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一百五十九章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撈尸人

  鄉鎮小賣部里,老頭正盯著柜臺上放著的算盤發呆。

  算盤斷裂過,珠子滾落一地,他將珠子一顆一顆地撿起,重新修補。

  雖然手藝活兒很精致,絲毫瞧不出被修補過的痕跡,但能騙得過外人卻騙不過自己,有些東西,是碎在心里。

  老頭腳下有一口小香爐,香爐里密密麻麻插滿了不同規制的香,但無一例外,所有香在燃燒了不到四分之一時,就全部熄滅。

  這就是命理一道中所說的“斷頭香”。

  香火不繼,寓意命格阻斷,一根根香全部如此,則指生機全無。

  老頭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年輕時,就算是給那些即將上刑場的死囚點香,十根也能燃完一根,這并不是意味著尚有一線生機,而是命理之道,本就妒滿尋虧。

  可眼下,老頭為自己點香,為老伴點香,為兒媳婦點香,為倆孫子點香,全部斷絕,為自己離家出門的兒子點香時,更是連吐三口血,差點昏厥過去。

  這說明,自家上下的命格生機,忽然滑落到遠遠不如死囚犯的程度。

  死囚犯在行刑前,尚且可以期待一聲高呼“刀下留人”,他們全家,連這一點期盼都屬奢望。

  老頭喃喃道:“主家這次,到底是招惹了誰?”

  主家啟封,召喚分家出人,自是為了操作某件大事,他年歲已高,就由自己兒子受召前去。

  現在看來,事兒不僅敗了,而且牽扯到了極為可怕的因果反噬。

  從香面上來看,老頭甚至都沒了逃跑躲避的心思,因為沒意義了,躲不掉更是來不及。

  “你發什么呆啊,那卷簾門壞了,你快給修修。”

  老伴兒手拿抹布走了過來。

  老頭麻木地點點頭,站起身,去往二樓拿工具。

  老伴兒對著他背影又問道:“兒子這次出門走親戚,還有多久才能回來啊,我想兒子了。”

  老頭回應道:“不急,很快就能一家團聚了。”

  鎮上沿街,一樓商鋪,二樓民居,三樓是自家違建搭的,那里以前只有老頭和他兒子能進入,平日里都是用鐵鎖鎖著。

  近期,老頭已經開始帶倆孫子偶爾進去,教他們認一些符,背一些術。

  他們這戶人,外面看起來只是小有余資,和大富大貴沾不上邊,但有些東西,是花再多錢也無法買到的。

  就比如自家人的命數,兒媳入門前就算了命格,能生養男孩,命格相理相融,可得福運平安。

  倆孫子雖然剛“入學”,卻在這一道上極有天賦,以后也是能繼承衣缽,就是按照“主家”傳統,倆孫子成年后也得分家各自落葉,自此老死不相往來。

  尋常人家,白事嫁娶,求個算命卜卦的,只是為了走一個流程,求一個心安,真信這個,多少腦子里沾點傻氣。

  可他們這家,是實打實地能落到實處,小康積蔭,無病無災,代代相傳。

  老頭走樓梯時,聽到二樓客廳里傳出吊扇轉動的聲音。

  入冬了,誰還會開風扇呢。

  來到二樓門口,看見客廳里,兒媳婦和倆孫子,全部上吊掛在那里。

  旋轉的電風扇,吹動著仨人的頭發。

  鐵青的臉,吐出的舌頭和已經出現的尸僵。

  明明才一起吃過早飯,這才多久功夫,竟已如此了。

  老頭擦了一下眼眶,從客廳角落拿起工具,往下走。

  一樓店鋪的卷簾門已經閉合,剛剛還和自己說話的老伴兒,整個人貼在卷簾門上,癟癟的,像是被抽空了血肉化作了福紙。

  老伴兒眼里,流露著驚恐,似乎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老頭放下工具,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接下來,將輪到自己,他閉上了眼。

  隨即,在他身側,出現了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有些,能從當地地方志中看見相關記載,有些更是附近某些廟宇里所供奉的雕像形象。

  老頭的身體開始扭曲,逐漸折疊,骨骼斷裂與皮肉撕裂的聲音不斷傳出,他面露痛苦,想叫,卻又叫不出來。

  而且這一進程過得很慢,似乎當地的鬼魅,故意要把這種刑罰延遲得更久更久。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外頭跑過來一群調皮的孩子,其中一個拿起手中的香,點燃了小炮,鬼使神差的向高處一丟,竟落入了二樓窗戶里。

  “啪!”

