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的辦事效率很高,尤其是在他認為重要的事情上,幾乎連一刻也不愿意等待。
就在科林殿下帶來的鋼鐵巨獸向公國的新貴們展示其力量的第二天,雷鳴城的總督府便宣布了一項轟動全城的大新聞——
“坎貝爾皇家鐵路公司”正式成立。
當天晚間,雷鳴城各大晚報的頭版便被這則消息徹底占據,詳細披露了這項前所未有的計劃。
報紙中提到,這家鐵路公司將由王室完全出資。等到第一期關鍵路段竣工,并展示其價值之后,公司將效仿“科林集團”的成功經驗,在雷鳴城的皇后街公開上市!
屆時,王室將通過雷鳴城的銀行,向所有感興趣的投資者發行股票。無論是大銀行家還是普通市民,都能參與到建設公國未來的浪潮中,并在鐵路盈利之后參與分紅。
這份藍圖雄心勃勃。
首期工程規劃了南北兩條主線。
第一條鐵路,是整座公國的命脈。它將縱貫南北,途經十七座人口密集的城鎮以及男爵領,把公國剛剛從叛軍手中收回的溪谷平原,與雷鳴城的繁華港口牢牢連接起來。
而在中段,線路將分出一條支線,延伸至東北的斯皮諾爾伯爵領。
那是愛德華在戰略版圖上悄然布局的另一顆棋子,同時也是坎貝爾公國開發相對較少的山區。
那里臨近萬仞山脈,有著豐富的煤鐵資源,靠近矮人與鼠人的領地。只是因為沒有奔流河的連接,且山區距離海岸線較遠,維持統治的成本較高,因此沒有得到有效的開發。
封建貴族的核心勢力范圍主要在平原地帶,斯皮諾爾伯爵并不例外,人口主要聚集在狹窄的海岸線上。
如果沒有鐵路的話,愛德華大概不會將斯皮諾爾伯爵領放在自己工作日程的前面。
但現在,情況顯然不同了。
如果能在那里建立一個煤鐵工業區,不但能吸納農業人口進入工廠,還能為雷鳴城的工業化浪潮再添一把火。
這也是科林親王的建議,而愛德華也正在籌備這件事情。
雷鳴城的市民們在酒館和街角熱烈議論。
他們大多連“鐵路”是什么都沒見過,但光是看到“皇室全額出資”幾個字,便足以讓人興奮到徹夜不眠。
他們隱約意識到,這或許是一件能改變他們命運的大事兒,就像當初科林集團上市的時候一樣。
皇后街的紅茶館門口,等著“證券交易所”開門營業的市民們翻著手中的報紙,發出一聲原來如此的感慨。
“難怪大公陛下擴大了議會規模。”
“搞了半天我們的陛下也開公司去了!”
他們倒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只覺得新鮮,坐在印鈔機上的大公居然會對賺錢感興趣。
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有過。
事實上,他們還真誤會了自己的陛下,愛德華可沒精力去開什么公司,也壓根兒沒那方面的經驗。
皇家鐵路公司只是掛了皇家的名字,以表示坎貝爾王室對該項目的背書和。
這家公司雖然由大公家出資以及大公家控股,但實際經營者并非大公本人。
其管理團隊一部分來自于雷鳴城市政廳、道路規劃局以及水利局,還有一部分則是皇室委任的監督人員以及幕僚推薦的學者。
在出具具體的規劃方案之后,皇家鐵路公司將對雷鳴城公開招標。
這套方案在當下的雷鳴城無疑是先進到了極點的,雖然受限于時代的局限性,實際符合投標資質的公司也只有一家而已。
其實別說坎貝爾公國,就算是整個帝國,也找不出來第二家有這個資質的投標單位。
沒有任何意外,這份堪稱史詩級的工程合同,就這樣落到了“墓園鐵路集團”的玩家手中。
他們是大墓地的“老鐵路工人”了,主要做地獄矮人的買賣,都快把《天災OL》玩成《鐵路大亨OL》了。
而且還是奇幻的版本。
不過真正開工的第一天,這群經驗老道的蜥蜴人玩家,就迎來了職業生涯中最棘手的一道難題。
在郊外新劃定的工地上,集團負責人我來組成頭部正盯著一片泥地發呆。
他剛剛收到一條來自魔王的密令。
禁止在此次工程中使用任何亡靈勞工。
禁止使用鼠人和哥布林奴隸。
以及——
禁止出現人族NPC傷亡。
鐵路畢竟還在推廣的階段,如果出現了傷亡,無疑會為新技術的推廣蒙上陰影。
然而理解歸理解,這簡直不講道理啊!
