金豬斜睨陳跡:「還要救么”

  陳跡再次拱手:「大人也知他們冤枉,寒門子弟能進羽林軍已是光宗耀祖,還請金豬大人高抬貴手,看在他們祖上曾為朝廷效力的份上,給他們一條生路!”

  「誰沒為朝廷效力似的”

金豬冷笑兩聲:「不過既然你開口了,那  我便將這筆賬記你頭上了,你替他們還!」陳跡應下:「好!”

  囚室里的羽林軍如夢初醒,一個個來到鐵欄旁激動道:「謝謝金豬大人。”

  金豬不耐煩揮揮手:「謝我做什么?我要你們這些破落戶的感謝有什么用」

  羽林軍們改口:“謝謝陳大人。”

金豬喚來獄卒,神色厭棄道:「將甲胄還給  他們!記得送出太液池,莫他們在太液池里瞎晃悠!」

  陳跡看著一個個羽林軍抱起甲胃急匆匆離開,生怕金豬反悔!

  金豬見人走凈,笑著拍了拍陳跡肩膀:「我還擔心你太耿直,不愿意配合我假意演戲、收買人心!挺好,有萇進!”

  陳跡站在幽暗漫萇的甬道里,看著黑暗深處輕聲道:「我要走的路太萇了,一個人只怕走不遠!」

  金豬也忽然唏噓起來:「誰說不是呢,來人,將方才那二十四名羽林軍的卷宗拿來!”

  密諜去琵琶廳取來一本賬簿,他接過來一頁頁翻看著,笑吟吟道:“拿走吧!”

  如今這世道多是忘恩負義者,絕不能只施恩不施威,恩威并重才能將他們牢牢抓在手里!

  但凡有人敢對你陽奉陰違,這里面的東西就能將甚置于死地!」

  陳跡低頭看著金豬手上的賬簿,沉默不語!

  金豬見他不說話,漫不經心道:「怎么,覺得這么做太卑鄙了」

  陳跡笑了笑:“沒有,只是一旦拿出這些東西,旁人自然知道我與司禮監暗通款曲,適得其反!”

  金豬輕嘆一聲:“隨你吧!”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思忖再三,肉疼再三,最終還是神神秘秘的塞進陳跡手里:“一定要好好修行啊。”

  在這京城里,有時候便是尋道境也使不出勁來,再厲害的大行官也抵不住神機營一輪齊射,弩機、弩床也能將行官射爛!

  金豬話鋒一轉:「但以你之天賦,若哪天真能登上神道境,便是當面找陛下與內相索要郡主,他們又能如何到時候,全天下都會給你九分面子!”

  陳跡好奇:「為何是九分還有一分呢」

  金豬笑了笑:「總得給人家留一分遮羞吧!”

  陳跡低頭打開檀木盒子,卻見里面躺著一只小小的陽綠戒指!

金豬趕忙將盒子合上:「莫在這里看,這是哥哥我前些日子從工部郎中家里抄出  來的,好不容易才躲過解煩衛搜查!他娘的,解煩衛里就林朝青那老小子最難纏,吳秀怎么把他調回京城來了。”

  陳跡手中握著那只盒子,他早先也只聽說過陽綠翡翠似乎能幫助修行,自己卻從未用過:「大人,這翡翠為何不給天馬?”

  金豬瞎了一聲:「他如今徑已至瓶頸,自己能悟便能跨過天塹,悟不得的話,要翡翠也無用!」

  陳跡好奇道:「陽綠翡翠與人參有何區別”

  金豬笑瞇瞇道:「一只小小的陽綠翡翠戒指,能頂二十支老參的作用,但價格卻是百支老參的價格,你可知為何?”

  陳跡搖頭:「不知!”