  炮響了。

  孩子們生怕主人家出來罵人,立刻作鳥獸散。

  火,卻燃了起來,從二樓燒起,順延到一樓和三樓。

  鄰居和周圍鋪子的人見到火情,馬上就來撲火,但也不知怎么的,前幾日還聽這家女人說起壞了的卷簾門,竟是怎么踹怎么砸都破不開,大家只能接一些水,在下方往里頭嘗試潑一潑。

  火勢旺盛,火蛇從窗戶中吐出,嚇人得很。

  但這火也端是奇怪,竟只在這一棟燒,兩側鄰居本以為自己難以幸免,卻驚愕發現,這火居然一點都不往外順延。

  消防車來后,將火撲滅,卷簾門也隨之倒塌。

  可里頭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一樓倆,二樓仨,只能依稀瞧出點人形。

  就是有著豐富經驗的消防員,都對這詭異的火感到震驚,按理說,又不是存放特殊材料的工廠,普通民居著火,斷不至于燒成這樣。

  圍觀的群眾也是議論紛紛,這樣的故事,怕是會成為當地人口中流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滅門詭話。

  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湊在一起,嘴里念叨著:

  “這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債哦。”

  “真能靈驗么?”

  “我本來也不信的,但老邱都說了,在這兒請來了他老母,還和他老母說了話,老邱那個人是啥樣你又不是不知道,精得很,他哪那么容易受騙,所以這家婆婆,應該是真有本事的。”

  “那就試試。”

  夫妻倆提著禮品,兜里揣著紅封,沿著村里小道,來到了當地一位神婆家。

  進了院子后發現,屋子門窗全部緊閉,也瞧不見一個人影。

  “有人在家么?”

  “喂,你好,請問有人在家么?”

  夫妻倆喊了許久,未得回應。

  丈夫把臉,貼到了客廳門上,透著中間深色玻璃窗向里看。

  這一看,他眼睛當即瞪大,客廳里,竟滿是這家人分裂的尸體。

  眼睛接受的訊息太過震驚,導致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在目光向上移動時,看見客廳長柜供桌上,坐著一個穿著大紅衣的神婆,正自己掏弄著自己腸子往嘴里塞進行啃食。

  “啊!。!”

  “別管我,快跑,快跑!”

  男人含淚放棄了被鐵板攔腰砸斷的堂哥,開始向墓外跑去。

  原本今日來至深山,只是為了尋一處古墓,找點材料,來前經過測算,此行順優。

  可誰知一隊人,先是遇到忽然出現的山里瘴氣,羅盤指針又失靈,好在他們也不是普通角色,克服了這些困難后,終于找到了那處墓地。

  墓地并不兇險,只是一個清代地主小墓。

  以他們的配置,這種墓真就是手到擒來。

  可誰知下去后,先是甬道變得極為漫長,碰上了鬼打墻,后又是聽聞了鬼嘯,接下來各種匪夷所思的危機頻發。

  他們只是來地主小墓“借”點東西,可這遇到的陣仗,竟比那些大陵還要兇險!

  一行人,就算各個身手極好,可還是一個接著一個慘死在里頭,最后一個人哭喊著跑出來時,剛爬出墓口,卻又看見洞口四周,站著的密密麻麻的陰森身影。

  他絕望了。

  老屋門口,納鞋底的老太太就坐在小靠椅上,死了。

  她的眼珠子被自己用針挑了出來,放在了針線盒里。

  她家里人,從老到小,從男到女,凡是靠近過來喊她的人,全部都默默地在她身邊坐下,接過她手里的針,將自己眼珠子挑下來,放入針線盒。

  到了夜里。

  針線盒里,眼珠子都放得溢出滾落了。

  老太太身邊,圍坐了全家人,月光下,其樂融融。

  直鉤釣魚的老人,看見池塘里飼養的錦鯉全部翻肚死了后,他神色灰白地跑回老宅。

  他這家,并不擅長正面戰斗,以推演算理作為立家之本,再加上擅隱藏,避因果,行家族分居之法,故而能躲災消禍,綿延傳承。

  可反之也是如此,若是洞穴被仇人找到了,那下場必然也是極為凄慘。

  在陰影下,他們十分可怕,可一旦被放在陽光下,他們其實很是羸弱。

  現在,主家的位置竟被人找到了,那么那些分家,還能幸免么?

