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喬喻的態度為這次見面營造出了一個很好的環境。起碼能讓約翰父子不再拘束。
這種氛圍其實很難得。
絕大部分普通人在面對成就遠超常人的名人時,大都會不自覺出現一些負面狀態,諸如緊張、不安、拘謹等等。
甚至這種情況下興奮也屬于負面狀態。
因為這會導致普通人在跟名人會面時不但交流會出現限制,比如出現說話詞不達意的情況,妨礙交流。
更可怕的是還可能影響記憶力。等到見過之后只記得那個時候很興奮,根本忘記了大家聊了些什么。
這就很不好要影響人心,首先要讓對方牢牢記得曾經說了什么。所以一個讓人愉悅的交流氣氛非常重要。
等到鄭希文用新買的咖啡機弄好了熱騰騰的咖啡,辦公室里的氣氛已經分外和諧。
「這次華夏國建舉辦的抽獎活動因為跟我們登月項目合作,所以幸運兒選出來之后,
你們公司那邊就把你的資料發了我一份。
我很欣賞你的改變。真的非常勵志。我們其實很多地方有共性。比如我外公從小就告訴我,要走正道,用雙手勤勞致富。」
喬喻很誠懇的說道。
理查德·約翰非常認可的點了點頭。
喬喻這番話讓他感覺非常自豪,不是因為喬喻專門看了他的資料,而是因為他的確是靠自己的雙手讓一家人都過上了很好的生活。
這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就是最好的褒獎。
「謝謝你的夸獎,喬喻教授。」理查德·約翰看了眼旁邊的眼睛里像有星星的托馬斯,感激的說道。
「但是我也看到了你曾經過的其實并不好。你甚至有整整五年沒有工作,是因為你曾經不夠努力嗎?」
喬喻話鋒一轉,認真的開口問道。
隨后喬喻又狀似不好意思的解釋道:「不好意思,我無意冒犯。只是我外公那一代人是真的心懷天下,他們是真希望全世界的人民都能過上好日子。
就好像我們在京城最核心區域寫的那句標語,世界人民萬歲。我希望能達成外公的遺志,所以非常想找到癥結到底在哪兒。
畢竟在你們的國土上,還有很多人依然過著你曾經的那種生活,所以我非常希望了解真正的原因,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你可以不回答。」
在喬喻旁邊正襟危坐的鄭希文忍著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他是真有些佩服喬喻了。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種鬼話。
以他對喬喻的了解,這家伙除了身邊很有限的幾個對他有特殊意義的人外,壓根不關心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如果他真有心懷蒼生的想法,鄭希文都不知道是天下之幸,還是世界人民的不幸了。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明白一個道理。人的能力越大,既可以做出更大的貢獻,也可以造成更大的破壞。
但最可怕的其實還是,懷揣著那種自認為美好且正義的信念,卻讓無數人陷入動蕩之中,流離失所。
理查德并不了解這些,他只是略微有些激動的回答道:「不,我并不覺得這是冒犯。
但我想說的是,我從來沒有不夠努力過!
事實上,我一直在努力。但是你可能體會不到那種無奈。很多人都有我這種無奈,因為我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甚至每天工作十五小時都無法養家糊口,你能感受到那種絕望嗎?真的,那個時候的我—」
理查德滔滔不絕的講起來他曾經的苦難。他下意識里覺得不能被這個年輕人小看了。
喬喻則坐在旁邊耐心的聽著。期間好幾次托馬斯都覺得父親太啰嗦了,想要開口讓理查德別那么多廢話,但都被喬喻用眼神制止了。
但這并沒有讓托馬斯感覺生氣或者被冒犯,反而對喬喻更為崇拜了。
畢竟養喻是在認真傾聽他父親的話,
就這樣理查德滔滔不絕的說了十多分鐘,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太過激動了。于是飽含歉意的說道:「很抱歉,我太激動了,您的時間很寶貴,肯定不想聽我叨。」
喬喻嚴肅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約翰先生!你不該向我道歉!事實上聽了你的經歷我認為你不應該向任何人道歉!
知道嗎,當一個人想要努力卻沒有方向,靠雙手勤奮工作卻連基本生活都無法保障的時候,那并不是你的錯,而是這個世界的錯,或者說是這個社會的錯!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理查德·約翰立刻點了點頭。他很認真的把這句話刻印在了腦海里。
他很認可這句話,甚至有類似的想法,但他無法把這句話總結得如此貼切。
等到記下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說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都怪那些政客不作為!之前我們的社會是不正常的,或者說我們沒有享受到正義!」
喬喻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不,理查德,你這樣理解太片面了。或者說你對于正義的理解太片面了!
你把責任完全甩鍋給那些所謂的政客是不對的。首先我想問你,你說的正義是你個人的正義,還是一個社會的結構性正義?」
理查德茫然的看著喬喻,問道:「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區別嗎?」
喬喻笑了笑,答道:「當然,不但有區別,而且區別很大。比如照你的想法,前者你已經有了。
現在你已經有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只要努力工作就能讓一家吃飽穿暖,供孩子上學,甚至還能一年度兩次假。
從某種意義上說你的人生已經圓滿了。但如果沒有社會結構性正義做支撐,針對個人的正義只是無根之木。
比如現在你很滿意自己的生活,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你是華夏企業員工基礎之上的。
但那些工程再多也總有做完的一天,等到時候華夏的公司從你們的國土離開的時候,
你的生活又會變成曾經那樣。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你這輩子都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但你的孩子們呢?以及其他州那些跟你以前困境一樣的人呢?
