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外婆躺在小屋的床上,藏起了它的爪子、耳朵和尾巴,它將小紅帽一口吞下,而后……
獵人沒有出現。
來的是個廚子。
于生感覺有什么東西瞬間掙扎了起來,在空氣中,無形的狼外婆忽然發出了凄厲的嚎叫,小刀劃過的地方憑空冒出鮮血,切開的毛皮、脂肪與肌肉翻卷著撕裂開來,沿著刀刃方向浮現在半空中,而一股風壓和威脅感則忽然從旁出現,那是狼揚起的前爪和頭顱——
只可惜它并不是小紅帽恐懼深處那只已經比房子還大的惡狼。
它只是一個六歲女孩想象中的大壞狼的模樣——它的力氣很大,但沒有于生大,它的速度很快,但沒有成年人快,它很兇惡……但于生處理過更丑陋的肉。
于生猛然伸手,按住了那無形之狼的頭顱,然后用胳膊死死壓著它的脖子,把它壓在小床上,另一只手上的小刀則繼續劃開這畜生的皮肉,在不斷擴散的鮮血和越發凄厲的嚎叫中,狼的身形顯現出來——比普通的狼要大很多,大到足以吞下一個兒童,身形瘦長,套著可笑的圍裙和軟邊帽,有著猙獰而扭曲的頭顱,以及一個腫脹的腹部。
現在它快死了,兇惡的眼睛正在慢慢退去光芒,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殘響,四肢抽搐著,最后的掙扎就要抵達盡頭。
“安靜,安靜,就快結束了……”于生伏下身子,注視著那惡狼的眼睛,他的目光中帶著喜悅,言語溫和而期待,“我必須慢慢下刀——畢竟要小心別傷了孩子,但你不能掙扎的太厲害,肌肉緊繃過度的話,很影響你接下來的用處……好,切開了。”
大灰狼的肚子被完全剖開,隨著一層怪異的膜狀結構被第二次劃過的刀刃整齊切割,一個瘦小的女孩子從它的肚子中滾落出來。
女孩雙眼緊閉,身上沒有沾染一點血跡,就好像只是在這張小床上睡著了,做了一個醒不過來的夢。
小紅帽立刻上前一步,用雙手接住了險些滾落到地上的女孩,同時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只正開膛破肚地躺在床上、四肢仍然在微微抽搐的大灰狼,以及正在把小刀收起來的于生:“你……你是怎么看到它的?為什么我之前看不到?”
“不好解釋——我現在有一些額外的‘視角’,可以觀察到一些只有森林里的狼群才知道的事情,”于生在狼的皮毛上擦了擦小刀上的血跡,扭頭對小紅帽說道,“至于你為什么會看不到……大概是因為這并不是你的狼外婆?”
小紅帽怔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思索。
而就在她剛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卻突然從小屋外面傳來,打斷了她當前的思路。
七八只影子組成的狼瞬間浮現在她四周,與小屋外面的狼嚎對峙著,發出同樣嘶啞而可怖的嚎叫,保護著自己的“主人”。
“狼群被驚動了,聽上去不是很高興,”于生立刻抬起頭,同時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正渾身緊繃起來的小紅帽,“你最好趕緊帶著她離開這里——我們已經把她從狼外婆的肚子里剖出來了,接下來只要讓她返回現實世界,這孩子就能醒過來。”
“可是時間還沒到!”小紅帽有些焦急,語速飛快,“黑森林是需要待夠一定時間才能出去的……”
于生皺了皺眉,立刻在腦海中呼叫人偶:“艾琳,把她們強行拽出去——用你最擅長的那個。”
“好,”艾琳馬上回應,“不過你呢?你不出去?”
“我再觀察一陣子,看這里還有什么變化,不用管我。”
“哦……如果是死出去的話提前跟我說一聲啊。”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小紅帽不知道于生在干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覺到自己與黑森林的聯系中突兀地出現了某種……干擾,一股外力正在將她迅速從這里剝離出去,未知的變化讓她下意識開口:“你做了什……”
“艾琳會把你們送出去的,”于生對她點了點頭,“不過這個過程可能會比較刺激——待會吐的時候別吐我身上。”
小紅帽:“啊?”
