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友聽到動靜后從隔壁病房出來,看見出現在這里的女孩,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陰萌也很是驚訝,她沒想到小遠哥會把阿璃帶過來。
其實,阿璃以往不出門的原因是她的病情讓她抗拒與外人接觸,但阿璃不是不能出門。
以前少年在石港上高中時,阿璃就時常坐著潤生的三輪車,尋個僻靜的巷子待著,等少年放學一起回家。
深夜的衛生院沒多少人,病患也都在各自病房里,先前阿璃經過走廊時,呼吸是稍稍急促了一些,但只要有少年在身邊,她完全能夠承受。
李追遠回去將局面告知女孩時,女孩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主動牽起少年的手。
至于這件事是否是浪花以及是否會將阿璃牽扯進去,這根本不用擔心,因為阿璃本就一直在與自己一同走江。
趙毅說過,他家里某位地位尊崇的老人曾做過一個夢,夢里天上有兩條龍遨游過九江。
那位老人將之視為吉兆,直接力排眾議,將那帶有請婚性質的拜帖發到了柳奶奶手中。
夢應該是真的,但解開的方式應該是錯了。
李追遠將線頭拿起,遞送到阿璃手中。
阿璃接過線頭,將其纏繞在自己指尖。
在測試出這咒力對靈念極為敏感且癡迷后,事情一下子就變得簡單了,畢竟這世上論靈念……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能比得過阿璃的,真不多。
只要能把它引出來,那它的存在,就不是什么威脅。
李追遠并不擔心阿璃會遭受咒力的傷害,因為阿璃夢里每一道邪祟身影都可以理解為一道咒印,隨便一個單拿出來,都不是劉金霞體內那道能碰瓷的。
陣法開啟,阿璃閉上眼,開啟走陰,進入夢中。
剎那間,劉金霞體內的那道咒力陷入了瘋狂,幾乎沒有猶豫,它即刻就從劉金霞體內出來,順著線繩轉移進了阿璃體內。
感知到咒力的加身,阿璃臉上依舊平靜,眉頭都沒皺一下。
陷入昏睡中的劉金霞開始大吐黑水,陰萌馬上將其扶起,讓其吐入痰盂,順便輕拍她的后背,怕老人家嗆到。
這是咒力離體后,劉金霞身體開始排毒。
李追遠看向阿璃,阿璃睜開眼,對少年點點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萌萌、阿友,你們留下來善后。”
“明白。”
“明白。”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離開衛生院,潤生將三輪車推出來,載著二人回家。
先前隔著農田,能瞧見東屋門開著,燈亮著;等三輪車上了壩子后,發現門關了,燈也熄了。
孫女夜出,老太太是擔心的,但她不會讓自己的關心添亂。
為此,她甚至拒絕了秦力按照以往慣例跟隨出去遠處陪同。
以前只想著孫女的病能有所好轉就已是謝天謝地,現在,她已經可以做更多的夢了。
“潤生哥,辛苦你按照這個單子煎藥,再去給病房里送去,這份是劉奶奶的,這份是香侯阿姨的。”
送佛送到西,劉金霞被自己救回來了,那就再順手送一份湯藥調理,這是李追遠的擅長。
至于要給香侯阿姨也送一份,是因為少年清楚,香侯阿姨肯定為了今晚的“轉移”,提前做了更多的準備。
她們母子自己琢磨出的土辦法,效果有是有,但副作用也是過于生猛。
