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莫斯格拉莊園。
此時此刻,一層大廳內聚集著不少雪鷹家族的成員。
他們神情嚴肅,眼神中晦暗而又沉重,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大廳中央的棺槨。
棺槨中,經過入斂師裝扮后,被林恩的長槍穿胸而過的尤妮斯看上去和常人無異,只是雙眼緊閉,臉上仍舊殘留著驚恐和絕望。
她無聲地躺在棺槨中央,周圍的空隙被錦簇的花團填滿。
不多時,一名面覆黑紗的中年貴婦用手帕捂著臉,終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父、父親,我的兩個孩子我的兩個孩子都被巴特萊昂家的那個小野種給殺掉了,你一定要給他們報仇啊”
“達利昂尤妮斯.嗚嗚嗚,我可憐的孩子”
黑紗貴婦下意識癱倒在地,直到身旁的仆人將她扶起。
聞言,為首的莫斯格拉侯爵神色陰沉,緩緩回答道:“報仇?”
“第一次,在提爾烏斯公爵面前槍殺達利昂,可帝都這邊卻并未對他進行任何問罪。”
“而第二次更是當著陛下的面當場行兇,即便如此,他卻依然得到了陛下的特赦,無法無天,逍遙在外。”
“你說,這仇到底該怎么報?”
大廳內,鴉雀無聲。
“只怕此事之后,那些家伙覺得我們莫斯格拉家族徹底失勢,往日的仇家也會也會過來踩上一腳.該死的,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難道是想扶持那個廢物上位?”
一旁的人群中,有位家族高層成員義憤填膺地說道。
“廢物?”
聽到這話,莫斯格拉家族宛如鷹隼般的視線望了過去。
察覺到家主眼中的兇光,那人瞬間訥訥道:“被、被剝奪了神授因子,按理說再也沒有成為超凡者的可能,這難道不是”
“同樣是二階,在這個位階中,經過家族傾力培養的尤妮斯有著名列前茅的實力。”莫斯格拉侯爵望著那人,咬牙切齒道,“可即便如此,卻也依然不是那小子的一合之敵。”
“要知道,距離他被剝奪神授因子,僅僅只過去一年多。”
“廢物?你再說一句我聽聽看?”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人群中,不少自詡實力不弱的年輕超凡者們,頓時露出了不以為意的神情。
在他們看來,林恩之所以能夠當場逞兇,一定是靠著那位怪物一樣的三皇女。
光憑他自己,恐怕連他們里的任何一個都敵不過。
望著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們,莫斯格拉侯爵差點氣得兩眼一花。
家族這些年在帝都拓展提升得太快,以至于這些養尊處優的廢物們竟然沒有一個能成大器。
到了這樣的地步,居然還在用“運氣”、“我上我也行”這樣的理由欺騙自己。
實在是.愚蠢到無可救藥!
莫斯格拉侯爵的胸口快速起伏著,神色冰冷地從所有人身上掃過。
他剛想說些什么,卻突然被另外一人打斷了話語。
“家主大人,在我看來,眼下最重要的并非復仇,而是盡快聯系上伊莉娜小姐,不論家里變成什么樣,只要大小姐不倒,我們就始終存在翻盤的可能性。”
聞言,莫斯格拉侯爵神色稍緩。
看樣子,家里也不全是沒腦子的廢物。
“剛剛收到消息。”莫斯格拉侯爵掏出一封被打開過的信件,隨手遞給身旁的家族成員,“就在昨晚,伊莉娜只身離開自己治下的軍部要塞,向魔族第五軍團發起斬首行動。”
“雖然未竟全功,但仍舊斬下了第五軍團長‘厄卡斯’的臂膀,功成身退。”
“那是一位幾乎快要晉升到六階的傳奇大惡魔,有著‘屠宰者’的名號,在帝國通緝榜上更是名列第十,遠比那個席亞·阿索蘭特來得厲害。”
“伊莉娜在信上說了,對于家族所遭受的一切不公正待遇,等她回歸帝都之后,都會有所清算。”
“但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要保持沉默,不論發生了什么事。”
“明白!”
有了伊莉娜的承諾之后,眾人一時間變得精神大振。
見狀,莫斯格拉侯爵神色稍緩:“既然都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至于尤妮斯葬禮辦得低調些,除了素來交好的幾個家族,其余人不必通知。”
莫斯格拉侯爵一一吩咐道。
可在聽到他的話語,掩面而泣的黑紗貴婦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稍縱即逝的怨毒。
她是尤妮斯和達利昂的親生母親,卻不是伊莉娜的生母。
作為莫斯格拉家族的長女,伊莉娜早在黑紗貴婦嫁來之前,就已經被生下來了。
并且還和她的這個繼母處處不對付。
看到自己這個繼女一天比一天優秀,某種名為嫉妒的心思也逐漸在黑紗貴婦的內心深處生根發芽。
而眼下所發生的一切,使平日里積壓在心中的負面情緒徹底爆發出來。
親女兒被人當場殺死,可家族到頭來不僅沒有任何復仇的想法,甚至還要受到一個后輩的掌控,在她的安排下縮起來當鵪鶉?
