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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撈尸人

  親身經歷了兩次死倒事件,又剛看完了江湖志怪錄,李追遠原本期待著,接下來可以在針對死倒方面的學習上再接再厲。

  就好像讀完了概念后,下面該給自己些公式了,然后自己再看看能不能找機會去套公式解一下題。

  可這兩本書摸出來,就有點一門課程才剛學了一點,又給自己開了兩堂新課的感覺。

  扭頭看向那口箱子,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這兩套書放回去重新摸,可腦海中又浮現起太爺那晚對自己說的話:

  “小遠侯,不能好高騖遠,要從基礎扎實學起。”

  李追遠搖搖頭,算了,既然都已經摸出來了,那就看吧。

  看完了,說不定下次就能給死倒看相算命了呢?

  可這種自我安慰又實在經不起推敲。

  是給那些泡成豬皮凍的死倒看面相?

  還是給小黃鶯和貓臉老太算命說,你們命格不好會橫死?

  懷著復雜無奈的心情,李追遠抱著兩套書離開地下室上了二樓,下方,傳來柳玉梅的聲音:

  “小遠啊,下來幫奶奶泡茶。”

  李追遠低頭看去,東屋門口掛著一個燈泡,燈泡下柳玉梅坐在那兒,身側擺著一套茶具的同時,還有一個圍棋棋盤。

  “好嘞,柳奶奶。”

  李追遠應了一聲,將書送進自己臥室書桌后,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灰,跑下樓。

  就算柳玉梅不找他,他也會找個單獨時間和柳玉梅談談關于秦叔教自己練功的事兒。

  尤其是在摸到這兩套書后,練武的想法變得更加迫切,既然課本上偏題了,那他只能選擇在課外補習去追趕進度。

  “奶奶,喝茶。”

  “嗯。”

  泡完茶后,李追遠在柳玉梅對面坐了下來,他沒急著開口說自己的事,而是等柳玉梅先開口,自己才好順勢開出條件。

  畢竟,誰沒事做大晚上睡覺前特意泡茶喝呢?

  不過,柳玉梅正欲開口時,東屋門就被從里面打開,秦璃站在了門口,她一身白綢睡衣,在燈光下流轉著光澤。

  “阿璃啊,你先回屋休息,奶奶和小遠有些事要說。”

  秦璃沒動。

  柳玉梅只能對李追遠使了使眼色。

  李追遠看向秦璃:“阿璃,你先去睡覺吧,明天我會早起看書。”

  秦璃轉身,關上門。

  柳玉梅嘆了口氣,倆人現在還是孩子,倒是沒什么,可要是等到二人成年,自家閨女依舊如此親近眼前的男孩,聽這男孩的話,那可就有自己頭疼的了。

  不過,眼下有個鼻疼的問題,需要及時解決。

  “小遠啊,你明兒個到屋里來拜拜我家的牌位。”

  “嗯?”

  “純當是串門誼。”

  “好的,柳奶奶。”

  這就像是去朋友家拜訪,見過朋友家老人一樣,要是老人已經變家中牌位了,也是要拜一拜的。

  “順便,和阿璃說說,把那幾條臟毛巾和臭鴨蛋,給清理了。”

  “毛巾?”

  李追遠忽然想起來,怪不得自己這幾天每晚都要找條新毛巾洗了晾曬,他還納悶臟毛巾去哪兒了呢,原來都被阿璃拿走了。

  可是,臭鴨蛋是什么東西?

  柳玉梅有些羞于啟齒,卻還是得硬著頭皮解釋:“阿璃有個習慣,會把你送的東西,收回家里,許是我對她說過亦或者是她自己這般認為,覺得靈堂應該是擺放最珍貴東西的地方,所以,阿璃就把那幾條臟毛巾擺那兒了。

  那個鴨蛋,應該是那天吃早飯時,你給她剝的,都臭了。

  阿璃放上去的東西,我不敢碰,怕她發脾氣,也就只有你能幫我清理了。

  另外,再教教她,以后靈堂上不要放其它東西。”