  老宅很大,人口卻不多,里頭冷冷清清的。

  他跑到祠堂里,看見一個中年男子,跪坐在蒲團上。

  那是他的兒子,他年紀大了后,就把主家家主的位置,傳給了自己兒子。

  自己另外的倆兒子,全部分家了出去,落于外省他地,改姓傳宗,有生之年,不得歸門。

  “你上次啟封召分家人來,到底是為了做什么,到底是為了做什么!”

  老人聲嘶力竭地大喊,可自己兒子,卻毫無反應。

  “嘩啦啦……嘩啦啦……”

  再抬頭,老人驚愕地發現供桌上的所有先人牌位,全部落地。

  老人的兒子,身體前傾,一縷縷黑氣,自他身上升騰而出。

  “爺爺,疼!”

  “爺爺,痛!”

  院子里傳來哭喊聲。

  老人馬上跑出祠堂,看見自己原本精致如瓷娃娃的孫子孫女,竟然一個個面容扭曲且猙獰,趴在地上開始詭異蜷曲。

  “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我家到底與你有何仇怨,你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老人上前,準備幫孫子孫女驅邪,但他剛準備出手,孫子孫女忽然如厲鬼上身般猛地竄起,撕咬上他的胸口和脖頸。

  看著印堂深紫,眼眸全白的孫子孫女,老人知道,他們徹底沒救了,救不回來了,這是極為可怕的厲鬼不惜毀自身道行強行附身,才能換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對撞掉一個人的魂魄意識。

  兩行清淚,自老人眼角滑落,他不甘地哀嚎道:

  “即使有再大的仇,你為何要對孩子下手,你怎能對孩子下手啊!”

  豐都,鬼街。

  這座縣城絕大部分時候,都處于寧靜祥和的狀態,雖說近些年外地游客漸漸多了,但縣城里真正人氣鼎沸時,還得是節假日或者廟會。

  尋常的一天,天氣預報連續報了幾天晴,現實里卻又連續出了幾天大陰。

  好在本地人對此也早已見怪不怪,他們倒也沒批評氣象臺預測不準是吃干飯的,因為當地一直流傳著一句話:

  豐都的天氣,得看大帝的心情。

  終于,虹銷雨霽。

  太陽終于出來了,沉悶了幾日的鬼街上,也出現了一些人。

  漸漸的,就有人發現,很多鋪面門口的鬼像鬼雕,都出現了裂紋,景區里的很多神像,也都出現了開裂。

  縣城中心位置,本有個雕塑,上頭頂著一個鬼腦殼,算是地標性建筑。

  這鬼腦殼,竟不知什么時候從高高的位置,砸落到地,沒砸到人,卻也沒發出任何動靜。

  當有施工隊帶來工具和吊車,準備將它重新布置安放回去時,剛一觸動,就發現自鬼腦殼里,有汩汩鮮紅流出,流了一大灘后,又順入了街旁的溪水中,將下游染紅了一片。

  年輕人對此只是瞧個稀奇,純當擺龍門陣的談資。

  家里有上了年紀的老人的,則紛紛將火盆置于屋外,擺蠟燒紙。

  一邊燒一邊磕頭,順便對旁邊對此感到不屑一顧的年輕人訓斥道:

  “瓜娃子懂個錘子,這是大帝發怒哩,發怒哩!”

