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個吃晚飯時,譚文彬說周末石港鎮廣場那里會有摸獎大會。
時下,彩票行業在大陸確立發行還沒多少年,但摸獎風氣早已風靡,展開形式也十分親民。
一個大場地,兩條道邊都是穿著統一服飾的售賣員,民眾熙熙攘攘走在其中,可以一張一張買也能一盒一盒買,買完就現場刮再現場兌獎。
一等獎通常是小汽車,會被擺在高處最顯眼的位置。
李追遠覺得,自己每晚睡覺前都像是抓著一張彩票,醒來時就是兌獎時刻。
而且每次都有不錯的保底,且時常會開出驚喜。
比如今天早上,他醒來時,看見阿璃穿著一件暗金繪紋的馬裙,再搭配上身的白衣,顯得既颯然又精致。
許是察覺到自己的偏愛,她最近穿馬裙的頻率明顯增高。
這還是柳玉梅苦口婆心勸阻的結果:“哎喲,我的孫女唉,他就是再喜歡你也不能天天穿一個款式呀,容易看膩的。”
房間里又擺了一張大桌,上面鋪陳著筆紙以及各式顏料。
這些,都是阿璃直接從柳玉梅那里搬來的。
從紙張到筆都不是凡品,甚至連那顏料,都是以古法制成的,柳玉梅在吃上并不講究,可生活里用的那些尋常物,一個個都是稀罕品,甚至都算是文物了。
當然,她本人可能并不覺得這是奢靡,因為她自小到大,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一如早前她送個見面禮不是玉扳指就是耳環,拿個買禮物的錢都是按沓算,真不是在炫富。
炫富和大方的區別就在于,她是真心打算給。
此時,阿璃正在畫畫。
她現在不用早起來到屋里坐那兒等男孩醒來了。
李追遠坐起身,輕輕伸了個懶腰。
女孩持筆看過來,微微側過頭。
李追遠笑了笑,下床去洗漱,洗漱完端著臉盆往回走時,下方柳玉梅招了招手。
“柳奶奶。”
“來,把你的畫作拿下來,讓奶奶欣賞欣賞。”
“好的,奶奶。”
柳玉梅笑著坐下,《柳氏望氣訣》得等阿璃病徹底好了,自己收這臭小子當柳氏記名弟子時才能教。
但琴棋書畫這些,不礙事,可以教。
不對,這小子下棋不用自己教了,他下得比自己好。
李追遠捧著兩幅畫下來,在茶案上鋪開。
一幅是自己剛畫完的,一幅則是阿璃畫的。
畫中取景都是清晨站在二樓露臺,眺望鄉野的景致,也是這一幕,才促使李追遠想要學畫。
柳玉梅目光掃過,隨即微微蹙眉,說道:
“要是換個一般的老師,當給你一個天才般的評價,因為畫得很好。”
“奶奶,請您賜教。”
“但問題,也就出現在這里,你技巧上跟阿璃學得模仿得幾乎看不出什么差別,但你在收放上,做得太自如了,自如得過于刻意。
初看確實覺得不錯,可細品之下,滿滿的都是匠氣。”
“奶奶說得對,這確實是我的問題。”
兩幅畫雖然畫的是一個景致,而且阿璃的風格更陰沉自己則更陽光些,但阿璃畫的像是會動,而自己畫的,就算營造了動態卻也依舊是死的。
“書畫這一道,很多人一輩子都在技巧上鉆研,但真正的大家,得玩出新的門道花樣才叫有趣,通俗點來講,得融入感情。”
李追遠目光一暗。
“你年紀還小,畫成這樣已經很了不得了,也不必去為賦新詞強說愁。”
“感謝您的教誨。”
“教誨談不上,因為是你,我才說得重了些,其實也是雞蛋里挑骨頭。”
李追遠笑著點頭,將畫收起。
劉姨適時出來,喊了聲:“吃早飯啦!”
