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虛空之外。
一片渾濁的紅土地上,一個被反綁著雙手的中年人雙膝跪著,耷拉著腦袋。
他面如死灰,雙目無神,呢喃的嘴唇似乎是在詛咒著神靈,質問祂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
他們明明是勝利者……
然而,死神卻在他們贏下了一切之后找上了門。
冥冥之中的聲音沒有回答,打斷他思緒的是一聲大義凜然的厲喝。
“梅塔!”
聽到自己的名字,那中年人像是觸了電似的,渾身抽搐了一下。
“我……我交代!”
刑場上一陣哄笑,倒是刑場外面的人笑不出聲來,畢竟誰也拿不定主意自己會不會上去。
至于為什么怕還要看,那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我問你了嗎?”
那中年人縮了縮脖子,嘴唇哆嗦著,倒是說不出話來了。
也許是覺得這副窩囊的樣子實在可憐,問話的那人雖是一臉嫌棄,卻也動了一點兒惻隱之心,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行了,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雖然死罪不可避免,但說出來總會好受些,免得下去做了厲鬼。
然而那中年人卻像會錯了意,因為饑餓而枯瘦的身子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
他拼命扭過頭,試圖去看站在身后的男人,還有那些刑場上和刑場外面的觀眾。他用那張已經腫到找不出幾顆完整牙的嘴,發出含糊的哀求。
“我是清白的!我在永夜港……是為了搜集情報和籌措軍費!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我們的家人,格羅夫將軍能證明,我是忠誠的!”
他的胡言亂語引來了一陣恥笑。
這次不只是刑場上的人,就連刑場外面的人都笑出了聲。
“那條野狗已經死了。”宣判他命運的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怕是見不到他了。”
死了……
那中年人的臉色一片蒼白,就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丟了魂兒一樣。
他終于不再掙扎了。
他的身后傳來了一聲冷笑,緊接著是子彈上膛的聲響。
“既然你這么想見格羅夫,那你就下去陪那個叛徒好了。”
砰——!
一聲刺耳的槍響傳來,那個叫梅塔的男人應聲倒地。
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老大,將最后且最惡毒的詛咒,刻在了漸漸渙散的瞳孔。
‘我詛咒你——’
‘還有你們,以及你們的子孫!’
‘你們將建成烏爾戈斯的巢都,并如螻蟻一般生活在那里,如老鼠一般終日不停奔跑,在愚昧無知中迫害著彼此,在欲壑難填的游戲中重復永無止境的輪回!直到永遠!’
他的靈魂發出無聲的咆哮。
那股怨念甚至蓋過了刑場上的血腥味兒,讓行刑者的后背不禁一涼,就像被惡鬼纏上。
梅塔也不知道烏爾戈斯是誰,那是他在彌留之際聽見的唯一的聲音。
那似乎是一個名字。
也是唯一在他痛斥著命運的不公之時,詛咒著蒼天無眼之時,向他睜開了雙眼,并慈愛回應了他靈魂叩問的真神。
‘我會完成你的心愿。’
‘我可憐的孩子。’
聽見了那冥冥之中的許諾,梅塔的尸體流下了感動的血淚,就像看到了真正的父親。
懷揣著對整個世界的詛咒與恨意,他的靈魂終于擺脫了那殘破的肉身,擁抱了烏爾戈斯的意志,在業力的牽引之下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然而,等待著他的卻并不是幸福美好、左擁右抱的異世界第二次人生。
當他睜開了雙眼,卻驚恐地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巨大而肥碩的老鼠。
雖然他是鼠族人不假,但可沒想過自己會真的變成鼠人。
他直起了三米多長的身子,倉皇地環顧四周,只見自己正站在一片遠比之前的刑場更加血腥的尸山骨海之中。
滿地都是與他相似的碩鼠,一眼望去望不到頭。
它們撲在一具具腫脹的尸體上大快朵頤,吃的嘎嘣作響,吃的滿嘴是血,還有脂肪。
梅塔絕望了。
他渾身顫栗著,想要回去,卻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更讓他驚恐的是,他能感覺到,他熟悉的家人們似乎也在這群吃得滿嘴流油的碩鼠里面,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它們之中的哪一個……
梅塔只認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雖然長著人類的面孔,卻比這里的任何一只老鼠更像是老鼠。
那是……家長?
