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飯啦!”
太爺家的晨曦,是被劉姨喊出來的。
李三江端起碗,就著小咸菜扒了幾口粥,目光掃向譚文彬、潤生和林書友他們,默默點了點頭。
前幾日不著家的騾子們,今兒個都回欄了。
數一數,不錯,一個都沒走丟。
飯后,按照慣例,應該由小遠侯來陪著自己去散步消食。
不過,李三江今天卻主動點了潤生的將,開口道:
“潤生侯啊,來,你載著我去一趟四安鎮。”
潤生愣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著今天回一趟西亭老家,給自己爺爺添置一輪米面糧油。
畢竟,上一浪已經過去這么長時間了,按理說,也快到接下一浪江水的時候了。
得趁著出門前,給自己爺爺安頓好,要不然爺爺真可能會餓死。
以前爺爺還年輕,身子骨能扛,餓一餓倒也挺得住,現在年紀大了,真不經餓了。
但既然李大爺開口了,潤生也就點點頭,去把家里三輪車推了出來。
譚文彬手叉著腰,在旁邊打了個呵欠,對潤生道:“我幫你去一趟。”
“嗯。”潤生應了一聲,騎著三輪車載著李大爺下了壩子。
前陣子李三江本打算去石港鎮上摸獎的,但因為吳家的事兒,耽擱了好幾天,沒能趕得上。
這摸獎團隊往往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畢竟一個地區的短時間消費能力有限,摸個兩三天也就差不多了,得換另一處就食。
現在,剛好換去了四安鎮,距離思源村,說遠不遠,說近也不太近。
李三江不好意思讓小年輕們知道自己是去摸獎的,怕自己帶了壞頭,思來想去,也就潤生侯最合適跟著去。
等到四安后,就讓潤生隔老遠地抽香等著,自己去偷摸買張獎券,領了獎就回來。
是的,李三江昨晚又做夢,夢到自己摸獎又中了,這已經不知是近些天第幾次做這樣的夢了。
這下子,不圖別的,哪怕只是為了解夢,自己都必須去摸一張。
譚文彬點了根煙,說道:“那我去一趟西亭。”
陰萌:“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一個人可以了,不就是買點吃的喝的么。”
“我有經驗,你要是買多了,他就能拿去賣了上牌桌,反而容易讓他餓死。”
“行,那就一起去。”
譚文彬和陰萌就一起去了西亭。
大上午的,山大爺正坐在院子里,喝著早酒。
也沒什么像樣的下酒菜,一盤腌過的蘿卜干,一碟醋,一碟醬油,兩塊被吸溜光滑的小鵝卵石。
喝的酒,也是廚房里的料酒。
沒辦法,山大爺眼下只有這些調味料富裕。
“喲,山大爺,喝著呢?”
譚文彬進院子得很快,快到山大爺都來不及收拾自己的下酒菜。
老人家面色有些訕訕,讓小輩瞧見自己的窘樣,臉皮上終究有掛不住。
“萌萌,給我找塊干凈的小石頭來,我陪山大爺喝兩杯。”
“臭小子。”山大爺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譚文彬,問道,“潤生呢?”
“潤生有事,今兒個來不了,我就是代替潤生來的。”
譚文彬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錢,遞給了山大爺:“這是潤生讓我給你的。”
“哎,好。”
山大爺接過錢,像是久困陣地的戰士終于等來了補給,重新恢復起了昂揚的斗志。
“那個,彬侯啊,你們現在家里坐著,中午在家吃飯,我去給你們買點菜。”
“行,山大爺您快去。”
譚文彬當然清楚山大爺急著要去做什么,也不阻攔。
等山大爺興高采烈地跑出院子后,陰萌看著譚文彬,有些無奈道:“你不該直接給他錢的。”
“老人家高興就好,對了,你去買米面糧油吧。”
“那你要去做什么?”
