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徐遠哆嗦著朝著劉桃子行了禮。
這位徐刺史,是劉桃子魔下年紀最大的刺史,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
同時,他大概也是劉桃子魔下資歷最深的刺史,是跟著高歡打天下的那批人徐遠看著面前雄姿勃發的君王,又笑著搖頭,「形似而神不似,取之于藍,
而青于藍。」
「桃枝倒是有個好兒子啊。」
祖斑當即駁斥,「大膽!豈能直呼老太公名諱!!」
劉桃子再次抓住他的手,慎重的看向他,輕輕搖頭。
祖斑慫了。
他頭次看到劉桃子如此肅穆的警告自己,主公的眼神犀利,令人懼怕。
他瞬間沒了聲,后退幾步,低下頭來。
劉桃子指了指遠處,「徐公可與我前往別屋再商議。」
三人一同往那邊走,徐遠走的極慢,劉桃子就讓祖挺去扶著他,祖斑自不敢反駁,三人就這么走到了屋內,有侍衛點了燈,取來了些湯,三人分別坐下。
徐遠這才從懷里掏出了文書。
「陛下擊破長安之后,這邊塞州郡的官員極為驚恐,其中有六人,一個太守,五個縣令,秘密上書,想要歸附。」
「這是原書信,請陛下過目。」
徐遠將這些文書遞給了劉桃子,劉桃子低頭看了起來。
祖斑坐在不遠處,敢怒而不敢言,「徐公可知,像此類文書,得先遞交于我,而后再上奏陛下....哪有直奏陛下的道理?」
「刺史,天子耳目也,不曾聽聞刺史上奏還要經過侍中的。」
徐遠的眼神掃過祖斑,又笑著說道:「況且,老夫根本信不過你,你這個人,道德極差,這些東西落在你手里,可就不是什么周國官員請降,而是你祖斑派人勸降有功了.....」
祖斑氣的都笑了起來。
此刻他的心里已經在盤算著干掉徐遠的九十九種辦法。
劉桃子看完了這些,而后遞給了一旁的祖斑,祖斑拿起來觀看。
劉桃子問道:「徐公意下如何?
「這些奏表,不可能是假的。」
「陛下攻破長安之后,宇文憲急著回軍,不可能有能力安排什么詐降反擊的手段.:::況且,這幾個想要歸順的,我也看了,這些都是過去宇文邕所打壓的對象,宇文邕派遣宗室出任地方大位,使這些繼承父祖官爵的眾人,極為不滿,此刻長安被破,他們急著跳出來表示要依附。」
「就以宇文邕的諸多手段來看,雖是有利于周國的強盛,卻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周國的死忠,除卻那些宗室以及重臣,就沒有多少人了,地方離心離德....」
「這些人著實不是什么好東西,在地方上弄虛作假,濫用職權,謀取私利,
但是,從當下的局勢來說,陛下不該拒絕他們的投誠。」
「明年陛下若要起大軍滅周,攻殺其大軍容易,只是這遼闊的江山,想要一舉拿下來,有些不易。」
「我知道陛下之為人,陛下從不容納這等小人,只是,若是陛下這次拒絕,
那往后攻殺敵人大軍,周國地方官員定然驚懼,而后弄得地方大亂,猶如當初的河南地,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老臣以為,陛下不妨先容忍這些小人,等到滅亡周國,徹底接收了周國的土地,局勢穩定之后,再出手收拾了這些人。」
「這類事情,陛下到時候交給祖斑來辦就好,他最擅長。」
祖斑前頭還聽的挺贊同,可忽聽到這么一句,臉色再次變得陰沉。
「這么說,徐公是希望我能接受這些人的投誠,讓他們繼續在當地擔任官職?」
「不,只是接受投誠而已,在他們歸降之后,陛下只要先妥善安排好他們,
就是派人取代其太守等位,他們也不會有反心的。」
「當下要取涼,甘等地,是最好的時候。」
「宇文憲自顧不暇,此二州又有內應愿意歸附,只要派一員猛將,領輕騎前往,即刻平定此二州.....”」
徐遠說的很是仔細。
在說話的時候,他時不時就開始咳嗽,非常的頻繁,聲音也愈發的嘶啞。
就是祖斑,此刻也看出了些不對勁。
徐遠極為誠懇的說道:「陛下,東西對時多年,從未有過如此優勢,長安已破,周人滅亡在即,越是在這種時候,便越該小心謹慎,當初我們跟隨高王,有過很多次機會能平定賊人,可每次都是在最關鍵,即將得手的時候慘敗,還望陛下能記住這些事情,告知諸將帥,萬萬不可大意,需以全力出擊,滅亡偽周!!」
看著又開始咳嗽起來的徐遠。
劉桃子輕聲說道:「好。」
還有大事要商談,但是徐遠的身體卻有些遭不住了。
劉桃子想派人將他送回去,可徐遠卻希望讓祖斑送自已回去,劉桃子便應允了。
祖斑瞇著雙眼,扶著徐遠一點點的往外走。
這人走的極慢,祖斑卻一言不發。
「祖孝微是在想著如何對付我嗎?」
徐遠忽開口問道。
祖斑冷漠的回答道:「看起來已經不需要我再出手了。」
「你眼力不錯。」
「三個月之前,醫師便說我大限已至....呵呵呵,老夫是扛到了今日的,說不定什么時候一頭倒下,就起不來了,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所以才讓你送啊,這走著走著,我若是不出聲了,你豈不是就倒霉了嗎?」
祖斑也不懼怕,只是再次發笑。
「我實在是記不得何時得罪過你....
