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羨領著大軍,眺望著遠處的姑臧城。
城池大門敞開。
郭進領著諸多官員們站在城門口,主簿正在為他告知漢軍那邊的消息。
當他們得知來將乃是斛律羨的時候,便是這些已經選擇投誠的官員們,臉色都有些復雜。
郭進身邊的幾個官員忍不住說道:「斛律羨是個契胡!聽聞是斛律光的弟弟,那斛律光為人兇殘,是個地道的武夫,他的弟弟又能是什么好人呢?此人過去擔任靈州的將軍,聽聞帶著靈州的幾萬大軍常常出征,就是先前打長安的軍隊里都有靈州兵,若是他要為難吾等,為之奈何啊?」
他們都已經決定要投奔,但是斛律羨的名字卻讓他們懼怕。
主要是擔心這家伙是個純武夫,對他們羞辱打罵,畢竟他們現在是降臣,就是被人羞辱,也無處說理。
就在眾人擔憂的時候,主簿卻忽開口說道:「諸位勿要擔憂!」
主簿此刻信誓旦旦的說道:「那解律將軍,我早有耳聞,此人雖是將門出身,卻非粗鄙武人,此人在靈州的時候,便能寬厚的對待當地人,使得眾人皆服,又能禮賢下土,許多隱居在山林之中的高土都下山為他效力,此人外表粗獷,可道德無瑕,諸公不必懼怕。」
聽到這番話,眾人方才松了一口氣。
郭進警了他一眼,「劉主簿倒是知道許多...:」
劉主簿笑了笑,「太守可前往歸順。」
郭進這才讓左右跟上自己,一同前往敵人大營。
斛律羨身邊的眾人,此刻也是議論紛紛。
他身邊的軍官們說道:「都是些小人,看到偽周不行了,就急著要賣國求榮!」
「這樣的人,就不該收于魔下!今日能出賣偽周,明日也能出賣我們....」
「住口。」
斛律羨打斷了他們,不悅的說道:「怎么,免了廝殺還不樂意?非要來一場大戰,再多死點人才成嗎?」
「稍后都給我閉上嘴,誰若是敢壞我大事,我先斬后奏!!」
斛律羨模樣粗獷,身材高大,還是很有震懾力的,眾人都低下頭,不敢違抗。
就在此時,斛律羨看到遠處那位太守領著五六個官員朝著自己這邊靠近。
斛律羨騎著馬出了陣,也同樣朝著他們那邊趕去。
「罪人郭進,拜見斛律將軍!」
「今進攜城內官員,愿歸順大漢....
郭進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表示投降,斛律羨等到他說完,這才跳下馬來,
快步走到他面前,將他扶起來。
「郭公何必行如此大禮?」
「今日涼州免于戰亂,十余萬人得以生還,城池不遭受破壞,耕地沒有被焚燒,春種不曾被耽誤,這都是因為郭公的恩德啊!」
「郭公不計較自己的私德,心懷天下,實在令人敬佩!」
斛律羨又反朝郭進行了禮。
郭進驚呆了。
就斛律羨這張臉,從眼角到嘴巴,有一道長長的疤痕,膚色黑,胡須雜亂,純純的武夫相貌,看起來都覺得嚇人。
這相貌跟他如今的舉動當真是一點都不般配。
長著一張隨時要屠城的臉,干的卻是禮賢下士的勾當。
郭進反應過來,「豈敢受您的禮節!天王以仁義治世,吾等無不敬佩,天下歸心...」
兩人互相吹捧了幾句,郭進而后為解律羨介紹身邊的眾人。
「啊!原來是韋君,莫非是韋將軍的同族嗎?韋將軍此刻就在統萬城,我來之前才與他聊過,果真是一門賢良..:」
無論郭進介紹誰,斛律羨都能吹他一兩句。
這讓眾人格外受用,原先的懼怕和擔心都不存在了,紛紛搶著要跟斛律羨相見。
雙方正式見面之后,斛律羨這才解釋道:「按理來說,實在不該讓軍隊進入城內,但是城池剛剛收復,擔心城內還有不愿意效力漢國的盜賊危害,故請諸位允許我讓軍士們進城,我會看好他們,不使他們危害地方....”