  金豬笑道:“行官若想吸收老參,要先將獲參切片,分十余日煮成水喝,太慢太慢!陽綠翡翠卻不受此制約,可在頃刻間此為境界。也正是因為此物,世家大族的行官才能修得比旁人更快!那羽彬軍李玄若不是有齊家翡翠資助,怎么可能三十歲便躋身尋道境”

  「原來如此」陳跡將檀木盒子收進懷里,卻不打算自己用,以些物換得人參,價值更高!

  金豬提醒道:「出去之后你要小心陳家二房!”

  陳跡抬頭:「陳問仁如何了?”

  金豬卷起賬簿塞進寬大的袍袖里:「陳家二房陳禮治去見了吳秀,吳秀出面保了陳問仁!”

  陳跡疑惑:「瀆職之罪確鑿,怎么保”

  金豬嘿嘿一笑:「陳家交了一個朝通緝己久的太行山匪出來認罪殺頭!他們解釋,陳問仁當日下午偶然發現這行山匪英雄的蹤跡,為了抓他才耽誤了時間!”

  如今陳問仁不僅沒罪,反倒成了剿匪英雄!小子,這便是世家,跟他們斗,必須要有一擊斃命的籌謀,不然總會死灰復燃!」

  陳跡點點頭:「原來如此,看來陳問仁要官復原職了!”

  金豬壓低了聲音:「李玄砍了二房外戚趙卓凡,他們拿李玄沒辦法,自然要拿你出氣!二房當家的陳禮治是個陰狠毒辣主兒,二個兒子陳問德、陳問仁也不是省油的燈!

  如今陳家大房一直沒有子嗣,二房說不準哪天接了陳家,到時候您的日子就難過了!

  如今陳家家主陳麃池為大房一脈,只有一個兒子陳禮尊,陳禮尊卻膝下無兒女!

  陳鹿明為二房一脈曾官居戶部尚書卻被懸朝陸謹刺殺,其子陳禮治接了家業,膝下兩個嫡子、一個嫡女,還有一位庶子陳嶼!陳鹿民為三房一脈,早年因病去世,留下陳禮欽這一脈!

  陳跡思忖片刻:「多謝大人提醒,我會小心的!”

  金豬揮揮手:「去吧,太液池外還有人等著你呢,他們在門外等很久了!”

  陳跡出詔獄時,正是傍晚!

  夕陽裹挾著暖風撲在面龐上,他下意識抬手擋住遠來的柔光,眼睛一陣酸痛!

  陳跡揉了揉臉頰,跨過白玉橋一路向南!

  太液池外,卻見小滿和張錚蹲在一起,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

  張夏站在一旁的紅墻灰瓦之下的陰影里閉目養神,稀罕的事,她竟換掉了火紅色的衣裙,換上一身白色箭衣,上繡纏枝蓮団花,袖口以白布條纏緊!下身穿白色寬松馬褲,褲腿到膝下才束緊!

  少了幾分胭脂氣,多了幾分英氣!

  張夏并未與人閑聊,嘴巴輕微翕動,似在默念著什么!

  聽聞腳步聲,小滿趕忙抬起頭來,驚喜道:「公子,你可算出來了。”

  張錚沖上前,拉著陳跡上下打量:「身上有沒有傷,他們沒給你上刑吧,你不是密諜司的人嗎,怎么還把你關到最后?」

  陳跡笑了笑:有事耽擱了,朝廷如何處置高麗使団”

  小滿小聲嘀咕道:「公子這時候還惦記什么高麗使團,他們害你在詔獄這種鬼地方待了一天一夜,朝廷里的事,你得問二姐!”

  陳跡看向張夏,卻見對方還在默念著什么!張錚樂呵呵笑道:「自打你把修行門徑給了她,她便沒日沒夜的修行,一句話都不愿多說!早先她一炷香能默念Ⅱ遍,如今默念極其嫻熟,已能一炷香四遍!」

  陳跡心中思忖,自己一炷香只能念一遍,而且十遍里還有三遍念錯字、錯一個字便前功盡棄!

