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的陽光比南通更為熱情,落在身上,隱約間有點酥麻的刺撓。
就像對面的婦人。
雙方很友好地互道早安,但少年的心底并不平靜。
昨晚二樓短暫出現過尸氣,李追遠當即就被驚醒。
沒過多久,就聽到四人走下樓梯前去退房的動靜。
他們的腳步聲比白天沉了不少,像是集體增了重。
退房時的短暫交流,那女性的聲音不似從聲帶里發出,更像是尖銳之物的劇烈摩擦。
總之,昨晚很安靜,昨晚也很熱鬧。
此時,胖金哥的父母正在打掃二樓的房間,胖金哥本人則抱著一大摞被單被褥自二樓走下來,這些都要拿去清洗。
經過李追遠面前時,胖金哥笑著說道:“昨晚二樓的客人忽然有急事,退房走了。”
少年知道:他們確實是走了。
沒過多久,胖金哥就喊大家來吃早餐。
婦人沒過來,繼續坐在那里喝茶。
胖金哥去請了,還問要不要把早餐給她端來,婦人搖頭,表示自己不餓。
她不來餐桌,倒是讓李追遠安生地吃了頓早餐。
飯后,李追遠向胖金哥借了幾頂草帽,帶著伙伴們走出了民宿。
昨個逛了一天,也被曬了一天。
剛走出門口沒多遠,李追遠的目光就落在前方田里的四座小土堆上。
還挺講究,管殺還管埋。
沿著村道往大路行進時,四周空曠無人,大家也終于開始放心交流起來。
林書友:“晚上我豎瞳開了。”
譚文彬:“我那倆干兒子幾乎應了激。”
陰萌:“我的蠱蟲也感受到了。”
潤生:“哦。”
伙伴們的感知雖然沒李追遠那般細膩,但那尸氣就算只出現了一小會兒,卻已足夠驚動大家。
只是因為李追遠沒下達命令,大家就全部選擇按兵不動,甚至連床都沒有下。
林書友:“所以,昨晚住二樓的那四個人,身上也有碎玉,昨晚碎玉里的尸氣爆發了,他們就立刻轉移了?”
陰萌在努力思考。
潤生放棄了思考。
譚文彬則想得更多一些,也更極端一些,他問道:“小遠哥,那四個人,還活著么?”
其實,譚文彬并未比林書友掌握更多細節,但他更懂得觀察小遠哥。
早上小遠哥與對面那婦人的早安問好時,譚文彬品出了不一樣的認真。
李追遠開口道:“他們都死了,尸體埋在門口我們剛剛路過的田里。”
那四座小土丘并不顯眼,但奈何李追遠記憶力實在是太好,一眼就瞧出了和昨日記憶里的區別,而且數目剛好對得上。
李追遠這話一說出來,大家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無比凝重。
林書友問道:“她殺的?”
潤生:“胖金哥殺的。”
林書友摸了摸頭:“我只是感慨……”
民宿里就四撥人,胖金哥家人,自己等人,一樓獨身婦人,二樓住的那四人。
胖金哥那家是地道本地普通人,不在懷疑隊列,誰動的手,已經明示。
譚文彬問道:“小遠哥,我們能做到么?”
李追遠搖搖頭:“雖然沒和二樓那四人試探和接觸過,不清楚他們的實力,但能參與這一浪的,應該不會是普通角色。
取一個實力均值,我們這一方想要對其出手的話,做不到這么快,更不可能這般安靜。”
除了碎玉尸氣泄露引發的動靜外,幾乎沒什么打斗聲浪,意味著基本都是一擊斃命。
而碎玉的尸氣泄露,又是必須要走一遍的政治正確。
陰萌:“那個女人,這么厲害么?”
譚文彬:“畢竟是能一個人行走江湖的。”
組建團隊走江,這是常態;而凡是敢一人走江踏浪的,都是極不好惹的存在。
林書友:“那我們今天還要回那個民宿?”
