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樣的東西’!
嬴武用這般話辱罵殷忻……這等話,哪怕是對一個平民百姓,也是太過分了。更不要說,這是殷忻,是大玉朝當今明面上的皇帝啊!
小太監慘白近乎透明的面皮扭曲,他露出了極詭異的笑容。他看看嬴武,緩緩點頭,伸手指了指他:“大善,看你服飾,當是嬴秦這一代的甲子行走罷?好,好,好……諸位呢?”
小太監張開雙臂,朝著趙青苘、朱雕蟲、羋湘君嬉笑著,挨個看了過去。
趙青苘依舊把玩著茶盞,不緊不慢的小口喝著香茶,輕聲道:“能怎樣呢?本宮婦道人家,找你們大玉朝敲詐歲貢,那是一把好手,要說這國朝大事么?”
趙青苘很賴皮的笑著,很歡悅的向小太監眨了眨眼睛。
羋湘君把玩著螭龍玉玨,白凈的面皮微微泛紅:“固然,罵人不是好事。但是你大玉朝,竊據神器六百年,弄得山河沉淪,民不聊生,不如,你們老實點,禪讓了罷?”
羋湘君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他站起身來,走到小太監面前,好似老夫子教訓調皮搗蛋的毛孩子一般,指著他的鼻子訓斥道:“爾等玉族,蠻夷也,得享國祚六百載,國勢衰微,百姓倒懸,爾等若是有自知之明,當急流勇退,將這天下,讓給真正有德之賢人,如此青史之上,尚能留一點好名聲。”
“可萬萬不要眷戀榮華,不舍權柄,纏綿不去,如此滅頂之禍,當在眼前。”
說著說著,羋湘君的興致來了,他背著雙手,昂著頭,擺出了極標準的憂國憂民大名士的風范,扯著嗓子,用刑天鯉不怎么聽得懂的古音,開始大聲吟唱制式極古的詩篇。
剛剛誦讀了兩句,都沒能聽明白他究竟讀了些什么,羋湘君已經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繼而涕淚齊下。
他的幾個同伴,則是掏出了玉板、古琴,當即敲響玉板,彈奏古琴,同樣拖著長長的嗓音,用極古老的音調長聲吟誦古老的詩篇。他們也是熱淚盈眶,淚如雨下,進而涕淚滿衣裳,更有兩個人情緒激動到撲倒在地,額頭‘咣咣’的撞擊地面。
刑天鯉、趙青苘嚇了一跳,齊齊站起身來,向一旁避開了好幾步,唯恐被羋湘君他們這瘋瘋癲癲的名士做派給沾染了。
“古之賢者,就是這等模樣么?”刑天鯉摸著下巴暗自思忖,呃,這羋湘君,感情是個讀書讀得腦殼不清楚的酸書生?
小太監看向了朱雕蟲。
朱雕蟲微笑,他雙手合十,輕聲道:“我佛慈悲,施主,崇禎皇爺有意報當年之仇……而小僧的上師,也有意,將爾等盡情超度了去。”
朱雕蟲眸子里閃爍著森森佛光,他周身佛光蕩漾,一可怕的壓力,宛如海嘯巨浪,不斷排擠著小太監:“這東國神州,未來將成無上佛國,這佛國之中,卻沒有爾等腥膻之輩的位置。”
刑天鯉斜睨了朱雕蟲一眼,這話說得,朱雕蟲,還有他背后的人,是要將玉族滅族嘍?
小太監嘆了一口氣。
他輕聲嘆息道:“罷了,罷了,朕本是一片真心,奈何卻被爾等踐踏在地。如此,那就各憑手段罷?未來大禍來臨之刻,爾等不要后悔才是。”
小太監咧嘴一笑,他體內的精血、壽命、靈魂,瞬間燃燒殆盡。
他的血肉、內臟、骨骼等,瞬間溶解,一張薄薄的人皮包裹著身軀溶解所化的粘稠血漿,赤紅色的血漿頃刻間就變成了墨綠色。一股子讓人窒息的恐怖腐臭味從這人皮血包中透了出來,隨之,在場所有人,除了修為最差的趙青苘,其他人無不感到了一股極可怕的危機撲面襲來。
“什么鬼東西!”刑天鯉一聲大喝,張開嘴,一道溫度高到可怕的青銅色透明巫炎噴薄而出,帶著隱隱雷鳴聲,撲向了小太監所化的血包。
朱雕蟲則是一聲輕喝,雙手一揮,頓時大片佛光涌動,隱隱可見十八尊金身羅漢在佛光中若隱若現,組成一座佛陣,將他和魏忠賢裹在了中間。佛光一閃,這廝就無聲無息的帶著魏忠賢跑得無影無蹤,刑天鯉神魂之力急速向外一掃,居然方圓三十里內,再也找不到他的半點氣息。
好一個佛門心遁之術,心念一動,瞬息遠去,端的是毫無征兆,無從防范。
蔡京、童貫齊聲冷哼。
蔡京一指童貫,頓時黑白二色微光閃爍,天地棋盤從童貫體內沖出,黑白子在蔡京的手指撥弄下,三三兩兩的四處落下,頃刻間封印了趙青苘和他們兩人身邊的丈許虛空。
嬴武和白仲,則是……很夠種的一聲大喝,四支大巴掌帶著可怕的呼嘯聲,直接沖著那血包當頭拍了下去。白仲冷笑,嬴武狂笑,兩人臉上盡是驕狂之意,一副任憑你面前有千軍萬馬,老子一巴掌悉數推平的豪邁噴薄而發。
‘噗’!