坐下來,去拿咸鴨蛋想給阿璃剝,卻被女孩搶了先。
想再去拿第二個時,女孩又拿走了。
不一會兒,女孩剝開了一個鴨蛋,送到自己面前。
自己眼睛是好了,但有些習慣,女孩卻不愿意再改回來。
李追遠一邊吃著一邊思忖著柳玉梅說的話,學了一個月,自己這畫畫水平其實是可以去比賽拿獎了,畢竟自己還是少年組。
但在真正的大家面前,自己的畫作比那些專做臨摹畫吃這口飯的老畫師,匠氣更重。
自己繼續努力畫下去,未來的終點大概是國內有名的造假畫大師。
可是,怎么做才能融入感情呢?
或許,是風景的問題;那就干脆,換一個畫的對象?
李追遠看著正在細心用筷子挑鴨蛋出來的阿璃,他心里有了個念頭。
“啊啊啊……”
譚文彬的呵欠聲,打得又響又長。
他爹同意他繼續住在這里,也同意他跟著小遠上下學不去上早晚自習,但他實際上并沒有多么輕松。
自己再怎么做題,都沒有小遠給自己出題的速度快,而且他能感覺到,小遠在給自己出題這一途上,也是越來越進步。
起初都是給自己本本難啃的題,現在則是開始講究難易結合了,有些題他都能看出來,這是小遠故意出給自己讓自己可以絞盡腦汁一步步算出來獲得快樂的。
雖然看出來了,但他也是真快樂,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小泥鰍,在小遠手里被隨意揉捏著,他還挺樂呵。
唯一的遺憾就是,這一個月來,很安靜,沒有死倒。
他問過潤生,以前也這樣么?
潤生回了句你來之前我都疑惑為什么村里死倒忽然變得這么多,你來之后,就正常了。
這讓譚文彬一度感到很愧疚,認為是自己的出現,破壞了風水。
不過,李追遠倒不覺得枯燥無聊,他現在主要精力一在學畫,二在鉆研《正道伏魔錄》,順帶著,研究起侏儒父子留下的那些掛落。
男孩覺得自己現在過得挺充實,死倒出現的頻率還是適中一點比較好,要不然今天白家娘娘明天魚塘剝皮的,他也受不了。
李三江今天很安靜,默默地喝著粥。
早飯吃完,潤生推出了三輪車。
車上擺著兩個小板凳,都用布包裹著。
譚文彬則推出自己的自行車。
那次放學回家對他而言簡直就是煎熬,他覺得不該在車里而應該在車底。
“太爺。”李追遠沒急著上車,而是走向李三江,露出些許扭捏與期待。
絕大部分孩子,在這個時期,都有過這種表情,尤其是在面對隔輩長輩時。
“哈哈,明白。”
李三江從兜里掏出錢,錢不多,至少比他以前動輒給曾孫整票子時,要少太多了,但作為每天給的零花錢,卻又是當下大部分農村孩子甚至是城里孩子都眼饞羨慕得緊的。
在花錢方面,李三江一向舍得,對小遠侯,就更舍得。
“嘿嘿。”
李追遠收下了今天的零花錢。
他拒絕了李三江一次給自己一個月零花錢的提議,因為他分成每天都要一點,太爺就每天能多一些快樂。
自己,也能多一點嘗試得到快樂情緒的機會。
和阿璃一起坐上車,三輪車駛下壩子。
女孩堅持每天早晚接送男孩上下學。
李追遠還特意留意了一下,發現柳玉梅沒讓劉姨跟著,暗處,也不見早已離去的秦叔身影。
她是真的讓自己孫女就這么出去,也知道怎樣才是對孫女以后好。
不過,有潤生保護,阿璃也出不了什么危險。
不對,就算沒潤生保護,好像阿璃也出不了什么危險,潤生更多的,可能是保護那些企圖靠近阿璃的人不要有真正的危險。
大中學的校門口,早中晚永遠是最熱鬧的,沿校門的街鋪也是早早地開張。
有時候李追遠會買個燒賣、火餃這類的,和阿璃分著吃。
主要嘗個鮮,畢竟在家里吃過早飯了。