自己剛回到老家時,香侯阿姨因自己是李蘭的兒子,對自己格外好,李蘭不領這個情,他得領,純當一報還一報。
“好嘞,放心。”
家里的藥材真不缺,人不喝,狗也要喝。
煎藥是個技術活兒,但難不倒潤生,小遠吩咐給他的事,只要步驟明確,他就從未出過錯。
剛點燃煤爐,陶鍋往上一架,小黑就打著呵欠走了進來,對著陶鍋聞了聞。
潤生拍了拍它的狗頭:“不是給你的。”
小黑聞言,干脆趴在潤生腳下,把潤生的鞋面當枕頭,又睡了起來。
這條五黑犬,還是劉姨親自挑選買回來的。
一直好吃好喝好藥地供著,越養氣血越足,平日里大家所需的那點血量,對它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昔日的小狗崽,如今壯實得很,明明不喜運動,除了吃就是睡,但皮毛下的肉那可真是緊實。
潤生伸手在它身上摸了摸,有種摸壯牛犢的感覺。
小黑砸吧了幾下嘴,挪了一下身子,把自己肚皮給潤生,方便他繼續給自己按摩。
李追遠帶著阿璃回到二樓自己房間,咒力被吸收進去了,也是得處理的。
只是這處理的方式,得看具體情況。
二人相對而坐,兩只手相握,都閉上了眼。
李追遠來到了阿璃夢里。
現在,阿璃的夢真的安靜多了,站在這平房屋子里,已聽不到往日的喧囂,甚至連小規模的嘰嘰喳喳也消失了。
當初的濃霧霧氣并未消失,但不在地上,而是全都飄到了空中,隱約可見霧氣內的黑影存在。
這場景,有種佛教雷音寺畫卷即視感。
但那上頭的,可不是什么漫天神佛,它們之所以高高在上,純粹是不敢下來。
等李追遠邁過門檻走出來時,上方的霧氣立馬就急速升騰,形成層層迭迭的云。
不過這次,李追遠的目標并不是他們。
剛邁出門檻的他轉過身,看向蜷縮在墻縫處的咒力。
它有頭有四肢,瘦削細小,像是一只獨眼的猴兒。
此刻的它,正瑟瑟發抖,絲毫不復先前的激動。
原本以為找到了組織,誰知進來后才發現,組織里的人……混得更為凄慘。
李追遠走近它,目光微凝。
獨眼瘦猴兒馬上跪伏下來,開始磕頭。
李追遠蹲下身,伸手抓住它小小的腦袋,讓其抬起頭。
獨眼里,各種神采不斷轉換交替,它似乎還想過反抗,對少年發動偷襲,但它忍住了。
什么樣的咒術,能讓咒力本身,擁有自我意識,如同活物一般?
李追遠推測,這應該是與下咒時的祭品有關,大概率是以活物為牲下的咒。
就在這時,本就一直在承受巨大壓力的獨眼瘦猴兒,似是終于支撐不住了,它的獨眼里溢出了一團特殊的光暈,是業力。
很雜,很亂,像是把各種時期各種成分的業力給做了強行糅合。
這種感覺,很像是當初辛繼月用以儲存業力的抹胸。
一般玄門中人,沒誰會傻乎乎地去碰這個,大家都想著自斷因果以確保干凈,碰這個的且碰得這么簡陋粗暴的……
李追遠確定了,這就是浪花。
譚文彬已經被自己早早安排去舟山群島負責一條線,那眼前的,就是浪花給予自己的另一條線。
如果單純從理性角度來分析,兩次線索,都給得相當貼心且明晰了。
一次是主動送上門的辛繼月,一次是主動去外面染了咒回來的劉金霞。
甚至,在第一條線和第二條線之間,自己還能抽空帶太爺去京里玩了一圈。
江水在這一浪中,給予了一種未曾見過的包容與柔和。
這同時也意味著,這一浪的不簡單。
只是,站在出題人的角度,怕是應該通過劉金霞之死,來向自己傳遞去鹽城那戶人家做法事的訊息,引出這條線。
出題人應該沒料到,自己能把這咒力給成功抽出來。
按理說,被咒者身死,也就意味著這道咒力的消散。