“去看我山大爺大殺四方。”
譚文彬說完,就跑出了院子,追上了山大爺,和他一起去了賭屯。
陰萌出門去購置米面糧油,這也是個技術活兒,得掐著量來。
等陰萌買完東西且放置好時,山大爺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陰萌都有些驚訝:輸得這么快?
山大爺背后的譚文彬嘴角帶著笑。
陰萌說道:“山大爺,東西都準備好了。”
山大爺有些艱難地對陰萌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地躲進了屋。
陰萌走到譚文彬身邊,問道:“都輸光了?”
譚文彬:“嗯,都輸光了。”
陰萌:“我知道他一直輸,但沒想到效率這么高。”
譚文彬:“他也不是瞎打,小牌就丟,也不偷雞,就是次次拿到大牌,都會被強暴。”
“強暴?”
“就是牌桌上有人會剛好拿到比他大一點點的牌,簡直邪了門。”
“就該戒賭。”
“戒不了的,打打牌輸輸錢也挺好,要是哪天山大爺忽然高興地喊自己贏錢了,那才是真的嚇人。”
“什么意思?”
“不太好解釋。”
譚文彬跟在遠子哥身邊久了,看書學習就沒停過,耳濡目染下,也是懂了些命格風水的道道。
在遠子哥面前那肯定是不夠看,可要是去社會上,騙騙那些暴發戶土老板,那還真是綽綽有余。
別的不說,現在回頭看一看,光是家里戶口簿上有個潤生,山大爺還能身體硬朗的活到現在,已著實不容易。
“既然知道必然輸錢,那還給他做什么,還不如拿去給他和潤生多買幾件衣服。”
譚文彬從兜里取出一沓錢,遞給了陰萌:“給,去給潤生買衣服吧。”
“你今天出門到底帶了多少現錢?”
“還是先前給山大爺的,我和他一起上的賭桌,他輸的錢基本都被我贏了。”
二樓露臺,李追遠在看書,阿璃坐在旁邊陪著他。
少年覺得,自己以前對這些養生著作偏見感過重,其實細讀之下,還是能發掘出其中奧妙。
正經養生書所倡導的理念,雖然方法路途各異,可大方向上,都是把人體當作一個大周天來調理。
換言之,就是將人體本身,當作一處風水或一座陣法。
這倒是和秦氏觀蛟法的煉體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潤生身上的那十六道氣門,不就是十六個風水氣穴么。
李追遠合上書,開始沉思。
他是看什么書,都會習慣性去吃透,以前也習慣了推演其它功法。
對這養生書,也是一樣。
但依舊無法避免一個問題:身體發育。
不管是養生還是煉體亦或者是武術,都是對人體的一種再開發。
因此,在成年前,也就是身體發育完備前,所進行的任何再開發,都是殺雞取卵。
這一點,柳玉梅和秦叔早已明說過,哪怕是過去秦柳兩家的年輕族人,青少年時期,也都是在不斷進行基礎打磨,不會去干提前透支的蠢事。
即使是李追遠,也無法對此進行破局,因為他終究還是個“人”。
無論你心智再成熟,超越同齡人多少,可你的身體,始終還是需要時間來慢慢長大。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其實收益很大。
各本書的精華內容和訣竅思路,做一個綜合,少年能自己給自己量身定制一個體質調理規劃。
不需要靈丹妙藥,不需要天材地寶,甚至連藥浴都不用,因為他能揮揮手,改變自己所處的風水格局,了不得再在每日吐納時,給自己設計一個合適的陣法。
這樣,他就能自己給自己調理氣血,牽引經脈。
讓自己一步步,朝著武道奇才的苗子進發。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而且他又正處少年發育期,本就是可供調整與塑造的黃金階段。
那些大家族,往往會有經驗豐富的長輩來對年輕族人進行調教指導,李追遠自調自導,論效率和效果,不知比前者高出多少倍。
他是異類。
因為有他這種能力的,普遍年歲久遠,莫說人到暮年了,很多甚至都已經變成不人不鬼的狀態,就算有滿腦子的思路和想法,也無法回到少年時期付諸實踐。
領悟到這一層后,李追遠甚至都有些理解天道了。
少年伸手,輕輕拍了拍額頭。
我理解它做什么?
