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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撈尸人

  “所以,亮亮哥,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河工上挖出的神像以及養殖場那里撬開的棺材,至少都有三百年的歷史?”

  “沒錯,是可以這樣理解,但奇怪的是,三百年時間的確很長,但也不至于讓你們本地一點關于‘白家娘娘’的祭祀風俗都沒能保留下來,連上了年紀的老人也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可地方志上記得是明明白白,我們還挖出了她的廟宇,文字記載和現實遺跡都有,不可能在民俗上毫無保留,這太奇怪了。”

  李追遠搖搖頭,說道:“亮亮哥,一位退休的老教授曾對我說過,存在不一定是合理的,但存在必然有理由。”

  “小遠,你的意思是,不存在也必定有理由?”

  “嗯,我覺得,可能白家娘娘,并不適合祭祀,也不適合演化為一種風俗,她的形象,或者說白家、白家鎮的形象,說不定和我們想象中的,有著很大出入。

  我剛看了亮亮哥你帶回來的地方志記錄,里面確實是記載了不少關于白家娘娘的事跡,她們確實在明清時期做了很多事情,風格記錄上和一些志怪故事很相似,可普遍卻缺少了一點……

  那些志怪故事的結尾,一般都會加上‘當地百姓感念她的恩德,建廟塑像,香火不斷’這類的描述。

  可這里地方志上關于白家娘娘的記載,真的只是記載,要是一次兩次忽略掉沒寫也就算了,可是所有的相關記載上都沒寫。

  然而,本地卻有不少其它相關廟宇,現實里的英雄人物,志怪里的道士和尚,甚至連東海里的龍王太子,都有我上述結尾的那種記載。

  就算現在香火有好有差,可至少能找到個祭廟。

  因此,我認為白家娘娘和當地民間風俗的隔絕,有著必然理由。

  她們的事跡是在‘斬妖除魔’,但她們的行為目的,或許不是為了‘庇護一方’。”

  薛亮亮再次驚疑地看著李追遠,他已經忘記了這是他今天第幾次用這樣的目光看向這個小學生了。

  “亮亮哥,你還記得河工上挖出的那座廟宇外觀么?”

  “記得,很小很逼仄,如果不是神像高度擺在這里,我甚至懷疑建廟的人會仿照村路旁土地廟的規格來建。”

  “還有鎖鏈……”

  “對,鎖鏈,那尊神像被用鎖鏈捆綁著,鎖鏈另一頭和廟宇四周連在一起,不砸斷鎖鏈,靠人力很難把廟推掉。”

  “那就不應該是祭祀用的,更像是鎮壓用的。”

  “鎮壓?”薛亮亮當即露出恍然的神色,“對呀,可不就是這樣么,哪有用這種形象接受香火祭祀的!”

  緊接著,薛亮亮有些激動地踱步:

  “養殖場那邊棺材里的布局和木雕上的文字,也寫明了是在鎮壓,這兩處白家娘娘的行為邏輯,不就對上了么?

  但這種舍身取義的方式,百姓們怎么就不領情呢?”

  “如果,白家鎮只追求過程不追求結果呢?”

  “小遠,你的意思是,白家娘娘們要的只是以自己鎮壓邪祟的方式,至于被鎮壓的到底是不是邪祟,這邪祟又到底是怎么來的,就值得玩味了?

  啊……要是這邪祟本就是她們自己放出來的,自己養出來的,再由自己去鎮壓,那百姓們,確實不僅不會念她們的好,反而會對她們避之不及。

  這樣,就徹底說得通了。”

  “嗯。”

  李追遠點點頭,江湖志怪錄里,對玄門邪修死倒的記載是比較多的,這幫追求養尸飛升的家伙,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這個群體里,有一個比較大的普遍共同認知,那就是:

  湖是養尸地,江是登天梯,江河入海,那就登臨天門飛升。

  南通位于長江入海口,崇明島更是長江門戶,代入那幫人的奇特思維視角,可不就等同于天門口么?