沒有亡靈那還叫墓園鐵路嗎?
我來組成頭部怒了。
工棚里,氣氛壓抑得像下雨前的沼澤,一點兒也嗅不到那接到“大單”的興奮。
我來組成腿部伸出爪子戳了戳老大的胳膊,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
“頭哥,到底咋了?任務出BUG了?”
我來組成頭部猛地一腳踹飛了測量樁,怒吼道:“草!我們的核心生產力被BAN了!”
我來組成襠部一臉茫然。
“啥意思?”
我來組成頭部的表情猶如出了痛苦面具一般。
“不準用骷髏!不準用僵尸!所有亡靈勞工,全都不能上場!沒有亡靈,我們拿什么鋪鐵路?難道真讓我們親自干?!”
玩家們面面相覷,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陣哀鴻遍野聲傳開。
亡靈勞工可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能夠二十四小時不吃不喝不睡甚至不用換班,整個世界上再找不出來比這更完美的勞動力了!
如今,這一環卻被魔王親手掐斷。
正當眾人陷入絕望之際,我來組成腿部忽然眼睛一亮。
“等下,頭哥!老大只說不準用亡靈、鼠人、哥布林,可他沒說不讓用別的活物啊!”
我來組成頭部翻了個白眼。
“廢話!我能不知道?但問題是雇人要發工資,你給他們發啊?”
“沒說全雇人啊!比如……我們可以去那個沼澤城!”我來組成腿部嘿嘿一笑,“那些蜥蜴人力氣大,把力氣活兒交給他們不就行了!”
我來組成頭部聞言一愣,猛拍大腿:“臥槽!你丫真是個甜菜!”
泥沼城里的蜥蜴人就像牲口,給口飯吃他們就樂呵呵的去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尤其是最近大量人類世界的東西涌入那片沼澤地,許多蜥蜴人對外面的世界都充滿了好奇。
用這幫家伙干活,未必就比用亡靈貴多少!
畢竟亡靈也不是完全沒有成本,不吃飯的東西需要消耗魔晶,只是地底世界的魔晶比較便宜罷了。
“可他們笨啊。”我來組成襠部猶豫道,“這工程對精度的要求可不低,萬一修歪了可得出大麻煩。”
“他們笨,你也笨啊?”我來組成頭部鄙視地瞧了他一眼,“我們拉點兒會說話的蜥蜴人玩家混進去當工頭不就行了?”
沉默數秒后,我來組成襠部的眼睛陡然瞪圓。
“……天才!”
死了就不怕鬼了一臉無語地看著這幾個互相捧B的家伙,這么顯而易見的解決方案到底哪里天才了?!
雖然過程存在一點小小的曲折,譬如西南沼澤的酋長們收了冥幣才肯配合,譬如地穴蜘蛛的尸體也得花冥幣去買等等,但經過眾玩家不懈努力,“墓園鐵路集團”的新項目最終還是成功上馬了。
緊接著,第二天清晨,雷鳴城郊區的居民們便見到了那此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數千名身強力壯的蜥蜴人勞工傾巢而出。他們腰上只纏著一卷抹布,赤膊著身,浩浩蕩蕩地涌向城郊新建的工地。
雷鳴城的衛兵還以為窮瘋了的蜥蜴人入侵了人族的土地,直到看見他們手上的家伙不是長矛才松了口氣。
正如玩家們所預料的那樣,這些渾身長滿鱗片的家伙對“包吃包住”的工作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尤其是龍神使者發布的任務,讓每一個蜥蜴人都無比堅信著——
只要他們完成了古塔夫大人吩咐的使命,他們就能跟著薩克·疾風大人去到傳說中的迦娜大陸上去,成為真正的龍神子民!