只有能擁有社會結構性正義才能保證絕大多數跟你一樣普通人的利益。但如果你們把希望寄托于那些政客身上」
說到這里,喬喻沉默了片刻,才真誠的說道:「那你就太天真了!恕我直言,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天降正義,只有自己爭取到的正義。
或者說先覺醒的人為那些還在沉睡中的同類人爭取到的正義,讓更多跟你一樣處境的人覺醒,團結盡可能多的力量才能改變這一切。
一個理查德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千千萬萬個理查德力量將不可阻擋!」
喬喻這番話說完之后,房間里徹底沉默了。
理查德略微有些茫然的看看養喻,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現在的思想很先進,但肯定沒先進到這種程度。
就在這時,半懂不懂的托馬斯突然開口說道:「我覺得喬喻教授說的對。
只要團結更多的人,就能獲得更大的力量。就好像四年一度的大選。
不管是打開電視還是走到街頭,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他們就是為了爭取更多人的選票。」
理查德扭頭瞪了托馬斯一眼。
不過喬喻卻贊許的點了點頭,看著托馬斯說道:「你的理解沒錯,托馬斯。但并不全面,因為你們的大選其實是換湯不換藥。
不管誰勝利了,其實對于普通人都沒什么改變。你們之前輪換過多少回了,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有誰讓你們的生活變好了嗎?」
喬喻的反問讓托馬斯開始思考。這讓喬喻更喜歡這個年輕人了。
畢竟只有善于思考的人才能真正改變這個世界。
理查德苦笑著說道:「喬教授,您別開玩笑了,我只是個普通的焊工而已。雖然我也覺得您說的對,但要實現您所說的結構性正義,我不可能做得到。」
「不不不,理查德,華夏有句古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翻譯成英語就是那些國王跟官員難道都是天生的嗎?
要知道這句話可是兩千多年前,華夏的普通農民喊出來的口號。現在是什么年代了?
難道你還會信權力天授那一套?
我說個不好聽的,退回到三百年前,現在白色房子里那些人的祖輩跟你的祖輩,誰也不比誰更高貴!
那么為什么現在卻分出了三六九等?我告訴你,就因為教育跟分配!用教育實現階級隔離,讓普通人的孩子永遠只能吃他們剩下殘羹冷炙。
像現在西大的分配體系,哪怕普通人中出現了一、兩個天才,最好的未來也就是給那些掌控看巨量資源的人去服務。
像你這樣焊工的路已經被徹底堵死了!他們為什么能肆無忌憚的發展金融,把制造業搬到其他地方,以犧牲你們這些普通人的利益來換取他們的全球利益?
就是因為現行教育下,絕大多數普通人已經被洗腦。他們知道自己過的不好。但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要遭受這種苦難。他們以為自己擁有自由,卻無法踏出經常活動的街區!
這是我剛才聽你說完曾經的生活之后,結合我對西大淺顯的了解,總結出的原因。所以這跟你現在是做什么無關。焊工也好,哪怕只是一個清潔工又如何?
關鍵是你已經意識到這種情況是不對的,是否愿意站出來振臂吶喊,去喚醒更多跟你有同樣遭遇的人!我覺得人生的意義并不是你一定要做成某件事,而是你是否愿意為糾正那些錯誤而奮斗!
這個世界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就好像數學研究。如果遇到困難就畏首畏尾,我想我取得不了現在的成就。自古以來,只有敢于迎難而上的人才能讓人生變得更有意義!」
喬喻感慨完,看著一臉復雜的理查德,笑了,然后誠懇的補充道:「哈哈,理查德,
你別多想,我只是聽了你之前的生活有感而發而已。
人生的選擇權永遠在自己手上。你想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些什么,當然是你的自由。
我們都會尊重的。」
說完,喬喻便不再理會理查德,開始跟旁邊的托馬斯聊了起來。
跟托馬斯的聊天內容就輕松了許多。喬喻最擅長跟初中的小朋友打交道了。
當初他還上小學的時候,可是把一幫同學都哄得團團轉。
不但要賺他們的錢,人緣還極好,大家都要搶著請他吃東西!
真就是站著把小朋友們的零花錢都給賺了。上初中的時候更是能讓高中生都追著喊他大哥。這門手藝從來都沒落下過。
更別提眼前這個托馬斯還是他的小迷第。聊起來氣氛就更好了。
關心關心學習,了解一下學校的情況,老師們是不是盡心負責。
甚至喬喻還耐著性子給托馬斯講解了幾道數學題。
當然喬喻親自開口講解不會糾結于單獨幾道題的解法,而是滔滔不絕的引申出了一整套解決類似題目的方式方法。
他得留給理查德更多的思考時間。而且這次專門讓理查德跟他最喜歡的大兒子一起來見面也是有深意的。
中年男人,尤其是身為人父的中年男人,在兒子面前同樣能激發已經深藏起來的好勝心。
當然喬喻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目的。這就好像用積木玩具搭建好了一座大廈。
用手指輕輕推動下面一根積木,然后整個大廈轟然倒塌的瞬間,總能帶給一個男人莫名的爽感。
現在一個龐大且腐朽的帝國就擺在那里,只要有能力誰不想去試試能不能去推上一把最下面那根積木?
如果真的轟然倒塌了呢?
那場景肯定是很絢爛的,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場景。
而且就算失敗了,對于喬喻來說也沒任何損失不是?
尤其是喬喻很喜歡此刻理查德目光落到托馬斯身上,那變幻莫測的神色。
其實也不怪理查德,這屬于男人的通病一一總是不能坦然的在喜歡的女人跟自家孩子面前,承認不自己不行。
喬喻覺得他自己都是這樣,其他人必然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