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賊……”
趙毅掛斷了電話。
他沒想到姓李的會和那位老太太住一起,但現在知道了,也覺得理所應當。
老太太家現在人丁稀少,再加上姓李的那駭人天賦,真拿來當親孫子疼也是再正常不過。
他趙毅要是姓李的長輩,也會稀罕死這聰明孩子。
只是,這譚文彬現在就急著給自己挖坑,還挖到了三寸,讓趙毅不得不重新思量起對待譚文彬的態度。
畢竟,古代文官除了與閹人勢不兩立外,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交好閹人成為閹黨。
趙毅身后,梁艷、梁麗一人背著個大包,雙手各自提著一個大行李袋。
姐妹倆穿著時尚,又很漂亮,卻又帶著如此多的行李,著實有些反差,路上行人不住地朝這里看。
都是先看看負重而立的姐妹花,再看向兩手空空插著兜的趙毅。
田老頭坐在輪椅上,膝上蓋著毯子,手里正卷著煙絲。
受傷癱瘓后,神經性上的痛感會對他造成持續折磨,他已習慣了時不時給自己吸點麻醉。
只不過平日里在家抽時無所謂,在外頭抽時,每一口煙都得吐進水葫蘆里,要不然容易放倒周遭一片。
趙毅對姐妹倆提醒道:“待會兒人來接我們,等到了地兒,你們倆給我規矩點,眉眼更是得注意放低些。”
梁艷:“我們可以不看人。”
梁麗:“也可以不說話。”
趙毅微微一笑,從兜里取出一張紙,攤在她們面前:
“你們要是不顧家族死活,可以盡情甩臉色,我退婚書都寫好帶來了,隨時可以與你們切割。”
梁艷:“沒用的男人。”
梁麗:“嫁給你有安全感么?”
趙毅:“保護你們的前提是,你們得有腦子,沒腦子也可以,但得知道聽話。”
田老頭:“少爺,這么嚴重?”
趙毅:“姓李的和老太太住在一起。”
田老頭手中剛卷好的煙,落到了地上。
趙毅:“姓李的在走江,還能住在一起不怕牽扯上因果,說明老太太那邊也是白龍魚服,過著與普通人一樣的日子。
人當普通人是一種表演,咱可千萬不能當真。
這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外人不開眼,蹬鼻子上臉。”
梁艷:“我們知道了。”
梁麗:“會乖。”
趙毅點點頭,走到前面書店前,翻閱起一份《揚子晚報》。
臨近高考中考,各家書店都將各種教輔資料進行外擺。
趙毅翻了一頁報紙,眼角余光掃見身下一本書。
不,確切的說,是好多本,一個牌子,各種顏色,目光左移右動,這個牌子的教輔資料占據了書攤最前最好的一塊位置。
《省高考狀元成功秘籍!》
《通往高考成功的階梯!》
《幸運書簽典藏特供版。》
策劃文案各異,但牌子一致——《追遠密卷》。
“姓李的叫什么名兒來著?”
趙毅第一反應是同名,可拿起一本,翻開第一頁的序上時,上面有姓李的照片。
不是特意配合拍的照,更像是高中集體拍的證件照,清晰度不是很高,但足以確認其身份。
“你居然這么有閑情逸致?”
再往下看序上的內容,是以第一人稱方式,講述一個差生自從跟著李追遠學習、領悟了他學習方法后所取得的驚人進步,最后成功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序文的署名是——譚文彬。
趙毅笑了笑,姓李的肯定是懶得折騰這些的,這類創收的活計,自然得歸內務府。
取了一本,給了錢后,趙毅將書拆封,翻開后,自里頭捏出一張符紙書簽。
姓李的以前應該真會自己畫符塞進去,但現在銷量大了,這符紙就變成印刷的了。
一輛皮卡開了過來,譚文彬搖下車窗,招手道:
“趙少爺,上車。”
“沒看見我帶來這么多禮物么,也不知道下來幫忙搬搬東西。”
“你帶禮物來,也是因為我們那兒有你趙家更想要的東西,誰主動去誰那兒,證明誰占了便宜。”
趙毅使了個眼色,梁家姐妹將行李全部丟上皮卡,連帶著坐在輪椅上的老田頭也被一并丟了上去,緊接著姐妹倆也上了后車廂。
打開副駕駛的門,趙毅一個人坐了進去。
譚文彬一邊調頭一邊埋怨道:“怎么選這個地兒碰頭,這兒算是整個南通人流車流最多的地方了。”
趙毅:“沒想到你們住那么偏。”
譚文彬:“你趙家祖宅難不成安置在城市中心?”