  上游山城的邪路玄門人士,要么自己花功夫蓄養自己尸身要么鵲巢鳩占他人棺槨,時機成熟后,沿江而下,直奔入海,端是要費很大時間精力來謀劃。

  白家人則簡單干脆地多,直接在天門口強行“鎮壓邪祟”,以左腳踩右腳的方式,奔著飛升去了。

  想到這里,李追遠不由伸手揉起了自己的太陽穴,他們這幫人想法驚奇,可確實是有一套世界觀能代入進去的,自己就代入了。

  “小遠啊,這也就是為什么你那姐姐的外公外婆會慘死了,那位養殖場老板雖然人還沒找到,但可能也已經遇害了。

  按理說不應該的。

  如果白家娘娘是正義的一方,那尊瓷瓶里封印的是邪祟,那邪祟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加害把它給放出來的恩人,還下手這么狠絕,一點余地都不留?

  所以,真正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開始殺人的,是那位乍看代表正義的,白家娘娘!”

  李追遠同樣以驚疑的目光看向薛亮亮。

  要知道,薛亮亮可沒有看過江湖志怪錄,可他硬是能通過常規線索分析出十分深入的東西。

  “那趙和泉……”薛亮亮還在關心著自己的那位同學,“豈不是被河工上那位白家娘娘,給盯上了,而且報復全集中到他身上了?”

  如果只是冒犯的話,那道個歉說說好話,也就行了,可要是你已經壞了人家好事,那就要招致人家不死不休的報復了!

  薛亮亮疑惑道:“可那位白家娘娘為什么要饒恕你和我?不,這本就和你無關,應該是放下了我?”

  “可能,她只能選擇一個人。”

  那晚夢里的場景,很清晰了,女人只能提走一個,為此,她還特意在自己和趙和泉之間猶豫了很多次,似乎是察覺到了一點自己的特殊,讓她一度很糾結。

  “啊?”

  “書上說的。”

  “哦,還有這個規矩,那趙和泉不是注定要完蛋了?”

  “感覺是的。”

  “那我們……”薛亮亮對著李追遠揮了揮手,“趕緊把供桌擺上,抓緊時間和她徹底把關系給斷了!”

  一想到對方不是本意大方寬恕了自己,而是暫時沒辦法抽出手來對付自己,薛亮亮就感到了緊迫性。

  “好。”李追遠覺得薛亮亮說得很有道理,他指了指自己柜子,“亮亮哥,零食在里面,外面還有木凳,你把它們收拾起來,擺上兩桌,注意是雙數……每桌就都擺四份吧。我去樓下拿香燭和紙錢。”

  分配好任務后,李追遠就下了樓,取來了蠟燭和紙錢,等上來時,薛亮亮已經在臥室里擺好了兩張小供桌。

  兩個人馬上開始了供祭。

  東屋,原本正在睡覺的秦璃忽地睜開了眼。

  旁邊拿著蒲扇一邊輕扇一邊閉眼休息的柳玉梅也隨即醒來,她用蒲扇輕輕蓋住孫女的臉,遮住了她的視線,柔聲道:

  “乖,沒事,是他們在斷最后那點因果,你好好休息,明早還要去找小遠玩呢。”

  秦璃緩緩閉上了眼。

  柳玉梅則看向了紗窗,透過那里,可以看見外面的夜空。

  良久,她帶著些許嘲諷的語氣自言自語道:

  “都什么年代了,還做著那種美夢呢?”

  只是,正當她剛閉上眼打算重新睡下時。

  下一刻,

  柳玉梅和秦璃一同睜開眼。

  這一次,秦璃眼眸深邃,罕見地在不是看著李追遠時,瞳孔里出現了清晰聚焦。

  柳玉梅的神情也比上一次凝重了些許,可她卻依舊拿著蒲扇,在秦璃上方來回擺動,像是在做著切割。

  秦璃看向自己身邊的奶奶。

  柳玉梅說道:“乖,這個不是找小遠的,睡吧,今晚不能貪玩,要不然精神不濟,你也不想頂著兩個黑眼圈去見小遠吧?”