  阿璃正在彈琴。

  只是今天,她的琴聲幾次都被雜音打斷。

  這些雜音不是來自她的心底,事實上,自那次少年以酆都十二法旨,強行將一只形神拘出后,這兩日,她心底安靜得可怕。

  晚上睡覺時,即使進入那個夢里,門檻外,也沒什么動靜,連那種竊竊私語都不見了,針落可聞,反而讓她有些不適應。

  雜音,一個是來自二樓,每隔一會兒,自己奶奶身上都會散發出一縷殺意。

  一個是來自廚房,廚房的門被用禁制符封起,劉姨每次進出,都會不嫌麻煩地先解封再封印回去。

  原本,院子里還有一道的,但秦叔昨日離開了家里。

  最大的雜音,來自三樓。

  原本供奉牌位的房間,門被鎖了。

  第一次,阿璃想要上去取些牌位做材料時,沒能得到自己奶奶的應許。

  阿璃沒有強求,回到樓下。

  因為她當時能感應到,門后頭,多出了很多可怕的東西。

  那是自己奶奶,命秦叔從秦家、柳家老宅里,搬出來的特殊物件。

  琴是彈不下去了,這么多“吵吵聲”下,做什么也不得安心。

  以前的自己,是不會受這些干擾的,反而早已習慣。

  現在,她漸漸習慣了清靜后,反而有些回不去了。

  阿璃起身,離開琴桌,走出書房,恰好碰見了剛剛貼好廚房封印符紙的劉姨。

  劉姨對阿璃淺淺一笑,阿璃看著她,也笑了。

  劉姨忽地感到一陣心痛。

  阿璃是越來越乖,也越來越正常了,要是這樣的日子,能一直平安持續得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劉姨清楚,老太太心里估計也是后悔了。

  其實,劉姨誤會了。

  阿璃的笑,不是對她本人,而是對他們的行為。

  女孩知道他們在擔心什么和準備什么,但這在女孩的視角里,那都是沒有意義的事。

  他怎么會失敗呢,又怎么可能會輸?

  她回到自己臥室,從床下面取出自己的畫框本,將其擺在身前,翻頁。

  總共就四頁,但她每一頁都看得津津有味。

  等翻到第五頁的空白頁時,

  她開始期待,

  這一幅畫,該畫上些什么?

  劉姨來到二樓。

  入冬了,老太太的藤椅上,也鋪了一層毯子。

  劉姨的目光落在右側扶手下邊毯子處,那輕微的長條形凸起。

  她知道,那是一把劍。

  這把劍,老太太早就把它封存在柳家老宅里,上次取出時,還是阿力走江失敗時。

  阿力身負重傷,生命垂危,躺在里面被自己急救治療。

  老太太將劍橫在膝蓋上,在門口坐了一整夜。

  清早,阿力轉危為安,將命保下了。

  老太太將那把劍,又封存回了老宅。

  那一夜后,昔日的柳家小姐就死了,她徹底變成了兩家的主母。

  大小姐可以盡情發脾氣,無所顧忌,但主母,得為這個家忍氣吞聲。

  今天,這把劍又被取了回來。

  有些事兒,其實不用遲疑猶豫太久,在一開始,就能看出是否會發生。

  就比如,這次的劍沒放在膝上,而是放在了右側身下,一個隨時能抽劍起身的位置。

  劉姨走過來,幫老太太泡茶。

  老太太沒喝,只是坐在那里順著藤椅輕輕地晃著。

  兩天了,小遠還沒回來。

  他們這次,可沒去外地。

  按理說,再大的事兒,刨除路程和籌備,真正用在事兒上的,兩天時間也該出結果了。

  老太太親口說過,孩子既然沒跟他們明說,那就不要干預孩子的事。

  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是孩子真出事了,他們會再次捏著鼻子把這事給認下了。

  劉姨什么都沒說,沏茶后又補了些茶點,就離開這里,上了三樓,檢查了一下三樓那間屋子里的封印。

  確認完好后,劉姨就走了下來,再次解開廚房封印,進入廚房。

  壓抑的氛圍,在這座屋里持續。

  一直到夜里。

  劉姨出了一趟門,然后提著一沓東西,急匆匆地上了二樓,眼里滿是不敢置信與震驚。

  此時,老太太的殺氣已經凝成氣壓,遮掩了其它氣息,她已顧不得是否會影響自家孫女彈琴畫畫了,因為她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

  因此,劉姨直到來到二樓,才發現,阿力竟然已經回來了。

  外頭有事,阿力被召走了。

  阿力本不想去,但老太太只是眼簾一低,淡淡說了聲:“你去。”