這讓軍隊進城,本來就是斛律羨自己能決定的事情,完全不必過問這些人,
但是他這么先請求一下,就顯得眾人很有地位,很有顏面。
斛律羨給他們臉,他們不能不要。
一時間,眾人對待斛律羨的態度都變得格外崇敬。
斛律羨帶著軍隊進了城池,又接管了周圍諸多縣城的防務,自己則是直接開宴會,招待這些官員們,跟他們吃酒作樂,找來舞女來為他們獻舞。
劉桃子給他詔令,讓他以最快的速度收復涼州和甘州。
可是斛律羨就像是完全不在意這詔令似的,到達姑臧之后,直接停下來,天天開宴會,天天歌舞升平。
這里的官員們可是開心壞了,整日整日的陪在解律羨身邊,玩的不亦樂乎。
斛律羨身邊的軍官很是困惑,勸諫斛律羨勿要沉迷酒色,應當遵從詔令,迅速出兵平定其余地方,但是斛律羨卻不聽從,只是讓他們繼續守在軍營里。
有軍官只好偷偷派人將情況送往大本營,彈劾斛律羨的這種行為。
斛律羨就這么玩樂了許多天,他進入涼州以及在涼州所做的事情也漸漸傳到了其余各地。
如此過了七八天,各地的官員們紛紛送來了使者,請求歸順。
斛律羨接受了他們的請降,一一前往這些地方,還是同樣的套路,宴會不斷,歌舞不斷。
斛律羨沒有跟敵人交一次手,就靠著歌舞和酒肉,就迅速平定了西北二州。
原先的官員們都沒有遭受虐待和羞辱,地方上秋毫無犯,百姓們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改變。
到這個時候,那些軍官們方才明白了將軍的用意。
斛律羨這才派人告知靈州方向,希望他們能派人來出任官職,同時希望能派人將這些歸降的官員們送往靈,夏等地。
郭進是第一批要前往靈州的官員。
但是此刻他卻沒有再像從前那般懼怕。
解律羨的所作所為讓他明白,自己這命算是保住了,不會遭受到什么羞辱的他準備好了家當,跟著官員們一同上路,解律羨派了騎土來保護他們。
而來接替他們的官員也正在路上,幾日之后就能到達。
郭進告別了斛律羨,跟著眾人浩浩蕩蕩的往靈州方向走去,那位主簿依舊是跟在他的身邊。
等到這個時候,郭進方才說出了心里話。
「我知主簿早與大漢來往,只是我心里確實有意歸順,故而不曾追究。」
這位劉主簿,此刻的表情卻變得淡然,跟過往一點都不同。
劉主簿認真的說道:「其實我從來都不曾與漢軍有過來往。」
「哈哈哈」”
郭進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搖著頭,「到了現在,你又何必說謊呢?」
「是你勸說我要歸順漢國,也是你知道漢軍即將到來,你還知道斛律羨是什么人,宴會之上,也是你動手殺人.:::.你如何不是?」
劉主簿的臉色忽變得肅穆起來。
「我確實有意歸順大漢,從勸說您到動手殺人,都是為了這個目的,不過,
我之前確實不曾與漢國有過什么聯系。」
「大漢跟大周不同..::.我過去曾在會州當過官,我親眼看過漢國境內是什么樣的情況,授田以實,官吏們都是真正做事,天王以仁義來治理國家,各地的百姓都紛紛往漢國境內逃....:”
「能平定天下,拯救蒼生的,或許只有天王吧。
聽到主簿的話,郭進頗為驚。
這位主簿貌不驚人,年紀輕輕,他是看在對方文書寫的不錯才招到身邊來的,沒想到,竟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劉曠啊!」
「你這個人,將來或許能有大成就!」
「殺!!」
淳于量一聲令下,拋車開始了動作。
大量的石頭朝著關城飛射而去。
古代的大將關羽曾經在此處修筑城池,兩個城池彼此對視,在東晉時期,官府將兩座城池正式連接在一起,又增高了城墻,修了護城河,城池內外五道屏障,易守難攻到了極點。
那高大的箭樓成為了陳軍攻城的第一大難題,若是不摧毀這些箭樓,護城河都填不平,剛剛靠近就會被射成篩子。
這些箭樓彼此連接,俯視著地面,箭樓之中又設立了弩車,威力驚人。
在真正見到了江陵城之后,陳軍之中那些整日高呼著要拿下江陵的將軍們終于閉上了嘴巴。
這就是劉桃子當初不讓他們急著來攻打江陵的原因了。
護城河之外是外墻,外墻之內有土墻,土墻之后是內墻..:.內墻之內還有藏兵洞,各類的應急建筑,你就攻去吧!