不僅如此,甚至連自己女兒的葬禮規格也要受到委屈。
身為一個母親,同時也是莫斯格拉家族的成員,她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既然伱們都不想復仇,那么這個仇,就由我自己來報!
翌日傍晚。
當馬車緩緩停靠在大皇女希爾莉娜的宅邸門口時,車廂內,林恩下意識抬起頭,朝對面看了一眼。
此時此刻,伊薇絲特佩戴著熟悉的黑色花紋面具,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窗外。
她的長發似乎經過精心打理,微微卷曲著垂落在肩頭,一襲黑色束身長裙包裹在白皙無暇的嬌軀之上,被系帶高跟鞋包裹著的玲瓏小腳從裙擺下方微微探出,輕輕搖晃著。
自從昨夜發生了那些事之后,林恩徹夜未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而這一整個白天,他也曾數次試著過去找伊薇絲特開口詢問。
未曾想得來的只是管家凱莎的回絕。
“殿下不愿意見您。”
她是這樣說的。
怎么可能?
長期以來,一直受到伊薇絲特熱情如火的索求,以至于林恩的內心深處隱約將其當成了十分正常的事情。
雖然每次表現得不情不愿,但實際上他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常。
被那具熱情如火的嬌軀糾纏著的日常。
雖然并未進行到最后那一步,但林恩十分確定。
只要自己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對她渴求一陣,順便再說幾句魔女小姐的壞話,那么伊薇絲特絕對會忍不住將他撲倒,將最后那層窗戶紙也給捅破。
可身為一個男人,同時肩負著拯救魔女小姐的責任感,良知讓林恩不會做出這樣的渣男舉動。
更何況,真要這么做了,自己可就一輩子被她給狠狠綁住了。
這是他在內心深處感到無比糾結的事情。
而昨晚發現的那塊留影魔石,則徹底讓林恩的思緒陷入了混亂。
他一直以來,都將魔女小姐當作心中的信仰來看待。
畢竟是她,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伸出援手,賜予了他無與倫比的力量。
雖然有著系統的輔助,可林恩很清楚,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一個神明會接納他這樣的神棄者。
因此他一直想要回報對方。
不僅對于天理教會的屢次動刀,眼下更是不顧世界意志的修正力量,冒著生命危險接近原著男主身邊的女性。
這一切除了身為穿越者的自尊心之外,更是有著對那道清冷身影的一絲淡淡欽慕。
可昨夜在那塊留影魔石上,他看到了什么?
自己的記憶,其實是被修改過的?
想到這里,林恩的眼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絲淡淡的迷惘。
如果他的記憶經過了修改,結合當時畫面中的情景對話,真實情況也就油然而生。
其實他并非先見到了魔女小姐,而是早在那之前,就和皇女殿下產生了交集。
并且,通過那種莫名其妙的催眠手段,發展出了意料之外的親密關系。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也難怪他們會總說自己丟失了部分記憶。
原以為僅僅只是0級封印物暴動事件后的正常現象,就算失憶,也多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未曾想,現在居然聽說這或許是魔女小姐的手筆。
林恩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究竟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魔女小姐要修改自己的記憶?這對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來說,有什么好處?
另外,這塊石頭的擺放位置也顯得有些刻意。魔女小姐沒有發現倒也正常,畢竟這玩意就像是路邊的一只螞蟻,如果不是刻意搜索,根本不會引起重視。
更何況對方只是一縷意識降臨于此,自己給她提供的容器也僅僅只是二階的身體。
光憑這種條件,能將六階半神的伊薇絲特擊敗,已經足以讓他高呼“魔女小姐”牛逼了。
所以真正令林恩感到困惑的,是皇女殿下。
這塊石頭,多半是伊薇絲特故意擺在那里的。
并且上面錄制的畫面也顯得有些沒頭沒尾,僅僅只展露出了對她有利的那一面。
仿佛她只是個可憐兮兮的受害者,想要要回自己可愛的寵物一樣。
雖然林恩不得不承認。
自己確實被她在留影魔石中展露出來的哀戚所打動,甚至有些心軟。
可以那女人的段位來看,這種行為就顯得有些刻意。
就像是引導著他朝對魔女小姐不利的方向考慮一樣。
可為什么對于修改記憶的說法,魔女小姐又并未表示否認?
出于強者的尊嚴,讓她不屑說謊?
另外,如果昨晚發生的一切真的是伊薇絲特的刻意引導,那她為什么不在自己看到這些畫面后趁熱打鐵,對他灌輸一些抹黑魔女小姐的觀念?
不僅如此,居然還拒絕和他見面。
也就是靠著大皇女希爾莉娜之前的晚宴邀請,這才勉強和皇女殿下坐上了同一輛馬車。
此刻兩人算是以男伴和女伴的身份,前去赴宴。
可即便如此,方才試探性地和她聊了幾句,得到的卻始終是不溫不熱的回答。
換做平時,皇女殿下此刻大概已經將他按在座位上,進行長達十幾分鐘的窒息深吻了。
真是一團亂麻。
林恩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雖然十分輕微,卻依舊落入了伊薇絲特的耳中。
她的嘴角不由得掀起一絲笑意。
這番作戰果然獲得了不菲的成果。
然而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念及至此,她忽然掏出手帕,抬手捂住嘴角,輕輕咳嗽了一陣。
伴隨著潔白手帕上擴散開來的點點鮮紅,伊薇絲特面無表情,臉色卻蒼白了少許。
她并未聲張,將手帕收回口袋,仿佛不希望林恩看到這一幕。
可兩人就處在同一輛車廂內。
就算再如何遮擋,又怎么可能逃過林恩的視線?