與天道共情,還不如趁早給自己選一處未開發的吉穴。
這時,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推著一個木輪車向這里走來,是吳有根,老吳家僅存的二兒子。
他應該是來找太爺的,現在太爺不在家,彬彬也不在,那就只能由李追遠下樓去招呼。
吳有根是來送錢的。
他和他大哥當初手里本就沒什么錢,辦葬禮時很多款項,都是拖欠著的。
現在分家了,財產分割清楚,那就該來還賬了。
許是看慣了周圍親人的爾虞我詐和吝嗇算計,所以對愿意在特殊時刻伸出援手的李三江,他和他大嫂,是無比感激的。
李三江的幾天坐齋費,葬禮板凳、碗碟、紙人等這些,都是在李三江這里賒欠的,要是沒李三江抬這一手,那葬禮怕是都辦不起來。
吳有根拿著一張紙,一筆筆算著費用,錢也是一筆筆遞到李追遠手中。
等這些錢結清后,吳有根從木輪車上拿出帶來的禮物,煙和酒,都是店里買的,在農村,屬于中檔以上了,不是村民們的日常嚼谷。
李追遠:“這些就不用了,拿去退了吧。”
少年知道,他們剛分家,還拿出分家錢從老三老四媳婦那邊買下了那兩間瓦房,其實手里的余錢,真的不多。
大部分,都落在了房子上了,而農村宅基地也不方便買賣,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不動產”。
吳有根用力搖頭:“錢是有的,以后我掙錢就我和嫂子花,有錢的。”
以前,吳有根上有父母還有大哥,每天叫自己干啥就干啥,要么跟著大哥去打零工,要么就去種田,有口吃的有身衣服穿,就不在乎其它了。
其實他種地是一把好手,而且瓦匠活兒也做得不錯,要不是掙的和種的都得交公拿去貼補那倆弟弟家,他日子在村里至少能過得滋潤紅火。
以前是沒接觸過,現在真發現自己掙的能落到自己手里,才發現日子可以過得這么寬裕。
“我太爺是不在家,但這些東西,我太爺就算在家,也肯定不會愿意讓我收的,他幫你們,可不是為了這些。”
吳有根面露難色,說道:“可是嫂子吩咐我,這些一定要送到。”
李追遠建議道:“分批送吧,逢年過節時,當親戚走動走動,每次送一點,太爺就不好意思不收了。”
“好。”
吳有根覺得這法子很不錯,直接應了下來,然后,他把一張四方桌從木輪車上卸了下來。
“這是送給李大爺的,說好了的,他喜歡。”
李追遠記得這張桌子。
太爺給吳家坐齋時,就是坐在這桌子后念的經。
應該是太爺覺得這桌子高度正適合自己,手肘往桌面一撐,手掌托著側臉,恰好方便打盹兒。
吃齋飯時,太爺就笑著提起過這事,被吳有根和他大嫂記下了。
李追遠掃了一眼這桌子,桌子年代有些久遠了,大概估量,應該是清代的,上過幾次漆,桌腿也做過幾次修補。
并不是年代久的物件兒都是古董,排除那些有特殊歷史故事的,大部分的古董,都是那個時代貴族用的東西,平民使的物件,哪怕存放多久,也不值錢。
“那桌子我就收下了。”
“行,我給你放進去?”
“不用,就先放這壩子上吧。”
“好。”
錢給完了,桌子也送了,吳有根卻依舊不打算走,反而欲言又止。
“還有事?”
“有的,本想求李大爺給我算個八字的。”
吳有根從口袋里掏出另一張紙,將其打開,里面還夾著兩張錢。
這是來之前就思慮好的事,連算命的錢都預備好了。
李追遠伸手接過錢和紙,紙上寫著兩個人的八字。
“你和你嫂子的?”