不——
那家伙應該還剩半口氣,而且憑什么他變成了人?
他才是最該下地獄的!
此刻,威名赫赫的“格羅夫”和“戈帕爾”正匍匐在那人的腳邊,溫順的就像兩條大貓。
梅塔無法理解!
前一秒還相信著因果報應的他,此刻又開始懷疑老天無眼了。
很明顯,他沒學過物理,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而那冥冥之中的業力當然也是。
可偏偏人們總能看見別人身上的因果,卻看不見自己身上的。
那些將他推進巢都的人們當然會去到屬于他們的巢都里,然而詛咒著自己同胞們永世不得超生的他,顯然也會去到屬于他的巢都,而且是更先一步下去。
他想張嘴說話,卻只發出了老鼠般的尖叫。
瘋狂的意念撕扯著他本就脆弱的神經,漸漸的他心中只剩下了吞噬這一個念頭——
好餓!!!
在本能的驅使下,剛剛站起的他又匍匐在了地上。
只不過這次不是求饒,而是去啃食地上的血肉殘渣,全身心地向烏爾戈斯以及祂選中的使徒獻上了臣服。
巢都并不在遙遠的宇宙深處,而就在每一個欲壑難填之人的腳下。
梅塔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適應這具新的身體,上一世的記憶好似風中殘燭。
最終,他那漸漸模糊的意識,只剩下一個絕望的念頭。
如果將靈魂獻給烏爾戈斯最終都是這樣的命運,最先死去的人未嘗不是幸運的……
就在“梅塔”埋頭大快朵頤的時候,站在尸山骨海中間的塞拉斯,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
看著身旁兩頭匍匐著的碩鼠,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它們的頭顱。
“真乖……”
雖然不知道兩位神選者是從哪個世界來的,在它們各自的世界扮演怎樣的角色,但它們的確是條好狗。
不——
應該說好鼠。
就在數小時前,塞拉斯帶著凱蘭賜予他的十萬大軍進駐了黃昏城外的圍城營地。
做完這件事兒的他沒有立刻開始攻城,反而吩咐伙夫架起爐灶,生火做飯,為那些英勇的小伙子們準備最后的晚餐。
那當然不是一般的晚餐,而是烏爾戈斯賜予的“圣餐”。
其材料都來自于獻祭儀式上的祭品。
凡是吃下了被獻祭者血肉的士兵,也都成為了獻給烏爾戈斯的獻禮。
在恐怖的儀式魔法中,他們會喪失飽腹感,在饑餓的催促下永不停歇的進食,直到理智被無盡的饑餓與渴望吞噬,成為除了活著什么也不剩下的怪物,最終連肉體也開始膨脹扭曲。
這僅僅是儀式的第一階段,十萬個靈魂僅僅是打開混沌之門的鑰匙。
而隨著混沌之門的打開,上千萬饑渴的亡魂在業力的牽引下被召喚了過來。
它們并非來自同一個世界,但都是同一個類型的靈魂。
它們在天上徘徊著,形成了一片又厚又黑的云,貪婪地俯瞰著地面,伺機而動,磨牙吮爪,等待著降臨的時機。
這時候,儀式的第二階段開始了,腐肉氏族的疫病鼠們緊接著登上了祭壇。
數以十萬計的鼠人撲了上去,開始啃咬那十萬具扭曲腫脹到已經無法進食的活祭品,并在永無止境的吞噬中成為新的祭品。
每當有一只巨大的碩鼠成型,便有數以萬計的魂魄從天而降,擠壓成團,灌注到一具成熟的血肉之中,形成一個“神選者”。
不同于在“同宇宙的不同星系”之間調兵遣將的“詭譎之霧”。
“永饑之爪”的信徒大多來自于愚昧的世界,幾乎不可能琢磨出像“以太”那樣先進的技術,因此祂更傾向于在“不同宇宙”之間,跨越虛空調遣那些如出一轍的靈魂。
“瘋語者”往往有一套嚴謹而周密的邏輯,彼此之間很難尿到一個壺里。然而“渴望者”們卻不同,他們總能因為諸多看似不同但本質上都一樣的扭曲欲望,輕松地實現靈魂層面的共鳴。
這是他們的優勢之一。
放眼望去,整片廣袤的土地上皆是這種扭曲的“混沌卵”。
渾濁的大地上正在醞釀著前所未有的褻.瀆,恐怖與死亡正在編織出一股前所未有強悍的力量。
萊恩王國的國王肯定想不到這場火最終會燒成這樣,他的縱容最終醞釀出了一個誰也沒見過的怪獸……
看著眼前這股不斷膨脹的龐大偉力,塞拉斯臉上的笑容愈發得意,甚至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烏爾戈斯在上,這可真是……太美了。”
作為取悅冥冥之中低語的報答,偉大的烏爾戈斯降下了來自異域的靈魂,并讓這些靈魂去操縱那些渾濁的血肉,為鑄成永恒的巢都而戰。
塞拉斯不懂那些復雜的原理。
“永饑之爪”不是“詭譎之霧”,烏爾戈斯從來不鼓勵祂的信徒們去探究迷霧背后的真相,而塞拉斯對此也不感興趣。
那些東西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偉大真神烏爾戈斯的獻祭。
在那龐大的計劃面前,就連黃昏城乃至整個起義,都只不過是獻祭的一環而已!