某種意義上而言,眾蜥蜴人的想法其實也沒錯,他們的酋長確實已經賺夠了船票。
最近坎貝爾的大公正在考慮給鄰居家的蜥蜴人簽發通關文牒,允許河灣部落聯盟的酋長們進入雷鳴城,以及在人類的港口上船前往迦娜大陸,作為對古塔夫王國向坎貝爾公國轉移先進技術設備的回報。
他說過不會讓科林親王難做,他一直都記得這事兒。
不過,雖然蜥蜴人的酋長們把財富帶去了雷鳴城,但河灣地帶的蜥蜴人也并非什么好處也沒有。
至少在魔王還需要他們的當下,他們搬出了原先的泥棚,還鍛煉了身體,并且掌握了釘釘子和鋪木枕的技術。
與此同時,大墓地都在消耗的工程蛛們也有了新的去處。
除了成為阿拉奇諾斯夫人的零食之外,現在它們還可以“出口”作為蜥蜴人的口糧。
這或許不太人道,但卻非常的地獄。
工地上,玩家工頭們卷著五顏六色的尾巴,用金屬卷成的擴音器大吼著指揮。
那是從歐克的煉金工坊批發的小道具,可以幫他們翻譯語言,順便還能帶上迦娜大陸的口音。
其實就是內置了一塊翻譯水晶。
“一隊!枕木扛起來!你們的口號是!”
回應龍神使者的是整齊且充滿干勁的呼號。
“嘿——!”
“二隊!鐵軌跟上!注意間距!那邊的,說你呢,別用牙咬!喂!松手,那是你隔壁兄弟的尾巴!”
“哈——!”
震天的口號聲此起彼伏。
數千名蜥蜴人勞工揮汗如雨,汗水與泥土交織,在他們的鱗片上反射出黑曜巖般的光澤。
多虧了澤塔文明的生物科技,給他們帶來了不遜色于人類的汗腺,否則還真干不了這么高強度的體力活。
在玩家的號令下,他們分成了四隊。
一隊抬枕木,一隊抬鋼軌,一隊釘軌,一隊搗道碴,行進在平原上的他們像一臺緩慢卻穩健的機器。
建設的材料就在他們身后的火車上,同樣是蜥蜴人負責將鋼軌和木枕卸下,再通過推車推到前方的工地上去。
鐵路的鋪設速度并不快。
沒有亡靈的加持,一天能推進三公里已是奇跡,就算一些著急的玩家自發使用魔法輔助建設,恐怕也得小半年時間才能將鐵路鋪到200多公里之外的格蘭斯頓堡去。
不過這股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仍然讓前來視察的坎貝爾官員們驚嘆不已。
他們和西南沼澤的蜥蜴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也沒見那群蟲子們這么能干活啊?
不愧是龍神古塔夫的子民,輕而易舉就把文明的火種帶到了圣光照耀不到的沼澤地里!
這股凌駕于超凡之上的力量,簡直是深不可測!
就在眾人的咆哮聲中,一條貫穿公國南北的大動脈,正邁出了那緩慢而堅定的第一步。
奧斯歷1054年的春天,今年的春天似乎都有大事兒發生。
皇家鐵路公司雇傭蜥蜴人修建鐵路這件事情,似乎比愛德華親自開公司還要讓雷鳴城的市民感到稀奇。
短短一天的時間,消息便傳遍了雷鳴城的大街小巷,成為了酒館和餐桌上最熱門的話題。
到了周末,好奇心終于壓倒了一切。
成百上千的雷鳴城市民沒去教堂做禮拜,反而攜家帶口跑到郊外,跑來圍觀這百年難遇的奇景。
眾人聚集在安全距離之外的土坡上,站在高高的風車底下,對著那條正在鋪設的“鐵馬路”指指點點。
“這就是鐵路?”一個面包師撓著頭,“兩條鐵棍子擺在地上,能干什么用?”