“對。”
“算合不合?”
“要合。”吳有根很堅定地說道。
李追遠點點頭,曉得他意思了,這是要造假。
吳有根繼續道:“我問了嫂子,嫂子不愿意,說不想成為我的累贅,怕耽擱我。”
相親市場,一向很現實,每個人在這里頭,都會被標注上相對應的價格標簽,有些時候,比農貿市場都準確。
吳有根年紀不小了,但身體好,人老實,有手藝,家里人又死了個干凈,上頭沒公婆。
這條件,想找黃花大閨女那是不可能的,但俏寡婦或者離異帶孩子的,那還真是吃香。
喪事一辦完,就有牽線的人上門來問吳有根的意思了。
但吳有根心里只有嫂子。
葬禮結束那天,村里人的攛掇話,他是聽進去了。
他以前對嫂子沒歪心思,現在也沒有,但他不想看嫂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沒依靠。
現在家里好不容易清靜了下來,他要是再討個媳婦住進家里,他害怕又變回以前那種鉤心斗角互相算計的生活。
他很直白地對嫂子開口了,但嫂子拒絕了。
算個八字,對李追遠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這倆人,八字不犯沖。
至于八字契合這種的,本就是極小概率,不犯沖就沒什么問題,日子是人過的,又不是指著八字過。
“那你回去就說,我太爺算過了,很合得來,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太爺的。”
“謝謝,謝謝。”
吳有根心滿意足地推著木輪車離開了。
壩子上,一直坐在那里喝茶的柳玉梅,全程聽到了這里的對話。
她是有些奇怪的,這孩子,什么時候耐心一下子變得這么好,而且近期總是幫人處理這種對象夫妻間的事兒。
放在過去,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柳玉梅見李追遠第一面,就曉得這孩子是個早慧的,但越是早慧的人,越是情感淡薄。
李追遠伸出一只手,將這四方桌抬起,搬進了屋子。
秦叔恰好這時扛著鋤頭回來,見到了這一幕。
習武之人,對力道方面本就更為敏感,他不由得看向柳玉梅。
躊躇許久,他走了過來,小聲問道:“主母,您傳授小遠習武了?”
柳玉梅放下茶杯,捏起一塊酥糕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我可沒有。”
“那小遠……”
“小遠這孩子,以前就每日練你教的吐納和基本功,也就前些日子開始,早上會打一套自創的散拳活絡筋骨調整氣血。”
“可這力氣……”
柳玉梅不以為意道:“阿力,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秦叔:“……”
柳玉梅笑了,不知怎么的,她有點開心。
老太太站起身,茶也不喝了,東屋剛補了新的一批牌位,她想去和他們再嘮叨嘮叨,嗯,趁著祖宗們還齊整時。
秦叔走進廚房,倒了一碗涼茶喝。
劉姨正磕著瓜子,瞥了秦叔一眼,說道:“你也學會拍馬屁了啊。”
“啊?”
“算了,你沒學會這一茬。”劉姨嘆了口氣,“是我想多了。”
“什么意思。”
“沒事你就多去主母那里提一提小遠,主動拿自己和小遠做做對比,反正你也早就習慣了,不如拿這個換主母開心。”
“我知道了,我會的。主母現在,是越來越喜歡小遠了。”
“小遠這樣的孩子,只要沒病的,都會喜歡。”
劉姨從爐子上取下湯藥,端著送去東屋。
東屋里,正傳出柳玉梅對著牌位聊天的聲音:
“我現在看小遠這孩子啊,是越看越喜歡。”
劉姨故意掐著嗓子說道:“哎喲喂,這招婿上門,只能招那種老實的,可不能招那種過江龍,要不然家底子都便宜了人家嘍。”
柳玉梅側過頭,繃著臉,看著劉姨,隨即,她自己就先破了功,笑道:
“皮又癢了,掌嘴。”
劉姨放下湯藥:“您先喝藥,我掌嘴給您解解苦味兒。”
柳玉梅端起碗,一邊喝藥一邊看著上頭的新牌位,問道:“漆料都一個色?”
