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宇很鎮定。
哪怕幾個‘朝夕相處’、‘青梅竹馬’的同學,就在他眼前化為飛灰,他也很篤定的和項梁人了親,很篤定的向項梁介紹起這個西楚帝國的情況。
他的表現,就好像他一直很篤定的堅信,‘項氏’的族人,總有一天會通過莫名的方式返回此界,用無上之偉力,拿回這個世界應該屬于他們‘項氏’的一切。
這倒不奇怪。
畢竟,項宇能夠手持一面圣人大弟子親自鑄造的準圣靈寶,能夠成為項梁在這個世界的唯一通訊聯系人,這就足以證明他的身份非凡,乃是項氏的嫡傳血裔。
按照九州神州那些大家族的傳統做法,好些事情,一些家族長老都沒資格知曉的事情,作為一個大家族的宗子,是一定門清的,很多極隱秘、極隱晦,尋常族人根本沒聽聞過的事情,那些年僅七八歲的宗子,甚至就已經涉足很深了。
這是大家族的慣常操作,不以為奇。
紫綬道衣很輕松的閃過一抹流光,就變成了西楚帝國最常見的百姓服飾模樣——嘖,刑天鯉差點沒笑了出來,黑面料,對襟大排扣,身前有四個口袋,分明就是前世民國時期的中山裝款。
大街上,無論男女老幼,穿著的衣衫都是這般模樣。
而有一些體格極其雄壯的,雙頭四臂的壯漢,他們上半身是中山裝款,下身則是帶著類似馬褂的大擺,乍一看去,衣衫款式有點像是前世影視劇中,某些架空朝代的武裝衙役的制服。
他們腰間扎著三寸寬的獸皮帶,上面掛著長刀,以及體積驚人的,有著六發彈槽的轉輪手槍——刑天鯉和項梁仙魂之力掃過,不由得直咋舌。
天地法則不是很一樣,極粗陋的轉輪手槍,內部填充的發射藥,單位體積提供的能量,是泰蘭星同類型發射藥的十倍以上——這就讓這些看似粗陋的手槍,有了可怕的出膛速度,不過一尺多長的轉輪手槍,有效射程大概能超過四里地?
四周高樓林立。
空中飛艇翱翔。
附近軍事基地的蒸汽機螺旋槳戰機,和同樣的蒸汽款浮空汽車,在低空、中空高速飛過。這一切都代表了,這個世界有著不低的科技文明。
按常理,高度發達的科技文明,伴隨著的,應該是高度自律、內部約束性極高的法律法規……但是刑天鯉和項梁跟著項宇從校園后方的小山一路行來,順著馬路前行,一路上見到的,有黑榜火并,有黑惡分子當街調戲良家少女,更有三五個地痞無賴,光天化日下拎著死貓死狗,向路邊的商鋪老板‘化緣’。
而那些身穿‘制服’,腰間掛著槍、刀的‘衙役’,用項宇的話來說,就是‘治安局’的‘武裝巡察’們,對那些黑幫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
他們很是熟門熟路的,按照路邊門牌號,走進一間一間的商鋪,默不作聲的伸出手。
于是,一吊吊的銅錢,一枚枚銀幣甚至是金幣,就循著店鋪的門面大小,循著雇傭的伙計的人數,以及販賣的貨物種類等諸般原因,‘嗆瑯瑯’落入這些巡察之手。
有些大型商鋪的老板,面對那些黑惡分子,還能依仗著身后老板的家世力量,沖著這些黑惡分子訓斥幾句,或者干脆叫孔武有力的伙計將他們驅逐出去。
但是面對這些武裝巡察,所有商鋪的老板、掌柜的,無不乖巧恭謹的彎腰、逢迎,老老實實的按照規矩,將今日的茶水費乖乖的遞到這些武裝巡察手中。
行進在馬路上,除了一種無法無天的蠻橫氣息,整個城市治理給人的感覺,就是粗糙,就是失衡,大群大群雙頭四臂的土著,他們在城池中橫沖直撞,卻和這座自然風景很是優美,城池建筑頗為不凡的城池,在各個方面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群本來寄居在山野洞窟中的野獸,帶著渾身腥膻來到了高度發達的文明城市。他們正在用自己的分泌物和排泄物,用自己的粗魯和無規則,肆意的污染這座城池,污染這一方天地。
僥幸,似乎一直有人在縫縫補補?