趙毅:“你還真說對了。”
譚文彬:“大隱隱于市?”
趙毅搖搖頭:“當年老祖宗選址建宅時,也沒料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也能迎來開發,后來實在沒辦法,原老宅被分割開,設了禁制和陣法,藏在城市里,家里嫡系則住在城郊新建的莊園內。”
譚文彬:“寶庫也在城市里?”
趙毅:“那里陣法禁制要是被破壞,容易牽連無辜的。”
譚文彬:“你們趙家人可真是作孽,萬一哪天被盜引發災禍,都怪你們沒做好消防安保措施。”
趙毅:“要點臉。”
譚文彬:“陳靖那小子呢?”
趙毅:“在家泡血浴激發血脈呢,孫燕和徐明在家看著他。你們不是要對盧家出手么,我這里出梁家姐妹足夠了。”
譚文彬點點頭,梁家姐妹的實力他是見識過的。
滅門嘛,有足夠力量強推過去就行了,就算沒推干凈有漏網之魚……那還有被欺負久了的陳家負責查殺呢。
趙毅:“南通有什么好玩的地兒么,我是第一次來,你給我當個導游。”
譚文彬:“在南通當導游,堪比在撒哈拉開浴場。”
趙毅:“特產總有吧?”
譚文彬:“可以帶幾套教輔資料回去,送你本家里沒修行天賦的后輩。”
趙毅:“你怎么選擇出生在這么無聊的地方?”
譚文彬:“說得像是投胎這種事兒是我能選的一樣?”
趙毅:“只要手段高且愿意付出足夠的代價,還真能選。”
譚文彬:“那也和我沒關系了。”
趙毅:“其實,我不帶陳靖過來,還有個原因,怕他進不來。”
譚文彬:“不至于,打個招呼的事兒。”
趙毅:“這南通地界上的規矩,不是老太太那邊搞出來的吧?”
譚文彬:“不是。”
趙毅:“介紹我認識一下?”
譚文彬:“那必須的。”
趙毅:“這坑深不深?”
譚文彬:“和你說實話吧,那位也就和小遠哥能聊得起來。”
趙毅:“我又不差多少。”
譚文彬:“不一樣,這是比投胎更難的事。”
車子開入石南鎮,速度放慢。
趙毅將手伸出窗外,揮了揮,示意自己手下人現在可以收斂了。
駛入村道,再拐入小路,前方盡頭就是李三江家的房子。
趙毅:“這里可以停下了。”
一口氣開上壩子,太過刺激,趙少爺想要先緩緩。
譚文彬表示理解,將車停下。
眾人下車后,搬起了行李。
老田頭在小路上推了推自己的輪椅,轉了個小小的圈,說出了一句廢話:
“真的鄉下?”