少年回過頭,對站在門檻處的女孩說道:“阿璃,我要將它從你的夢里,抽出來。”
女孩點點頭。
李追遠身形自夢中消失,睜眼回到現實,女孩還在閉著眼。
少年將無字書取過來,攤開到第二頁空白,右手手掌貼在上面,左手再次握住女孩的手。
李追遠又回到了女孩夢中。
原本蜷縮在墻縫的獨眼瘦猴兒,此時已經跑到前方空曠處,對著上方“漫天諸佛”不斷發出嘶鳴,像是在祈求它們可以對自己搭把手。
但上方的它們,都在裝傻,沒人敢在這時候下來。
李追遠走了出來,瘦猴兒準備溜走,但少年只是攤開左手,黑色的霧氣升騰,將瘦猴兒拘束回來。
哪怕是現在,李追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夢鬼的夢里到底對酆都大帝做過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一次次在阿璃夢中動用《酆都十二法旨》之力,等于一次次“假傳圣旨”,把自己走江的水漬一遍遍潑灑到大帝身上。
光憑這一點,大帝恨自己,想弄死自己,還真不冤。
李追遠懷疑,這大概就是大帝雖身在豐都,卻坐視自己血脈子孫日漸凋零的原因。
對他們那樣的存在來說,血脈不僅失去了傳承意義,反而會成為自己的因果破綻。
但大帝沒料到,陰家退化墮落出的十二法門,能被一個少年逆推回十二法旨,這稱得上是人在家中坐,嫡傳自己來。
柳奶奶看個畫都能吐個血,大帝的法旨被自己拿來當竹篙一樣在江水里使勁攪弄,應該也不會太好受。
瘦猴兒絕望地被拖到少年面前。
少年將右手手掌覆在它頭頂。
現實中,無字書輕顫,第一頁中已是粉末狀的《邪書》,竟在此時又浮出一顆腦袋,好奇地看向第二頁的鄰居。
它在想象著,這會是何方神圣。
很快,第二頁中畫面出現,是一個小小的鐵籠子,籠子里關著一只猴兒。
《邪書》很詫異,隨即又爆發出了強烈的不滿情緒。
這是關押著它的牢房,怎么連這種不入流的玩意兒也能被收押進來?
相較于邪書的不滿,阿璃夢中高處的黑影們,則是集體陷入恐慌。
它們不知道前因后果,不曉得這次李追遠只是把阿璃的夢當作一個中轉站,或者叫臨時收容所。
在它們的視角里,看到的是少年就這么把一個已經存在于夢中的東西,給又收走了!
從最早的拿燈籠指路抓人,再到拿燈籠釣魚,接著是以酆都法旨直接拘,這次好了,變成定向轉獄收押,這少年每隔一段時間,都能給它們帶來不一樣的震撼。
按照這個勢頭繼續發展下去,那自己等人究竟成什么了?
它們明明是來落井下石、詛咒恫嚇遺孤的,現在怎么快要變成主動上門自首的了?
這一刻,已經有黑影開始離開,它們滯留在這里,本就是在等一個契機,盼一個希望,現在事情,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可控了。
秦柳兩家當代的這位走江少年郎,或許現在沒有它們那個時代所面對的龍王強大,但少年的手段,正讓它們感到絕望。
李追遠站起身,拍了拍手,抬頭看向空中。
現在是自己手頭有事,而且除了像上次黑袍人那般特意主動過來的,留在這里上不得臺面的雜碎,已經夠不上出題人的難度要求了。
但這并不意味著李追遠會放過它們,他瞧見有一部分已經離開了。
只是,當這里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李追遠走回房內,對站在那里的女孩問道:
“阿璃,你都記得它們吧?”