  教育自己親自養大的孫女,還得求助于外人,柳玉梅心里實在是抑郁。

  可偏偏,又不能不開這個口,要不然自己每天和牌位們說話時,都得忍著臭鴨蛋味兒。

  自己還好,只是說話時聞聞,但秦柳兩家先祖,時刻都得被熏陶著。

  另外,她也害怕萬一以后再給靈堂上擺什么新東西,最近早飯都是用魚凍頭下粥,她是真怕一不留神,阿璃就端回家一碗自己和小遠吃過的魚凍頭,擺靈堂主位。

  “我知道了,柳奶奶,我明天來拜牌位。”

  李追遠沒問為什么不現在就去拜?他知道,柳奶奶是不想讓阿璃覺得,她在打小報告。

  “嗯,很好。”柳玉梅欣慰地點點頭,她的目光落在這棋盤上,“看看,這棋盤喜歡么?”

  李追遠仔細看了看棋盤,是個上年份的老物件,細聞起來,還有股檀香。

  尤其是這棋子,抓幾顆在手里,圓潤沁涼,雖氣質光澤一致,但細究下來仍能瞧出一點點差別,意味著這棋子不是流水線上的模具,是以古法滴出來的。

  “柳奶奶,這是好東西。”

  李追遠已經對柳玉梅時不時拿出的好物件兒,有些免疫了。

  當下,雖說“萬元戶”的時代標簽已漸漸退潮,可眼下能如此豪奢地擺出如此身家底蘊,也真是讓人咂舌。

  “看你和阿璃會下圍棋,我就把這東西翻出來,供你們耍玩,待會兒你就帶回自己屋吧。”

  “好,那就先暫放在我那里。”

  柳玉梅滿意地點點頭,正準備送客,卻聽到李追遠又道:

  “柳奶奶,我自幼體弱多病,所以想跟秦叔鍛煉身體。”

  柳玉梅瞥了一眼眼前男孩,雖說白白嫩嫩的確實和壯實搭不上邊,但怎么也瞧不出個體弱多病的樣子。

  不過,她也馬上明白了男孩的意思,擱以往,她會毫不猶豫地用幾句話搪塞過去,可眼下自己剛求人家幫了忙……

  罷了,只是教點功夫什么的,也不算破規矩,又不是教其它的。

  “行,我去和你秦叔說。”

  “謝謝奶奶。”

  “來,咱們下一盤。”

  “好。”

  被一個孩子拿捏了,柳玉梅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原本不打算下棋的,到底是忍不住來一盤。

  然后,她就后悔了,棋到中盤,她就感到自己大勢已去。

  李追遠一開始是本著自己反正得了便宜就被柳奶奶蹂躪一把消消氣的想法,他想當然地認為秦璃的棋藝都是柳奶奶教的,自己肯定不是老人家的對手。

  可下著下著,他忽然發現,柳奶奶的棋藝,還不如自己。

  自己憑著腦力心算,勉強算是個業余高手,而柳奶奶,至多也就是個業余中段水平。

  “奶奶,我困了,要不還是不下了吧?”

  “嗯,那你就去睡覺吧。”

  “好嘞。”

  李追遠起身,收起棋子,然后抱著棋盤回樓上了。

  柳玉梅則走進屋,來到臥室,秦璃閉著眼,很聽那小子話地在睡覺。

  她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不管怎樣,

  自家阿璃身上,越來越有那股子小姑娘的感覺了。

  “我們家阿璃的病,一定會治好的,一定。”

  來到二樓露臺,恰好看見太爺正站在邊緣地帶剛小解完,正處于揪著晃一下的收尾階段。

  “抱的什么東西?”

  “柳奶奶借我的棋盤。”

  “還是得多收收心,多看看書,好好學習。”

  “我知道的,太爺。”

  “嗯,英侯家里出事了,這陣子來不了了,你自己抓點緊。”

  “英子姐家里怎么了?”

  “說是她南爺爺和南奶奶一起得了病,在衛生院里躺著呢,英侯和她媽在那里照顧著。”

  英子姐的南爺爺南奶奶,應該就是她外公外婆了。

  李追遠這才明白,為什么這些天英子姐都不來找自己補習了,按理說理解能力再差,上次的題她應該也早就看完了。

  “那我們需要去探望么?”