  秦璃又一次閉上了眼。

  柳玉梅有些悵然若失,她現在已經逐步習慣了,借用李追遠的名義來和自家孫女交流,很心酸,卻又很好用。

  起身,下了床,柳玉梅將紗窗拉開,又將外窗閉合,徹底隔絕了外頭。

  “眼不見心不煩,睡覺。”

  供祭結束,薛亮亮負責清理燒掉的紙灰,他做事一直很細心。

  等他回來時,就看見李追遠望著他:“亮亮哥,看看你的手臂。”

  薛亮亮聞言,馬上擼起袖子看去,發現一丁點痕跡都沒有了,他馬上激動地問道:

  “一點痕跡都沒了,小遠,你呢?”

  “我也沒有了。”

  “呼……”薛亮亮長舒一口氣,“那咱們這就算是成了?”

  “嗯,應該是,就是亮亮哥你那同學……”

  自己倆人這邊斷開了,那位神像白家娘娘,就能集中所有注意力,報復那位了。

  薛亮亮卻沒怎么傷心,反而用手依次點了一下額頭和雙肩,說道:

  “主會保佑他的。”

  李追遠嘴角繃起,有些想笑。

  他能感受到,先前薛亮亮說要救助同學,是真心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在發現事態的可怕嚴重性后,放下了助人情節。

  薛亮亮伸手蹭了一下李追遠的鼻尖,說道:

  “凡事啊,都得想開點,要想快樂的生活,就得學會拒絕情緒內耗。”

  說著,薛亮亮轉身,問道:“淋浴房在后頭是吧,我先去沖個澡。”

  看著他出門的背影,李追遠緩緩陷入沉思。

  薛亮亮的那句話,對他產生了觸動。

  可能,正是因為自己一直想著如何演好自己,反而會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李三江的臥室墻壁上,貼滿了神像。

  這些,都是前年廟會趕集時,他一口氣買回來的,然后丟柜子里一直沒用,今兒個,都派上了。

  其中有一幅畫,上面的老人面目慈善、仙風道骨,李三江將他擺在了中央位置。

  他認為這是老子,其實……是孔子。

  一天勞碌,他也確實累了,布置完后,他就睡得很早。

  然后,他做夢了。

  很奇怪,似乎自從和小遠侯做了轉運儀式后,他的夢就變得格外多。

  只是這次,夢境不是在鎮衛生院的樓頂,而是在馬路上。

  扭頭一看右側,是熟悉的大門,大門一側,還掛著自己白天親過很多次的牌子。

  身后,傳來腳步聲。

  李三江回頭看去,看見了自陰影里緩緩走出的嬌小身影,帶著極大的怨氣。

  不做猶豫,李三江直接跑進了派出所。

  女童站在派出所外,神情怨毒,嘴巴一張一合。

  第一晚做夢時威脅聲聽得清清楚楚,她要自己死;拖拉機上打盹兒時,她聲音模糊了。

  而現在,

  自己只能看著她小嘴不停一張一合,雖然完全聽不到了,但她應該罵得很臟。

  “嘿嘿。”

  李三江笑了笑,然后自顧自地躺下來。

  遇到能講得了道理的,他不介意拉下老臉,求一求說說軟話,甚至讓他跪下來磕頭都沒啥問題。

  但邪祟到底是人變的,有些人能溝通得了,可有些人,就是沒法交流。

  遇到這種的,多搭理她一下都是浪費精力。

  至少在夢里,李三江是見過世面的,怎么說也是在夢中故宮帶著一群僵尸跳過操的領隊。

  因此,李三江直接躺了下來,雙手疊起,放在自己肚臍眼上。

  累了,睡起了覺。

  現實里的屋外,薛亮亮邊擦著頭發邊從淋浴房里走出,他有些好奇地看著屋子斜對面的那棵柳樹。

  柳樹枝條不停在擺動,像是被風吹起,可是奇怪的是,他這里卻一點風都沒感受到。

  “奇了怪了,風怎么就吹不進來?”

  他也沒做多想,主要今兒個的遭遇太離奇,沒心思再去研究什么風向了。

  回到臥室時,看見李追遠坐在書桌前打開臺燈看著書。

  湊近一看,發現上頭的字密密麻麻,且小得離譜,不由擔心道:

  “晚上看這么小的字,容易近視的。”

  “不會的,亮亮哥,看習慣了,憑感覺掃一下就能認出內容了。”

  “這么神奇?”薛亮亮倒是不覺得李追遠在說假話,先上了床。

  老式木床的特征是,足夠寬敞。

  “小遠啊,你是睡外頭還是睡里頭?”