阿璃點頭。
那是她自年幼時起就不得不面對的夢魘,怎么可能記不住。
“那就再等等,以后一起把它們都掃個干凈。”
凡是來過的,詛咒過的,都留下了印記,這是相互的,它們既然能過來,那阿璃也能主動去找尋和感應它們。
與出題人斗智斗勇所積攢下的經驗與認知,并不會因為走江成功而變得毫無用處。
李追遠相信,未來的自己,有足夠的方法,去幫阿璃加深這種因果關系,讓它們無所遁形。
等自己成為龍王時,伙伴們也將成長到一個相當強大的地步,到時候可以派遣他們分頭去搜捕解決。
而且那時走江因果的束縛不再,秦叔和劉姨也能加入,甚至一道龍王令,可以讓江湖上類似九江趙這樣的勢力都出動,來幫自己進行大掃除。
少年還年輕,哪怕是眼下,依舊能被稱呼為“孩子”,也因此,他懶得去選擇相信后人的智慧。
他會親手,把過去秦柳兩家龍王未收尾好的殘留,清理個干干凈凈。
現實中,二人同時睜開眼。
李追遠目光看向無字書中的第二幅畫,瘦猴兒緊張兮兮,對這里的環境感到驚恐。
同時,少年還察覺到了來自第一幅畫中的幽怨。
翻回第一頁,骷髏頭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是在聲討與抗議。
李追遠將手指覆上去。
看來,你很有精力,那正好把今天的推演量用完。
推演結束后,骷髏頭又化作了粉末,它消停了。
李追遠攤開右手掌心,血霧彌漫中,那根紅色的絲線已經可以盤踞迭起。
這個長度,已經勉強可以使用了,但正常交手時,伙伴們的位置會隔得很開,不可能全都擠在一起,所以,這個長度還得繼續延長,以期可以覆蓋整個戰場區域。
李追遠再次看向第二幅畫中被關在籠子里的瘦猴兒,他發現,畫中的籠子沒有變化,但籠子里的瘦猴兒卻改變了方向。
少年將無字書閉合后旋轉,再打開,第二幅畫中瘦猴兒的坐姿又變了位置。
變的,是以紙張為格局的方位,但實際上,瘦猴兒的獨眼,一直朝向現實中的一個固定方向。
李追遠拿出紙筆,先測算出瘦猴兒的方向角度,再在腦海中,將地圖浮現。
以自己所在區域,按照這個方向一直畫線,偏東南方向,可以劃到舟山群島。
至于鹽城,則在差不多相反的方位。
劉金霞是在鹽城染了咒回來的,按照常理,自己應該先去鹽城找線索,再順蔓摸瓜,可現在……自己可以跳步了。
少年將無字書閉合,輕拍書的封面,這本書,確實是件好東西,難怪那位讀書人就算看不懂,也對它愛而不舍。
接下來,可以收拾準備一下,前往舟山了。
李追遠將阿璃送下樓,來到東屋,屋門沒鎖,少女推開門,走了進去,關門時與少年四目相對。
李追遠回到樓上,洗漱休息。
阿璃走到床邊,以往,她都是睡在床內側,奶奶睡在外側。
今晚,奶奶躺在內側,似是睡熟了。
阿璃就在外側躺了下來。
柳玉梅睜開眼,嘴角帶笑。
阿璃側過頭,與奶奶對視。
但很快,少女又回過頭,盯著上方房梁,一直未閉眼入睡。
柳玉梅拿起薄被,輕輕蓋在孫女身上,柔聲道:
“我們家阿璃,是不是也想出門陪他一起去……”
阿璃沒說話,置于腹部的兩只手,輕輕絞在了一起。
“奶奶能看出來,其實對小遠來說,每次出門后回家能看見你,就已經心滿意足了,真的。”
阿璃雙手交叉,指尖安靜了下來。
“會有那么一天的,等我們家阿璃病再好些,就能跟著小遠一起出門了,我們不要著急,慢慢來。”
阿璃閉上了眼。
柳玉梅盯著自己孫女精致光滑的側臉。
雖然小遠是秦柳兩家傳人,她也已經將少年當作自家孩子,但這并不影響她同樣希望,自家孫女有一天,也能親自站在江面上。
畢竟,孫女身上可是流淌著秦柳兩家的血。
秦柳兩家雖有祖宅,卻沒有家鄉的說法,因為他們的家,就在這江上。
老太太伸手輕撫胸口,她忽然覺得有些慶幸,慶幸小遠和阿璃是一男一女,且倆孩子關系早已親密到連“青梅竹馬”都不配形容了。
真要是兩個同性孩子,一個頂起門戶,另一個病情漸好,哪怕雙方再明事理,怕也難免會引起些矛盾。
現在好了,矛盾還未出生,就已被掐死。
柳玉梅不自覺地又笑起來,這日子,確實好起來了,自己居然都能分心去思慮內斗這種事兒了。
擱以前,這是想都不用想的東西,因為你就算想內斗,家里都湊不齊人手。
柳玉梅伸手輕輕撫下孫女臉頰上的青絲,然后她也閉上了眼。
自己也該睡了,夢里什么都有。
翌日清晨,李三江走出房門,他今天醒得比往日都要早許多,下樓梯時見到了正往樓上走的阿璃。
“早啊,丫頭。”
阿璃停下腳步,看了李三江一眼,然后繼續向樓上走。
山大爺也醒了,自棺材里坐起。
倆人昨晚喝多了,有心事時容易喝醉,同理,有心事時也醉不久。
李三江開口問道:“山炮,新房驗收得如何?”