“是的,但材料不同。”
“跟阿璃說了沒有?得跟阿璃介紹一下,這些祖宗分別用什么材料做的。”
“這倒是不用,阿璃這方面,比咱們精通。”
“我也是奇了怪了,琴棋書畫等等那些,小時候我都是教過的,但鍛器這方面,我自己都不精通,你們也不精通,又到底是誰教的她?”
“小遠那孩子看書多,阿璃也在旁邊一起看著,應該也是看進去了一些。”
《江湖志怪錄》里,魏正道介紹的符紙、器具,多了去了,雖然不可能無比詳細,很多都是淺嘗輒止,但對于聰明人而言,有個圖樣或者有一句介紹,就等于指明了方向,解決了最大難題。
柳玉梅一口氣喝了半碗藥,感慨道:
“阿璃要不是沒了先祖靈位庇護,遭了那樣的事,也是絕頂聰明的孩子,小遠就不用說了。你說,他們倆以后長大了,成婚了,生的孩子,得會是什么樣?”
劉姨欲言又止。
柳玉梅忽地又嘆了口氣:“不過,他倆好像一點都不喜歡孩子。”
劉姨寬慰道:“終究不是自己的嘛。”
“有理。”柳玉梅復又露出笑顏,將余下湯藥一飲而盡,然后撿起本該讓其就著湯藥喝的糖塊,遞給劉姨,“還是你嘴甜,賞你的。”
劉姨張口接下,抿著糖,說道:“所以啊,您更得把身子骨養好,萬一他倆真不喜歡孩子,生了也不喜歡,還得您來幫忙帶的。”
“那是,再來一碗。”
林書友原本在大胡子家,想求熊善再給他介紹介紹辰州符的其它用法。
但有了上次把他搞出闌尾炎的經歷,熊善哪敢再自作主張幫他琢磨這個。
總之,任憑林書友如何軟磨硬泡,熊善都巋然不動。
最后沒辦法,林書友只得在大胡子家幫蕭鶯鶯和梨花做了會兒紙扎后,就回來了。
潤生譚文彬他們都不在,林書友有些無聊,順勢往那四方桌上一坐。
到底是修修補補過的老桌子,就跟年邁的老人一樣,有時候能硬挺著活很久,可有些時候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它身子骨散架。
林書友一坐,就只聽得身下傳來“咔嚓”一聲。
“砰!”
桌子被林書友給坐塌了。
李追遠手里拿著傳呼機,正好下樓。
他剛收到來自薛亮亮的傳呼,準備去張嬸小賣部那里回電話。
“小遠哥……”
林書友有些尷尬地站起身,說道:
“我會把它修好的。”
“修不好也沒事,劈了送去廚房當柴燒吧。”
李追遠不以為意,一張破桌子而已。
少年離開家,走到張嬸小賣部,給薛亮亮回了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小遠啊,你還在南通么?”
念到“南通”兩個字時,亮亮哥的語氣里,飽含深情。
“嗯。”
“還以為你們已經出門了呢。”
“我還以為你打電話給我,是要告訴我該去哪里出門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接下一浪浪花的時候了。
接到傳呼時,他還想著這次是不是又是亮亮哥來提供線索。
“我哪能出門啊,選拔才剛開始呢,我正頭痛著呢。”
當下大學生很是金貴,且綜合素質能力較高,可即使如此,薛亮亮和李追遠他們那伙人待久了,就覺得自己現在選拔的人,有些食之無味了。
“你不應該給他們提前分配實習么?”