作為整個儀式的編織者,他將達到凡人力量的頂點,成為半神級的強者!
只要他成為了半神,而且是被混沌選中的半神,這片大地上將不再有他的對手。
而站在他背后的烏爾戈斯,也將完成對這個世界的精神殖民,將一切高潔的靈魂全都變成匍匐在他腳下的渴望者!
到了那時,一切永饑之爪的使徒都將聽從他的號令,哪怕是昔日資助著他的腐肉氏族,也將反過來效忠于他,成為他的仆人。
至于凱蘭……
那家伙看似在桌上,但其實也不過是擺在桌上的貢品。
塞拉斯雖然稱呼他為陛下,卻一秒鐘也沒有把他當成過真正的陛下。
區區工具罷了。
渾濁的黑云不僅遮蔽了黃昏城,還遮住了獅鷲崖領東部的那片被焦土。
來自雀木領的救世軍正高舉著救世的圣旗,朝著黃昏城的方向前進。
行軍路上不遠處的山丘,朝著黃昏城方向遠眺的岡特眉頭微微皺起,眉宇間浮起了一絲凝重。
“好濃郁的混沌氣息……”雷登走到了他的旁邊,壓低聲音說出了他心中想說卻沒開口的話語。
岡特沉默地點了下頭,隨后從遠方收回視線,看向了雷登。
“我們距離黃昏城還有多遠?”
雷登沉吟片刻說道。
“最快也得三天!”
這還是最樂觀的情況。
若是趕上下雨天,又或者路上碰見了伏兵,耽誤的更久一點兒也不是不可能。
岡特搖了搖頭。
“太慢了。”
照現在的行軍速度,等他們走到了黃昏城恐怕一切都晚了。
而且,他總有一種感覺。
每當他解決掉一個“永饑之爪”的神選,接著就會冒出來一個更強的神選站在他的對面。
他們就好像殺不完一樣,甚至越殺越強,以至于現在連他都感到了一絲棘手!
就在岡特如此想著的時候,一股強烈的混沌氣息忽然接近到了他感知范圍的邊緣。
察覺到了那股不懷好意的視線,岡特的眼神瞬間一凜,鎖定了兩公里之外的那片山丘。
那人顯然沒有想到,自己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都會被盯上,立刻竄向了一旁的亂石背后。
不過很顯然。
暴露行蹤的他已經逃不掉了。
注意到了岡特突然的表情變化,雷登向他投去詢問的視線。
“怎么了?”
“沒什么,一只小老鼠。”
岡特將手伸向了身后的大劍,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看來這群混沌的使徒,是不想讓我們一帆風順地走到黃昏城了。”
雷登的臉色微微變化。
不敢怠慢,他立刻策馬回到了軍陣中。
就在岡特察覺到遠方那不懷好意的氣息的時候,救世軍的斥候騎兵也在大軍行進路線上,發現了敵軍活動的蹤跡。
他們并沒有隱藏自己,甚至就大搖大擺地站在了救世軍的前面,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勢,仿佛手上握著不得了的底牌。
火藥味兒在森林的深處彌漫,樹影下依稀可聞氏族鼠人們窸窸窣窣的磨牙聲。
戰斗一觸即發!
