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是睡不著了,沒有艾琳在旁邊搗亂也睡不著。
大概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經歷了一次異域探索真的很讓人興奮,也大概是最近一段時間接觸的信息太多,這時候都一股腦地在腦海里冒了出來,于生始終停不下腦子里的胡思亂想,所以在輾轉反側地勉強睡了兩三個小時之后,他還是爬了起來,睡衣外面隨便披了件外套,便悄悄地準備離開臥室。
他剛一推開臥室的門,床上的小人偶就又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眼睛還是沒睜開:“出門啊,去哪啊?”
于生一怔,剛想回答對方,就看到艾琳又撲通一下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時候嘴里還念叨著:“買錢別忘了帶頭盔,你跟傻狐貍都吃撐了也不帶我去打游戲……”
亂七八糟的夢話——話說她一個人偶為什么不但需要睡覺,甚至還能睡著覺說夢話的?!
于生心里泛起古怪的吐槽欲,確認艾琳并沒醒之后便悄悄地推開門,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太陽還沒有升起,房子外面仍然是無邊夜色,正是黎明之前最安靜的時候,家里內外都靜悄悄的,以至于穿著拖鞋走在地板上的聲音都顯得格外響亮而突兀。
于生左右看了看,首先看到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走過去,謹慎地推開一點門縫朝里面確認了一眼,看到房間里還是一切如常,便微微放下心來,又轉身走向走廊另一頭的樓梯。
剛來到樓梯口,他就看到了掛在欄桿柱子上的衣服——那是他昨天晚上出門時穿的外套,因為回來的很晚,就也沒收拾,隨手掛在了這里。
那外套上還洇著大片的血跡,被巨狼撕咬過的地方撕裂了一道不小的口子,看上去很是嚇人。
于生拿起外套看了看,回來的時候沒仔細瞧,現在他覺得這衣服應該是要不得了,縫補起來工作量不小,這巨量的血跡也不一定能洗干凈,而且本身也不是什么名貴的衣服……回頭還是直接扔了吧。
就是不知道這么一件看著跟兇案現場回收來一樣的“血衣”直接扔進垃圾桶里會不會嚇著人,到時候街坊鄰居估摸著得報警。
于生腦海里轉著有的沒的各種念頭,一會感慨自己當時出血量真是超大,一會遺憾當時那么多血應該趁著沒干在展廳里到處涂一涂,說不定還能爭取到對“博物館”的更多控制權或解鎖點什么新玩意兒,一會又想著那頭從小紅帽影子里鉆出來的巨狼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擔心著被惡狼追殺的少女……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一直看著那衣服上的血跡,漸漸地,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逐漸匯聚成了同一個好奇心。
血,自己的血……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這份疑惑已經在心底盤桓了很久,但總沒有時間,也沒有思路去驗證或研究什么,這時候于生卻突然又有了些想法,橫豎睡不著的他,在片刻猶豫之后便轉身走上了通往閣樓的樓梯。
夜色灑進窗戶,閣樓里靜靜地充斥著一種深藍近墨的昏暗,那張被“艾琳”給當做“煉金臺”的大桌子靜靜地位于黑暗深處,桌上還擺放著上次給人偶制作身體時所用的制作工具,幾本舊書堆在桌角,旁邊則是那盞舊臺燈。
于生沒有打開大燈,而是過去打開了那盞舊臺燈,在范圍有限卻更能讓人注意力集中的光明中,他慢慢坐在了桌子前,思索著一些事情。
他用兩節藕給艾琳重塑了雙臂,小人偶變成了小人藕,艾琳抗議得很厲害,但拋開她的鬧騰,有一件事其實是很值得在意的。
那就是在艾琳這個“專業人偶”的知識體系里,這種胡來的操作原本是絕不可能成功的,黏土,面粉,甚至花園里挖來的泥土都可以是制造人偶的材料,“藕”卻不是。
稍微猶豫一下之后,于生從抽屜里取出了個一次性的攪拌杯,拿起桌上的裁紙刀,咬咬牙在自己手背上劃了個口子,將自己的血液滴進杯子。
他沒什么神秘學的知識,除了制作人偶的流程中那些機械化的“操作”之外,艾琳就只教給了他一些有關注靈、引導、活化的粗淺知識,而且都是隨口一講的程度。
但對現在的于生而言,那些粗淺的知識也夠他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在跟著小紅帽完成了一次異域探索之后,他現在對神秘學領域的事情充滿興趣,并且迫切地想增加這方面的經驗和認知。
依照著腦海中記憶的、艾琳教給自己的辦法,于生在桌子上布置好了注靈儀式的蠟燭,又將自己的血液放在幾個同心圓和連線的“焦點”上,開始嘗試著引動自己的“靈性”,將這份力量灌注到那些離體的血液里。
艾琳說過,“血液”是絕佳的“天然煉金奇物”,鮮血的流動象征著“生命”這一宇宙中最大的奇跡,它是最容易在煉金儀式中產生反應的物質,哪怕是再蹩腳的新手,也能用它來完成許多測試。
但于生在第一步就遇上了問題。
他并不知道該怎么引動自己的“靈性”——盡管他最近已經能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靈性直覺”的存在,但他迄今為止還是沒辦法把這份據說源自人類靈魂本質的“靈性”當做一種具體的、可控的“元素”來感知和控制,他感覺不到任何超自然的“能量”出現在自己身上,自然也沒辦法把它灌注到離體的血液里。
他只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然后發揮得差點睡著。
折騰了十分鐘后,他看到杯子里的血液已經有了漸漸凝固的傾向,便放棄了這個方向的測試。
或許還需要一些“輔助材料”?