  阿力走得很不情愿,在家里磨刀霍霍,老太太已經憋悶成那樣子時,他作為老太太的養子,這個家唯一的成年男丁,他該沖在第一線的。

  劉姨原本以為,阿力這次離開,也會像往常那樣,至少十天半個月,沒想到,這次不到兩天的時間,他就回來了。

  老太太依舊躺在靠椅上,手里拿著一疊照片,正在一張一張地翻看。

  每張照片里,都記錄著慘死的現場,而且無一例外,全是奔著滅門去的。

  滅門慘案,在社會上也不算稀奇,但再不稀奇的事,也總有一個定數,去年多少起,今年多少起,再推一推明年。

  又不是兵荒馬亂的年頭,總不至于忽然一下子多了這么多,那就肯定是有特殊原因。

  再者,雖說有些或火災或溺死或其它種種意外,可其中確實夾雜著一些一眼就能瞧出來的非正常詭異。

  而以柳玉梅的眼光來看,每張照片里,都透著問題,哪怕是那些所謂的意外。

  柳玉梅問道:“確定是那家人?”

  秦叔回答:“是在不少現場里搜出了些占卜算卦的東西。”

  柳玉梅點點頭:“那家人最擅長分散開來打洞,有災劫時避世不出裝死充楞,災劫一過就立馬跳出來摘桃子。

  呵,這下倒好,吃得肥頭大耳的,這下子一并給加倍吐出來了。”

  柳玉梅放下了照片,用手輕捏自己的眉心,問道:“知道是誰做的么?”

  秦叔:“不知。”

  柳玉梅閉著眼,說道:“不知很正常,衙門里的公差,本就沒有江湖上消息靈通。”

  秦叔:“按理說,這么大的事,做出來之前,江湖上應該是有風聲的才對。”

  正常的江湖,肯定沒風聲。

  但江湖上的頂級勢力之間,還是要通個氣的。

  因為這個家族雖然不適合在江面陽光下行走,但背地里攪弄風雨的能力是真的沒人敢忽視。

  雖說不是頂級勢力,但也是能站桌邊看別人打牌的。

  能對它動手的,且以如此雷霆手段行滅門之舉的,也斷然不可能是江湖閑散,只能是江湖牌桌上坐著的那些個。

  秦柳兩家雖然沒落了,柳玉梅也不怎么理會江湖上的事,但畢竟還有一層特殊的背景在,再怎么說,也該得到一聲知會。

  柳玉梅:“倒真不像是誰家偷偷摸摸做的,單個哪一家,是能掐死他們一片,卻做不到將他們連根拔起,而只要幾家合力,就斷然不可能沒風聲流出。

  就是幾家合力了,也斷不會奔著只是殺人滅門去的,那一家最珍貴的,不就是那些能掐會算的人么,那才是寶貝,殺了做什么?圈起來自己用也好啊。

  所以,就兩個可能。

  要么,是江湖上新崛起了某個行事風格酷烈的勢力,以這種方式想要立威揚名。

  這一點,看看后續是否有人站在江口吆喝就曉得了。

  要么,是這家不知怎么的,觸怒了可以掀牌桌的那種存在。

  那種存在,這世上有是有,但他們一般不會冒險出手,而且行事這般大,對他們自身也是有著極大損害,并不值得。

  可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兩點符合要求。

  要是第一個可能,等他們吆喝聲望時,倒是可以以咱們兩家的名義,送一封拜帖。

  不求別的,只為咱家孩子鋪路。

  咱兩家雖不如以前了,但還好門面還在,幫他們壯壯聲勢獲取一份人情,惠而不費的事。”

  劉姨忽然笑道:“老太太您以前可不會想著安排這些事。”

  老太太嘆了口氣:“此一時彼一時,咱家這種破落戶想要重新站起來,阻力可比新勢力崛起要更難,本質上,咱們是站在同一條壕溝里的。

  給不了孩子其它的,多幫他借點力,總該是咱們這些做長輩的該做的。

  若是第二條可能,那就什么都不用做了,真有那種存在不知什么原因要出山,那也不該是咱們需要考慮的事,與咱們無關系。”

  柳玉梅側過身,用左手去端起一杯涼茶,一邊喝著一邊看著窗外隨風飄搖的樹葉。

  劉姨再次笑道:“說不定,真可能和咱家有關系。”

  老太太杯子里的茶水,灑了出去。

  她扭過頭,看向劉姨,眼里先是驚愕,隨即震驚,再是釋然,最后……是震怒!