“那鐵棍子可不簡單!”一個穿著陳舊皮甲,像是剛從迷宮里出來的冒險者壓低了聲音,故作高深地說道,“我親眼見過,萬仞山脈的矮人礦洞里就有這東西。不過他們都是用哥布林拉礦車,有時候是用奴隸鼠。”
“胡說八道!”旁邊一個消息靈通的商人立刻出聲糾正了他,“這可不是那些矮子們在礦洞里搗鼓的玩意兒!《雷鳴城日報》上寫得清清楚楚,這是來自古塔夫聯合王國的技術!是龍神的子民帶來的!”
一聽到“古塔夫聯合王國”和“龍神”這兩個詞,人群中立刻響起了一片吸氣的聲音。
這可比矮人的名頭響亮多了。
不過真正讓市民們震驚到失語的還并非鐵軌本身,而是那支熱火朝天的施工隊。
西南沼澤的蜥蜴人,還真被那位來自迦娜大陸的薩克·疾風大人馴服了!
在雷鳴城市民的眼中,這些“沼澤里的爬蟲”一向是危險和野蠻的代名詞,是冒險者工會任務榜上的常客。
而如今他們聽話的樣子卻讓人大跌眼鏡,其震驚程度不亞于黃昏城的市民們看到了神子大人召喚的天使。
很快,有眼尖的市民發現了不同之處。
“快看!那些蜥蜴人不一樣!”
順著他食指指出的方向望去,人們很快注意到,在那光著膀子的野蠻人中,還混雜著一群截然不同的蜥蜴人。
他們穿著亞麻布織成的衣服,雖然便宜且潦草,但足以稱得上體面。
不止如此,這些家伙的手中還拿著圖紙和稀奇古怪的測量工具,并大聲指揮著那些腰上纏著麻布的“野蜥蜴人”。
“他們穿衣服!”
“圣西斯在上……”
“等等!聽他們的口音!那口音……和風吼部落酋長的表弟,薩克·疾風先生簡直一模一樣!”
流言開始在人群中四散。
“我懂了!”一個老市民恍然大悟,“這些穿衣服的蜥蜴人,是科林親王從古塔夫王國帶來的……‘龍裔’!”
這個說法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原來是龍裔!難怪他們能指揮這些家伙!”
西南沼澤的蜥蜴人都宣稱他們是古塔夫的子民,第一紀元尾聲的時候被龍神遺忘在了這片污濁的舊大陸。
這么一來就好解釋了。
眾人大致理解了一下,那些“龍裔”就類似于他們的牧師,相當于蜥蜴人的精神圖騰。
此刻正在指揮蜥蜴人干活兒的玩家并不知道,就在他們忙著打樁的這一會兒功夫里,他們的頭頂又多了一個“龍裔”的稱號。
嘈雜的議論聲還在土坡上蔓延。
附近的農夫推著小車走了過來,向這些城里人兜售起了冬天沒吃完的腌黃瓜和南瓜干。
還有的農夫則和那些市民們站在了一起,好奇的張望著土坡下方那條正在向遠處延伸的奇觀。
如果說市民們感受到的是新奇與震撼,那些生活在郊區的農夫們感受到的則是實實在在的敬畏。
不同于那些今天才來這兒的市民,他們是眼睜睜地看著那條鋼鐵長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貫穿了田野。
一個星期前,那噴吐著黑煙的怪獸還停在天邊,轉眼間就開到了那慢悠悠轉動著的風車旁邊。
他們既驚嘆于雷鳴城的工廠實力之強悍,也懷有一絲對往日不再的深深不安。
被蒸汽機吃掉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下一個是什么?