起碼,刑天鯉等人繞過幾條大街,走過了二十幾里地,一路上見到了五六起和黑幫有關的打架斗毆,那些雙頭四臂的家伙,見到血腥后,只會興奮得鼓掌跺腳,大聲鼓噪……有那噴吐著高溫蒸汽的浮空車輛,掛著神農嘗百草的浮雕紋章,高速從遠處行來。
身穿白色制服,和項羽,和刑天鯉、項梁一般模樣的男女,面無表情的從這些浮空‘救護車’內沖出,將那些遍體鱗傷的傷員艱難的扛上擔架,塞進車廂,然后伴隨著尖銳的警笛聲高速離開。
而在大街小巷中,好些不為人注意的地方,也是這些黑發、黑眼、黃皮膚的人,在靜靜的修整路上的坑洼,修補搖晃的橋梁,為那些受到破壞的行道樹修整枝條……
占據了明顯社會優勢地位的雙頭四臂人,在肆無忌憚的享用、禍害這座城池。
而這些黑發黑眼,和刑天鯉等人一脈同源的人,則是在艱難而堅定的維持著。
“這,都怪大王!”項宇帶著刑天鯉和項梁走出了城區,順著一條四車道的馬路,來到了城外一處小湖旁,這里四面八方,矗立著密集的鋼筋混凝土的高層樓房,樓與樓之間緊密到了極致,高有近百層的樓房上,密密麻麻的盡是一扇扇小窗口。
密度極高的樓宇,密集的圍著這座小湖,長寬四五里的狹小區域內,聚居了能有數十萬人口?甚至還不止——在這些樓宇中,有一些一丈方圓的斗室中,依靠著一架架棺材大小的高架床,如此斗室,能夠塞下二十幾個成年大小伙子。
刑天鯉小心的將仙魂釋放出去,在這個極高容積率的區域一掃而過,嘖,四面八方的高樓中,赫然聚居了一百二十萬男女老幼!
刑天鯉沉默不語。
這個西楚帝國,有點……
仙魂一放即收,實在是,這個世界,擁有變異的科技法則,但是整個天地,卻屬于‘絕靈’之地。
虛空中,固然一絲半縷修煉者所需的太初之炁都不存在,這個世界的大道法則,也和刑天鯉熟悉的三千條大道法則格格不入。在大道上,這個世界就徹底斬斷了‘修煉’之路,無論是體修還是法修,在這個世界,絕無出頭之日。
唯一稀奇的就是,這個世界固然‘絕靈’,但是對外來的‘靈物’、‘靈氣’和‘有修行之人’,卻并無任何惡意,相反,這個世界還頗為好客。
這個世界的能級極高,容納度極其寬宏。
就好像一個家財萬貫的大地主,家里有一片廣袤無邊的草場,他敞開大門,歡迎八方來客,他極慷慨的告訴所有的客人,無論你們來了做什么,他都不會搭理你,你只管盡情的在這塊地盤上折騰吧,無論折騰出什么模樣,沒人會搭理你。
是以,刑天鯉和項梁來到這個世界,雖然是一方‘絕靈’之地,他們無法從外界吸納一絲半點的太初之炁,但是他們已經有的法力,他們如斯強橫的肉體力量,在這個世界可以肆無忌憚的揮霍。
換成項梁孤身一人來此,當他耗盡了法力后,他無法吸納太初之炁,他會陷入法力匱竭的窘境……但是對于刑天鯉而言,他體內那般多的青銅小鼎,可以肆無忌憚的熔煉萬物,化為太初之炁補益自身,這個世界對他就和泰蘭星無異。
唯一不甚友好的就是,仙魂之力一旦外放體外,仙魂力量就會迅速的向四周消散。以刑天鯉大羅境的仙魂底子,若是不刻意的維持,他的仙魂之力掃出百里之地,就會徹底消融在虛空中。
刑天鯉跟著項宇,走進了這個密度驚人的古舊街區。
已進入這一片高樓林立,樓宇和樓宇之間,有時候只能勉強容納一架車輛通過,狹窄幽閉到極致的區域,刑天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大白天的,太陽光居然都無法照進這一片高樓過于緊密的區域,只有在正午時分,太陽光才會從樓宇和樓宇之間極狹窄的縫隙,極短暫的照耀地面,為這片區域帶來極珍貴的光和熱。