  劉姨是在老太太身邊長大的,她當然清楚這丫頭不會在如此時候無的放矢。

  而若是與自家有關,那就只能是自家唯一那個此時不在屋子里的那位。

  再結合那位正經歷的事以及這幾天她所積攢的怒火與擔心,那這家的滅亡,豈不是真有關系?

  老太太先前是完全沒懷疑過,這事兒會和小遠有什么關系。

  不管怎么樣,一個剛走江才經歷幾浪的少年,怎么可能牽扯出這般大的勢力覆滅風云?

  她是知道少年天資卓絕可稱妖孽,但就算是妖孽,也不至于能做出這般離譜的事兒。

  而如果真是他做的,不管是以什么手段,不管這樣的手段能否復制再現,只要是因他而起,那就意味著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自己剛剛說的,江湖上新崛起的行事風格酷烈的勢力……竟是我家自己?

  “說。”

  老太太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個字說得平穩,再多說一個字,都會發出顫音。

  劉姨拿出自己帶回來的東西,里頭的拜帖、書信,不僅形式上多種多樣,傳送方式也是極為離奇。

  不過,正常來說,這些東西自然不會被送到這里,都是每隔一段時間,她去收攏一次帶回來給老太太看,當然,也會偶爾例外,那就是忽然一下子來得很多時,那一般就是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

  老太太很多年來,都不怎么愿意聽這些煩心事,所以按照常例,都是劉姨自己看了,撿重要的再和老太太提一嘴。

  大部分拜帖和書信都是不需要回的,秦柳兩家有這個底氣,有個別些個需要回的,也是劉姨以老太太名義回一封。

  “這些是各家詢問這件事的書信。”

  “這些是各家對這件事的分析。”

  “這些是想邀您一起,趁著那家出事了,再撈一撈網,看有什么掛落可取的聯合建議,有幾家,已經準備這般做了。

  再怎么處理干凈,應該還有剩余,血脈嫡系的死絕了,也該有外姓旁支和門下,以及祖地。”

  這就是俗稱的,趁你病,要你命。

  就算你全家都死了,那也沒關系,先搜刮一下你家剩余,然后再去你家祖墳和你家先祖打個招呼,讓你家先人們集體重見天日透透氣。

  弱肉強食,本就是江湖自古不變的本質。

  能和和氣氣坐在一起講道理甚至是吵架,那都是建立在你拳頭夠硬有資格坐在那兒的基礎上。

  要不然,自古以來,也不會有那么多小家小派或者江湖草莽,做夢都想拜到高門貴第尋求庇護了,因為他們很清楚一個道理,他們能安全逍遙到現在,不是因為那些大勢力忽然吃素了,只是暫時還沒胃口,懶得拿你打牙祭。

  “這是虞家的來信。”劉姨單獨抽出一封,將其展開。

  放在過去,虞家是能夠和龍王柳和龍王秦并列的龍王家,祖地在洛陽。

  洛陽那個地方,自古就是風水形勝地,能在那里立門庭稱龍王,本身就是一種底氣。

  不過虞家七十年前剛剛出了一檔子事,導致其封門一甲子,十年前才剛剛啟封,傳出有門下人在江湖行走的消息。

  虞家擅長養獸育妖,所以當時江湖傳言,虞家應該是發生了妖物動亂。

  但人家早早地封門,誰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以龍王家的底蘊,倒也沒人真敢上門作死試探,不像秦柳兩家,兩家人基本全部死去,在高層間根本就不是秘密。

  柳玉梅:“傳聞,那家的祖宅,也在洛陽地界。”

  分家藏匿四方,主家自然也不可能高調,那家人一代代的,都喜歡把自己隱藏起來,不過大概的一些消息,龍王家還是知道的。

  劉姨說道:“虞家特意來信告知諸家和門派,他們感應到那家祖宅出事時,派出族人前去查看,有族人觀測到了森然純正的鬼氣,這鬼氣來自西南,豐都!”

  當豐都這個地名出現時,柳玉梅和秦叔都沉默了。

  這是一個地名,卻也代表著一個人名,甚至是一段神話。

  劉姨因此來判定,這件事可能和自家有關系的原因就在于……陰家唯一后代,拜的是自家龍王。

  有一個幕后勢力,在算計自家走江人。

  有一個喜歡隱藏在黑暗中的大勢力,被人連根拔起。

  引動這場滅門殺戮的那位存在,還和自家走江人有關系。

  當這三件事發生在同一時刻時,要說和自家那位沒關系,那可真是太蠢了。

  “呵呵……哈哈哈哈!”