  “我都可以。”

  “那我還是睡外面吧,小孩子睡里面有安全感。”

  “嗯。”

  “你打算什么時候睡覺啊?”

  “再看一會兒我就去洗澡睡覺。”

  “我覺得吧,把這些當興趣愛好就可以了,還是得多花費心思在學習上。”

  “嗯,我知道的。”

  放在以往,薛亮亮肯定會多勸好幾句的,可今兒個,他卻勸不動了,仔細想一想,自己今兒個還真靠著李追遠讀的這些不成用的書幫了大忙。

  因此,他不由轉變語氣道:“小遠啊,想想還真挺有意思,在前天之前,我真的沒料到過這世上居然真有這些東西,但不知怎么的,我好像也沒怎么害怕,不是不怕,而是沒那么慌亂。”

  “恐懼源自于未知,亮亮哥你都把白家娘娘老家查出來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確實。不過,你說,我要不要也看一點這方面的書,你有推薦么?”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些書是我太爺的,我不能做主借給你,你得先問我太爺。”

  “那算了,你太爺是專做這一行的,這些書應該都是他的寶貝,肯定不會輕易借給外人。”

  這一點,薛亮亮倒是想錯了。

  這么多年來,李三江就只是把這么多箱書放在地下室里吃灰。

  “小遠啊,你們村的電話是多少啊,咱們留個聯系方式?”

  李追遠報出了村委那邊的電話號碼,順帶把村里小賣部的電話也報了。

  一般,村子里人想打電話都是去這兩處,外頭有電話進來也是打這里,說了要找誰后就掛斷,留時間喊人,等過個一刻鐘再打進來。

  李追遠記住這電話號碼,也是期待著媽媽能打給自己,而媽媽果然沒辜負自己的期待,一次都沒打過。

  “算了,我寫一下吧。”薛亮亮下了床,走到書桌邊,拿紙筆把號碼寫上,然后嘆了口氣。

  李追遠雖然一直頭也不抬地在看書,卻還是能做到一心二用,說道:

  “亮亮哥,你是不是要說以后會有一天,家家戶戶都會裝電話?”

  “會有這一天的,你信么?”

  “我信的,不過現在似乎流行的是尋呼機。”

  前幾年,BP機開始進入國內,并且迅速大規模流行,城里的年輕人更是以腰間系著一臺BP機為榮。

  “我正準備也搞一臺呢,那我就一起弄了,送你一臺吧,咋樣,小遠?”

  李追遠搖頭:“我用不上呢。”

  “哦,對了。”薛亮亮一拍腦門,“說要給你買零食和玩具的,結果給我弄忘了,等我回學校后,給你寄來。”

  “謝謝亮亮哥。”

  “那我先睡了啊。”薛亮亮重新上床,很快,他就睡著了。

  李追遠把手中這一卷看完后,去淋浴房洗了澡,經過太爺臥室前時,隔著門板也清晰聽到了太爺的鼾聲動靜。

  看來,太爺睡得很香呢。

  回到自己臥室,把一枝新的牙刷放在了臉盆里,然后爬到床內側,躺下,睡覺。

  翌日,薛亮亮很早就醒了。

  他這人有個特點,就是睡眠質量高的同時睡眠時常比較短,只需要別人一半的睡眠時間就能獲得比別人更好的精力恢復。

  睜開眼,看了一眼旁邊還未醒來的李追遠,薛亮亮不禁想到,要是這孩子以后真考進了海河大學和自己做了校友就好玩了。

  輕手輕腳下床,看見了臉盆里的新牙刷,他拿起臉盆,準備去洗漱,剛拉開門。

  “媽呀!!!”