因此,行走在這些樓宇下方的街道,其環境可想而知。
潮濕,極度潮濕。
地面上濕滑無比,墻角、臺階、石板上,各處都密布著苔蘚。
路邊,一座座樓宇臨街的門洞里,一排排已經失去了勞動力的老人,靜默無聲的坐在椅子上,宛如一具具僵尸,面無表情的坐在那里,眸子里閃爍著依稀黯淡的幽光,靜靜的凝視著街面上跑來跑去的孩童。
大群孩童在奔走,嬉戲,只是他們稚嫩微弱的叫聲、笑聲,剛剛發出,就被四周暗沉沉的高大樓宇一口吞下。
在好些樓宇的拐角處,不學好的少年,聚在一起吞云吐霧,抽吸著一種有麻痹效果的奇異植物細絲;一些女子袒露著白花花的胳膊腿兒,涂抹著劣質的胭脂、唇紅,宛如魚鉤上的魚餌,靜靜等待著上鉤的魚兒。
在一些小巷后面胡亂搭建的棚戶內,低沉的磨刀聲混合著哭喊聲傳來,空氣中卻又彌漫著讓人喘不過氣、挪不動腳的濃香——那是膘肥體壯的大黃狗,配合著八角、桂皮等中草藥,在砂鍋中進行藥浴飄散出的濃香。
如此,三個人穿過了一棟棟高樓,終于來到了正中這座一里見方的小湖旁。
在小湖旁,居然矗立著一座極古舊,帶著明顯的修修補補痕跡的老宅子。三進的老宅子占地不小,四周聳立著一小片的老松柏樹,最大的一顆老柏樹,其主桿甚至有十人合抱粗細,起碼也生長了數千年之久。
“這,都怪大王。”項宇再次重復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
他推開院子大門,帶著刑天鯉和項梁,進入了院子。走過滿是斑駁痕跡的前院,三人來到了中間的大殿。這是一座祭殿,青燈常亮,正中供奉著‘西楚太祖皇帝項羽’的靈牌。
項宇走上前,點了幾根清香,向項羽靈牌敬香、行禮,然后站起身,回頭看向了刑天鯉和項梁:“現在西楚帝國的國號未變,但是國體,已經徹底淪喪了。”
“祖傳的《告子弟書》上有寫,當年太祖皇帝設下鴻門宴,卻放走了最可怕的敵人,導致后來,我項氏兒郎全軍覆沒,大王無顏見江東父老,于烏江自刎。”
“到了這里,這里是‘夜叉星’……大王又犯了老毛病。他和當今的西楚帝國皇室太祖,夜叉王樓剎結拜為兄弟,消滅了夜叉星當年亂戰的大小部落,一統整個夜叉星,建立了以我項氏族人為主體的西楚帝國。”
“隨后,大王統轄精銳大軍,離開夜叉星,繼續征戰諸天。”
“臨行前,輔政的族老們,紛紛建議大王,用最酷烈的手段,禁錮、禁制這些夜叉土著。奈何大王念及和樓剎的兄弟之情,拒絕了族老們的建議。”
“大王率領大軍離開后,不過十年,繼位的西楚皇帝暴病而亡,夜叉王樓剎扶年齡最小的庶出皇子繼位,陛下年幼,出生未滿三月呢,夜叉王樓剎攝政……”
刑天鯉面皮一陣漆黑。
項梁背著雙手,仰面看天,他深深的吸氣,然后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啊呸’一口吐沫朝著項羽的那塊靈牌噴了上去。
沉默許久,項梁冷聲道:“現在的西楚帝國……”
項宇冷然道:“項氏依舊掛著皇帝的招牌,但是這一任皇帝是誰,是男是女,多少年紀,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世人都不知曉。夜叉王樓剎的第三十六世孫樓歿,璽承攝政夜叉王府,夜叉王令通行天下。”
“我是項氏血裔,就繼承了這座小小的祖產,供奉這座宗祠。”項宇面無表情的看著項梁:“凄慘么?這座三進院的小廟,赫然是我西楚帝國的祖廟所在……嚇,怕是分散天下的項氏族人,也都忘了這里。”