血包炸開,墨綠色的氣息以極可怕的速度,頃刻間就朝著四面八方沖出了數里方圓。
可怖的邪力沖天而起,超過三千種稀奇古怪的瘟疫病毒在那濃郁的墨綠色霧氣中朝著四周翻滾擴散,瘟疫霧氣所過之處,刑天鯉的青銅色巫炎都被逼得‘嗤嗤’作響,硬生生倒卷了數尺有余。
白仲的手臂上煞氣升騰,無數點細密的火星不斷閃爍。
嬴武德袖子頃刻間被腐蝕一空,露出了兩條古銅色的手臂,極其雄健有力的胳膊上,堅韌的皮膚瞬間起泡,灌膿,一顆顆芝麻粒大小的膿血包快速的滋生,急速的生長,伴隨著嬴武的痛呼聲,他兩條胳膊上血泡爆開,一粒粒極小的,只有芝麻粒的萬分之一大小的可怖蠱蟲從中爬了出來。
只是一個呼吸的功夫,嬴武的兩條手臂的血肉被吞噬一空,超多三億蠱蟲依托他的血肉作為養料孵化而出,伴隨著極細微的‘嗡嗡’聲,迅速包裹了嬴武,就要將他吞噬干凈。
嬴武怒罵出聲,他腰間六尺長劍‘嗆瑯’一聲,驟然彈出一尺有余,寒光一閃,凌冽的殺意混著至高的皇道霸氣沖天而起,三億蠱蟲‘啪’的一下齊齊炸開,悉數化為一縷縷可怖的瘟疫氣息四處擴散。
‘嗤啦’聲不絕于耳。
蔡京借天地棋盤布下的小巧陣法,被滾滾毒云一沖,開始劇烈震蕩,黑白微光驟然黯淡。
蔡京冷哼一聲,手指輕劃,小陣中幾顆黑白子悄然變幻位置,一縷奇光涌動,他帶著童貫和趙青苘,一眨眼的功夫就挪移了出去。
羋湘君幾個,正陶醉在他們的吟唱聲中,根本沒想到被殷忻附體寄魂的小太監,居然會作出這樣可怕的自殺性攻擊。
羋湘君身邊懸浮著的螭龍玉玨倒是靈醒,黑白二氣噴薄中,濃厚的太極圖印牢牢護住了羋湘君,令他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而他的幾個同伴,正陶醉得神魂顛倒,毫無防范的被那毒氣噴了個正著。
‘嗤嗤’聲中,幾人齊聲悶哼,身上血肉不斷溶解,大量蠱蟲飛速飛出。
僥幸,他們都是周楚派出的好手,畢竟是負責護衛羋湘君在外行走的近衛,血肉模糊的他們一陣慘嚎,身上同時有各色奇光閃爍,將侵入身軀的可怕毒氣快速的消解。
刑天鯉則是一聲長嘯,沖天飛起。
他雙眼微紅,就看到官邸附近數里的城區盡被可怕的瘟疫毒氣侵染,這個區域內,數萬靈寶郡城的平民百姓已然齊齊消失,盡化為膿血,滋養出了數萬億的微型蠱蟲四處亂飛。
“殷忻!”刑天鯉怒罵,他張開嘴,體內九口小鼎齊齊震蕩,可怕的吸力涌動,四周狂風大作,刑天鯉一口氣將噴涌的毒氣和蠱蟲全部吞下,在小鼎中一個旋轉,就煉成了滾滾太初之炁,悉數喂給了葷素不忌的通天御靈幡。
焚天城。
禁宮西。
拱衛禁宮的護城河旁,拎著魚竿,正和那女子肩并肩坐在一起,悠閑的等待著魚兒上鉤的殷忻,突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奈何……”
“就連區區三十八個行省,都不予朕?”