  薛亮亮直接嚇得手上的臉盆都摔在了地上,洗漱杯毛巾和牙刷撒落了一地。

  任誰一大清早打開門,門口不聲不響地站著一個小姑娘,怕是都會被駭到。

  李追遠被吵醒了,趕緊下了床,一邊揉著眼一邊跑過來,用另一只手牽住了秦璃的手,催促道:

  “亮亮哥,你快去洗漱。”

  “哦,好。”

  薛亮亮馬上撿起東西出去了,他不知道的,李追遠再晚下床片刻,他可能就會落得個遍體鱗傷。

  因為李追遠握住阿璃的手時,阿璃的身體就已經在顫抖了,這是即將暴起的征兆。

  原本,按照以往習慣,李追遠是能睡懶覺的,就算阿璃來了自己沒醒,她也會安靜地進來坐著等自己醒來。

  只是薛亮亮昨晚睡這兒,打斷了這一習慣。

  而且,因為他這一嗓子,把全屋人的早飯時間都喊提前了。

  洗漱完,正吃著早餐時,村里小賣部的張嬸隔著麥田對著這里喊:“三江大爺,電話!”

  “哦,來嘍!”

  李三江夾些咸菜進去,然后拿著筷子端著粥碗一邊扒拉粥一邊朝外走去。

  來到小賣部,等了一根煙的功夫,電話再度響起,接了,是英子舅媽陳小玲打來的。

  電話里說,養殖場老板已經被找到了,死在鎮上的寡婦家里,那寡婦還挺情深義重,正準備給他辦喪事呢。

  結果東西沒找到,說是那歌女也來過,他們仨人經常在一起。

  那歌女不是本地人,工作場所也去問詢過了,說人上周不打招呼就不來上班了,登記的身份信息也是假的。

  目前懷疑遺落的首飾和瓷瓶都在那女的手里,可現在想找到她難度很大。

  倒是周海應該要被洗清嫌疑了,中午就會被放出來。

  陳小玲焦急地詢問他們夫妻倆該怎么辦,因為昨晚她又做噩夢了。

  李三江耐著性子安慰了她幾句,囑咐她等周海出來后,倆人一起去狼山支云塔下燒個香。

  陳小玲有些忐忑地問這就行了么?

  李三江又建議他們今天把另外四座山,也就是軍山、黃泥山、馬鞍山、劍山都燒一遍。

  其實,到底有用沒用,李三江心里也沒譜,他主要是不想再繼續攙和這件事了。

  昨兒個自己和那白家娘娘也算是斷了,惡斷也是斷。

  他就再也犯不著為那周海夫妻繼續趟這趟渾水了,又不收錢,又不是近親,那玩意兒又那么兇,何苦呢?

  再說了,本身是他們自己貪心犯賤起的事,自己早已仁至義盡。

  想著要去燒五座山的香,陳小玲底氣不由足了,在電話里對李三江不停感謝,然后掐著秒數快到60時掛了電話。

  張嬸笑吟吟地道:“三江大爺現在活兒是真多,我去石港批發部進貨時都聽到有人在議論你的事了。”

  “也不盡是好事,湊合著過唄,來,給我來包大前門。”

  “好嘞。”

  這算是村里的一種默契,你總不能讓人家給你白跑,接了電話總得買點東西,哪怕是給孩子買兩顆糖。

  揣著煙往家走,走到快拐進去的路口時,卻看見薛亮亮正往外走。

  “大爺,我回校去了。”

  “啥,你這就要走了?”

  “嗯,我就請了一天的假。”

  “那你路上小心點。”

  “哎,好,大爺,我以后再來看你。”

  “呵呵。”

  李三江干笑兩聲擺擺手,來自己家睡一覺吃了個早飯就要走了,都沒給自家曾孫補課,這大學生,就是精啊。

  正準備往里走呢,就瞧見遠處有人騎著自行車奔著自己過來了,有些眼熟,仔細思索之后,才記起來,這好像是牛家人,牛福的小兒子。

  那人快速下了自行車,推著小跑到李三江面前,焦急開口道:

  “三江大爺,求求你再去看看我爸吧,我爸他出事了。”

  李三江眉頭皺起,直接開口道:“唉,還是發生了,但那可就不關我的事了,那是天意命數啊。”

  笑話,他李三江又不是商場里賣電視機的,怎么可能給你包售后?