亦或者買些小飾品送給阿璃,幫她填充箱。
柳玉梅告訴李追遠,阿璃每晚上床睡覺前,都會蹲在箱前,把藏品一個一個地小心整理一遍。
可惜的是,阿璃不能上學。
她現在對家里人,比如太爺、譚文彬、潤生這些,是沒什么排斥了,靠近了也不會起反應,甚至對李維漢崔桂英以及翠翠潘子雷子他們,這些常到家的人,也能做到克制。
但真讓她上學和一大群學生一起坐教室里,她是無法接受的。
最重要的是,阿璃對學校生活不感興趣,對朋友小伙伴也不向往,傳統的救贖者視角在她身上,都是那么的多余。
甚至,她可能對這個世界都沒什么念想,她喜歡的,只是通過男孩讓她接觸的這個“新世界”。
和潤生阿璃揮手分開后,李追遠和譚文彬跟著初中生人群,走入校門。
高中生早自習更早,因此除了家住特別近的,其實大部分高中生尤其是高三生,都會選擇住校。
譚文彬以前就住校過,后來他在寢室里和人打架,就住家了。
走進高中教學樓,都在上早自習第二節課,除了老師的講課聲外,顯得很安靜。
譚文彬斜背著書包,邊走邊甩動著劉海,他很享受這種特立的感覺,覺得自己很有腔調。
哪怕是路上遇到其他老師或者主任校長,他都絲毫不怵,畢竟他們都對自家老大很溫柔客氣。
連帶著,也會對他點點頭。
其實,也就只有譚云龍夫妻還抱有自家兒子能沾點文曲星仙氣的念想;
對于校領導和老師們來說,則是獻祭一個譚文彬確保一個省狀元,買賣劃算。
李追遠走到教室門口,英語蘇老師正在講完形填空題。
蘇老師對李追遠笑著招招手。
李追遠也回以基礎靦腆笑容。
不用喊“報告”影響同學了,直接走進教室,譚文彬先坐進里頭,李追遠隨后坐下。
從抽屜里抽出《正道伏魔錄》,李追遠開始看了起來。
在英語環境里,這種“古典著作”,更顯芬芳。
只是,坐了一個月,他是真的不喜歡門口第一排這個位置。
因為班里同學每次經過這里時,都會特意放緩腳步看他,哪怕他已經很注意不去和同學們交朋友了。
外班學生似乎把經過這里,當作課間散步的標地,明明高三13班在中間,不是去廁所的必經之路。
老師們就更夸張,上下課前寧愿繞路也要從這里走過去,再駐足窗邊或者門口,投以慈愛關懷的笑容,仿佛每天都要固定幾次來給自己種下的蘭花草澆澆水。
因為自己的原因,教導主任和校長們,來這里的頻率直線提高,他們是不用區分課間的,因此班級里的學生現在都不敢上課看武俠小說和講悄悄話了。
偶爾抬頭才會出現于窗外的驚悚,現在已經變成了直面慘淡的人生。
李追遠真心喜歡這一列的最后一排,靠著門,空間大,垃圾桶不在這里,而是在里側那一排后面。
從風水角度上來講,坐鎮此地以觀天下,標準的潛龍在淵位。
其次就是老師課桌兩側的位置,左右護法。
以前,譚文彬是右護法。
可右護法背靠教室門,并不好,易受驚,處生厥。
最好的是左護法,其身前被講桌遮擋,上承天子意下毗萬民心,大隱隱于市。
還是因為人多,一個班七十幾個學生,以前自己上學時,可沒有這么多人,而且每學期都會重新調整,有些同學是跟不上下去了,有些同學則是生病了。
早自習課鈴響起,英語課結束了。
這里高中是上午四節課,下午四節課。
但早自習可以分為兩節課各半小時,午自習一節課一個小時,晚自習四節課各一個小時。
課表上,自習課都是標注了學科,學校要求老師必須到場當正課上。
如此密集的課程,把李追遠都嚇了一跳,要是他們以前按這種課表上課,自己和同學們受不受得了先不說,教授們肯定先累倒一大片。
課間,同學們開始快速收拾文具。
李追遠好奇地問道:“彬彬哥,怎么了?”