  “看望個屁,她媽娘家在九圩港呢,坐車都得轉好幾趟,再說了,要是人實在不行了,要去也是你爺爺去,我去看個什么東西。”

  “哦。”

  “回屋早點睡覺。”

  “太爺,您這里有放大鏡么?”

  “放大鏡?”李三江思索了一下,“灶臺凹槽里看看,是不是有,以前我還想拿來引火用的,后來發現還不如火柴,你要那玩意兒干啥?”

  “看書。”

  那兩套書上的字實在是太小了。

  “伢兒看書這么辛苦的么,都要用到放大鏡了?要不,太爺領你去鎮上眼鏡店,給你配副眼鏡?

  算了,鎮上眼鏡店怕是水平不得行,太爺還是帶你坐車去市區人民醫院配吧。”

  “不用了太爺,我就拿來看一下圖,我眼睛不近視。”

  李追遠先進臥室放下棋盤,然后跑去樓下廚房,果然在灶臺凹槽里找到了蒙了灰的放大鏡,清洗一下后,他又回到臥室,打開臺燈。

  先拿出來的,是陰陽相學精解,共八卷。

  翻頁,沒序言前言,甚至連第一篇的標注都沒有,直接就是內容。

  李追遠拿著放大鏡,認真看著。

  連續看完三張密密麻麻的正反頁,李追遠發現不對勁了。

  這三頁其實字數非常多,全都在講同一個東西——眉毛。

  從眉毛的走向角度、濃密厚度、長短色澤……總共講了近千種。

  第四頁開始,它開始講眼袋。

  李追遠沒繼續看,而是往后翻了兩頁,確認了,它花了兩頁大篇幅,講了眼袋。

  接下來,又開始講眼皮。

  隱隱的,李追遠心里起了個猜測……雖然沒標注第一篇,但它前期講的,怕是都屬于“眼”吧?

  可已經磨蹭了這么久,居然還只是屬于“眼”的一部分。

  李追遠把這本書翻到最末頁,發現講的是眼角紋……還是眼。

  然后,他拿出第二本書,看了前端再翻頁往后,嗯,開篇三頁紙,全在講耳垂。

  再翻到最末頁,在講耳背。

  第三卷書,拿起來,同樣的方法快速確認,沒錯,它在講人中,也就是嘴唇和鼻子之間那塊區域。

  所以,前四本,分別講的是:眼耳口鼻。

  按理說五官指的是眉眼耳鼻口,它這里把眉和眼合在一起當一卷,沒給眉單開一卷。

  它還怪好哩。

  跳過基礎概念,李追遠拿出第五卷,認真看了第一頁……他沒看懂。

  但大概找到了感覺,這似乎是在排列組合,每個組合下面對應著一小段文字說明,而且極盡簡略。

  大概意思是,篇幅受限,很多都省略了,看書的人,應該自己明白。

  李追遠揉了揉眼睛,所以,這就是看相么?

  不是那種算命先生走到你面前:“你印堂發黑,最近恐有災禍。”

  按照這本書的邏輯敘述,應該是:你知道印堂表現里有多少種排列組合選項么?

  李追遠很不理解,明明是一本涉及封建迷信的看相書,怎么透著一股子濃郁的科學嚴謹。

  這本書的作者到底多有精力,仔細觀察了多少人的面相?

  不,一個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甚至一個門派也不可能做到。

  這本書如果不是閉著眼瞎寫的,那作者應該是搜集考據了不知前人多少相關著作筆記,才能歸納總結出來。

  李追遠翻開第六本書,認真看起第一頁。

  他額頭沁出細汗,耳垂發紅,這一般是他解難題時大腦快速思考時的表現。

  第一頁看完,他還是沒看懂內容,但看明白了規則。

  如果說第五本書是對前四本眼耳口鼻基礎上的排列組合,那么第六本,就是在前者基礎上,排列組合的排列組合。

  如果說,到第五本,還能靠死記硬背來過關,那到這第六本,已經涉及到數學計算層面,計算量,太大了。

  李追遠深吸一口氣,翻開第七本。

  這次的第一頁,他看得很快,因為他只是在確認猜測。

  果然,第七本,是在第六本基礎上的進一步加碼,理解和計算難度,已經不是簡單倍增。

  “呼……”