他現在住的藥園子,比之這里都算是仙氣飄飄。
梁家姐妹提著東西,看向趙毅。
趙毅在專注于深呼吸。
正當他調整好,準備向前去時,對面田里出現了秦叔的身影。
秦叔扛著鋤頭,立在那兒,正在喝水。
趙毅看向秦叔,神情一滯。
眼里流露出恐懼,但很快,恐懼退去,化作感激。
誠然,當年三刀六洞的場景雖依舊歷歷在目,但趙毅很清楚,若不是這位放了自己一把,那他趙毅……早就已經死了。
走江走久了,重傷瀕死經歷得多了,就愈發清楚,只要留一條命,其余都無所謂。
趙毅極為恭敬地向秦叔行禮。
秦叔將手中大茶缸向前舉了舉,算是回了禮。
田老頭坐在輪椅上,低頭,手上做起趙家對外的門禮。
梁家姐妹也將行李放下,可在她們準備行禮時,秦叔就轉過身子,開始繼續鋤草。
趙毅去挑選禮物,自己重新打包提起,然后說道:“你們留在這兒,我一個人進去。”
秦叔的意思很明確,既是江湖人士登門拜訪,那正主一個人進去就行了,手下護衛們自然得留在外面。
譚文彬在前面帶路,趙毅在后頭跟著。
臨近壩子,就看見一衣著樸素的婦人正斜坐在壩欄上磕著瓜子。
婦人眉眼含笑,打量著不斷走近的“陌生年輕人”。
趙毅將禮物放下,再次行禮。
雖未見過,但能猜出是誰。
秦柳兩家衰落了,可兩家并非無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靠老太太親手帶大的兩個家生子撐著龍王門庭僅有的門面。
這兩個人不輕易出現在江湖,可每次出去,都能引發極大動靜。
這次行禮,趙毅的嘴角有些抽搐。
他清楚,如果那晚謝罪宴來的不是秦叔而是眼前這位,那他就斷無活下來的可能。
劉姨問道:“吃瓜子不。”
趙毅搖頭,歉然道:“最近上火,都起泡了。”
劉姨打了個呵欠,把目光挪開,不去看他。
趙毅跟著譚文彬上了壩子。
廳里,陰萌正在給棺材上漆,而陳琳正好抱著一罐新調和的顏料從雜物間里走出,來到屋前,看見了剛走上來的趙毅。
陳琳當即面色一緊,身子一顫,雙手一松,罐子落地,顏料也就隨之濺了一地。
可這時陳琳已顧不得這個,只是嘴唇不住輕顫:“趙……趙……”
趙毅看著面前這個女子,目露思索,他不記得自己與這女子有過什么交集。
譚文彬抬起胳膊,輕輕捅了捅趙毅,揶揄道:“怎么,你欺負過人家,小心被打。”
林書友還是個對感情懵懂的初哥兒,即使面對陳琳主動表現出的關心與靠近,他也是猶猶豫豫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但如果趙毅曾欺負過陳琳……反正以林書友對趙毅的觀感,隨便一個借口都可以讓他樂得去揍趙毅一頓。
趙毅:“我以前什么樣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和你前陣子坐輪椅差不多,那個狀態下,我還有心思去欺負小姑娘?”
譚文彬:“欺負的方式有很多種,沒正常能力的,反而可能會更變態。”
趙毅:“還是譚大伴你懂。”
陳琳深吸一口氣,主動上前,微微一福,顫聲道:
“見過,趙少爺。”
趙毅:“你姓陳?”
陳琳點頭,不敢與趙毅直視。
趙毅:“哦,我記起來了,以前我為額頭上生死門縫尋找解決方法時,田老頭曾背著我去過很多地方找尋方法,應該也是去找過陰陽師。”
當初李追遠等人第一次碰到趙毅,也是九江趙聽說有個分家琢磨出了新的咒術使用,可規避因果反噬。趙毅就上門看看,結果發現用的是轉移的爛法子,又察覺到石桌趙的危機,就直接遛了。
主要是去石桌趙這種分家,不用擔心分家會對他們不利,所以那天只有一個田老頭隨行,去其他家上門“求教”時,陣仗必然會大得多。
畢竟,在正經龍王家眼里,九江趙不算什么,甚至有點像暴發戶般的可笑,可放眼整個江湖,九江趙當屬一座巨擘。
陳琳就在那天見過趙毅,其上門直接討要功法一觀,氣勢凌人,自己父親等一眾長輩,在這個病怏怏的年輕人面前,不敢造次反抗。
等這年輕人拿到功法觀閱一番后,就搖搖頭,嘆了口氣,表露出極為明顯的失望。
其離開時,家里長輩還全都相送,等瞧不見其身影后,長輩們才紛紛長舒一口氣。
陳琳記得哥哥當時攥著拳頭,眼里流露出的不是被欺辱無視的憤怒,反而是一種深深的渴望:
“妹妹,這就是龍王家啊。”
可以說,自己哥哥點燈行走江湖的決心種子,就是因那位趙少爺而下。
如今,陳琳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在這里,再次見到這位趙少爺。
趙少爺不再是病怏怏的樣子,像是那神秘的生死門縫問題已經痊愈,他身邊也沒有護衛隨從,只是孤身一人。
而且……他還雙手提著滿滿的禮物。
即使陳琳已經把這里想象得極為不真實,可現實卻告訴她,自己的想象力,還是過于匱乏。
“琳琳,油漆呢?咦,全都撒了?”