“今天月考啊,你不知道?”譚文彬也在收拾文具,但看了一眼李追遠手中的封皮書后,頓了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開學一個月,開始摸底月考。
為了防止作弊,高三和高二混班考試,根據考試號去其它班級入座。
其實,都高三了還去作弊很沒意義,純粹自欺欺人,但現實往往反人性,因為真的有不少高三生愿意作弊作到三模。
這時,班主任孫晴走了進來,問道:“小遠,你要參加月考么,還是去我辦公室坐坐?”
“考吧,不過,能第一場考試時把所有科目卷子都給我么?”
“好的,沒問題,我去幫你取。”
李追遠清楚學校想要自己做什么,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種大型考試自己還是得參加的。
一是確保自己繼續不聽課不寫作業時老師們依舊和煦如風,二是幫彬彬哥摸一下脈絡以方便給他出題。
他確實不太會教人學習,所以他在學。
李追遠起身,去前面墻上看自己的考試號。
“哥,你回來,你考試號就在原位。”
“哦。”
李追遠坐了回來。
譚文彬則去了左側那一列第一位。
以前,譚文彬只在雜志上看過一句話,除非你長得足夠帥,否則你根本就體驗不到女生會有多主動。
現在他很想加一條:原來你只要成績足夠好,學校也能一點矜持都不要。
第一場考的是數學,監考的是本班數學閆老師。
卷子發下來后,閆老師又將其余科目卷子一并放在了李追遠桌上,輕輕拍著李追遠的肩膀,微笑道:
“數學可以做做,其他科目你挑著做吧。”
“嗯。”
然后,閆老師把自己的茶杯放在男孩課桌上:“新杯子,新泡的茶。”
“謝謝老師。”
旁邊被分配到這間考場的高二男生,看著這一幕目露驚恐。
等考試時,看著隔壁小男孩“唰唰唰”開始寫答案,更是心態開始炸裂。
不是,就算答案擺在你面前,都沒你抄得快吧?
李追遠很快做完了數學卷,拿起物理卷開始寫。
閆老師走下來,拿起數學卷,又拿出紅筆,直接開始批改。
他很滿意,他覺得男孩沒有因為成績好而驕傲自滿,依舊謙遜追求進步。
瞧瞧,這次大題目就沒用超綱的解法,而且每個解答題前面都寫了個大大的“解”。
做到語文最后時,李追遠停頓了一下。
因為作文題目的主題是:母愛。
但也只是停頓了一下,李追遠再次以標準體寫了一篇母愛作文,里頭的李蘭簡直慈愛偉大得不像話,是自己的好榜樣。
唯一沒法做的,是英語聽力題,那就不做了吧。
李追遠檢查了一下試卷名,起身,將所有卷子交給了閆老師。
“手酸不酸?”
“有點。”
“叫你不用寫這么多的。”閆老師責怪道,“去我辦公室歇歇,睡一覺?”
“我去校長辦公室吧。”
“也對,那里安靜,記得午自習時來小教室講一下題。”
“好的,閆老師。”
李追遠站在講臺上,低頭看向下面坐著的譚文彬,他已經做到解答題了,而且一直在寫,停頓比較少,沒咬指甲。
回到課桌旁拿起一本書,李追遠走出考場,徑直走向校長辦公室。
快到門口時,聽到里頭傳來不小的聲音,他本意想離開,去尋其它辦公室。
但聲音里,他聽到了李三江、李維漢和崔桂英。
他知道太爺和爺爺奶奶們為什么會來,因為自己說了自己在上高三,譚文彬也作證了,甚至連雷子潘子英子他們也作證了。
但對老人們而言,還是太過難以理解,所以組了隊,今天特意進學校看看想眼見為實。
應該是進來后,就被吳校長請進了辦公室。
怪不得太爺今天吃早飯時那么安靜。
一種本能,讓李追遠想轉身離開,因為他知道自己推門進去后會發生的事情,老人們的欣喜與欣慰,吳校長的夸獎與勉勵。
他渴望避開這種既定的流程。
可腦海中此時卻又浮現出了電話那頭李蘭的腳步聲,自己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這種病情本能,并不難克服。