  李追遠現在很想去洗臉,但猶豫一下,還是翻開第八本。

  第八本第一頁看完,李追遠將書閉合。

  身子后靠在椅子上。

  他發現自己錯了,之前還疑惑為什么一本封建迷信的書,竟能透著一股子科學嚴謹味兒。

  等翻到第八本后,

  他看見了玄學。

  前四本的眼耳口鼻分類,很像是原始數據,或者叫原始數字,第五本到第七本,則是原始數字的運用。

  用感性點的比喻,可以類比成繪畫,你從最基礎的點線面學起,到畫出一個完整的東西,到布局架構,到光與影結合立體感知……

  等你可以完美臨摹大師畫作和畫出優秀作品時,差不多算是到了第七本水平。

  這第八本……就要求你感悟出自己的風格,開創流派,成為大師。

  所以,這本書就算是真的,一般人也就只能看看,根本學不了,別說到第八本了,一千多種眉毛你得先背好。

  李追遠目光掃向旁邊那套命格推演論,算了,破罐子破摔了。

  重新坐直身子,翻開第一卷,咦,居然有前言了。

  果然,這兩套書是同一個作者,因為第一行第一句話就是:“讀完前作陰陽相學精解。”

  這是必要的前置條件?

  繼續往下看,李追遠發現不是,而是命格推理需要好幾項條件,一個就是相學,一個是星學,一個是氣運學。

  “難道,箱子里還有同一個作者的兩套,我沒找到?”

  很快,李追遠發現錯了,因為在前言內容里,作者表示出了遺憾,他只掌握了相學,卻已無力再去鉆研星學與氣運。

  或者說,星學與氣運,本就是互相包容,并不是單獨分類,相學、命格里,也有星學與氣運之說。

  按照作者的看法,他覺得真正的命格推演之法,應該同集這四大學術,才能真正做到精益求精。

  “也就是說,學完了這四個,也只是提升了正確率,還是不能百分百。”

  而前作相學,則是輔助命格推演提升正確率的輔助之一。

  前言結束,李追遠正式翻起第一頁內容。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圖形一角,確切的說,是這一頁,都只是圖形的一角,而文字,寫在圖形里。

  李追遠快速翻頁,將每一頁圖形在腦海中記住,翻完一整本書后,開始在自己大腦里做拼圖,拼出來了,但還是殘缺的,卻能看出是什么了。

  是八卦。

  所以,這八本書,全部拼完,就是一個完整的八卦。

  而這一套書,其實……就是一個完整的新算法。

  這一瞬間,李追遠有種錯覺,自己不是住在鄉下太爺的房子里,而是回到了京里的課堂上。

  老教授們和他們這群孩童學生,互相折磨后,露出的那陰慘慘的笑容。

  “還真是有種,上課學習的感覺啊。”

  李追遠看了下時間,發現已經凌晨一點了,他起身離開屋,去洗漱水缸那邊舀出水來,洗了把臉。

  整個人變得清爽之后,他也重新燃起了斗志:

  “學,好好學!”

  早晨,天剛蒙蒙亮,李追遠睜開眼,側過頭,看見了先于太陽照入自己臥室的光彩。

  秦璃坐在椅子上,側對著自己。

  這是怕像上次那樣正對著自己,等自己醒來時把自己給嚇到。

  她今天穿著一套襖裙,也就是上身穿有襯里的上衣,下身穿裙。

  上衣深綠底色加白紋,裙子是淺綠底色繡加山水花卉。

  這讓昨晚拿放大鏡看了半宿書的李追遠,看起來眼睛格外舒服。

  洗漱后,趁著早餐還沒開始,李追遠就端出昨晚柳奶奶給的棋盤,想和秦璃下棋。

  可秦璃看著正常大小的名貴棋盤,卻遲遲沒有動手拿起棋子。

  “是不喜歡么?”