  柳玉梅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忍不住手掌拍打著座椅扶手。

  扶手沒事,但震蕩出去的氣勁,不僅將茶幾上的茶壺碗碟全部震碎,更是讓屋子里擺放的所有瓷器玉器也都裂開。

  窗外的那幾棵樹,本還在冬日里與寒風做著最后掙扎,也在此刻被震得枯葉紛飛,只剩光禿禿的枝杈。

  老太太自是不心疼這些玩意兒的,無論它們隨便丟出一個在市場上有多么珍貴。

  柳家大小姐開心,砸點碗碟玉石,又怎么了?

  這口氣,她從阿力走江失敗開始,就一直憋到現在,今日,終于得到了釋放。

  劉姨和秦叔對視一眼,然后繼續默默看著老太太的開心。

  雖然依舊有太多疑問和不解,但至少事態,并沒有變壞。

  而且,他們也很清楚,這次事情要真是小遠搞出來的,那以后……誰還敢再偷偷摸摸的針對秦柳兩家走江者?

  甚至,連秦柳兩家的門庭,也將因此被重新刷新,牌匾這東西,本就是該用血來擦拭的。

  老太太笑了許久,終于停了下來。

  但老太太明顯還未盡興。

  所以,老太太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秦叔,故意用一種慵懶的腔調說道: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秦叔跪了下來,低下頭,他發覺自己已經有些習慣了。

  而且,他也沒料到,自己這么大年紀了,還要承受一次次“你看看別家孩子”的對比打擊。

  好在,小遠不是別家孩子,是自家孩子。

  秦叔這次跪得,心里還真沒什么愧疚,純當老太太喜歡,自己再給她助助興。

  老太太低頭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起腳,對秦叔輕輕踹了好幾下,罵道:“你啥時候也學阿婷,變得鬼精鬼精的。”

  跪在地上的秦叔也笑出了聲。

  轉而,老太太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聲道:

  “不是說要聯合一起去吃絕戶么,你們倆給我去,旁系子弟,一切有牽扯干系者,但有幸存,都給我清理干凈。

  那家的祖宅、祖墳,給我刨它個三犁三清。

  他家既然敢對我家孩子下手,

  那我,

  就要徹底抹了他的傳承!”

  秦叔撐起一條腿,劉姨單膝跪地,二人齊聲道:

  “我等領命!”

  回去的路上,是陰萌開車。

  沒辦法,譚文彬尾巴骨摔斷了,這會兒坐不下來,只能去后車廂與林書友和潤生搭伴一起躺著。

  李追遠倒是會開車,但畢竟要經過市區人多的地方,會遇到交警。

  陰萌一邊開車一邊不時偷偷看一眼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小遠哥。

  她有些尷尬,更沒經驗可以去尋求,那就是自己近兩千年前的先祖和自家老大發生矛盾時,自己該怎么處理。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她和那位先祖沒什么情分,她絕對是站自家老大這邊。

  拎不清楚這個,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李追遠則在思索,自己到底在哪里得罪了酆都大帝?

  弄得人家堂堂大帝之尊,竟要以“歸家祭祖”的理由,騙自己去豐都?

  自己要真是傻乎乎地陪著陰萌歸家祭祖,那很可能被擺上桌的祭品就是自己。

  按理說,不應該的啊,自己和酆都大帝不僅沒仇,而且一是酆都十二法旨傳承者身份二是陰萌關系,怎么著也算半個親戚?

  所以,失去的這段記憶里,自己到底對酆都大帝做了什么惹他發怒的事情?