望著伊薇絲特默默收回帶血手帕的模樣,隨后目光清冷地看向窗外,不知為何,林恩的內心深處傳來一絲憐惜。
我為什么會有心疼她的想法?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林恩緊緊攥住拳頭。
氣氛一時間陷入沉默。
片刻后,林恩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氣氛,忽然站起身,上前兩步扶住伊薇絲特纖細的肩膀。
“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他神情認真地望著伊薇絲特,隨后察覺到她嘴角沾染著絲絲縷縷的鮮血。
猶豫片刻,想要伸出大拇指將其拭去。
感受到林恩的關切,伊薇絲特的心跳頻率急劇攀升。
可為了自己蓄謀已久的計劃,她忍住了撲上去和他親熱的沖動。
不僅如此,伊薇絲特還強迫自己露出了冰冷的神情,甚至將林恩伸來的手給擋住了。
“別對我做這么親昵的舉動。”伊薇絲特的聲音十分疏遠,“若是被你親愛的魔女小姐知道了,說不定又要找本皇女的麻煩。”
“而結果你也看到了,本皇女不是她的對手。”
“至于你,倒也不必露出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
“畢竟.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失敗者。”
伊薇絲特的目光甚至并未停留在林恩的身上。
林恩皺了皺眉。
對于她方才的這種說法,他并不是不能理解。
這就好比在母系氏族中,兩方族群的母獅頭領,在通過廝殺爭奪一頭未成年幼獅的交配權。
雖然這么說或許有些操蛋,但實際情況確實如此。
皇女殿下和魔女小姐都是高傲到極點的性子。
雖然表現方式不一樣,可內里卻并無不同。
而眼下,伊薇絲特顯而易見地輸掉了這場爭斗,不僅身受重傷,還因此變得消沉。
這就好比自己親口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并且要將心愛的事物拱手讓人一樣。
哪怕魔女小姐不向她索要,可這樣的恥辱依舊會刻在她的心中。
至少在林恩的視角看來,確實如此。
念及至此,他本想向伊薇絲特詢問那塊留影魔石的念頭,也隨之淡化了不少。
誰知下一秒,反倒是伊薇絲特將這個話題主動提起。
她右手掌心朝上,向林恩遞了過來。
見狀,他還以為對方是想和自己牽手,下意識握住了她白皙細嫩的玉手。
這是以為我要握爪?
好可愛!
伊薇絲特不著痕跡地夾緊雙腿,白皙的俏臉上隱隱浮現出一抹淺粉,煞是動人。
好在有著面具的遮擋,并沒有讓林恩察覺到異樣。
她甩開林恩的手,隨后輕咳一聲,淡淡道:“把那塊留影魔石給我。”
林恩的身體一頓,沒想到她居然會將這個話題主動提起。
本以為這只是對方栽贓誣陷魔女小姐的手段而已。
可現在又是什么情況?
一時間,林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沒聽到我說話嗎?”
直到伊薇絲特淡然的聲音再度傳來,林恩這才回過神,從口袋中掏出石頭放入她的掌心。
伊薇絲特沒有猶豫,隨手將那塊留影魔石捏成齏粉。
“你看過上面的內容了?”
她隨口問道。
林恩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殿下,上面的內容究竟是”
以伊薇絲特的性格,就算是假的也一定會嘴硬說成真的,并且逼迫他相信。
然而她接下來的回答,再次出乎林恩的意料。
“假的。”伊薇絲特平靜地回答道,大方地承認了一切,“畫面是我偽造的,原本目的是為了向那個賤女人身上潑臟水,可既然已經輸給了她,這種小伎倆就沒什么用了。”
“更何況,你應該不會猜不到這玩意的真假吧?”
“畢竟本皇女向來就是這樣一個卑劣且不擇手段的壞家伙。”
伊薇絲特輕輕撩起耳邊精心打理過的長發。
撒謊。
這上面的畫面是真實的。
只是瞬間,吞謊者便自動運轉,讓林恩聽出了潛藏的謊言。
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極為復雜。
皇女殿下的這副模樣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在嘴硬。
她大概是不愿意在輸給魔女小姐之后,就連自尊心也丟掉,因此強撐著心中的痛苦,將自己的傷疤撕扯得鮮血淋漓,滿不在乎地展示給他看。
可她越是否認畫面的真實性,越是將自己貶低地一文不值,林恩心中對于魔女小姐的懷疑也就越深。
難道說.她真的修改了自己的記憶?
和伊薇絲特之間,才是他們的初見?
(ps:老人走得有點突然,這三天我都要在殯儀館那邊守靈,不會請假,但每天的更新可能會有點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