  秦璃沒說話。

  李追遠只得把這棋盤收起,把秦叔在鎮上給自己買的簡陋版塑料棋盤紙拿出。

  鋪好后,秦璃馬上拿起棋子落子。

  連輸了三把后,李追遠有些想念昨晚和柳奶奶的交鋒了。

  不過,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棋藝的進步,畢竟一直被女孩壓著,很容易發現和改善自己的不足。

  女孩已經不會故意讓自己了,到第三把時,雖然還是自己脆敗,但二人對弈時,已經有了正式下棋的氛圍。

  但李追遠也清楚,自己的極限很快就要到了,除非自己把臥室里的那兩套書全丟了換棋譜來研究,否則自己永遠不可能在棋藝上勝過女孩。

  只是,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呢,在沒有必要的事情上爭強好勝只會顯得很幼稚。

  “阿璃,你下得真好。”

  女孩似乎在笑,雖然她表情不顯,但那微微顫起的唇角,似乎在預示著她想要做的動作。

  劉姨喊吃早飯了。

  用過早飯,李追遠留意到,女孩又一次把自己給她開好瓢兒的咸鴨蛋,握在了手里,藏入袖口。

  李追遠抓住她的手,把咸鴨蛋拿出來:

  “阿璃,吃的東西就吃掉,不要藏起來,你要是想東西,我可以以后專門送給你一些禮物。”

  女孩眼睛亮起。

  用過早餐,李追遠遵守約定來到東屋,柳玉梅不在屋里,也沒按照老習慣在屋外喝茶,她故意躲得遠遠的。

  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進東屋里頭來,看著靈堂上那滿是秦柳兩家姓氏的牌位,心里莫名涌現出些許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像,自己曾去過相似的地方有過相同的感覺,但具體是哪里以及是誰帶自己去的,一時間想不起來。

  李追遠俯身拜了拜牌位,行完禮,然后動手將牌位上的幾條臟毛巾和那顆臭鴨蛋收起。

  秦璃這時伸手抓住李追遠的胳膊,她的眼睫毛沒跳動,身子也沒顫抖,但也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愿意。

  也就是動手清理的是李追遠,換其他人,哪怕是柳玉梅自己,女孩早就暴起了。

  “阿璃聽話,要東西不要放這里,我們可以專門找個更好的地方來放,這里是用來擺牌位的供先人的,明白么?”

  阿璃低下頭,她很失落。

  李追遠則在思考,自己該送什么東西給她呢?

  送吃的,肯定不行,她肯定會偷偷起來再繼續發霉。

  “阿璃,我把那套棋送給你怎么樣,不是新的,是我們今早下棋時用的那套,用小木盒裝的。

  就放你那里保管,以后早上你就拿出來找我,我們一起用那個下棋。”

  秦璃抬起頭,雖然依舊沒有明顯表情,卻能感受到,她整個人變得明媚了。

  屋門外,先前特意避開這會兒又悄悄靠近偷聽起墻角的柳玉梅,不由翻起了白眼。

  她已經能想象出自己孫女抱著那套不值錢玩具時的細心呵護模樣了。

  走出屋門,看見柳玉梅。

  “柳奶奶。”

  “哎。”

  李追遠沒急著走,而是繼續道:“柳奶奶,今天天氣很好,您該多出去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對身體好。”

  “我跟阿力說了,他晚上忙完了后教你,你可別怕辛苦。”

  “怎么會呢。謝謝柳奶奶。”

  李追遠牽著秦璃的手上樓梯時,恰好看見走下來的李三江,沒活兒時,太爺一般都會晚起。

  “最近學習怎么樣?”

  李三江忘記昨晚自己已經問過了,他只是享受這種關心孩子學習的長輩感覺。

  畢竟,要是他真的細究下來,大概就會發現李追遠最近一直看的是什么書。

  嗯,也是因為秦璃一直陪著李追遠看書,他對小姑娘有些怵,依舊不太愿意湊近。

  “有點困難,但我會努力的。”

  “嗯,努力就好。”

  回到二樓露臺東北角,李追遠把書拿出來,擺好放大鏡,又在旁邊拿出一個空白作業本。

  陰陽相學精解里,有不少關于“尺寸”“裁剪”的詞匯和形容,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比較抽象的古文,應該是老醫書里的常用。