李追遠推開校長室的門,里頭坐著的太爺和爺奶全部站起身看著孩子,李追遠走過去,面露笑容被他們抱著。
吳校長說了很多勉勵的話,李追遠半低著頭,恰到好處的靦腆害羞。
確認了這件事后,太爺他們很快就走了,李追遠來到過道邊,看著下方正往校門口走的三個老人。
太爺叉著腰,走出戲臺上欽差的步伐。
李維漢拿著水煙袋背在身后,一向沉穩老實的他,肩膀都搖晃了起來。
崔桂英則拿著手帕,不停笑著抹眼淚。
李追遠很慶幸,自己剛剛沒有選擇轉身離開。
聯想起自己剛寫的那篇作文,他意識到,自己以前模仿李蘭可能是一種錯誤,自己應該早點拿她當反面教材去規避。
要是能早點意識到這一點,自己病情也不至于在這么小的時候就發展得如此嚴重。
“小遠啊,你爺爺奶奶他們居然還不相信你上高三了,呵呵。”
吳新涵把男孩又拉進辦公室里,他把自己的辦公桌讓給男孩看書,還從抽屜里拿出了飲料和巧克力。
他知道,男孩參加了月考,這很好,定期給大家吃定心丸。
同時,他也知道,男孩在奧數班里當助教。
李追遠拿起魏正道,看了起來。
校長則坐在對面,看著文件,想抽煙時出去點一根煙,抽完再回來。
上午第二場的考試結束鈴響起,李追遠拒絕了校長去食堂吃小灶的邀請。
走到校門口,等到了譚文彬,譚文彬依舊帶著鄭海洋。
仨人平日里雖說是在外頭吃得多,但也不是頓頓吃小炒,基本以面條蛋炒飯為主,當然了,這在當下也是只有雙職工家庭子女才消費得起的。
學校大部分以農村家庭子女為主,不少人連食堂都不去,回宿舍吃家里帶的干糧。
咸菜咸醬也是自己帶的,很多時候會分著互相吃對方媽媽的手藝。
譚文彬挺有錢,自從跟著李追遠后,他爹媽零花錢給他漲了很多,鄭海洋則是更有錢,要不然那些混混也不會敲詐勒索他。
這年頭,當海員薪水本就高,還有很多外水收入,純按零花錢來算,譚文彬在鄭海洋面前也只能算個貧困戶。
譚文彬點了五碗面,他一個人吃一碗,腦子吃兩碗。
鄭海洋先去買了三瓶汽水,又要了三個荷包蛋三個獅子頭和三個雞腿。
他樂得跟著他們玩,上次潤生給那幫人打得太慘了,這段時間沒人敢來找他麻煩,尤其是李追遠現在在學校的地位,校內更沒誰敢不開眼刺撓他。
“遠子哥,彬哥,我昨天做了個夢。”
鄭海洋也學著譚文彬喊小遠“哥”。
“啥夢?”譚文彬大口咬著雞腿問道。
“我夢到我爸帶我去尋寶,這個夢很真實。”
“你爸不是在海上么?”
“嗯,潛水去尋寶,在海底有好幾艘沉船,里面金銀珠寶老多了。”
“呵,那你撈到了多少?”
“沒撈到多少,剛準備拿,夢就醒了。”
“這算什么夢?起碼拿到金銀珠寶,到岸上后,找夢里的我好好瀟灑瀟灑嘛。”
“嘿嘿嘿。”鄭海洋撓著頭。
譚文彬又看向李追遠:“小遠哥,這個夢能解么?”
李追遠搖搖頭,喝了口面湯:“我不會解夢。”
“哦,也是,這個夢,太花里胡哨了,你小子,是想發財想瘋了,家里條件這么好,你怎么還這么想要錢?”
“可能是我以前被他們勒索怕了,拿不出錢就要被打吧。”
李追遠繼續低頭吃面,其實,他會解夢。相對看相算命而言,解夢只能算個基礎低端活兒。
因為大部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能順著解。
除開極少部分,那是真的心有所感。
最典型的,一個是胎夢,可能不是孕婦本人做,而是孕婦的親戚做。
另一個,就是有親人離世時,確實是會有人在還不知情的情況下當晚做夢夢到他。
沉船、海底、金銀、父親帶你尋寶又無疾而終……
職業、風險、告別……這些要素都有了。
擱古代,通訊和道路不發達,相隔兩地,子女忽然做了這樣的夢,尋人解一下,要么就即刻歸鄉要么就要準備異地遙望披麻戴孝。
很多文人記載的故事里,都有類似的橋段,他們很重視這個,因為涉及到仕途丁憂。
不過,這種東西本就沒準,李追遠一直克制自己不去亂給人看相算命,所以自然不會在這種話題上展開。
鄭海洋忽然幽幽道:“小遠哥,真的沒事么?”