  “不是的,大爺,真的,不僅我爸出事兒了,我二伯和我姑也都出事兒了,大家心里都慌得很,讓我過來求您再去看看。”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啊,破例一次就讓我很吃不消了,再繼續破例,我還要不要過日子了,我壽材還沒涂漆呢。”

  “大爺,真的,求求你了,現在家里只能指望您了。”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封,塞到李三江手里。

  李三江的態度,被紅封的厚度所軟化。

  “那……我就只能去看看,其實,真出了什么事,我怕是也很難再做什么了,能做的,也就是給你們這些個小輩,祈祈福,庇護庇護,凈凈風水。”

  “那太好了,就是這樣,您做到這樣就可以了,真的,我們很感激。”

  其實,他們這幫小輩,倒不是多關心那仨老的,是擔憂那仨老的接連出事后,下一批就要輪到他們。

  “你先回去吧,我這里得收拾準備一下,下午過去。”

  “好好好,大爺,我們在家等您。”

  等對方騎遠后,李三江一邊沿著稻田小路走,一邊拆開了紅封,確認每張都是大團結后,臉上不禁浮現出了笑意。

  嘿,這大早上來財的感覺真好。

  確實啊,咋可能一直讓自己接到爛活兒呢。

  其實,正如劉金霞說過的,這一行,本身就避免不了連蒙帶騙,很多時候都只是逢場作戲。

  但也得分人,一些家伙本就一屁股屎的,哄哄他們,賺他們錢也就賺了,就當是替他們破財消災,也算是幫了不是。

  回到家,李三江也沒做什么準備,二樓露臺藤椅上一躺,打開了收音機,準備瞇到下午再出門。

  正調整著姿勢呢,李三江就看見東北角那兒,倆孩子一人躺一張小躺椅上,并排在一起。

  而且那躺椅做得,一張缺右邊扶手一張缺左邊扶手,貼一起,正好湊成了一對兒,中間還沒隔閡。

  “臭小子,倒是挺會享受生活。”

  臨近中午時,有一個赤膊著身子的少年推著一輛車走上了壩子,是潤生。

  他陪著山大爺安了假牙,又伺候了兩天傷勢,用著上次掙的牛家錢買好了一批米面糧油后,就被山大爺趕出了家門。

  劉姨禮貌性地招呼了一聲:“潤生來了啊,餓了不,待會兒就做飯了,呵呵。”

  潤生點點頭:“餓得狠了,前天我爺就不準我吃飯咧,留著肚皮過來吃。”

  “那挺好,我這里新做了一批香,等開飯時你嘗嘗味兒,看正不正。”

  “好,我等著。”

  潤生說著,還擦了一下嘴角。

  二樓上的李三江聽到下面對話,氣得牙癢癢,他還以為那老東西忘了這一茬了呢,沒想到還是把他家騾子趕到自家來吃草料了。

  不過來得也確實是時候,下午倒是可以讓他推著車送自己去了。

  這伢兒雖然能吃,但只要讓他吃飽了,比牛都好使。

  “潤生侯,你來了啊。”

  潤生抬頭看向上面的李三江,用力點頭:“嗯,我來了,大爺,我可想你了。”

  “大爺我也想你啊,好孩子,下午送大爺去牛家走個活兒。”

  “好嘞,大爺。”

  李追遠聽到動靜,又聽到太爺說的話,知道是那貓臉老太已經把初期的活兒干了。

  “潤生哥。”

  “哎,小遠。”

  潤生和李追遠簡單打了下招呼,就去劉姨晾曬的那批新香前蹲著了,他實在是太餓了,暫時顧不得其他。

  李追遠則走到李三江面前,露出乖巧的笑容:“太爺。”

  “嗯,咋了?”