  這些,李追遠看得懂字,卻沒有具體認知概念,只能拿筆先記錄下來。

  好在,前者可以問柳玉梅,他能看出來,雖說秦璃的衣服是訂做的,但肯定經過柳玉梅的裁改。后者則可以問劉姨,劉姨明顯是懂醫術的。

  這會兒,秦叔已經帶回了做香的原材料,劉姨已經準備古法制香了。

  李追遠心里不禁感慨,阿璃這家人……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搖搖頭,撇開雜念,李追遠正式開始背書。

  班上有兩個同學,是真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李追遠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比不過他們,差距非常大,因為自己需要過兩目甚至三目。

  中途,保持彎腰拿放大鏡姿勢久了,脖子有些酸。

  李追遠左手繼續拿著放大鏡閱讀背誦,右手去按捏自己脖子。

  不一會兒,另一只溫暖柔軟的小手,也按捏上了自己脖子的另一側。

  李追遠嘴角露出微笑,真是可愛的強迫癥。

  整個上午,除了帶秦璃上了一次廁所喝了一次水外,李追遠都在背書。

  他感覺自己腦子里,已經填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眼睛”。

  等自己再把后頭的“耳口鼻”都背完,那自己腦子里,應該會出現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張各式各樣的人臉。

  就算是京里最大的理發店提供給客戶選擇的發型模特款式,在自己這里,都屬于過分貧瘠寒酸。

  午飯后,李維漢和崔桂英來了。

  李追遠沉浸在背書中,沒留意到壩子上的情況,身邊的秦璃,自是不會提醒。

  等察覺到秦璃身體開始抖動時,李追遠才詫異地抬起頭,看見故意放輕腳步走近的崔桂英。

  他趕忙抓住秦璃的手,生怕女孩對著自己奶奶暴起。

  崔桂英見孫子在認真看書,本意不想驚擾,這會兒也只是笑笑道:“小遠侯,在看書吶?”

  “嗯,奶,爺爺呢?”

  “你爺在和你太爺說話呢。”

  “是有什么事么?”

  “也沒啥事,和你沒關系。”

  “是三嬸娘家那邊的事么?”

  “額……是的。說是那邊想請你太爺去看看。”

  “哦。”

  一般遇到正規醫院里很難處理的病癥時,很多家屬都會想法子走走偏門嘗試一下,而且,這種老兩口一起病下的事情,也不是很常見,確實奇怪。

  “這細丫頭可真好看。”

  崔桂英作勢就要伸手去摸摸秦璃的頭,李追遠趕忙擋在秦璃身前。

  “額……”

  崔桂英愣了一下,只能摸了摸自己孫子的頭。

  “奶,她認生呢。”

  “哦,是么,倒是和你戲得蠻好的。”

  和崔桂英說了會兒話后,李維漢也上來看孫子了。

  不過,李維漢只問候了兩句吃得好不睡得好不,就不說話了,只是看看。

  等時候差不多了,他就準備走了。

  臨走前,李維漢說道:“哦,對了,小遠侯,大后天你太爺要出趟遠門,晚上不回來,正好那天村里人要去挑河,我帶你一起去吧。”

  崔桂英一聽埋怨道:“干啥呀,帶伢兒去挑河,你怎么想的?”

  李維漢不以為意道:“就兩天的事兒,在外頭宿一覺,沒啥大不了的,這又不是以前了,挑河工期短了,也沒那么苦了,咱家四個兒子,包括雷侯潘侯不也要和我一起去的么。”

  崔桂英:“就算三江叔要去九圩港出門不在家,小遠侯不也能睡咱家里么?”

  “叔說,不方便回家睡的,畢竟小遠侯出了家,還沒還俗。”

  其實,李維漢本意也是想外孫了,再加上這次又是全家壯勞力出動挑河,他就想帶著李追遠一起去玩玩樂呵樂呵。

  “小遠侯,你愿不愿意跟爺爺去啊?”