陰萌雙袖擼起,手拿刷子走了出來。
趙毅:“萌萌,忙著吶。”
“趙少爺,你來啦。”說著,陰萌就將目光落在趙毅提著的袋子上,很直接地問道,“有我的份兒么?”
趙毅:“有,都有,我忘記誰也不能忘了你啊。”
本來陰萌應該是姓李的團隊里最不起眼的,結果就是這個不起眼的配合譚文彬給自己挖了一個最大的坑。
他是曉得這是一個坑的前提下主動跳下去的,但他真的沒料到,這坑能深到如此地步。
所以趙毅才覺得,姓李的團隊里,就林書友一個好人。
陰萌察覺到陳琳的畏懼,疑惑道:“怎么,你也認識他?”
陳琳點頭:“是趙少爺。”
陰萌似笑非笑道:“你欺負過她?”
“一面之緣。”隨即,趙毅皺了皺眉,“誰看上她了是不是?”
趙毅先看向譚文彬,他有青梅竹馬,不可能是他。要是潤生的話,陰萌不會是這種神情。
姓李的更不可能,莫說他才多大就喜歡大姐姐,就是老太太那里再開明再看重,也不可能讓他現在就收侍女吧?
一個個排除后,答案就只剩下了一個。
趙毅立刻面露慈愛的笑容,對陳琳道:“喲,是弟妹啊?”
陳琳被這忽然改變的語氣,嚇得身子抖了抖。
譚文彬:“你怎么把我們內部調查得這么清楚?”
趙毅:“你忘了么,除了察言觀色外,我還能望心。”
其實,這些私密的事兒都是林書友告訴他的。
那時在麗江,他不是被林書友背著就是和林書友擠一個睡袋一起睡。
路程上太無聊了,就想聽聽八卦,尤其是情感向的。
林書友是有原則的,不會說人家的感情事,但架不住自己祭出“你也不想那件事被人知道吧”作威脅。
陰萌摟住陳琳肩膀,晃了晃,安慰道:“沒事,他在這里不敢咬人。”
趙毅:“呵。”
陳琳在這里的幾天,沒能拿下林書友,卻拿下了陰萌。
誰不想身邊有個聽話貼心伴兒陪著,不僅可以給你搭把手,還能給你不斷提供情緒價值……甚至還做得一手好川菜。
柳玉梅早就注意到了這一茬,心里感慨陰家的確沒落了,才能出個這么鈍的丫頭,給她丟大宅門里,怕是都不曉得自己被怎么玩死。
人家稍微花點心思,就把你給拿捏得舒舒服服。
也就是潤生的口味也是重,那丫頭鐘意的是林書友,要不然陰萌真會被人鵲巢鳩占了還幫人家準備嫁妝。
潤生和林書友正好送貨回來,二人各自拉著一輛板車,遇到了候在外面的梁家姐妹和田老頭。
“種子帶來了么?”潤生問田老頭。
田老頭笑道:“帶了很多,到時候也得請你幫忙一起種,如你所見,我現在著實有些不方便。”
潤生:“趙毅說過,你在老家也是既負責種也負責制藥的。”
田老頭尷尬地笑道:“啊……呵呵。”
潤生:“瞧不上這里。”
田老頭被這句話嚇得差點直接從輪椅上跳起來。
“我是說有你幫忙,我能種得更快,也就能更快收成,我是這個意思。”
潤生點點頭,繼續拉著板車前進。
林書友已經走到前面去了,這會兒已經上了壩子,喊道:
“三只眼!”