拋車對箭樓進行壓制的同時,大量的軍士們沖上去,開始填護城河,若是小城,他們可以通過浮筏或者游橋的方式來攻克護城河,但是對江陵的護城河,就不能采取這樣的辦法了,太他媽的寬了.:::.攻城器械根本靠近不了!!
故而,只能通過最簡陋的方式,填平!
大量的陳國士卒沖殺過去,在弓弩和拋車的掩護下進行填河,而敵人的反擊也相當的兇猛。
弩車呼嘯而射,那弩矢能輕易射穿甲胃,大盾,甚至連陳人舉起來的木墻都護不住他們,直接被貫穿。
楊堅此刻站在城墻之上,在諸多將軍們的陪同下,看著遠處這浩浩蕩蕩的大軍。
按著高潁的建議,宇文憲派楊堅前來負責江陵的城防。
楊堅得以離開宇文憲的身邊,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是高在幫助他,宇文憲一直都不喜歡他,若是繼續待在宇文憲的身邊,風險太大,離開他前來這邊,倒是安全了很多。
至于高為什么要幫助楊堅脫離危險.....
嗯,高疑的父親喚作高賓,是大司馬獨孤信的屬官,賜姓獨孤氏..:.沒錯,
又是獨孤信!相助者獨孤疑是也!
當然,要說高愿意幫著楊堅來對付宇文憲,那也不對,高疑的父親雖然是獨孤信的屬官出身,但是,他擔任宇文憲的長史也有很長一段時日,父子倆都受過宇文憲的恩德,在力所能及,不影響宇文憲的情況下,幫一幫楊堅可以,但是要幫楊堅來對付宇文憲,那是門都沒有。
楊堅火速帶著援軍來到了江陵。
他的到來,確實如高所說的,安撫了梁國上下,大家得知宇文憲已經奪回了長安,各地的情況也都平定下來,終于不再是那么的惶恐。
楊堅而后便開始抵御這外來之敵。
淳于量的攻勢非常的兇猛,楊堅仗著城池堅固,倒也能進行反擊。
楊堅心里對這幫陳人并非是那么的懼怕,
因為周國的使者已經在路上了,陳人有大概率是要撤兵的。
他們已經錯過了攻城的最好時機。
可對未來的局勢,楊堅的心里卻又格外的迷茫。
多虧他先前將家眷遷到自己封地上,才沒有被敵人俘虜,可周國的敗局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自己跟劉桃子有著殺父之仇。
楊堅站在城墻上,看著遠處進攻的陳人,心里卻是在想著往后的退路。
齊王大概率要退守漢中。
雖然局勢惡劣,但是巴蜀的地形不錯,當初劉備靠著巴蜀都能扛住來自中原的猛攻,自家也沒道理做不到!
有巴蜀的天險,劉桃子短時日內想要擊破周軍,那也不容易。
是不是該安排家眷提前往巴蜀去占地呢?