他內向,但內向的人往往心思細膩,先前的話,其實也是一種鋪墊。
李追遠疑惑道:“什么?”
“我問了我鄰居的爺爺奶奶們,他們意思是說,這個夢,不太吉利,讓我夢點好的。”
李追遠搖搖頭,很篤定地說道:“封建迷信,都是騙人的東西。”
“噗……”
譚文彬嘴里的面直接噴了出來,更有兩條從鼻孔里竄出。
他馬上低下頭拿紙開始擦拭,要不是親眼見過你布置風水弄死了那對侏儒父子,我就真信了。
“呵呵。”鄭海洋臉上重新流露出笑容,問道,“小遠哥,你上午考得怎么樣?”
譚文彬接話道:“除了英語,其它應該都考得不錯。”
“啊,上午考英語了?”
“我們考數學時他就全考完了。話說,你怎么不問問我考得怎么樣?”
“那彬哥你考得咋樣?”
“我不知道。我以前考試時很多題目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現在,感覺挺熟絡的,有種老朋友串門的感覺。”
“那具體是好還是不好?”
“我不清楚,我怕它殺熟我。”
“啊?”
“等具體分數出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我倒是都做了,數學和物理的最后大題我也寫了。”
“彬哥,這又不是語文,你寫滿了也不得分。”
“去去去,這還用你教?”
中午吃過飯,三人就回到學校,下午還有三場考試,午自習則是照常上課。
李追遠沒回教室,而是去了平時不開課的小教室。
里頭已經坐了十幾個人,高三高二的都有,是數學組老師選拔出來以應對市奧林匹克競賽的。
時下大陸奧數風正盛,這種比賽要是能一層層比上去得到好名次,對升學有著巨大優勢。
李追遠原本是被閆老師邀請加入學習參賽的,但過了幾天,他就被幾位數學老師邀請出題了。
因為競賽題難度大且更靈活,所以李追遠剛進組時,就經常看見老師和學生們一起埋頭苦思的場景。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自己的學習條件其實是非常優渥的,可那僅限于大城市,放眼全國,教輔競賽資料的市場化,其實才剛剛起步,很多學校都還在苦求去外頭大中學復印他們的模擬卷給自己學生做。
黑板上寫著李追遠昨天寫下的題,有一半題目已經被打上勾了,李追遠拿起粉筆開始在沒打勾的題目下面寫下解題過程。
然后,下面的學生和老師,紛紛露出恍然的神色,不停地發出:
“哦~原來是這樣。”
李追遠也覺得很輕松,教他們比教彬彬要簡單得多,不用自己特意把步驟顯得很詳細,也不用考慮難易結合保護其學習積極性。
就算有看了過程還沒懂的,也會問身邊人,要是再不懂也沒關系,他會被剔除出去回教室好好上課。
擦去題目后,李追遠繼續出題。
下面老師和學生開始抄,除非比賽前,否則其余時候,大家要么有教學任務要么有學習任務,不可能整天泡在這里。
外頭,吳校長特意帶著幾個副校長和主任,靜悄悄來到小教室門口探班。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還得站在板凳上在黑板上寫題目,大家臉上都流露出自家地里挖出石油的喜悅。
“我覺得,這次市比賽,咱們校應該能過幾個了。”
“我覺得,至少有一個穩過的……”
“你是不是還覺得,這個穩過的還大概率能拿市里第一名?”
南通本就是教育大市,下轄六縣一市里都有拿得出手的名牌中學。
而本中學,哪怕是在本縣,都不屬于第一梯隊,等于是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吳新涵摸了摸下巴,老懷甚慰,不枉自己專程當司機去請人家入學。
以前每次開會,都是看著他們在那里故作謙虛地陰陽怪氣,他吳新涵,可是不知道打了多少份陰陽怪氣的腹稿了,看來,這次也該輪到自己表演了。
這時,旁邊一位主任似乎高興得過了頭,暈乎乎地說了句:“咱這個算不算高考移民?”