  李追遠能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些變化,肯定不僅僅局限于魏正道黑皮書的那道術法。

  但具體發生了哪些變化,以及能否找回些許失去的記憶,得需要自己在夜深人靜時,慢慢去發掘和體會。

  回到學校時,天已黑,宿舍都關門熄燈了。

  陸壹這幾天都沒回宿舍,全都睡在店里。

  這會兒聽到熟悉的皮卡聲,他馬上打開店門走了出來,幫忙一起將仨病號搬進了地下室的房間里。

  李追遠對陰萌說了聲,讓她去找大夫過來看看,就離開了。

  他得去報平安,這次不僅是阿璃在等著自己,老太太他們,才應該是最心焦的。

  校醫務室,值班辦公室內。

  深受領導重視的范樹林醫生,繼續值著夜班。

  病人不多,晚上也沒啥事兒,他手里就拿著一本露骨雜志,坐著細細品讀,溫習人體構造。

  這也算是,單身年輕男人,難得的愜意放松時光,一邊看再一邊做著幻想,再時不時地換一下翹腿坐的姿勢。

  這些雜志,還是譚文彬當禮物送給他的。

  只是可惜,近期他也不往自己這里送病號了,倆人的感情,也就有些淡了。

  門忽然被推開。

  范樹林抬頭看去,發現門口走廊燈下,站著一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年輕女孩。

  “你是……”

  “譚文彬讓我來找你的,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好,你等我把同事先喊醒代班。”

  范樹林將雜志藏了下去,喊起了同事后,就打包了些器具跟著陰萌走了。

  陰萌兜里放著紅包,也準備了不少說辭,因為她知道這位范醫生不太好請,但沒想到,他其實很好說話。

  范樹林走在前面,還回頭催促道:

  “我們走快點吧,救人要緊。”

  “好,謝謝。”

  “不用謝,身為醫生,救死扶傷本就是我的天職,這是我應該做的。”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李追遠來到了柳奶奶家。

  他推開院門時,一樓落地窗就打開了,身穿白色綢質睡衣的阿璃,光著一雙腳,站在那里等著自己。

  她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卻沒有多少掛在臉上的擔心。

  李追遠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自從走江以來,每一浪過去后,回到家里見到阿璃,是他最放松的時刻。

  只是這次,二樓窗戶位置,顯露出了柳玉梅的身影。

  “小遠。”

  “奶奶。”

  “你先上來一下。”

  “好的,奶奶。”

  李追遠先把自己的背包放入阿璃房間,然后來到二樓。

  二樓開間處,原本小小的茶幾,今兒個換成了一個大圓桌,圓桌上擺滿了各種點心吃食,多到放不下,甚至得和旁邊的兩張小方桌拼一拼,茶具更是有好幾套,茶葉留置得更多。

  這是擺明了是一副,要開大型茶話會的架勢。

  “小遠,坐。”

  “好的,奶奶,我剛進來時,沒看見劉姨和秦叔?”

  秦叔偶爾會出門,但劉姨大部分時候都會待在家里。

  “哦,老宅后頭的那塊地荒得長草了,我打發他們倆回去翻一翻。”

  “是這樣啊。”

  柳玉梅起身準備泡茶。

  “奶奶您坐著,我來。”

  “好吧。”柳玉梅也沒強求,她轉而拿起銀筷,夾了好幾塊點心放到少年面前的盤子里,“嘗嘗看,這些點心是特意尋來的,現在會做的老師傅不多了,可不容易吃到。”

  “好的,奶奶。”

  一老一少,相對而坐,喝著茶,吃著點心。

  柳玉梅拿起旁邊的絲帕,擦了擦嘴角。

  李追遠也端起一杯茶,將嘴里余下的食物順了下去。

  其實茶點不是這般吃的,往往是一小塊點心就一壺茶,然后一坐一個下午,連續吃多了會容易膩,但他是真的餓了。

  返程時,還是通過大家傳呼機上顯示的時間與日期,才知道失去的記憶的時間,竟足足有兩天。

  好在出發前都是吃飽喝足的,兩天昏睡再加上醒來后馬上進游樂園遇到變故,緊張刺激下真不覺得餓,要是再多昏睡個幾天,怕就真要餓得沒力氣打架了。

  柳玉梅特意布置下這么多茶水點心,就是為了來配故事的,這次的事,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所以,她不想等壯壯來時,再聽壯壯說,上好的食材,被壯壯來一手大雜燴出鍋,那真是可惜了。

  李追遠看著坐在對面的柳奶奶,眨了眨眼。

  柳玉梅微笑道:“好了,孩子,可以開始說了。”

  說著,柳玉梅手肘撐著桌面,身子輕輕一側,做好洗耳恭聽準備享受的架勢。

  李追遠抿了抿嘴唇,有些尷尬地開口道:

  “柳奶奶。”

  “嗯。”

  “我不知道。”

  請:m.xvipxs.net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