山大爺:“軟和,寬敞,那丫頭脾氣雖然差,但手藝是真沒的說。”
李三江:“那可不,荒年餓不死手藝人,不比你一直靠天吃飯來得踏實多了?”
都是撈尸人,李三江早早地就轉型白事上下游生意了,因此坐齋的機會也更多。
山大爺只能偶爾在村里坐坐齋,大部分收入,還是得靠撈尸,但誰投河或失足溺死前,也不會提前和你打個招呼或者排個次序表,真就是靠天吃飯的買賣。
“要是脾氣能再好點就好了,我聽說,那邊的女人愛吃辣,也都潑辣得很。”
李三江對山大爺翻了一記白眼:“性格軟的也不敢跳進你家這種坑里,你他娘的知足吧,還有臉挑上了。”
山大爺沒反駁,從棺材里翻出來,說道:“就是潤生這伢兒,是個木訥的,比不得你家小遠侯,腦瓜子好使。”
李三江:“我是覺得潤生侯腦子也挺好的,懂在聰明人面前不動腦子,就超過這世上太多‘聰明人’了。”
兩個老人習慣性打著嘴炮,但打著打著,都停歇了下來,覺得沒勁。
山大爺:“走吧,去接她。”
李三江點點頭:“接她回家。”
這死人接觸得多了,回光返照是什么樣子,倆老人比醫生都清楚,看似人精神了,實則死氣已經彌漫上眼梢了。
昨日劉金霞就是這種狀態。
他們倆這輩子就是吃這口飯的,自然相信自己的判斷。
山大爺收拾起香燭紙錢放入破布包里,李三江則找了兩條黑紗,給自己和山炮都綁了。
劉姨站在廚房門口,見倆老人出來,停下嗑瓜子的動作,說道:“早飯還沒開始做的,得等一會兒。”
李三江:“不用做我們的了,我們現在去,說不定還能瞧上劉瞎子最后一面。”
山大爺:“可以做的,我們接她回來后再吃。”
李三江:“山炮你這時候還想著吃飯?”
山大爺:“不吃飽飯怎么幫她張羅后事?”
李三江將三輪車推出來,山大爺坐后頭,兩個老人離開了壩子。
劉姨嘴里吐出口瓜子殼,她覺得劉瞎子應該不會死,要不然昨晚小遠也不會深夜出去折騰這么久,還帶著阿璃。
李三江和山大爺來到病房門口,推門,門被鎖住了。
山大爺馬上喊道:“人走了也不用急著鎖門吧,人呢,人呢?”
李三江也跟著附和道:“是啊,快開門,我們是接她回家的。”
醫生和護士被喊來了,聽到倆老人這個動靜,醫生忙詢問護士誰走了?