和一個擁有一人滅隊實力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倒不是害怕,但神經,絕對會一直處于緊繃狀態。
李追遠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說道:“現在不是我們回不回民宿那么簡單了,我想,她應該已經跟著我們出來了。”
譚文彬馬上補充提醒道:“別回頭找人,繼續走繼續聊。”
沒人停下來張望。
李追遠繼續道:“二樓住的那四個人,應該比較心急,先動手準備試探,反而因此暴露了他們手中有一塊碎玉的這件事。”
手中沒碎玉的團隊,是不會急于試探的,大家都很謹慎,珍惜出手的機會。
正因為二樓那個團隊,試探了,就即刻被那婦人判定為,碎玉在他們手中。
那四個人的使命,仿佛就是把碎玉護送到這里來,使命完成后,人間蒸發。
這,就是江湖。
前腳的混江蛟龍,后腳的死魚爛蝦。
譚文彬:“所以,小遠哥你說她現在正在跟著我們……她是想拿我們當擋箭牌?”
李追遠:“她應該也有鎮壓碎玉尸氣的法子,但我斷定她的法子無法長久,早晚都會爆發。
如果我是她,也會選擇近在眼前的一個團隊,進行伴隨,利用我們來吸引目光。
她只有一個人,行事很方便,另外,她應該是覺得我們弱,方便拿捏。”
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大家的目光,都沉了下來。
我們可以承認你強,但不接受被你看低。
說到底,強弱這種事,本就沒一個定數,以命搏殺,又不是打牌,單純比個牌面大小。
過往幾浪中,大家又不是沒經歷過以弱勝強,主要有小遠哥帶隊,小遠哥有能力把大家的實力捏合起來,發揮出更高幾個檔次的效果。
李追遠:“她應該知道,我們會懷疑碎玉可能在她的手上,所以接下來,按照事先定好的明線計劃,我們要開始針對她了。
我認為,可以打一架。”
大家原本已經做好準備,聽從小遠哥接下來的布置,打算走策略路線了,可沒想到,一向謹慎不喜唐突冒險的小遠哥,竟然會直接給出這么一個方案。
但很顯然,大家對這個方案,很喜歡。
每個人的呼吸,都為之變得急促。
李追遠知道,自己的團隊從來都不用擔心士氣問題。
但他這么說,并不是單純熱血上腦,想去拼命。
“三個原因。
第一,我們不去針對她,反而會讓她起疑,因為這不符合邏輯。
第二,我們對她發動攻擊是正常的,她又想拿我們當幌子,那在初次交鋒中,她很可能會稍許留手,至少不會一開始就奔著下死手去。
第三……”
“嘀嘀!嘀嘀!”
車笛聲,打斷了李追遠的話。
眾人此時已經走到村道盡頭,前方是一條馬路,會有摩托和三輪車過來拉客。
大家都在等著少年的“第三”,但李追遠只是神情一暗,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轉而對譚文彬道:
“彬彬哥,叫車吧。”
譚文彬攔了兩輛車,談好價格,大家坐上去,前往今日的景點。
臨近中午,游玩結束,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館,點了臘排骨。
李追遠第一個吃好,放下筷子,安靜地坐著。
因為潤生要吃香所以特意選的店后頭角落位置,李追遠正對著前方一座山坡。
恍惚間,好像看見了有一道身影,在那座山坡植被掩映間一閃而過。
是她。
李追遠相信自己沒有眼花,因為前方那座山上的風水氣象,起了些許波動,她在利用秘術隱藏跟蹤。
她很謹慎,同時很自負,她也確實不用知道自己等人在聊什么,她只需要確定自己等人的位置即可。
李追遠從背包里,拿出一罐健力寶。
“啪。”
打開的聲音,讓正在吃飯的同伴們目光對視。
以往,只有在疲憊透支后,小遠哥才會喝這個,可現在,一沒戰斗,二才剛吃過飯。
李追遠一口一口地喝著飲料。
先前沒說出口的第三點是:就算打輸了,也會被留一條命,大不了被暫時脅迫或簽訂城下之盟,配合地成為她的擋箭牌,反正還有轉圜的余地。