  “下午我想去石港鎮上買些文具。”

  “成吧,那下午跟太爺一起去。”

  李三江爽快地答應了,他覺得牛家那邊沒什么危險,畢竟那死倒已經被自己用桃木劍給斬殺了。

  “謝謝太爺。”

  李追遠上前,摟著李三江的脖子臉貼上他胸膛,抱了抱。

  李三江笑呵呵地輕拍李追遠的頭:

  “喲喲喲,哈哈哈,小事小事,你要買啥太爺就給你買哈,太爺有錢,有錢得很吶。”

  這種來自小輩的親昵,讓李三江很受用。

  不過,他自己也細細品味過,好像自己不是喜歡小輩,只是喜歡小遠侯。

  雖說這孩子學習不上心,但真的是討人喜歡。

  和太爺這邊說好后,李追遠就坐回靠椅上,繼續看書。

  看著看著,忽然感覺有兩只手貼了過來,動作很慢,也很生疏,卻漸漸的摟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臉也貼到了自己胸膛。

  李追遠馬上明白過來,阿璃這是在模仿自己先前討太爺開心的動作。

  隨即,察覺到女孩目光里流露出疑惑。

  李追遠懂了,只能也伸出手,在女孩頭上輕輕拍了拍:

  “你要買啥我就給你買哈,我有錢,有錢得很吶。”

  女孩滿足了,松開了手,換回先前正常的姿勢,眼眸明亮,至少在這一角落,蓋過了驕陽。

  樓下,正自己喝著茶的柳玉梅端著茶杯的手,輕輕顫抖,心里酸罵道:

  “你有錢,你個毛孩子有個屁錢!”

  但酸溜溜中,卻又不乏極大的欣慰,眼角有淚晶浮現。

  自己這孫女自從生病后,幾時做出過這種動作?

  有時候,最難的往往是零到一的突破,她已經在幻想著以后某一天,孫女也會這樣抱著自己的脖子,讓自己輕輕拍著她的頭。

  低頭,繼續喝茶,隨即微微蹙眉。

  這茶葉是放壞了么,怎么又酸又甜的?

  薛亮亮離開思源村后,先坐大巴車來到市人民醫院看望了住院的趙和泉。

  趙和泉的情況很不好,送進來后,癥狀就在不斷加重,如今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像染過色,呈現出一股青紫。

  恰好羅廷銳這會兒也來探望,例行公事般的掃了一眼趙和泉后,就示意薛亮亮和自己出來。

  他確實不喜歡趙和泉,作為系主任會經常帶著他們一起出校安排現場實習,趙和泉這人又比較愛說話表現,哪怕坐車上看見路邊有一條狗在對著電線桿子撒尿,他都要發表一番陰陽怪氣。

  羅廷銳是個做實事兒的人,雖說也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也理解當下社會風潮就是如此,但他還是瞧不上這類脫產者的無病呻吟,因為他們除了呻,就是吟。

  反倒是薛亮亮,一直很入他的眼,要不是這小子似乎打定主意畢業后要去大西南,他都打算把自己女兒介紹給他了。

  “亮亮,你要回校吧?”

  “嗯,主任,待會兒就去車站。”

  “你和我一起走吧,上頭正好有同志下來,加上一些地方的同志,我們要去江邊看看考察一下,等考察完了,我們再一起回學校。”

  “好的,主任。”

  考察隊伍雖然是臨時湊的,但人不少。

  三輛小車加一輛大巴都坐滿了,出了市區后往南,來到長江邊,這里屬于南通下面的縣。

  大家下車后一番寒暄,基本以地方上的同志介紹為主,然后大家會不時詢問羅廷銳的意見。

  跟在后頭的薛亮亮聽明白了,這是在為未來的跨江大橋做規劃構想,上頭打算在這里修一座橋,連接南通與上海。

  只是,目前還只是在規劃構想階段,暫時還不具備動工實施的條件。

  但這也足以讓薛亮亮感到興奮,畢竟,任何宏偉的工程,都離不開這一步。

  有安排好的船開了過來,接大家上船,船行至江面上,讓大家能更直觀地進行感受。

  “目前雖然有汽渡船可以解決交通問題,但沒有一座真正的大橋,還是嚴重阻礙了當地的經濟發展……”

  在當地同志講述實際情況時,薛亮亮一邊聽著一邊倚靠在船舷邊,目光看向江面,心里贊嘆著這里的江天接連的遼闊景致。

  隨即,他又皺起了眉,低下頭,看向下方的江面:

  “按照地方志上那個標錯的方位,好像白家鎮,

  此刻……

  就在自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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