“可是,朕才是當今天子,朕才是天下共主……爾等古三家,若是想要從朕的手中,搶走東國神州的權柄?呵呵!朕,不給!哪怕將其化為死域,朕,不給!”
殷忻丟下魚竿,右手往腰帶上一抹,一本小小的,用銀青色葉片裝訂成的小冊子,就出現在他手中。一縷縷輕柔的,宛如流風一樣的氣流在小冊子上不斷流蕩,殷忻手指輕輕翻過,就看到這小冊子不過一指厚,卻細細密密,不知道有幾千幾萬頁。
輕嘆了一聲,殷忻冷哼,咬咬牙,咬破舌尖,用手指沾了沾舌尖血,快速在小冊子上勾勒了一行極精美細膩的符紋。
小冊子‘噗’的一聲,當即有十分之一的頁面燃燒起來,呼吸間就燒成了一縷飛灰。
坐在殷忻身邊,頭戴斗笠的女子輕笑了一聲:“陛下,可是下定決心了?”
女子抬起頭來,就見她眉目如畫,精致絕倫的五官,卻和瑪索生得一般無二,只是她分明看上去,比瑪索更年輕,更水嫩,身上的氣息也更加自然清新,好似春天森林中,最珍稀、最罕見的奇葩葉片上,凝結的春夜第一滴露水……
和這清麗脫俗,宛如仙靈的少女相比,和刑天鯉打了許久交道的瑪索,簡直就好像一片菜場里,放在案板上,被上千個富有經驗的家庭主婦輪番揉捏過的五花肉一般粗俗、庸俗、油膩、骯臟。
殷忻側過頭,有點出神的看著少女:“瑪索殿下,朕,沒有選擇的余地罷?所以,下定決心了,朕手上的這點力量,就全交托給殿下啦。”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殷忻沉聲道:“一千萬秘制的‘極樂丸’,半個月內,就能運去東北邊境,讓那邊的戍邊駐軍悉數服下。”
殷忻閉上了眼睛,輕聲道:“那邊,距離我族祖地,可不遠,駐扎在那里的軍隊,可都是大玉朝最能戰,最敢戰的鐵桿精銳。”
少女瞇著眼,極明媚的笑著:“是不是精銳,且看罷。”
殷忻心頭一熱,就伸手去抓少女的手掌。
少女任憑殷忻將自己纖細柔嫩的手掌緊緊握住,‘嗤嗤’笑道:“倒是猴急……只是,事情沒成之前,再猴急,也只能拉拉手罷了。”
殷忻燒掉那小冊子的一部分書頁時,山河四省,還有西北諸多行省中,各處鎮守太監府內,近千名平日里寂寂無名,在鎮守太監府內只是充當雜役的小太監,突然齊齊血肉溶解,在身邊無數人的驚呼聲中,瞬間變成了一個墨綠色的血包。
呼吸間,近千小太監所化的血包齊齊爆開,大片墨綠色的瘟疫毒霧迅速朝著四面八方擴散。
每一團瘟疫毒霧,都在頃刻間殺死了方圓數里內的所有人,數以千萬計的人頃刻間血肉溶解,從他們的身軀中,呼吸間就有數以萬億計的極細微的蠱蟲飛出。
這些蠱蟲飛出后,徑直融入風中,隨著風朝著四周瘋狂擴散。
它們鉆進四周活人的體內,于是,各種瘟疫開始瘋狂流行,世人知曉的,不知曉的,什么鼠疫、結核、霍亂等等可怕的毛病,還有諸多莫名其妙的昏厥、高燒、嘔吐、尿血等等,更有諸多可怕的癥狀,開始在這數十個省份中急速擴散。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
已然被白蓮教攻下的西北幾個行省中,大片大片的白蓮教徒,宛如鐮刀下的麻桿一樣,無聲無息,整整齊齊的栽倒在地。
山河四省中,大群正在野外行軍的白蓮教徒,還有刑天鯉麾下的東云仆從軍、黑婆羅洲土著戰士,也都齊齊中招,短短一兩日間,超過百萬士卒不治身亡。
至于其他城鎮中的大玉朝百姓,更是死傷狼藉,一日一夜間,超過一成百姓斃命,剩下九成百姓諸多癥狀齊齊爆發,一個個癱軟無力,只能躺在原地掙命。
西北。
距離朱明屯扎大軍的邊疆省份不多遠處,無邊的崇山峻嶺,山風卷起無數草葉亂飛,隱隱可見兩尊高有千丈的石雕巨人。兩尊巨人相隔百丈,巍然矗立,無形的力場包裹著兩尊巨大的石像,漫天勁風卷著草葉瘋狂的沖刷席卷,卻沒有一片草葉能夠碰到兩尊巨大的石雕。
就在殷忻讓山河四省和西北諸省瘟疫爆發時,低沉的雷鳴聲從兩尊石巨人之間傳出,道道黑色雷光閃爍,兩尊石巨人之間,突然裂開了一片深邃的雷霆光幕。
‘轟隆隆’!