這時,病房門被打開。
劉金霞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羞意和慍怒。
這模樣,倒是把李三江和山大爺都嚇了一跳,以為劉瞎子詐尸了。
但細看之下,發現劉瞎子確實沒死,而且精神也恢復了正常,連昨兒個那種回光返照的詭態也不見了。
劉金霞與醫生護士道歉,然后瞪了一眼倆老友,示意他們進來。
山大爺:“劉瞎子,你真好了?”
劉金霞:“好了,我命硬,可不敢走你倆前面。”
山大爺:“你走我后面我認,走他后面,懸。”
李三江:“嘿,這還真奇了怪了,劉瞎子你是不是以前在哪里積了大德,這才讓你在鬼門關前拐了個彎?”
劉金霞:“誰曉得哩,我這輩子倒也沒做什么虧心事。”
哪怕是來請她賜福求符水的,她也會反復叮囑人家謹遵醫囑。
李三江:“那你剛剛在里頭這么久不開門干嘛?弄得我和山炮都以為你已經走了,被停尸在病房了。”
聽到這個就來氣,她正在病房里用痰盂出恭呢,這倆老東西就在外頭使勁敲敲敲!
劉金霞指著倆人說道:“好啊,這是多迫不及待啊,連黑紗都綁好了,真是想喝我喪事酒想得緊呢。”
山大爺馬上將黑紗扯下來。
李三江疑惑道:“嘿,你居然能瞅得見。”
劉金霞:“我白內障手術早做過了。”
山大爺:“那你還一直裝瞎干什么?”
李三江給山大爺的后腦勺來了一記毛栗子:“活該你這老小子一直受窮!”
劉金霞:“不瞎了,不就不靈了么,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
李三江從衣服內襯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里頭裝的都是照片:
“沒瞎好,沒瞎好啊,正好山炮也在,來,一起看看我在京里拍的照片。”
劉金霞納罕道:“你今兒早不是來給我收尸的么,居然還帶著這些照片?”
李三江:“小遠侯給我洗了好幾份,這一份你生前沒看到,本就打算燒給你的。”
劉金霞被氣笑了:“李三江,我謝謝你啊,真是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李三江“呸”了一聲,道:“說什么胡話呢,別讓香侯聽見誤會,我比你還大了一輩分呢,對了,香侯人呢?”
劉金霞:“她睡落枕了,脖子痛,去找醫生幫忙正骨了。”
醫生查房后對劉金霞的病情恢復感到驚奇,并勸她再多住院觀察幾天,劉金霞拒絕了,執意要求今天就出院。
就這樣,等李菊香頂著個歪脖回來后就去辦理了出院手續,兩輛三輪車載著四個人,回到李三江家。
李三江吩咐劉姨,今天中飯做得豐盛點,慶祝劉瞎子出院。
劉瞎子見柳玉梅坐那兒喝著茶,也就含蓄地湊了過來。
以往閑暇時,劉瞎子也會張羅著人,來這里與柳玉梅打橋牌。
柳玉梅笑道:“到底是遭了一災啊,還好挺過來了。”
劉金霞:“可不是,我都以為自己過不去這一坎兒了。”
柳玉梅:“這是你行善積德的福報。”
劉金霞:“可不敢當你這般說,純粹是老天保佑吧。”
柳玉梅把面前茶點推到劉金霞面前,示意她吃。
劉金霞“應”了一聲,也確實餓了,拿起茶點吃了起來。
過去她都是靠留飯以及茶水,引得那些老牌友過來與她打牌的,到柳玉梅這里,像是調了個兒。
人不僅不嫌棄自己命硬晦氣的名聲,而且茶點總是不重樣,且各個都很好吃,就是這茶,她雖然品不出來,但也喝著覺得香。
柳玉梅見小遠下來,就對他招手,然后對劉金霞說了聲下午打牌,就起身離座進了東屋。
李追遠先和劉金霞聊了幾句,恭喜她恢復出院,隨后就進了東屋。
柳玉梅開門見山道:“小遠啊,你覺得阿璃什么時候能出門?”