趙毅沒回頭,而是從包里取出一個白玉鐲子,遞給陳琳,說道:
“阿友是個良配,你們若能走到一起,我是高興的,既已情投意合,那就把目光放長遠些,多看向以后,至于過去的那些是是非非,那些年少輕狂與孟浪,就不要再提也不用再掛念了。”
說完后,趙毅才回頭瞥向林書友。
林書友被這話噎得很是難受,只能眼睛死死盯著趙毅。
陳琳見狀,哪怕再顧忌趙毅的身份,也不敢收他的禮物了,趕忙將鐲子往外推去。
趙毅不生氣,反而對林書友笑著道:“多好的女孩,懂得在乎你的感受,是個體貼人,你要是再三心二意辜負了人家,我都饒不了你。”
林書友:“你……”
趙毅轉身,抬頭看向二樓,二樓露臺上有兩張藤椅,上面沒坐人。
再看東屋,門閉著。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拜小的,最后再去拜老的。
“那個,能上樓么?”
譚文彬:“我們平日里沒事的話,不會上去。”
趙毅繼續盯著二樓露臺,心想姓李的你好歹給點面子。
這時,李追遠走出房間,來到露臺。
他不是故意在里面不出來,而是剛才在忙著壓榨無字書里的《邪書》,推演的是一本沒什么實際價值的養生功法,實則是不想《邪書》日子太悠閑。
“上來吧。”
趙毅把禮物交給林書友幫自己提著,然后走進屋,上了樓。
來到露臺上,看見李追遠坐在了藤椅上,旁邊還空著一張,他就想過去坐。
正朝那兒走去時,房間內,就有一道清冷的目光投送出來。
趙毅側過臉,與紗門內站在書桌前的少女對視。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秦璃。
當初,這個女孩差點成了自己的婚書對象,自己也差點因這個名字而丟了性命。
初看之下,他沒來得及去品鑒女孩的長相,因為自目光交匯的剎那,他的心臟就幾乎停滯。
不是被女孩的精致美貌驚嘆到,純粹是他的生死門縫,在女孩身上看見了不知多少可怕的怨念在環繞。
“嘶……”
趙毅捂著胸口,蹲了下來,同時趕緊將生死門縫關閉,心臟驟停。
這世上,有一類人,不可察更不可測,秦璃就是這樣的人。
“來人家里作客,都不曉得把心思收一收。”
“我又不是故意想窺探什么,它現在和我心臟綁定在一起,總不能去別家作客前,把心臟先摘下來再進門吧?”
“那現在呢?”
“已經開始供血不足頭暈了,你快把東西給我,我抱下去。”
“不急。”
李追遠換了個藤椅,坐去了阿璃那張,隨后示意趙毅坐自己原先那張。
趙毅坐了下來。
李追遠:“沒事了。”
趙毅伸手敲了敲胸口,心臟慢慢恢復跳動。
李追遠:“你這能力,用來扮假死再好不過。”
趙毅:“前提是不遇到你們,你們喜歡殺了人摸了尸后再澆化尸水。”
李追遠:“有虞家的消息么?”
趙毅:“打探了,沒能打探深入,但發現了一件事,江面上有很多大勢力,近期也在高強度打探虞家消息,大概,就你家沒出手了。
所以我懷疑,真到面對虞家那一浪時,我們只是引子。
或者說,我們可以合理利用其它勢力對虞家的窺伺,將它們作為助力,我們做好渾水摸魚的準備即可。”
李追遠:“嗯,你繼續盯著,再列個章程。”
趙毅:“放心,交給我。不過,要把你們家的那兩位,也算進去么?”