就在救世軍的前軍與綠林軍的伏兵展開廝殺的同一時間,穿過靜水灘領的“北境救援軍”也終于踏入了黃昏城的地界,并在黃昏城南部的森林遇上了阻擋他們的最后一道關卡。
顯然綠林軍的指揮官并不傻,知道被黃昏城和援軍夾在中間只有死路一條,于是主動派出軍隊前來攔截。
然而,他們顯然也不算聰明,因為真聰明的人見到大勢已去,絕不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垂死掙扎。
騎在馬背上的羅炎視線越過了塵埃滾滾的森林,若有所思地望著黑云遍布的天空,總感覺那里有一只眼睛正在俯瞰著自己。
不只是自己。
祂注視著所有人。
那張扭曲而抽象的臉上帶著令人不安的慈祥,就好像所有人都是祂的孩子,又像是祂的棋子。
凡世的一切,都只是祂的游戲。
羅炎突發奇想,自己在法師塔凝視著虛境背后的文明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種感覺。
這么一想,壓在他心中沉重的感覺瞬間煙消云散了。
站在虛境對面的不過是另一個赫克托罷了。
沒準還不如那個老家伙……
密林中,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林間的鳥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唯有壓抑的呼吸,以及盔甲相互磕碰的聲響。
數萬只腳掌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
兩支龐大的軍隊,就在這決定命運的戰場上不期而遇。
“列陣!”
特蕾莎大喝一聲,拔出長劍指向天空。
在長官的號令下,訓練有素的列兵們迅速從行軍陣型切換到了射擊陣型,將擦得锃亮的燧發槍指向了前方。
公民騎兵和矮人火槍手在軍陣的后方游弋,快速地前往各自的戰斗位置伺機而動。
而就在他們的對面,無數綠色的旌旗如鬼火般搖曳在樹林中。而在那搖曳的“鬼火”之下,是一雙雙比亡靈的魂火更令人恐懼的瞳孔。
毫無疑問,站在那里的大多是人類無疑,然而這些人的身上已經看不見多少活人的氣息,唯有令人咋舌的狂熱!
兩軍對壘,劍拔弩張。
艾琳跨坐在戰馬之上,目光越過前方的隊列,落在了綠林軍陣前的那道身影上。
如果斥候的情報沒錯,那個人便是傳說中的“綠頭巾”凱蘭,他的通緝令幾乎傳遍了整個暮色行省。
不過與傳說中不同,那張臉即不像王國士兵們描述的那般青面獠牙,也不像綠林軍俘虜們宣稱的那樣大義凜然,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臉。
如果忽略掉他身上散發的混沌之氣,站在這里的他僅僅只是個普通的樵夫罷了。
艾琳能感覺到,雖然同為混沌的使徒,但這家伙與“傳頌者”羅蘭達爾有著本質的不同。
后者是沉浸在自我編纂的史詩與感動中無法自拔,而前者是真正心懷理想并渴望改變些什么的人。
只不過,他的理想顯然已經被扭曲成了別的東西,以至于連他的靈魂也變得臭不可聞了起來。
就在艾琳審視著凱蘭的同時,凱蘭也在注視著對面那個“金光閃爍”的騎士。
雖然不知為何她的頭發是一片銀白,而非傳聞中的金黃,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此人就是傳說中的艾琳·坎貝爾。
排開身旁的親衛,凱蘭獨自走到了陣前。
看著艾琳以及她身后紀律嚴明的軍隊,他用平靜的聲音開口,聲音卻傳遍了整片樹林。
“你就是艾琳·坎貝爾?”
“區區反賊也配和我家殿下——”特蕾莎劍眉一橫,正想開口呵斥,卻被艾琳抬住了。
策馬上前了兩步,艾琳抬起下巴,直視著凱蘭狂傲不羈的臉,用清冷的聲音開口說道。
“我就是艾琳·坎貝爾,看來你就是傳說中的‘綠頭巾’凱蘭?沒想到你會從老鼠洞里鉆出來。”
凱蘭的嘴角翹起了一絲冷冽的笑意,淡淡說道。
“我是誰不重要,但看在你是個好人的份上,我勸你哪來的回哪去,不要阻攔暮色行省的人們擁抱光明的未來。否則……這片森林就是你們的墳墓。”
“哈,你可真敢說。”
艾琳冷笑了一聲,分毫不讓地說道。
“我從激流關一路走來,只看到了被燒毀的村莊,被屠戮的村民,以及在廢墟上哀嚎的孤兒……這就是你所謂光明的未來?你告訴我,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未來在哪里!”