結尾還有一個總結:綜上,這一架,打得很劃算。
一場輸了有兜底的交鋒,確實很劃算。
這是李追遠大腦先前正常推演下的結果。
之所以沒說出口,不是覺得這般說面子上過不去,戰術層面上的迂回與后退,有時候是必須的,其目的是為了以空間換時間,營造出更好的戰略態勢。
但問題就出現在這里,李追遠忽然意識到,這種“正常節奏”下的推演,其實沒辦法給予自己更好的結果。
在此推演之下,不打不相識,可以引申出三條線。
第一條:自己與她攤牌,告訴對方自己也擁有一塊碎玉,這樣做固然可以消弭掉她的忌憚,同時也會被其看出自己擁有持續封印碎玉尸氣的能力。
若是自己真能幫其封印那塊碎玉也就罷了,可以拿來當作合作的重要籌碼。
可事實是,自己只能持續封印自己手頭的這一塊,因為那是自己進入麗江前碎玉還未顯現出變化時,就做好了底層封印設計。
這樣一來,只會讓自己成為她眼里的“香餑餑”,使得其生出進一步干預乃至挾持操控自己的動機。
第二條:自己隱藏擁有碎玉的事,主動與其合作,充當其擋箭牌的同時,希望能得到她的幫助,來幫自己獲得碎玉然后自己借機磨洋工,等待開席。
對方大概率會同意,反正她又不會主動幫自己,甚至隨時都可以拋棄。
可這第二條也就是冠以合作之名,聽起來好聽一點,實際上,自己依舊得承擔吸引火力的任務,算是當了擋箭牌后還想著給自己牌子上貼點金,毫無意義。
第三條:假裝被迫成為她的擋箭牌,伺機尋找反向算計她的機會,比如自己可以故意吸引一些人來,禍水東引,讓雙方互相成為彼此的擋箭牌。
但這第三條操作難度太大,收益與風險完全不成正比,大概率,會成為一個擋箭牌的不甘臆想。
歸根究底,對方是站在實力角度出發,居高臨下地看著你。
在她眼里,自己的團隊和昨晚被她滅殺的小隊,沒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而當你處于弱勢方思維時,你的算計謀劃,同樣會極為受限。
李追遠很快就將這罐飲料喝完。
少年的手,抓著空罐子,緩緩旋轉,目光則掃過在座的每一位同伴。
聰明人有的通病,李追遠其實一直也有,那就是手拿著籌碼,不停地計算來計算去,總想著規避去風險,為自己尋一個穩賺的局面。
就像是上次在貴州時遇到的趙毅。
李追遠與他最大的不同點,可能是因為自身有病的關系,李追遠關鍵時刻更能豁得出去,他能一次次強行壓制自己的所謂“理性”。
要是退讓不僅沒能給自己換來更好的局面,反而讓自己的境遇變得更尷尬……那還退讓做什么?
“咔嚓……”
空飲料罐,在少年手里被捏得不斷變形。
當既定的思路無法推演出能夠接受的結果時,那自己就不得不考慮重新洗牌了。
雖然自己早有認知,可事到臨頭時,才真切意識到,與邪祟斗和與人斗,真的不一樣。
昨日才第一次見面的人,今日卻成為縈繞在自己團隊頭頂上的陰云。
林書友和陰萌見狀預感到小遠哥有話要說,就默默放下了筷子。
譚文彬給林書友碗里夾了菜,對他們倆催促道:“快吃,吃飽一點。”
同伴們加快了吃飯的速度,譚文彬又讓老板加了兩鍋分量的臘排骨。
李追遠的目光,再次投向對面的那座山頭,那里的風水格局雖然已恢復平靜,其他人很難看出來問題,但李追遠憑借著自己的風水造詣可以瞧出那一抹刻意。
隔著這么遠,在外頭主動出擊,并不合適。
但從早上的表現來看,她似乎也知道胖金哥這條線索的重要性,她也會繼續住在民宿里。
所以,戰場只能在胖金哥的民宿,只有在那里時,雙方距離最近。
李追遠:“我要更改一下我先前說的計劃……從打一架,改為弄死她!”
大家一邊聽著,一邊繼續吃飯,只是咀嚼時用了更大的力氣。
“一旦動手,第一時間,不要猶豫:
陰萌灑出你最劇烈的毒!
譚文彬即刻使用御鬼術!
林書友用破煞符針,激發白鶴童子最強的降神狀態!
潤生,你直接氣門全開!”
即使大家有意識地在努力認真吃飯,此時也不得不紛紛低下頭,看向手里的飯碗,這是……日子不過了?