方圓百里內山風齊齊粉碎,無數大大小小的草莖葉片,瞬息間被震成了最細小的粉塵。
雷霆光幕緩緩向兩側撕開,露出了一片氣息洪荒古拙的山川,一陣子極難聽的歌聲傳來,聽那動靜,有超過一千個壯漢在扯著嗓子唱著歌。
這些家伙的嗓門極大,他們的歌聲,甚至將門戶禁制開啟發出的雷鳴聲都壓了下去。奈何,他們的歌聲實在是太難聽了一些,與其說是在唱歌,還不如說是一群兇蠻的狗熊在爭搶香甜的蜂巢,正在扯著嗓子嚎叫呢。
沉悶而密集的腳步聲中,一千多頭體長三丈許,高有一丈許,遍體天生厚重板甲,通體色澤烏黑的板甲大角牛嘶吼著從雷光涌動的門戶中沖出。
這些板甲大角牛大步奔走,每一頭大角牛的背上,都有整套的鞍韉,一個個光著膀子,下身只裹著一條粗陋的獸皮戰裙,身高平均在八尺上下的壯漢,正昂首挺胸坐在牛背上,扯著嗓子胡亂的吼著難聽的山歌小調。
這些壯漢一個個身軀魁梧,通體筋節虬結,渾身充斥著極兇蠻的野性氣息。
他們背上,背著整齊劃一,手柄長有三尺的車斧。他們的左手側,鞍韉上,則是統一掛著四四方方,厚達半尺,樣式極古的青銅獸面盾。
他們每個人都氣血充沛至極,氣血流蕩時,體內不斷傳出‘嘩啦啦’波濤翻滾聲。雖然他們每個胸口,都掛著各色獸牙制成的巫法項鏈,一枚枚獸牙上雕琢的符紋閃爍,強大的巫力禁制死死壓制著他們肆虐的氣血,但是依舊有一縷縷狂躁的氣血波動透過毛孔,化為可怕的力場,將沿途的風兒撞成粉碎。
千多頭板甲大角牛,千多名魁梧的漢子,這支氣息驚人的隊伍沖出了兩座巨大石像中的門戶,伴隨著極難聽的山歌聲,一路穿山越嶺,直奔東南方向而去。
為首的一頭大角牛上,一名身高幾近九尺的壯漢一邊大吼大叫,雙手穩穩的托起了一根海碗粗細,高有十丈,通體純粹用金屬鑄成的旗桿。
暗沉沉的黑色旗幟上,用血色顏料,涂抹了一尊站在濤濤血海上,手持大斧、巨盾,腦袋不知去向,卻以為眼,以肚臍為嘴,正揮動大斧呼喝大戰的巨人。
這群狂躁的漢子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精氣神,他們就這么騎著狂奔的大角牛,在短短幾個時辰中,狂奔了兩千多里地,他們就這么扯著嗓子,一路鬼哭狼嚎的唱了兩千里地。
前方,陡峭山嶺驟然消失,大片明麗的青山綠水露了出來,一座方圓十幾里的城池赫然在望。
為首托著旗桿的大漢一聲大喝:“我刑天!”
千多名大漢同時昂起頭,‘嗷嗷’狂吼:“威武!”
也不知道是哪個夯貨拔出了斧頭,朝著那座城池一聲大吼:“殺!”
千多個夯貨就齊齊拔出兵器,沖著那座城池狂奔了過去。
一盞茶時間后,那座城池的整個西側城墻被摧毀,縣令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吏悉數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磕頭哭喊。
為首的大漢昂著頭,大吼道:“打劫……咳咳,錯了,老子刑天睚眥,是大夏這一代甲子行走,來找你們的皇帝收錢的。老子生平第一次出門,咱這甲子歲貢,要去哪里,找誰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