「當初,高王設宴,讓你作為參軍參加,對你是何等的看重,結果你在宴會上偷東西..:.惹得高王大怒,宴會也不歡而散。」
「可是忘卻了?」
「你若是這么說,天下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沒有我不曾得罪過的。」
徐遠的臉色忽變得肅穆起來。
「這些時日里,我一直都不斷的服藥,不斷的尋醫,你可知為何?」
「公怕死。」
「非也。」
「我也曾在沙場殺敵立功,何懼一死?」
「只是天下局勢至于此,陛下率軍在前大戰,我在后方,便要保全這性命,
供以糧草輻重,不能有缺,又要當心各地之書信,及時收攏。」
「祖孝徽!」
徐遠厲聲說道:「當年我在高王魔下時,高王曾言:向祖斑口授三十六事,
祖斑離府后寫成奏疏,沒有漏失一事!果真大才,王佐之臣也!」
「他將這件事告知我們,作為炫耀。」
「你有如此才能,為何不想著建功立業,成就大事,卻整日做些不著調的小惡呢?」
「當今陛下,才能超群,一時之雄主,對你提拔重用,可你還是不知收斂.::.你才剛到夏州,我這里就接到了好幾個報案的,你騙人都騙到我夏州來了?!」
「你.」
徐遠看向祖斑的眼神格外復雜,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祖斑趕忙開了口,「息怒,息怒,你還不曾罵完呢..::
祖斑扶著對方上了車,自己也鉆了進去。
馬車緩緩駛離。
徐遠看向祖斑,頗為失望。
「可惜啊,你這般才干,遲早要毀在你這惡行之上...,
「徐公這么說,便是看輕了我。」
祖斑面不改色,「你所說的那幾個人,我心里大概都知道是誰..:.我來到夏州之后,此處官員想要向我行賄,求個后勤好去處,糧草撥發,當是美差。」
「我假意答應,拿了他們的東西,在凱旋的路上,已經將事情告知了陛下。
「不出意外,明日,他們幾個就得掉腦袋了,就是不掉腦袋,只怕也得滾蛋回家。」
徐遠愣了一下,「果真如此?」
「當真如此。」
「徐公啊,你都能看出天下有變,我又如何看不出來呢?」
「我非臣,只是,在齊國,光有才能卻得不到提拔啊,我堂堂大族出身,
耗費錢財,才能讓人在高王面前替我美言幾句,那些個勛貴,各個驕橫,哪里在意什么漢人大族,什么高門名土?」
「要做官,要施展才學,一則有名,二則有錢,我什么都沒有,自然就得想辦法讓自己去有。」
‘至于如今,我高居侍中,陛下對我信任有加,若是我欲貪墨,誰能知之?」
「只是我不愿,也沒這個必要。」
「我實直臣也!」
徐遠聽了,是又好氣又好笑。
「原來祖孝徽竟是個直臣啊。」
「正是如此。」
徐遠笑罵道:「你這廝,端是好運...:」
「徐公也不差啊,這不臨死前還來了個遺計定涼甘的美名嗎?這下可好,無論往后我怎么出力,怎么幫著去平二州,這功勞都成你的了,搶也搶不走。」
當祖斑帶著徐遠返回他府上的時候,徐遠精神奕奕,看起來頗為開心,跟祖斑談笑風生。
跟著徐遠前來此處照顧他的小兒子,看到這景象都是目瞪口呆。
他記得自家父親整日整日的罵祖斑,這又是什么情況?