李追遠:“不算。”
趙毅:“聽聽,這才是底蘊。”
李追遠:“畢竟我已經去了。”
趙毅:“嘖,怪不得你能討老太太喜歡吶。”
這時,東屋的房門被打開了,柳玉梅從里面走出來。
原本在打牌的,結果王蓮的兒子又要偷偷嘗試喝農藥自殺被他爹及時發現阻止了,劉金霞和花婆子就趕緊陪著王蓮回家去勸罵。
這種事兒,柳玉梅懶得去參與,等明兒再一起打牌時,聽她們再細聊就是了。
牌局散了后,柳玉梅就回屋小憩了一會兒。
莫說是趙毅了,就是九江趙的家主今兒個來了,按老規矩,也該在府外候著聽召,她當然不可能為了見趙毅特意在那兒等著。
就是現在出來了,也是小憩結束,來壩子上透透氣。
年紀大了,白天不能睡太久,要不然晚上就睡不著了。
趙毅站起身,打算下樓去行禮。
李追遠:“你等一下,我去把那些書拿出來給你帶下去。”
趙毅扭頭看向李追遠,一臉苦相道:“你是要整死我?”
李追遠:“我的事,老太太不會說什么。”
趙毅:“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種事意味著什么?”
李追遠:“你要不要吧。”
“我要。”
李追遠進屋,捧著高高一摞書出來,遞給趙毅。
趙毅將它們接下來,下了樓,來到壩子上后,先將書放在地上,隨即小跑著來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已經坐下了,譚文彬在給她沏茶。
趙毅看了一眼譚文彬,心想:你可真是忙,乾清宮和慈寧宮輪著伺候。
柳玉梅端起茶杯,掃了趙毅一眼,趙毅趕忙準備跪下磕頭。
論輩分論地位,趙毅確實該執晚輩禮,他故意沒選擇行門禮,也是為了想拉近雙方關系。
柳玉梅:“行了,甭磕了,老太太我可沒什么東西好賞你的。”
聞言,趙毅沒硬磕,站起身彎下腰:“能見到老夫人您已是天大的機緣,若是再奢望其它,就是小子我不懂事了。”
柳玉梅:“你剛拿的好處,還少了么?”
后方,看著趙毅先前幾乎要下跪磕頭的動作,陳琳只覺得心神俱震。
她的哥哥曾感慨于龍王家的威勢,可那位老太太,卻能讓龍王家的少爺,心甘情愿地磕頭行禮?
陳琳身形一個不穩,向后倒去。
陰萌伸手要去扶,被潤生一把攥住。
林書友先疑惑地看向潤生陰萌忽然手拉手,隨后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伸手接住陳琳的身子。
陳琳下意識地依偎進林書友懷中,兩只手抓著林書友的衣服。
這不是小心思使然,純粹是受驚過度的本能。
驚喜多久能來不知道,現在她是真陷入了恐懼深淵。
林書友能感知到懷中女生的顫栗。
想去做些安撫,可不知該如何做,伸算去輕撫她的頭,伸到一半又覺得不合適,就改為摸了摸她的額頭。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測女生是否發燒。
趙毅:“您是不曉得,這也是我在外頭當牛做馬掙的辛苦費。”
柳玉梅:“什么辛苦費,能抵得過完善傳承?若是宣揚出去,外人怕不是要以為你九江趙歸我秦柳兩家門下為附庸了呢。”
趙毅:“過去的辛苦費不值當,那不還有以后的么?慢慢還,總能還上去的。”
柳玉梅沒再說什么,她曉得在外人眼里無比寶貴的傳承完善在小遠那里不算什么,當初小遠不也是著手幫官將首改過么。
小遠要給,那就給了,她只負責敲打一下。
柳玉梅揮揮手:“你們年輕人自己頑吧。”
涉及走江的事,她不方便多提;又不能詢問對方家里長輩的情況,因為九江趙還不配,更沒那么深的交情。
趙毅:“我自家里帶來些孝敬,不是些名貴物,都是些稀罕用心的。”
柳玉梅閉上眼。
趙毅:“是我的罪過,打擾了您的雅休。”
禮物一路提過來,沒分發,是因為沒得到真正主人的許可。
來上門拜訪,你不可能見著誰就送禮,這不符合規矩,先前給陳琳玉鐲子,也是因為趙毅清楚陳琳還不算這里的人。
先前聽分量時,就知道熱水瓶里的水不多了,趙毅就伸手拿起熱水瓶,打算去換一瓶。