  “好呀,爺。”

  “瞧瞧,伢兒都答應了。”

  李維漢帶著崔桂英離開了,他今天來主要是給九圩港的親家那邊傳個話請三江叔的。

  據說是有同病房的病人來了親戚探望,那親戚是石港鎮的,把那石南鎮思源村李家撈尸人的事兒講得神乎其神。

  親家那邊一聽,這不是女兒嫁去的村子么,馬上就聯絡過來想請人出山看看。

  晚飯后,李追遠就去壩子上等著了,柳玉梅也沒食言,秦叔帶著李追遠來到屋后,開始教李追遠功夫:

  蹲馬步。

  按照秦叔的要求,李追遠開始蹲起,然后秦叔的手,在每個發力點進行校正,同時嘴里訴說著各個注意細節。

  經過長達一個小時的調整后,秦叔終于不再說什么了。

  而李追遠,已累得滿頭大汗,雙腳都在發抖。

  但秦叔只是讓他休息了一會兒,又蹲了一個小時。

  上樓梯回屋時,李追遠是扶著墻的。

  晚上,柳玉梅坐在屋門口納涼,秦叔走到她身邊站住。

  “咋樣?”

  “腦子是真的好啊。”

  “四肢不行?”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腦子好,學什么都快,比我小時候練武時,領會得快得多,他已經能體會到腳下生根的韻律了。

  只是練功夫畢竟是要吃苦的,看他能不能堅持了。”

  “怎么,你想收徒了?”

  “不,我沒有這個想法。”

  “你好好教吧,記住,只教功夫。”

  “好的,我明白。”

  柳玉梅回到屋,坐到牌位前,拿起供桌上的一塊糕點小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這會兒靈堂上已經沒臭味兒了,她也能得以輕松愜意許多。

  “阿璃喜歡一起玩的那李家小子,開始跟阿力學功夫了,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堅持下來,要是腦子又好又能吃苦……

  乖乖,我真好奇他媽是怎么生出這樣的孩子的。”

  柳玉梅準備睡覺了,她要先放下自己的頭發,伸手去拿梳妝臺上的那枚銅鏡時,卻摸了個空,仔細一看,這臺上哪里有銅鏡?

  可這屋里,是不可能進賊的,也沒人會碰她的東西,除非……

  柳玉梅走向臥室,看著正在熟睡的孫女,孫女懷里抱著一個小木盒。

  “阿璃這丫頭,不會拿我銅鏡去做回禮了吧?”

  接下來兩天,李追遠過得都很規律,看書、蹲馬步。

  第一天蹲馬步很痛苦,早上醒來雙腿依舊泛酸,第二天就覺得正常多了,等到了第三天,他甚至已經感受不到痛苦和疲憊。

  只覺得馬步一蹲,想象著自己是一棵樹,長在地上,按照秦叔教的,跟著自己的呼吸和心率節奏,身體輕微小幅度動態搖晃,連看了一整天書感覺昏沉沉的大腦,都變得清靈許多。

  只不過,這三天晚上,秦叔除了教自己蹲馬步,沒再教別的。

  李追遠也不心急,因為他在看書上的突破更快。

  只是死記硬背和算數堆疊,對他來說并不算難,三個完整白天加蹲馬步后的臥室臺燈夜讀,他已經將陰陽相學精解看到第七本了。

  除此之外,他還順便將命格推演論看了三本,勉強掌握了推演命格的基礎算法。

  不過,他也清楚,這是仗著自己學習能力強所占的前期跑馬圈地優勢。

  再往后,想要繼續更進一步,就得花費時間與精力去一點一點攻克了。

  尤其是陰陽相學精解第八本,他還沒開始看,但心里,已經知道它的難度,可偏偏,這第八本,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就算沒有大成,但學了這些東西,心里總是有些癢癢的,躍躍欲試,想看看實踐效果。

  二樓露臺上,李三江正躺在藤椅上,一邊抽著煙喝著茶,一邊悠哉悠哉聽著收音機里正唱的鍘美案。

  李追遠走了過來,問道:“太爺,你生辰是啥時候?”

  “咋了?”