以往,每次這種手段都是留到最后關鍵時刻再用,前期能不用就不用。
因為用完后,除了陰萌,其余三人都得癱瘓很久,不僅失去戰力,甚至連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
而這一浪,才剛剛開始,對碎玉的爭奪廝殺也才初步拉開序幕,后期重頭戲還有去做客呢。
就這般把壓箱底的底牌,全部打出去?
不過,大家雖然震驚,卻沒人提出質疑,長久以來所形成的信任,讓他們本能無條件地相信小遠的判斷。
眾人一邊大力嚼飯,風卷殘云般地吞咽,一邊從牙縫里擠出來堅定的回應:
“明白!”
“明白!”
“牌面不行,只能換一種玩法了,這次,我要賭一把大的。
她既然已經擺明了要跟著我們,拿我們當擋箭牌替死鬼,那我們就是生死仇人,與其等她手中碎玉尸氣爆發吸引來更多未知的對手,不如自己掌握主動。
第一步:孤注一擲,弄死她。
第二步:奪得她手里的那塊碎玉。
這樣,我們手里就有兩塊碎玉,一塊是可以被我持續封印的,一塊,哪怕我中途接手,也只能再封印一時,遲早會爆發尸氣。
第三步:手拿兩塊碎玉,盡可能地躲藏,拖延時間。
我不知道第三步能持續多長時間,但我會盡自己所能去爭取。
第四步:碎玉尸氣爆發,吸引來目光與爭奪,我再當眾認輸,把那塊碎玉大張旗鼓地主動交出去,‘退出爭奪’。
這個計劃,主動權就完全在我們手中,不用看別人臉色。
只是賭性比較大,有兩個地方需要賭。
第一個,趁著她想拿我們當擋箭牌初次交鋒會留手的機會,我們,全力以赴,不給她后悔的余地。
第二個……”
譚文彬喝了一口湯,咸得他直吐舌頭,卻也不忘接話道:
“賭這次碎玉爭奪時間夠久,開席時間會比較往后,讓我們就算一開始就透支癱瘓了,也能擁有足夠時間來調理恢復。”
李追遠:“沒錯。”
正常情況下,底牌肯定得用在最后的關鍵時刻,但如果用得夠早,中間時間夠多……那休養過來,到最后關鍵時刻,還能再用一次,賺了。
林書友放下了筷子,他吃飽了,左手摸著肚皮右手從包里掏出破煞符針,當牙簽剔牙。
譚文彬指著他笑罵道:“我說你怎么這么能裝呢?”
林書友:“嘿嘿,都是彬哥教得好。”
陰萌把手掌攤開,蠱蟲開始配合她玩起了掌心爬山游戲。
潤生見他們都不吃了,就把鍋端到自己面前,米飯倒進去,又將香丟入,拿起大湯勺,繼續吃起來。
小遠還沒正式見過自己氣門全開呢,這次終于可以在小遠面前展示一把,而且是吃了蠱童后的氣門全開,他自己也無比期待。
嗯,這臘排骨確實好吃,但比起蠱童的口感,還是差了很多。
下午,眾人又尋了一座古鎮逛了逛。
主要是回去距離太近,不方便商議,一邊逛著古鎮,在古建筑里進進出出,一邊把晚上的作戰計劃做了安排布置。
臨近黃昏,李追遠等人才頂著草帽回到了民宿,除了李追遠外,四個同伴在經過門口那片農田時,都著重看了一眼那四座不起眼的小土丘。
胖金哥端出鮮花餅,分給大家品嘗,并詢問今天玩得好不好。
譚文彬主動接茬,與胖金哥在柜臺上聊得很開心。
順便從胖金哥口中得知,婦人今天坐外頭,喝了一整天的茶。
李追遠聽到了,但他是不信的,她應該是有一種傀儡障眼法。
走進院子,看見婦人。
李追遠知道,白天跟蹤他們的她,此刻也回到了這里,她的身上殘留著些許風塵仆仆,杯中茶水也已無溫度。
婦人舉起茶杯,如同早上那般,對李追遠說道:
“小弟弟,晚上好。”
“阿姨,晚上好。”
這章是補昨天的,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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