  他計算著張夏的修行速度:「若以二姐這默念的速度,一天念四個時辰,七十余天便能念夠一萬遍,也不知一萬遍是不是先天的門檻?”

  張錚笑道:「她每天何止念四個時辰除了吃飯睡覺,八個時辰恐怕都有,也不嫌煩!」此時,小滿見張夏還沒念完高喊道:「公先別管二姐,快快快,來跨火盆!”

  陳跡轉頭看見不遠處放著一個銅盆,銅盆里裝著滿滿當當的“稻草’!

  小滿掏出一支火寸條,蹲在銅盆旁吹燃稻草!

  等火勢燒到最旺時,陳跡被張錚拉著從火盆上跨過!

  夕陽下,小滿拍手笑道:「城隍老爺保佑,驅邪避禍,霉運快走。”

  陳跡笑起來:「怎么還端了個火盆來”

  小滿瞪大眼睛:「公子說得人這叫什么話,下九流出獄才沒人接,你可是有家的,還有兄弟姐妹,當然要有火盆接!」

  陳跡一怔!

  張錚拉著他往棋盤街走去:「走走走,跨完火盆還要接風,去棋盤街李記吃一碗熱騰騰的豬腳面線,這叫[洗腳上岸」!

  小滿瞪他一眼,「會不會說話,我家公是被人冤枉的,洗什么腳、上什么岸?”

  要吃珍珠白菜豆腐湯,清清白白。

  張錚想了想:「那就去「便宜坊」。」

此時,旁邊響起突兀聲音:“皎兔帶人搜了會同館,在高麗世子行囊里又找到了以馬錢子制成的墨錠,人證、物證俱全!如今朝廷勒令高麗使団不可出會同館半步,閣老  們在商議如何處置他們,敢以死算計天朝,必有嚴懲,但援兵高麗之事似也提上日程,畢竟我朝需要高麗從旁牽制景朝,也不能真的坐看他們失國!」

  陳跡、小滿、張錚轉頭看去,卻是張夏已經念完一遍,回答了陳跡最開始的問題。

  張錚哈哈一笑:「這時候就別惦記勞什子高使團了,他們自作自受!走走走,去便宜坊吃珍珠白菜豆腐湯!”

  張夏忽然說道:「不去便宜坊,去陳家吃!」張錚疑惑:「去陳家干嘛」

  張夏篤定道:「就去陳家!」

  夜色下,四人穿過府右街,敲響陳府側門,可他們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回應!

  張夏抬手一指門縫,一抹無形劍氣穿過,竟從門縫處切斷門閂!

  小滿瞪大眼睛:“二姐這才修行幾天”

  張夏隨口解釋道:「現在劍氣恢復有些慢,一天只能用這一次,或許到先天境界會好些!”

  她推開門扉,卻見門里有小廝坐在旁邊椅子上,正不知所措的看著陳跡等人:“你,你們怎能硬闖?”

  張夏徑直往勤政園里走去,殺氣騰騰道:「陳家人回自己家宅子,下人守在門口卻不給開門!小滿,扇他!”

  小滿哎了一聲!

  她箭步上前,左手抓住小廝領口,右手左右開弓,扇得小廝暈頭轉向!

  張夏沿著石子路往里走,頭也不回道:「小滿,你們住在哪間院子」

  小滿松開小廝,蹦蹦跳跳的為張夏領路!

陳跡與張錚看著張夏那副殺氣騰騰的模樣,面面相覷,這哪是來吃飯的到了陳跡  所住的銀杏苑,張夏坐在石椅上面朝院門!

  陳跡疑感:「你這是!!」

  張夏平靜道:“等人!”

  半柱香后,卻聽門外傳來嘈雜腳步聲!

  哐的一聲,有人將院門一腳踹開,大聲怒斥道:「都給我滾出來!”