旁邊幾位同事,立刻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
吳新涵都被逗笑了,直接提前預習陰陽怪氣道:“誰家特意從京里移民到江蘇參加高考?”
頓了頓,他繼續道:“你個大聰明,咋不從東北運煤去山西賣呢?”
主任趕忙舉起手,解釋道:“我指的是這種快樂。”
上完奧數競賽課,李追遠又回到校長辦公室。
看見校長正帶著倆體育老師正在掛簾子,簾子后還有張彈簧床。
“小遠啊,你以后就在這里休息,教室里的課桌太硬。”
下午考試考完,距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李追遠回到教室。
班級里,所有人經過一整天的考試,都顯得死氣沉沉。
連譚文彬現在都耷拉著腦袋。
但是,晚上還有考試,為了壓縮時間,今天會把所有考試都考完。
這也就意味著,譚文彬今晚不能和自己一起放學了。
“彬彬哥,你今晚回自己家不?”
“不啊,我晚上考完放了學就去壯壯家。”
“哦。”
“我等月考成績出來再回去。”譚文彬支起脖子,翻開書,開始背概念點。
看了一會兒,他就又趴下來了,揉著肚子,應該是肚子餓,大腦停工了。
李追遠從口袋里掏出巧克力,遞給了他。
“咦?”譚文彬馬上接過來剝開放入嘴里,“哪來的?”
“校長室里的,嘿嘿。”
“別說,確實好吃,不愧是校長開過光的。”
說著,譚文彬舉起手臂一個投籃,將巧克力拋向鄭海洋,正好砸中鄭海洋腦袋,把鄭海洋嚇了一跳,見是巧克力才笑出了聲。
女班長聽到動靜,抬起頭,瞪向他。
譚文彬絲毫不怵,回瞪過去。
笑話,要是連班長都怕,哪還有臉當什么右護法啊。
不過,回瞪之后,譚文彬又做了個拋物線。
“叮咚”一聲,巧克力這次精準落在班長桌上。
班長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班長周圍的同學,都一齊發出:“喲喔~”
但當事人譚文彬毫無所覺,丟完后就低下頭,問李追遠:“小遠哥,最近沒撈死倒你不急么?”
“沒有啊。”
“你不是最喜歡撈死倒的么?”
“嗯,遇不到有什么辦法。”
“不出去找找?你天天上學放學的,死倒又不可能來學校視察工作見你,它是死倒又不是領導。”
“上次我眼睛出問題了。”
“額,這不是好了么?”
“讓太爺擔心了。”
“哦,我知道了。”譚文彬點點頭,“確實,那咱還是講個緣分吧。”
“叮鈴鈴!!!”
放學鈴響起。
同學們紛紛強行撐起身,慢騰騰地走出教室去各處覓食,因為知道晚上還有幾門考試等著,所以大家都顯得死氣沉沉,像是一群死倒。
“彬彬哥,借你幾本書和卷子,我帶回去。”
“這是要幫我擺供桌祈福月考成績?”
“阿璃需要。”
“好,我給你,我幫你提吧,反正我和海洋還得去校門口吃飯,正好提給潤生。海洋,海洋,你還坐那兒干嘛,吃飯去了!”
班級里的人都走了,就剩鄭海洋還趴在課桌上。
譚文彬走了過去,拍了拍他后背,問道:“咋了,身體不舒服了,剛才不還好好的么?”
誰知,這一拍下去,居然拍出了“吧唧吧唧”的水聲。
鄭海洋也如同應激了一般,原本伏在課桌上的他猛地直起身坐起,嘴巴鼻子耳朵眼睛里,都有水在不停地滲出。
其腳下,更是早已聚了一灘濕的,還在繼續快速擴散。
他面色慘白,神情呆滯,下一刻,如同一個溺水的人仰起脖子,
開始喊道:
“有個王八,葬在海下;誰敢扒拉,死他全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