“圣西斯在上……這到底是什么玩意兒?”一個年輕的農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語了一句。
“不知道,”站在他的身旁,一名年長的農夫吧嗒著陶土煙斗,瞇著眼睛說道,“但我相信圣西斯庇佑著我們的陛下,他應該不會把我們帶去太糟的地方。”
他沒什么文化,也看不懂報紙,但他會看報紙上的插圖。
很明顯,和那個手上托著王冠坐在屠宰場里的老頭相比,他們的陛下簡直是風華正茂,比尊貴的科林殿下差不了太多。
神明會更眷顧誰,一目了然!
事實證明,即使是牛頭不對馬嘴的邏輯,也是有概率能夠參透天機的。
愛德華雖然不是艾琳那樣的好人,但比起折騰自己子民的西奧登·德瓦盧陛下還是強太多了。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議論著的時候,一股濃烈的麥酒氣飄了過來,打斷了眾人的交談。
眾人都回頭望去,卻看見村里有名的光棍,正一瘸一拐,腳步虛浮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嘿,老伙計們,看什么呢?”
眾人看到他醉醺醺的樣子都震驚了。
“老約翰?!”
“你怎么……大白天的就喝上了?”
“這是發了多大的財?”
雷鳴城的農夫比格蘭斯頓堡的農夫要富裕,但想要像雷鳴城的工人們一樣“揮霍”還是有些難度的。
何況即使是最有錢的紡織工,也不會在白天喝酒。
“嘿嘿……”老約翰得意洋洋地用食指蹭了下他通紅的酒糟鼻,“發財?差不多吧!”
他特意大白天喝的爛醉,跑到這兒來顯擺,可不就是在等著這幫牲口問這句話嗎?
被他賣的關子勾得抓心撓肝,眾人頓時將他圍住了,抱著他的肩膀問道。
“別廢話了,趕緊交代!”
“你這是做了什么買賣?”
“你賭錢了?”
“買賣?我可不做那玩意兒!至于賭……我可不傻,你永遠玩不過那群耍詐的冒險者,”他打了個酒嗝,指著那條正在延伸的鐵軌,“看到那玩意兒了嗎?就在昨天,它從我那棟快塌了的破屋子上穿過去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已經壓不住嘴角了。
“哈哈,圣西斯在上,男爵不管我了,虔誠的老約翰正愁著該怎么辦呢!就在這時候,大公陛下的人直接敲了我的門,把我那破屋子連帶后院整個買下來了!”
“贊美我們的陛下!那可真是一大筆錢,夠我在郊區買一棟體面的屋子還有多的!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銀鎊長什么樣。”
他可談不上虔誠。
虔誠的人絕對不會在做禮拜的日子喝成這樣,更不會在喝醉了的時候在胸口畫十字。
這簡直比把村姑說成圣女還要褻.瀆。
不過縱使如此,也并不妨礙他為尊敬的愛德華大公祈禱,畢竟這種事情在過去的一千年里從未有過。
今天,是第一次。
農夫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對往日不再的擔憂,只剩下赤果果的嫉妒。
“……該死,”年輕農夫羨慕地看著老約翰,酸溜溜地小聲嘀咕,“要是那鐵疙瘩也能從我家門前穿過去就好了。”
熱議的聲音并沒有局限在田間的風車下。
隨著跑去遠郊圍觀的市民將所見所聞帶回了城里,雷鳴城的市民對鐵路總算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
新工業區的酒館,人聲鼎沸,吵鬧的聲浪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不出所料,今天最熱鬧的話題已經不再是誰來當這條街上的議員,而是變成了大公陛下正在修建的奇觀。
聽著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小伙子們瞎扯淡,一位胡子亂糟糟的老頭將啤酒杯拍在桌上,白色的泡沫濺的到處都是。
他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嗤之以鼻說道。
“鐵做的路?就為了給那個黑乎乎的鐵怪物跑?簡直是胡鬧!”