然后她和那女孩“曉曉”的身影便同時消失在這座小屋中。
與小紅帽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七八只由影子凝聚而成的狼。
小屋外面的狼嚎聲卻沒有因為小紅帽的離去而消失,反而瞬間變得更加密集,更加迫近,更加……充滿敵意。
“果然是沖我來的。”于生皺了皺眉,絲毫沒有意外,他知道自己在這里是“故事的破壞者”,而根據童話所表現出來的“規則”,破壞故事的人在這里肯定是不受歡迎的。
更何況還是個破壞故事的大人,童話最不喜歡的就是大人。
但在持續警惕了幾秒之后,于生卻注意到小屋外面的狼嚎聲盡管迫近了很多,卻最終停在了外面的某個距離上,無形的狼群只是在那里逡巡著,卻不知為何沒有直接“進攻”這座小屋。
于生微微皺著眉,再一次環視這座掛滿了紅斗篷的、爐火與燭光都仿佛在許多年前便已經熄滅的小屋。
他還記得松鼠之前說過的話,記得自己上一次藏身的那座小屋的情況——在燭光與爐火都熄滅之后,小屋便會被森林吞噬掉,就和那些隨時會被森林吞噬的小路一樣,這種“庇護所”的本質似乎就只是某種被火光臨時映照出來的“幻象”。
但這座小屋是怎么回事?
真的就像小紅帽說的那樣,這里是“故事最終的地方”?所以它不會被吞噬,卻會永遠淪陷在森林最深處,成為所有小紅帽的埋葬地?
屋外的狼嚎令人有些煩躁,但于生還是強行無視了它們的干擾,在把人救走之后,他心中已經安定許多,現在他決定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地方。
他仔細搜索著小屋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掀起了每一件紅斗篷,確認它們下面有沒有藏著什么東西。
他又找來一根棍子,扒拉著那冷冰冰的壁爐,在它的火灰中認真檢查。
最后,他干脆把那只已經死去的大灰狼從床上推了下去,把整個床都翻了過來。
于生忽然瞇起眼睛。
在把那張小床搬起來之后,他發現了一些東西。
在床底的地板上,有著許多細密的、彎彎曲曲的刻痕一樣的紋路。
于生趴下身子,眼睛幾乎貼著地板,細細地檢查著那些刻痕。
小屋中光線很暗,但他的眼睛卻泛著如狼一般的幽光,他看到那些痕跡是歪歪扭扭的字跡,卻極其混亂、扭曲,幾乎無法辨認出來。
他努力看了半天,只從中分辨出些許凌亂破碎的信息——
“……是活的……它在做夢……藏在所有……共同的……”
于生緊皺著眉頭,文字中的信息過于稀碎,并分辨不出什么有意義的東西,所以他沒有做太多無意義的腦補,他只是伸出手指,慢慢摸索過那些刻痕的表面,推測著這些字是怎么“刻”出來的。
似乎是用很尖銳的指甲一點點“摳”出來的。
是人的手指,但那指甲一定很硬,很鋒利,就像狼的一樣。
他又繼續向下摸索,注意到越往后面的刻痕就越是細小,且輕淺。
“很累,很冷,很餓……
“記不清……多久……
“狼在外面。
“我是……”
凌亂破碎的字詞混在那些已經幾乎無法閱讀的刻痕之中,最后的痕跡已經輕淺到只有十分細小的紋路,似乎是刻寫它們的人終于耗盡了力氣,并在寫下最后的“我是”兩個字之后便再也不動了。
于生眉頭緊鎖,慢慢抬起身子。
他想,這應該是過去的某一個小紅帽留下的——在這件事上他沒多少備選答案。
但會是哪一個?為什么她會留下這些?為什么會留在這里?
如果這里真的就是所有小紅帽最終“結束”的地方,那么當初在這里留下這些信息的小紅帽,是怎么在最后時候保持著理智寫下這些東西的?她到底發現了什么?
于生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些文字的開頭。
“……是活的……”
這里的意思應該是指“某物”是活的,但具體指的是什么?什么東西是活的?什么東西在做夢?
于生抬起頭。
那只大灰狼的尸體已經徹底不再抽搐,它肚子里的血幾乎流干了,接下來,它應該會變成很好的肉。
而在不遠處,小屋的窗外不知何時灑進了一層淡漠的星光。
屋子周圍的狼嚎聲不知何時消失了,現在外面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