“還早,得過幾個月。”
“哦。”
看樣子,這次不是亮亮哥給自己提供線索了。
薛亮亮是單純打電話來聊天的。
對一個天南地北到處跑且忙習慣了的人來說,再回校園主持工作,有一種猴子被關回籠子的感覺。
李追遠就陪他聊了一會兒,等待著他的圖窮匕見。
鋪墊了很久,最終目的終于出來了。
“小遠。”
“嗯。”
“你讓彬彬幫我買點換季的衣服,代我送過去。”
“好。”
“替我對彬彬道聲謝,麻煩他了。”
“好。”
薛亮亮連續提了兩次譚文彬,意思就是他不想讓李追遠去。
亮亮清楚,自己那位,對小遠很畏懼。
掛了電話,李追遠往家走。
剛上壩子,就看見林書友拿著半截桌腿走了過來。
“小遠哥,這桌腿里有夾層。”
林書友本想嘗試把這桌子給修好的,但壞得太徹底了,修它甚至比重新做兩張桌子都費時費力。
他就干脆聽小遠哥的吩咐,把這桌子給劈了當柴燒。
劈到這根桌腿時,發現里頭有個小鏤空,塞著一張黃色的絹布,里頭還包裹著一塊缺玉。
李追遠接過絹布,攤開,上書五個字:
木王府寶藏 整個絹布,就只有這五個字,李追遠仔細檢查了一下,沒夾層,沒使用特殊痕跡和顏料,不用嘗試濕水或火烤。
這缺玉,按照比例,應該是原玉的三分之一。
而且上有特殊雕紋,應該不是無意間打碎的,更像是特意制出來以用作占卜指引的器具。
林書友:“沐王府?”
李追遠:“嗯,你繼續說。”
有時候伙伴們確實能提供一些新奇思路。
林書友:“云南那個沐王府?”
李追遠:“嗯。”
林書友:“反清復明的寶藏,天地會?”
李追遠:“《鹿鼎記》?”
林書友:“對,就是這個。”
李追遠:“那個沐王府是有三點水的,這里的木,沒有。”
林書友:“啊?”
李追遠:“不過也是云南的,應該是麗江那位世襲土司。”
少年開始思索,這算不算是線索的一種?
可如果是線索的話,距離就有些遠了,云南啊。
而且,線索給予的方式,也真是夠直接的,居然就藏在這根桌腿里。
李追遠隱隱懷疑,這算不算是自己和魏正道“正義切割”之后,天道對自己的“抬一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不該就只給一條線索,最起碼,得來三條。”
林書友聽到這話,忙道:“小遠哥,我這就去把另外三根桌腿也給劈了看看!”
“嗯,好。”
李追遠點點頭,拿著絹布和碎玉走上樓。
阿璃沒坐在露臺藤椅上,那應該就是在自己房間里畫畫。
推開門,走進房間,果然,阿璃正站在畫桌前持筆作畫。
見少年進來了,女孩對他露出笑容。
李追遠走過來,看了一眼畫作,然后留意到女孩最新那幾筆的意境有些突兀。
水墨畫講究個意境統一,不是指繪畫時不能停頓得一氣作下,而是指作畫者在創作時,每次提筆時,都得秉持同一種心緒。
這種創作問題,不應該出現在阿璃身上,除非她的心緒,受到了某種影響。
李追遠沒說話,只是雙手撐在畫桌上,繼續欣賞著畫。
他曾對女孩說過,要是遇到什么事,必須得告訴自己,別管有沒有危險。
他們之間,越是危險的事,才越是有趣。
那種“我知道有危險所以不能告訴你”的糾結,少年不喜歡。
該擔心擔心,該愛護愛護,該做的事兒更得做。
女孩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少年掌背上,輕輕摸了摸。
少年扭頭,看著她。
女孩對著少年攤開手掌,眼睛里亮著光。
“有東西來了?”