李追遠:“以后吧,不急,應該不會太遠。”
其實,昨晚的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從感性角度來說,李追遠是不希望阿璃跟著自己走江冒險的。
而且,現在阿璃的病情雖然恢復了很多,有自己在身邊時,避開點人群也能克服下來,但出門走江的話,還是不太現實。
走江途中,可不僅僅會遇到人群,上一次的尸群,將軍墓下的鬼群,這些,都容易引起阿璃的病情反應。
柳玉梅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但阿璃,是想幫你的。”
李追遠:“我知道,而且阿璃已經幫了我很多很多。”
柳玉梅:“你心里是有計較的,我很放心,這些事,你看著安排吧。”
這時,秦叔從外頭進來,是劉姨讓他進來取膏藥給香侯去貼的。
柳玉梅指了指秦叔,對李追遠到:
“不光阿璃,像阿婷,還有這阿力,你也都著手計劃著安排吧,笨是笨了點,但好歹有一把子力氣。”
秦叔腳步一頓,他不曉得自己是繼續進屋取膏藥,還是站在原地聽候安排。
李追遠:“奶奶,都是一家人,沒什么安排不安排的。”
柳玉梅擺擺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就算是一家人,也得有個一家之主才算安生,奶奶我,是盼著你早點長大,好接過這擔子呢。”
“我會的,奶奶。”
都這個時候,也沒必要推辭了。
柳玉梅看向秦叔,眉毛一挑:“聽見沒有?”
秦叔:“聽見了,我會跟阿婷轉述的。”
柳玉梅:“阿婷哪里用得著你轉述,她都懂,顧好你自己先。”
秦叔:“是。”
壩子上,林書友正坐在小板凳上剝著毛豆。
陰萌走了過來,在旁邊板凳坐下,伸手抓過一把過來,打算幫他一起剝。
林書友馬上把那一把又拉到自己跟前:“剝這個容易傷手。”
陰萌:“我又不做飯,你怕什么?”
林書友:“不吉利。”
陰萌偷偷拉了拉林書友的衣袖,小聲道:“你發現沒,那個香侯一直在看你。”
“有么?”
“有。我說,你是不是被她給發現了?”
“沒有吧。”
“她是什么時候醒來的。”
“潤生給我們送了藥,我給她喂藥時,她醒了。”
“她看見你了?”
“沒,天那會兒還黑著呢,她看不見我的模樣,我就對她進行警告,說她要是敢亂動和反抗,就對她母親和女兒不客氣,然后她就乖乖喝藥了。”
“她聽出你聲音了?”
“我故意掐著嗓子變音說話的,我怎么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掐著嗓子還變音?”
“沒錯,保準聽不出來。”
陰萌:“來,你跟我念,福州。”
林書友:“湖糾”
陰萌聳了聳肩。
林書友:“不標準么?我說話可從來不帶口音。”
在一個全部說南通方言的環境里,說普通話就已經很突兀了,更別提還是帶福建口音的普通話。
陰萌:“你自己去找小遠哥坦白吧。”
林書友站起身,見小遠哥從東屋出來了,他馬上跑過去。
過了會兒,林書友坐了回來。
“小遠哥說,就算香侯懷疑了,但沒確切證據的話,問題就不大,而且她并未把自己被人打暈的事說出來,應該是見母親病好了,曉得神秘人的意圖,就主動幫忙保密了。
另外,我們明天就要出發去舟山找彬哥,著手解決這一浪了。”
陰萌:“那你還是練好普通話吧,要不然下次還容易穿幫。”
林書友忽然一笑,小遠哥剛剛對他說的,還不止這些。
“萌萌,這是幾?”
林書友對陰萌攤開雙手,豎起十根手指頭。
“十啊,怎么了?”
林書友對陰萌豎起四根手指頭:“這是幾?”