于生想了想,又打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袋黏土。
這是在上次黏土用盡之后他又重新買的,考慮到艾琳將來可能還會有需要修復肢體的緊急情況,他現在要在家里常備著這些“素材”。
畢竟,總不能每次都用藕——雖然他確實挺想這么試試的,但艾琳可能會瘋。
黏土塑造,這也是于生至今為止唯一能成功“操作”的煉金實驗。
他把杯子里的血液直接混進了黏土,將其揉勻,隨后又嚴謹地按艾琳教過的配比添加了茶粉和玫瑰油之類的“輔料”,精心準備之后,他開始認真地把這團黏土塑造成為一條手臂模樣。
反正折騰一次,就當順便練習一下做人偶的“手藝”,省著每次艾琳回憶起“重塑”的過程時都要吐槽一下自己捏的東西丑。
于生心里這么想著,用了十二分的耐心和細致完成了對手臂的塑造,又用刮刀和棒針在黏土團的末端制作出小巧的手掌,好好努力了一下之后發現……還是很丑。
但至少比上次強,好歹手指頭確實是五根了。
他一直沒敢跟艾琳提自己第一次給她捏的身體其實是兩個六指……反正人偶完成自我重塑之后就修復正常了,她自己也沒發現。
做完這一切之后,于生便將這條手臂又放在煉金陣列的中心,一邊想象著自己通過血液和這條手臂建立的聯系,一邊慢慢活動著自己的右手,嘗試讓桌上的手臂跟自己一樣動起來。
但它一動不動。
于生皺了皺眉,用刮刀戳了戳那條手臂,發現真的毫無反應之后只能認命地把它暫時放到一旁。
熹微的晨光已經開始透過斜屋頂上的窗戶灑進閣樓,周圍在漸漸明亮起來。
不過于生已經沉浸在自己正做的事情里,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天色已經在漸漸變亮。
他放出了更多的血液,制備好了更多的黏土。
做手工是一件很容易上癮的事情。
既然已經做了一條手臂,不如干脆做個完整的軀體出來,煉金術能不能成先不去想,捏人的手藝能練出來也行,就當是為了給艾琳準備備用的身體——雖然她說她要過幾個月才能替換新的身體,但這段時間正好可以給自己用來好好練習練習。
到時候給小人偶一個小小的驚喜。
于生心里這么想著,熱情倒是漸漸高漲起來,連續釋放鮮血絲毫沒有讓他感覺不適,反而精神愈發充足,他制作出了新的軀干、手臂和兩條腿,隨后又開了一包新的黏土,開始嘗試制作人偶的頭部。
他覺得自己進步很大,至少跟上次比起來,他現在做的身體已經稱得上左右對稱、四肢健全、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了。
人偶的頭部做起來比身體更加費神,不但要盡量精巧地刻畫出五官,還要考慮更復雜的化妝過程,于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搞定——第一次給艾琳塑造軀體的時候他直接跳過了“面妝”這個步驟,那張臉最后還是艾琳自己長好的,但這一次他要挑戰挑戰更高難度。
反正上次購買黏土的時候也順便買了一套給人偶和手辦上妝用的小號工具,不用也浪費了。
于生做的很投入。
事實上他有些過于投入了,以至于甚至都沒有發覺——
自己最初制作出來的那條手臂,其手指正在輕輕顫動。
而那放在桌子邊緣的人偶軀干,胸膛正在以肉眼難以察覺的程度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