“那是必要的犧牲。”
凱蘭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仿佛艾琳所說的慘狀與他無關。
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偽善的圣西斯教徒一定會拿死去的人說事兒,從而污蔑綠林軍的揭竿而起是邪惡的。然而,心懷熱忱戰士豈會因為這點污蔑就停止戰斗?
難道貴族就沒有殺人嗎?
過去一千年里,死在王權之下的冤魂何止千萬!
他們或許殺了一些人,但和真正的暴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將所有腐朽的貴族連根拔起,用他們的血來澆灌這片土地,才能誕生出一個真正屬于平民的世界,拯救所有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們!你們這些生來就擁有一切的人永遠不會懂的,連在森林里打一只野兔、砍一棵樹都需要領主點頭是怎樣的生活!如果死亡能換來平等,我寧可再多殺一點!”
“我確實不懂你在說什么。”
艾琳目光筆直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質問。
“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拯救了誰?那個人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個村子里,他的村子和家人現在在哪里。”
凱蘭冷笑了一聲。
“你翻來覆去就只會說些話嗎——”
“難道這不重要嗎!”
艾琳怒視著他,那聲直達靈魂的叩問,一時間竟是讓凱蘭的冷笑僵在了臉上,接不上話。
“你一個名字都說不出來!看看你身后的焦土,還有你手上的血!我沒有看到哪怕一寸土壤上有過你所謂的平等,我只看到了一群沐猴而冠的叛賊在隨心所欲的屠戮,用尸體拼接血腥的祭壇!”
“不要說貴族,但凡是個有良知的人,哪怕是雷鳴郡的魔王,都絕對干不出這么喪盡天良的事情!你們把人變成吃人的野獸,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的獵物,這就是你用死亡換來的結果——”
“住口!”
凱蘭發出一聲怒吼,死死地盯著艾琳,卻不敢直視著那雙翠綠色的瞳孔。
那仿佛是一把燃燒著的劍,正煥發著比傳頌之光更耀眼的光芒,僅僅是與它對視便會被灼傷靈魂。
不過——
他不會動搖。
再耀眼的光芒,也掩蓋不了她身上的臭味兒,他能聞得到,那是貴族的走狗們與生俱來的腐臭!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看到了眼前的陣痛,卻看不到這痛苦背后是長達千年的壓迫!”
“所以你的答案就是殺死那些讓你感到痛苦的人?”艾琳的眼中充滿了失望,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她能感覺到,他和自己很像,也是個心懷理想的人。他絕對不是因為想要殺人,所以才揭竿而起的。
他一定也是看不下去了,才決定憑自己的力量去試著改變些什么……在一切發展成不可控制的大火之前。
只不過他沒有自己幸運,那顆孱弱的種子在萌發之前,就已經被混沌的邪靈扭曲了。
他們注定說服不了彼此。
或許,只有他們各自手中的劍,才能決定誰才是正確的一方了。
“多說無益。”
凱蘭舉起了手中的短劍,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意。
“既然你不打算從這里撤走,那就帶著你那虛偽的善良,躺進埋葬舊世界的棺材里好了!”
“暮色行省是萊恩王國神圣不可分割的法理,坎貝爾家族豈有在反賊面前逃跑的道理。”
艾琳也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傳頌之光”,劍刃在灰蒙的天光下閃耀著圣潔的光芒,將她雪白的秀發照亮。
“我不會讓你再傷害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坎貝爾的騎士將在此終結你的暴行!”
“就憑你?哈哈哈!”
凱蘭大笑了一聲,不再遮掩身上的氣息,一股恐怖的氣勢瞬間籠罩了整片森林。
那是紫晶級強者的氣息!
至少,這股氣息不輸于羅蘭達爾!
特蕾莎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的軍陣,拼盡全力壓制著身下不安嘶鳴的戰馬。
怎么還有紫晶級強者!?
這群叛軍哪來的這么多上位超凡者!
不只是特蕾莎變了臉色,就連奎汀·銅爐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掌心摩擦著斧柄。
注視著那一張張寫上錯愕的臉,凱蘭獰笑著將劍鋒對準了艾琳,一字一頓地說道。
“看來,神靈是站在我這邊的。”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狂妄。
“那可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