他本能地走向東屋,目光看向譚文彬,詢問是否是那里。
譚文彬剛準備搖頭,示意那里不能進。
閉著眼的老太太卻輕“嗯”了一聲。
趙毅最近被坑多了,心里有了陰影,可一想到老太太要是想弄死自己,實在沒必要費事挖那個坑,就邁開步子,走進了東屋。
很快,趙毅提著一個新熱水瓶走了出來。
把熱水瓶往地上一放后,往后退了一步,跪下,用力磕頭,額頭磕在水泥地上,磕出凹坑的同時自己額頭上也鮮血淋漓。
他剛剛瞧見了東屋里面的牌位,他更是感知到了那一個個牌位上,全都沒有靈。
秦柳兩家衰落了這在江湖頂端勢力間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大概沒人知道,秦柳兩家竟衰落到連靈都沒有了。
上次姓李的以半開玩笑的方式問過他,九江趙家有沒有躺棺材里的老不死的,答案是有的。
而昔日的正經兩座龍王門庭,是真的除了當代人外,徹底沒了先人蔭庇。
老太太一個人撐著這樣的門庭,自然十分艱難。
也因此,更能看出他趙家那位老祖當初下的蘊含求婚暗示的拜帖,到底有多離譜,會激起老太太怎樣的怒火。
他能活到今天,是因為秦叔當初因認可而選擇放他一馬,但歸根究底,也是因為老太太沒直接把令下死,要不然他那晚就算把全身捅出幾百個窟窿都毫無意義。
歷代龍王,都是各自時代鎮壓邪祟的傳奇,兩家龍王牌位供奉在一起,即使沒有靈,依舊讓人震撼。
這樣的家族,可以盛極而衰,可以突然隕落,但要是真落到被吃絕戶的下場,那真的是讓人無法接受,趙毅也無法接受。
頭,磕得越來越響。
記記磕在陳琳的心口上,她將自己的臉完全埋在林書友的懷中,現在的她,已經害怕這個地方,甚至都不敢看林書友的臉了。
柳玉梅睜開眼,說道:“行了,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后悔,當初沒派阿婷去見你。”
趙毅抬起頭,鮮血覆面,露出笑容:
“謝老夫人賞識。”
緊接著,趙毅又道:“等下船后,小子重回趙家,必然重塑家風,讓那老不死的,趕緊死去。”
該算計謀劃該爾虞我詐時,盡可如此,可有些事情上,是不能這樣的。
柳玉梅:“你既還活著,就意味著我不在意這些了,能到這里來,說明我們家小遠也是認可你的。”
邊上壩子上坐著還在嗑瓜子的劉姨點了點頭,她聽出了老太太話語里另一層意思,那就是能知道自家小遠在走江且還能活著的,算鳳毛麟角了。
她每次去收發信箋拜帖以及阿力偶爾出去做一些事時,都會關注一下江湖動靜,至今江湖上還沒明面上傳出李追遠走江的消息,可見這小子,瞞得得有多“死”。
趙毅灑脫道:“老夫人,我是真玩不過他,那家伙,壓根就不是人。”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沒哪個老人不喜歡別人夸自己后輩的,再者,趙毅這也算是肺腑之言。
柳玉梅端起茶杯,遞向趙毅:
“賞是不方便賞了,你們都在船上,風浪也大。
就請你喝杯茶吧,望你能肖祖,承趙無恙之遺風。”
“多謝老夫人。”
趙毅接過茶,恭敬地喝了。
老太太擺擺手,趙毅起身離開。
走下壩子,沒走多遠,對著前方小路,發出一聲輕嘯。
說是沒給什么,卻也是給了,那種來自真正上位者的肯定,讓趙毅心胸開闊,心臟處的生死門縫,更是因此擴大開去,與心臟進一步融合。
以老太太的手段,她完全可以做到避開因果,打壓自己的心境,可她沒那么做,而是轉而抬了一手。
她是瞧出來了,自己生死門縫的成長與發展,最需匹配的是什么。
看看人家,即使身處鄉野過得與常人無異的生活,卻依舊流露著這般氣魄,再看看自己家那幫目光短淺的老東西,真是貨比貨得扔吶。
劉姨開口道:“別急著走,留著吃頓飯吧。”
趙毅馬上轉身,先前臉上的嚴肅消失不見,笑呵呵地道:“一頓不夠,得蹭好幾頓呢。”
劉姨點點頭:“成,讓萌萌給你做。”
趙毅:“……”
前方,出現了說話聲,趙毅循聲望去,看見一個老大爺正好奇地打量著梁家姐妹以及坐在輪椅上的田老頭。
趙毅問劉姨:“那位是?”