“你真幼稚,十啊。”
島上的生活很枯燥,譚文彬一開始除了應酬外,就是在釣魚。
魚是越釣越少,應酬卻是越應越多。
因為來這里等候登船去無心島“交貨”的人,不斷增多。
這個規模,明顯是有人策劃組織的。
這幫人里,有東北來的,也有海南來的,真正意義上的天南海北囊括。
而且普遍都有一個特性,那就是他們原有的師門家族傳承,和林書友的官將首很相似,都是走的起乩請神路線。
原本譚文彬覺得,沒帶林書友一起過來可惜了,有阿友在,怕是能更好地打成一片。
但伴隨著他兩邊扇陰風,讓兩個人紅了臉動手后,譚文彬發現自己想多了,還好沒把林書友帶來。
因為這幫家伙,起乩的起乩,請神的請神,叫大仙的叫大仙,看似都起了效果,打起架時動靜也不小,但他再加上自己肩膀上倆干兒子,三雙眼睛使勁瞧,硬是沒能瞧見這倆人身上到底附身的是什么。
明明什么都沒請下來,卻又有著請神成功的威能。
再經過一番臥底交流,譚文彬發現了他們這幫人的又一個共同特征,基本都是門派家族里犯了錯被逐出來的。
有的斷了與大仙的香火,有的名字被廟簿抹除,也就是說,除非他們能像林書友那般,讓白鶴童子跳槽,否則他們其實就已經失去了起乩請神的資格。
要是把林書友帶來了,他來一記正經起乩,請下陰神,反而直接成為場中的絕對異類。
人一旦嘗過那份力量的滋味,就很難再接受失去的日子了,這個時候,有人出現,說可以把這份力量還給你,那真是讓你去做什么都行。
譚文彬最開始認識的那幾個人,是挺憨直的,尤其是那個叫辛繼月的女的,是真心認為自己在行俠仗義、懲惡揚善。
后頭來的那批人,身上業力更為濃郁,性格則更極端扭曲,很明顯這是在把“行俠仗義”當生意做,為了獲得更多業力,不惜故意極端化、擴大化。
自家小遠哥雖然也喜歡銷戶,但真沒哪個是無辜的,可他們,就是一門心思奔著銷戶連坐去的,生怕牽扯的業力不夠深。
距離登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新的爭端也隨之出現。
居然發生了拉幫結派爭搶其他人手中業力器物的事件,而且愈演愈烈。
更可笑的是,彼此廝殺爭奪時,還會喊出“你業力深重,我代替天道來懲戒你!”
最先被廝殺爭奪的對象,就是那些還保有樸素正義感的家伙,他們往往單獨行動,且實力較為普通。
譚文彬這兩天到處忙活,倒是救下了好幾個。
主要是這幾個家伙他認識得早,雖然做的事比較糙,但骨子里真不能算壞人,再者性格憨直,也方便利用。
但讓譚文彬沒料到的是,因為他救了人后自己這里形成了一個小團伙,漸漸開始有人主動向他靠攏,想要加入尋求庇護。
入夜,篝火上烤著魚。
譚文彬坐在那里,面容被篝火照得忽明忽暗。
外圍,坐著三個人,再外圍,坐著六個人,這還沒算譚文彬安排出去守夜放哨的呢。
辛繼月走了過來,對譚文彬道:“彬哥。”
“怎么了?”
“那幾幫人的頭頭派人傳話過來,說明早想請彬哥你去開會談判。”
“我知道了,你先幫我照看一下這里,我去一趟下面的村子。”
“彬哥,你一個人去?”
“你放心,我能隱藏身上的業力,很安全。”
其實,譚文彬身上壓根就沒有業力,走江的人,就算原本身上有殘留,也會在一浪過后被功德消解掉。
村里有電話,譚文彬這是去打電話的。
之前,他是三天一次給小遠哥打一次標準傳呼,告知小遠哥自己還健在。
這兩天事情比較多,局面變化快,他覺得得正式打個電話給小遠哥做個匯報了。
“小遠哥啊,你們再不來,我都要混成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