  “想提前記起,好給太爺過壽。”

  “嘿,可不湊巧了,你剛回老家前,就過了,下次過,得等明年嘍。”

  “那您先告訴我,我好記下來。”

  “好好好。”

  李三江就把自己生辰說過了,細伢兒還問得挺詳細,連時辰都問,他也沒當回事,都告訴了。

  接下來,李三江就發現,自己這曾孫一會兒仔細看著自己,一會兒又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小遠侯,你在寫啥呢?”

  “計算。”

  “數學題?”

  “嗯,差不多。”

  “讓太爺看看。”李三江伸手拿過本子,發現本子上寫的不是數字,而是一條條或密集或松散的橫杠豎杠。

  “這是啥?”

  “計算步驟。”

  “現在老師都教這種的么?”

  “嗯,這樣計算快。”

  “哦,那你好好算,好好學。”

  “嗯。”李追遠一邊繼續觀察著太爺面相一邊繼續算著。

  “小遠侯啊,太爺我明天就要去九圩港了,晚上不回來,漢侯說要帶你去挑河?”

  “嗯,我和爺說好了。”

  “那行,就跟著出去透透氣吧,你爺也是想你了,我跟你說,你爺那會兒,最稀罕的就是你媽,現在啊,他最稀罕的就是你,你爺,可是偏心得緊喲。”

  終于,李追遠算好了,他的眉頭皺起,整個人,露出一股頹然的氣息。

  “嘿,小遠侯,你這是咋了?”

  “太爺,我算錯了。”

  “算錯了就算錯了嘛,知道錯了就行,重新算唄,多大點事。”

  李追遠點點頭。

  在他根據太爺面相以及命格推演計算里,得出的太爺命格總結下來是:

  先天早夭、多病纏身、壽元不厚、財泉枯竭、命中忌水、禁走偏門。

  看看自己的推算結果,再看看面前躺著聽戲的太爺。

  要是只錯一個兩個,或者模糊一個兩個,那就罷了,自己畢竟沒學完全部,出點紕漏誤差也正常。

  可是,這到底是怎么做到全錯的?

  不,不是簡單算錯了,是全部相反啊!

  濃濃的挫敗感在心底升騰,這是在過往學習生活里,幾乎沒遭遇過的經歷。

  先前,自己心里還有點學得很快的沾沾自喜,現在,全沒了。

  “太爺,我回屋睡覺了。”

  “行,去吧去吧,早點睡,明兒你爺早上來接你。”

  “太爺,你也早點睡。”

  看著李追遠離去的落寞背影,李三江有些詫異地撓了撓自己下巴,心道:

  這伢兒不就是做錯了一道題,至于這樣么?

  回到臥室,在書桌前坐下。

  李追遠看著面前的兩套書,心里忽然有種想把筆丟掉,把書全都推地上的沖動。

  他不想學了,產生了厭學情緒。

  左手撐著臉,右手拿起書桌上的銅鏡把玩。

  那天晚上他就發現了,小圍棋盒子不見了,原地則出現了一面很古樸的銅鏡。

  他知道,應該是阿璃拿走了自己的禮物,還送給他一個禮物。

  銅鏡里的自己,一臉沮喪。

  看著看著,他忽然覺得,這才是自己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正常表現。

  這一次,他面對這種莫名出現的情緒時,沒有心慌和恐懼,也不用去反復催眠勸說自己的身份。

  沒想到,算錯題,還能有這種效果。

  李追遠心里的挫敗感慢慢被收起,他左手接過鏡子,繼續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然后右手拿起筆,開始計算起來。

  我再算算我自己。

  有句話,叫醫者不自醫。

  但比這句話,更忌諱無數倍的是……命者不自算。

  只是,李追遠是靠著地下室搬出的兩套書學的看相算命,沒有老師教導,而且書的作者顯然也沒考慮,會有能看得進學得會這本書的人,會連這么基礎的東西都不知道。就像是高數課本第一頁,不會給你放一張九九乘法表。

  算著算著,

  李追遠感覺自己腦殼有些昏昏沉沉。

  應該是累了,嗯,算完就睡。

  繼續算下去,

  感覺自己流鼻涕了,感冒了么?

  伸手一摸,低頭一看,

  還好,沒感冒。

  不是鼻涕,

  是血。

  “啪!”

  李追遠小臉直接磕在書桌上,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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