劉姨:“他是這里的主人。”
“哦,就是小遠哥的太爺?”
“嗯。”
趙毅當然不會像陳琳那般沒見識地認為,那位老大爺是這里最強之人。
真正的強大存在,往往遵循著王不見王的默契。
家宅能成龍王門庭潛邸,又能讓那姓李的心甘情愿認他做太爺。
趙毅雙目一凝:這老人,必然身具大福運!
李三江:“我說,你們是干嘛的?”
田老頭:“我們是……”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介紹自己身份,說是串親戚的,好像過于高攀了。
李三江看了看姐妹花,又看向田老頭,聽到對方是外地口音,就“哦”了聲,道:“你們是變戲法的?”
這大包小包東西擺在這兒,年輕姐妹,再加上一個殘疾老人,這年頭,很多小雜技團就是這種配置。
趙毅走了過來,說道:“對,我們是個雜技團,老田,給咱大爺表演一個。”
田老頭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少爺吩咐的做,他本是玩刀的,所以干脆伸手在地上撿起一把石子,開始不斷拋起接住,石子在空中飛舞,快到出現殘影。
趙毅又看向梁家姐妹,說道:“別干站著,趕緊給大爺露一手!”
姐妹倆對視一眼,都覺得頭兒瘋了。
趙毅沉聲道:“快,聽話!”
姐妹倆只得各自收氣,一個開始翻起了連續跟頭,另一個則下腰將頭從兩腿間探出。
李三江:“嚯,厲害,厲害啊!”
趙毅:“大爺,現在你信了吧?”
李三江點點頭:“信了信了,你是這雜技團的頭頭吧?”
趙毅:“嗯,是的,我們是九江趙氏雜技團的,我是少東家。”
李三江:“對頭對頭,一般雜技團都有一個帶著點娘娘腔的老板。”
趙毅:“呵呵呵……對對,就是這樣的。”
李三江:“咦,這是我們家的皮卡啊,你們怎么在這兒?”
趙毅:“我們和小遠,哦,李追遠,在外地認識的,他邀請我們來南通演出做客,這不就來了么。”
李三江:“哦,是小遠侯的朋友?”
趙毅:“嗯,很好的朋友,不信你可以去問他。”
李三江:“哪里可能不信,我們小遠侯確實很會交朋友。”
而且,小遠侯次次把朋友帶回家,都能變成上好的騾子。
李三江:“你們吃飯了沒?”
趙毅:“沒呢。”
李三江:“那等會兒一起家吃,我叫婷侯多準備點菜。”
趙毅:“那多不好意思。”
李三江揮揮手,道:“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下午有活兒呢。”
趙毅愣了一下,問道:“活兒?”
李三江:“下午正好有場白事,我就不請其它表演隊了,就由你們去表演。我跟你們說啊,這個主家大方,能掙不少哩!”
瞧見這幫人一個個神情有些呆愕,李三江納罕道:
“咋了,不愿意?”
“啪!”
趙毅猛地一拍大腿,驚喜道:
“這是大好事兒啊,一來就有活兒接有錢掙,大爺,你真是我親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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