女孩點頭。
自打夢鬼那次事之后,阿璃夢里的那些東西,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退避得太過,使得李追遠都無法拘到它們。
李追遠也清楚,這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終究要成一種過去式了。
而今,居然有東西卷土重來。
那就不再是先前的那種東西,要還是以往的那些玩意兒,阿璃早就習慣了,不至于在作畫時攪亂心境。
所以,這次來的,是個大的。
不屑于和那些小嘍啰一起鼓噪針對一個小女孩,但和秦柳兩家歷史上有仇,時機合適時,他依舊會選擇報仇。
相較而言,倒也算是一種堂堂正正,但同時……也更危險。
李追遠伸出手,與女孩十指緊握,閉上眼。
熟悉的平房,熟悉的供桌,熟悉的龜裂牌位。
但這次,這些牌位開裂處的顏色,發生了變化,赤橙黃綠青藍紫,什么顏色都有。
因為現實里,東屋的牌位被重新定制了,女孩也早就摸清楚了它們的材料,也就順便在自己的意識里,給祖宗們進行了“物料歸位”。
只是,哪怕顏色上有變化,可終究沒有靈。
李追遠低下頭,他的腳下,有一道長長的身影。
這不是他的影子他沒這么高。
此刻,正有東西,站在門檻外。
除了第一次的那位余婆婆,接下來,就沒有邪祟敢站得這么近,這般囂張過。
李追遠轉過身,面朝門外。
門檻外,有一張椅子,上面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很高,哪怕是坐姿,依舊比正常男性要高得多。
他身穿黑色長袍,上面繡著各種飛禽走獸,不是蟒袍,也不是官服,既有嚴整規制,卻又沒辦法和李追遠記憶里任何朝代的正服對應上。
一般這種情況下,意味著這衣服規格體制,只在小范圍或者在家族內部流通。
就比如秦柳兩家,也有著正式場合下自己的等級服飾。
自己那里,還有柳奶奶送的兩套呢。
對方低著頭,似是在俯視打量。
其頭部位置黑黢黢的,只能感知到目光流出,卻看不真切臉。
李追遠抬起頭,捕捉到對方目光后,坦然與其對視。
良久,黑袍人發出了陰惻惻的笑聲。
和之前那些白霧中的邪祟們的恫嚇、詛咒不同,這里的笑聲中,還夾雜著一抹唏噓。
仿佛是看見當初的仇人之家,竟淪落到需要靠孩子來撐場面后的一種無奈。
即使李追遠依舊能夠與其“對視”,沒落下場面,但在黑袍人眼里,也無非是少年需要頂起門楣來的一種倔強。
黑袍人的目光從少年身上挪開,掃向后方供桌上的牌位。
在其中一張牌位上,目光駐留許久。
似是在回憶,曾經與那位龍王交鋒的歲月。
李追遠知道,自己此時若是順著其目光感覺,應該能找到那位龍王的位置。
但他不能這么做。
人家略過自己去看身后的長輩,本就是一種沒拿你當回事兒的態度,你要是真跟著一起回頭去找尋長輩,就是自降身價。
都知道秦柳兩家敗落了,但柳玉梅這些年一直撐著的,就是秦柳兩家的那口氣。
現在,這一責任,落在了李追遠身上。
少年開口道:“你若真想祭拜,可尋路而來,牌位前磕頭。”
黑袍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少年身上。
這一次,沒有輕視,換上了鄭重。
他將自己的手,從袖口中探出。
李追遠注意到,他的手很大,也很長,人家畢竟有這么夸張的一個個子,這倒也正常。
只是,其手指上的五根指甲,全部漆黑,散發著精純的尸氣。
這不是死倒的氣息死倒的氣息中會有一種特殊的濕潤。
而這種尸氣,李追遠曾見過,很久之前,貓臉老太來家里借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開壽宴,有一尊僵尸自夢中出現,與其大戰。
眼前這位黑袍人……是僵尸?