“畢竟,皇帝陛下,還有夜叉王府,都在三千里外的‘夜叉城’,這座‘楚京’,已經好些年沒人提起了。”
“對了,要給兩位安排住所的吧?”項宇搓了搓手,帶著刑天鯉和項梁走出祭殿,轉過側門,進了后院,到了一處打理得頗為清爽的廂房:“床啊、桌椅啊,都是現成的,但是被褥什么的……”
‘咚、咚咚’。
前院的大門被人大力敲響,項宇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是他看了看刑天鯉和項梁,頓時篤定了——兩個跨空而來的大能啊,一腳就能將一個體格強壯的夜叉土著踹得徹底湮滅的大能啊,這等實力,幾乎能和夜叉王府的將軍們抗衡了罷?
在這個絕靈的世界,在項羽帶著西楚精銳離開后,留守這里的這一支項氏族人,就迅速失去了修煉的能力,一些有原本有修為,但是因為重傷而不得不留在夜叉星的項氏高手,也在短短幾年間,體內法力也徹底潰散。
而天生地養的夜叉土著們,他們的進化路線,卻實打實的一直存在,他們的力量,遠超這些外域而來的項氏族人,以及追隨他們而來的其他族裔。
項宇這些年,被欺負得慘兮兮的。
但是現在,他有底氣了啊。
他不緊不慢的邁著四方步,慢悠悠的來到了前院,扒拉開門栓,‘咣’的一聲,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幾條身高近丈,雙頭四臂,但是氣息頗為兇獰,遠比后山那幾個土著少年強悍數十倍的壯漢,就大踏步行了進來。
刑天鯉和項梁對視了一眼。
這幾個漢子,肉身力量,起碼在百萬斤上下,這三進小院,這寒酸至極的西楚祖廟,區區兩扇黑檀木制成的大門,根本擋不住他們的暴力錘擊。
但是他們也是等項宇扒下了門栓,這才推開大門闖了進來。
“還算有幾分敬畏之心,死罪是該死的,但是活罪么,就稍稍的免掉一點罷。”項梁冷笑,宛如發現獵物的,剛剛從冬眠巢穴中蘇醒的惡熊,很是用力的舔了舔嘴唇,舌尖上甚至掛起了一絲粘稠的口水。
刑天鯉看得直側目。
您老也是歷史書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不用擺出這么窮兇極惡的嘴臉罷?
項宇朝著幾個漢子拱手:“幾位,這里是我項氏宗廟,治安局那邊明令標注的‘治安巡察重點單位’,你們這么闖進來,可不好吧?”
“我們哪里是闖進來?”一名身高一丈二尺,生得頗為雄壯,但是兩顆腦袋上,那表情要多油膩就有多油膩,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的壯漢,光著膀子,手腕上套著兩個帶著利齒的銅護腕,腰間扎著一尺半寬厚獸皮帶,掛著一柄鋸齒砍刀的壯漢,慢吞吞的行了進來。
“小宇啊,你這孩子,真是淘氣。”
“我不是讓你幾個同伴的兄弟,去請你了嘛……你回來了,他們人呢?哎,尨爺可是一番好心……你一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咳咳,一個人孤零零的住著這么大一座院子,忒貧寒、忒可憐了些。”
“尨爺準備收你做義子,你只要一個頭磕下去,嘿,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嗆瑯’一聲劍鳴。
項梁拔劍,一步沖出,劍光一閃,尨爺的五肢齊斷,青藍色、粘稠異常、帶著一股子刺鼻腥膻的血漿噴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