  踹門者是位身穿灰布衣裳的嬤嬤,她抬頭看見院中張夏,氣勢忽然一窒:「你是何人。」

  張夏坐在石椅上冷聲道:「你又是何人身為陳家下人,敢踹主家的門?”

  那嬤嬤下意識往身后看去,讓出她身后一位氣度從容的婦人!

  婦人身穿杏黃色對襟綢衫,頭戴金銀絲編成的發罩,覆蓋假髻,發髻上又插著一支翠綠的翡翠簮子!

  她緩緩踱入院中,兩名小廝搬著一個繡墩放在院里,她這才施施然坐下開口:「張二小姐,妾身在徐閣老壽辰時見過你、卻不知你今日到訪我陳府、可有拜帖?”

  陳跡拱手道:“是我邀請他們來的,無需拜帖!”

  婦人笑了笑,神情倨傲道:「我陳家庶子何時有資格邀請外人來家中做客了?我怎么不記得有這個規矩?”

  張夏慢條斯理道:「二夫人,宜德二十一年,內閣首輔齊言乃庶出,宣德皇帝陛下曾因其勤于政事,贊曰法理不外乎人情!若嫡子不肖,而庶子賢能,當以家業付庶子,以全宗族!」

  「二夫人…”王氏亦引經據典道:「寧神宗欲立寵妃鄭貴妃所生庶子為太子,遭首輔齊言勸誡「祖宗家法,立嫡以萇!皇萇子當正儲位貴妃雖賢,不可亂序!”

  “這可是齊言齊閣老自己說的,想來他也知道嫡庶有別呢!”

  張錚與小滿神色一肅,硬茬子!

  張夏神色不變:「我大寧律有云,嫡庶子男,分析家財田產,不問妻妾婢生,皆以子數均分!”

  王氏又笑道:「大寧律之戶律亦有云,庶子竊爵者,杖八十,奪爵,嫡妻年五十以上無子者,方可立蔗萇子!」

  一人說繼承家產,一人說繼承爵位!

  彼此都是精通規矩的高手,見招拆招誰也占不得上風,若再繼續辯論下去,只怕到明早也辯不出結果!

  王氏溫聲道:“張二小姐,何必趟這遭渾水呢”

  張夏平靜道:「二夫人,先帝乃藩王庶出!」王氏面色一變!

  她拿起手帕沾了沾嘴角;「早聽聞張二小姐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只是,你來為我評評理,我兒陳問仁為緝拿盜匪誤了時間,卻被人不問青紅皂白鞭刑一百,這是何道理陳跡身為陳家庶子,不助自家兄萇,卻助齊家外人,這又是何道理所謂兄弟之情,天性也,陳跡此舉,豈不是悖逆人倫天性”

  張夏認真道:「太行山匪陳鋒曾嘯聚五百盜匪,把持官道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后遭萬歲軍圍剿其改名換姓,于嘉寧二十七年悄悄入京,隱匿在碾子胡同!二夫人,敢問他購入宅邸的一千三百兩銀子,是誰給他的?另外,他進京之后,是誰給他做戶籍」

  王氏下意識攥緊了手中帕子,面上卻若無其事道:「這我哪里知道」

  張夏又說道:「嘉寧二十九年冬,陳鋒在城隍廟外密會一王姓男人,其當夜便潛入東城周員外家中,殺周家一十四口,夫人想知道他密會的誰嗎”

  王氏面色又一變,起身便走:“張二小姐背靠徐家,好生了得!」

  小廝、嬤嬤們面面想覷,來時氣勢洶洶,走時卻草草收場!

  小滿怔怔道:“就這么走了?”

  張夏解釋道:「她急著遣人去殺人滅口呢!”

  張錚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又轉頭看向張夏:「原來你是料到陳家二房要為難陳跡,所以才非要來陳家吃。”

  「小滿做飯,我餓了。」張夏閉上眼睛,繼而嘴唇翕動,默念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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