對方手掌中,有一塊玉。
自己手里,剛得到一塊碎玉,正是其中一部分。
只見對方掌心拋起,玉石分開,落于地上,化為三塊。
自己猜得沒錯,這玉,確實是拿來做占卜的。
雖然就三塊但可根據其落地后的角度,進行各種推演,可謂有無窮變化。
這種門道,可謂一通百通,無非是規則形式不同,但算法是一致的。
李追遠低頭掃了一眼,就看出來對方占卜出的,是上吉。
沙啞的聲音,自黑袍人喉嚨里傳出:
“吾族飛升在即,請君觀禮。”
話音剛落,黑袍人的身形開始慢慢變淡。
這時,遠在天上的那些白云,見似乎有大東西要站出來了,它們似乎覺得自己又行了,云層紛紛下降,胡噪聲像是又要再起。
但當李追遠的目光,掃向天空時,云層下降的速度一下子變慢了,里頭的聲音又小了下去。
黑袍人見狀,再度發出那陰惻惻的笑聲。
身形,徹底消失。
不過,他先前占卜用的三塊碎玉,則留在了門檻外。
這玉,是邀請函么?
可是,卻有三塊。
是需要自己集齊三塊玉湊出一個完整的?
還是說,本就有三塊碎玉,會分別給予三方?
亦或者是……被邀請者眾多,能去觀禮的,只有三方名額,得靠爭搶?
第一個可能,李追遠直接排除了,既然對方來這里邀請了,就不至于讓自己再去做什么收集之事。
第二可能要是真的,那就意味著這次出題人出的,和上次貴州之行一樣,是合作題,只是這次有三個團隊一起聯合應對。
而如果是第三個可能,多方爭奪入場資格,自己率先拿到一塊碎玉,倒不見得全是好事,因為他可能因此成為其它團隊獵奪的目標。
走江,每一代的最終勝者為龍王。
既是百舸爭流,那江水怎么可能不創造機會,讓你們互相之間撞一撞,拼一拼?
不是只有苗疆,才會養蠱,這歷代龍王,可都是在江水里廝殺競爭出來的。
李追遠睜開眼,回到現實。
阿璃看著少年,她知道這次,和以往不同。
以前不是沒有那樣的存在曾短暫出現過在自己的夢里,但從未停留這般久。
李追遠低頭下,讓自己的額頭和女孩的額頭抵在一起。
“這樣,才有意思,才好留畫,不是么?”
女孩挪開自己的額頭,再向前輕輕地溫柔地碰了上去,她笑了。
“小遠侯,小遠侯,你太爺我中獎啦,哈哈哈哈,中獎啦!”
太爺興奮的聲音自樓下傳來。
中獎前,太爺偷偷摸摸。
中獎后,太爺無比囂張。
坐著潤生的三輪車,回來途中,遇到任何認識的人,太爺都要裝作為難地說一遍:
“唉,就摸了一張,怎么就中獎了呢,他哪有什么時間出去旅游啊。”
等別人既羨慕又幫他分析時,太爺又會再加一句:
“只能讓我家小遠侯他們,出去玩一番了,伢兒們肯定是高興的。”
李追遠走下樓。
李三江正好手舉著獎券,從三輪車上下來。
“小遠侯,給,你可以回京里看望你的北爺爺北奶奶了。”
愛是排他的,但愛又是包容的。
李三江當然希望小遠侯能永遠只屬于自己,但他清楚,要想孩子未來發展得更好,那北邊爺爺家的助力,那是必不可少。
李蘭那丫頭,他從小就瞅著她奇怪。
但李三江不信,那北邊的爺奶,會不疼愛這種天才孫子。
李追遠接過獎券,上面已經刮出了獎項——全家五口七日豪華游。
不過,前面還有一小段沒刮,李追遠給它刮了,然后道:
“太爺……”
“太爺我就不去了,你們去玩吧,我幫你準備些土特產,給你北邊爺奶送去。”
“不是京里……”
“哎呀,太爺這里事兒多得很,人走不開,得賺錢,再說了,你去見你北邊爺奶,太爺我跟著去不合適,他們會不樂意的。”
李追遠只得將獎券攤開,遞送到李三江面前,說道:
“太爺,這張券不是去京里。”
“啊,怎么不是,我也讓潤生侯幫我一起看了的。”
“前面還有倆字。”
李三江把眼睛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然后很是詫異地念出:
“云南全家五口七日豪華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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