楊堅在心里默默想著。
此刻,在對面的淳于量陣內,情況卻有些不對。
許多將軍們都急著要拜見淳于量,可淳于量根本就不理會他們。
過去那些高呼著要攻占江陵的人,在被派去進行了幾次攻城戰之后,就改變了想法,覺得還是該跟周人議和。
蕭摩訶渾身是傷,又一次敗退。
回到淳于量的身邊之后,蕭摩訶再次向他請罪,可淳于量卻沒有問罪,只是讓醫者盡快為他包扎傷口。
蕭摩訶看著忽然就變了個人似的淳于量,心情也頗為復雜,他有點搞不清楚現狀。
今日的猛攻再次結束,陳人又推進了些戰線,終于能夠得著敵人的城墻了,
只是,代價也頗為慘重。
有軍士不斷的走到淳于量身邊,告知他有將領求見。
淳于量站在中軍位置上,臉色肅穆,只是搖著頭,「若是要商談破敵的策略,讓他們上書與我,若是要說停止攻城的事情,那就讓他們回去!!」
「吾等奉天子詔令,前來破城立功,豈能因為敵人勢大,就心生畏懼,想要逃離呢?」
「非為陛下取得此城不可!」
淳于量這話還真的不參一點假,他連親兒子都派出去攻城了,他兒子中了兩箭,要不是左右親兵及時拉回去,只怕就要死在城池之下。
連親兒子都是如此,何況是別人呢?
看著如黃法戳附體的淳于量,蕭摩訶都說不出他的不對來。
而彈劾淳于量的文書奏表也是如雨點般的飛向了建康。
過去他們有多想讓淳于量接替黃法戳,此刻他們就多想將他也給咬下來。
統萬城。
軍士們做好了準備,押解著俘虜們,準備將他們運往郵城將軍燕黑韃負責這次的運輸之事,她帶著面具,騎著戰馬,正在巡視這些即將離開的俘虜們,有騎士跟在她的身后,一同巡視。
忽然間,有一人從俘虜內沖出來,擋住了戰馬。
左右的騎士們頓時拉起了弓,燕黑卻制止了他們。
擋在戰馬面前的乃是個小娃娃。
這娃娃看起來就只有六七歲的樣子。
他長得頗為可愛,眼里閃爍著淚光,跪在戰馬之前,不斷的叩拜。
「將軍!請將軍發發慈悲,救救我阿爺!我阿爺快要不行了,望將軍救救他吧!」
燕黑面具之下,看不出神色,她看向了不遠處,俘虜之中,一個婦人看著跑出去的娃娃,嚇得幾乎暈厥,左右有人扶著她。
燕黑韃跳下了戰馬,幾步走到了娃娃的面前。
「你阿爺怎么了?」
「我阿爺病了,我想給他找個醫者,可他們都不理會我,求將軍幫幫我...」
燕黑韃沉默了下,將他扶起來,而后看向了左右的騎士,「讓醫者過來。」
「唯!」
騎士不敢怠慢,迅速出動。
片刻之后,就有一個醫者到達了這里,那娃娃帶著醫到達了俘虜之中,那醫者查看了一下,而后給燕黑韃稟告:「此人病重,若是繼續趕路....只怕....”
燕黑韃沒有說話。
那娃娃再次跪在她的面前,「將軍,我愿意代替阿爺去趕路,將我抓走吧,
我雖然還小,但是長大之后力氣就會很大,到時候我就可以幫將軍運糧食,抗東西...」
聽著這小家伙的哭訴,燕黑韃終究是有些不忍。
「讓這家人暫時留下來吧,等病好了些再趕路。」
「再去找一找,若是有那種病情極重的,都留下來先休養,勿要逼殺。」
「唯。」
騎士們即刻去忙碌了。
那小娃娃聽到了這些,急忙整了整穿著,朝著燕黑行禮大拜。
「多謝將軍!!」
「將軍大恩,我定然報答!」
「嗯,不必想著報答我,早些長大,養好了力氣,往后再報答天王....」
燕黑韃說完,轉身離開了此處。
走在路上,燕黑韃忽開口問道:「方才那孩子,是誰家之子?」
騎士一愣,迅速回去,片刻之后,前來復命。
「回將軍,乃是偽周唐國公李的兒子,喚作李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