不等人反駁,他的食指便指向了酒館外面的那輛拉貨的馬車,幾只還未卸下的酒桶正擺在上面。
“就這玩意兒,一天輕輕松松能走個八十公里,而且還不挑路!那鐵疙瘩能跑多快?我看未必有馬快吧!等著吧,過兩個月下雨,這玩意兒就得全銹掉!砸在上面的銀鎊全都得打水漂!”
“老家伙,你這就說錯了。”
坐在鄰桌的布料商人笑著插了一句嘴,他白天剛從郊外回來,親眼目睹了那番景象。
也被那景象震撼得夠嗆。
“你是沒看到那怪物拉了多少貨物!我數了,整整十二節車廂,裝滿了鋼材和木枕!根據我的經驗,那一列車廂里裝的東西,至少得十幾輛馬車才能拉得動——”
“這怎么可能!”那胡子亂糟糟的老頭瞪圓了眼睛,“馬能受得了?路能受得了嗎?”
“所以才需要鐵軌不是嗎?”那布料商人笑著說道,“你不信沒關系,等到第一個站點完成,你買一張車票體驗一下就是了……反正我打算體驗一下這好東西。如果它真有報紙上說得那么神奇,去格蘭斯頓堡的商路就不需要走奔流河了。”
與他同桌的另一個生意人也附和地點頭,那張野心勃勃的臉上,同樣寫滿了對那一天的期待。
“這東西要是能把溪谷平原的糧食一口氣運過來,雷鳴城的糧食價格至少能降三成!”
不只是讓糧食的價格降三成。
他還看到了更遠的東西!
這種全新的運輸方式不止將改變坎貝爾公國的經濟版圖,說不定還能改變人們的生活——
譬如讓雷鳴城的工人們喝上牛奶!
以他和農場打交道的經驗,新鮮的牛奶極易腐敗,一天之內若不冷藏或煮沸便會酸敗。
大多數人是用不起空間戒指以及冷藏魔導器的,因此城市居民能喝到的“鮮奶”往往只來自城市周邊二三十公里內的牧場。
雖然如今的雷鳴城周圍牧場不少,但高昂的物流成本和隱含風險卻決定了牛奶注定是貴族們餐桌上的食物,普通工人家庭幾乎喝不到真正意義上的“鮮奶”,食譜多以黃油等乳制品為主。
然而鐵路的誕生卻讓這成為了可能。
他儼然看到了一片龐大的市場,正在眼前徐徐展開。
由于經濟紅火和社會開明,內戰結束之后的雷鳴城正在迎來一波嬰兒潮,紡織廠里的尿布訂單前所未有之高。
或許他可以從報紙上想點兒主意,譬如花點錢買個,宣傳一下牛奶比人奶好……
人們陷入了對未來的暢想與激烈的爭論。
“可我們這些馬夫怎么辦?”一個趕車人憂心忡忡地喊道,“還有奔流河上的船夫……這鐵怪物是不是要搶走我們的生意?”
“怕什么!以后生意只會更多!”一名在碼頭上干活的搬運工樂觀地笑道,“大不了你來跟我干唄,還不用付租車的錢!”
一名貌似虔誠的信徒則在胸前畫著十字嘆息道。
“我倒更擔心我們的大公陛下,萬一那鐵軌穿過了神甫的葡萄園怎么辦?還有那些墓園……”
爭論聲此起彼伏,誰也說服不了誰。
不過無論他們是擔憂還是興奮,是接受還是抗拒,所有人都模糊地意識到了,一個嶄新的時代正如那臺噴吐著黑煙的怪獸,以不可阻擋的架勢朝著他們呼嘯而來。
誰也不知道愛德華大公的火車最終會開往哪里。
不過至少此刻,這些剛剛走出內戰陰影的人們都對未來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