祖斑將徐遠送到了家門口。
徐遠忍不住感慨道:「陛下雄壯,只是剛烈太過,身邊有你這么個東西,倒是能做互補。」
「往后啊,你要時刻盯著,這世上諸多小人,陛下又年輕,恐為其所騙,你的品行,也足以稱得上是小人之祖宗了,勿要令小人做害。」
「這幾百年的戰亂,可終于要結束了....期待,當真期待!」
「你勿要錯過。」
「記下了。」
祖斑并沒有反駁,他看著面前這位臉色通紅,精神奕奕的老臣。
「告辭了。」
「保重。」
次日,祖斑正在官署內跟著劉桃子商談涼甘的問題,徐遠的小兒子披著喪服來報,稱夏州刺史徐遠昨晚病逝于家中。
劉桃子明顯很吃驚,許久都沒有說話。
倒是祖斑,不怎么意外,他安撫好了徐遠的小兒子,又讓他準備后事。
安撫了好久,方才派人將他送回去,
他再次回到劉桃子的面前,「陛下,徐遠雖然到夏州的時日還不久,可也算有些功勞,陛下可以進行追封。」
劉桃子點點頭。
「我早聽醫者說過他的情況,只是不曾想,竟如此突然。」
「他一直都是硬扛著,回去的路上,他于我說過癥狀,稱疼痛難忍,即便服了藥,能保命,卻不能止疼..::.他怕自己出了事,會耽誤陛下討伐偽周,因此一直撐到了現在。」
「天下戰亂久矣,天下人無不懷念太平時日。」
「徐遠是這樣,臣是這樣,天下這千千萬萬的百姓更是如此。」
「陛下不必先分心此事,且做好西北二州事務,應天下人之愿,成大一統,
而后再緬懷其人。」
祖斑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冷酷,他再次指著面前的輿圖,一瞬間就能將心思從徐遠那邊調回面前的大事之上。
「涼甘等地,向來就不是什么大軍駐守之地,我們過去不曾出手,是因為拿下容易,坐鎮卻難。」
「其糧道不在我們控制之下,取下來之后,也難以駐守,成效不大,但是現在不同。」
祖斑點了點輿圖,「此番長安被破,我料定偽周必定遷都,不敢再坐鎮前方,襄陽距離我們太近,漢中則是剛剛好。」
「陛下且看,若是敵人退守漢中,則甘,涼二州的意義便不同尋常了,得隴望蜀....」
「敵人占據此處,就能拉扯我們的兵力,能隨時反攻關中地,若是我們能先下手,占據此二州,再占據必經之糧道..:.那么,敵人退守漢中之后,只能守著險要,再也無力眺望北方.....”
祖斑在輿圖上畫出了一道道的痕跡,
這家伙甚至已經開始預測敵人下一步的打算了,要提前為了應對漢中而做好準備。
確定好這兩個地方的戰略意義之后,就是最關鍵的如何拿下這個問題了。
祖斑認為,最適合出征涼,甘的人乃是斛律羨。
高長恭雖然勇猛,為人也賢,但是在拉攏別人,安撫地方,搞社交等方面,
那還真的不如看似粗狂的斛律羨。
祖斑評價斛律羨是個長了武將臉又恰好會打仗的文士。
有內應的情況下,涼,甘城池又不高大,跟長安又斷了聯系,想拿下來不是問題,拿下來之后的治理,想來對斛律羨也是輕而易舉。
劉桃子就聽從了祖斑的建議,他讓斛律羨領著本部的輕騎,在向導的帶領下前往涼甘,跟那邊準備歸附的官員們相見,奪取此二州,奪取之后,要迅速搶占糧道,高長恭這邊會進行配合。
做好了部署,劉桃子便派人分批次將俘虜帶回鄴城。
劉桃子本人是不走的,他要留在統萬城,當下的戰略重心基本都在這里了,
其余的事情,等到滅了周國再說!
南陽。
代替了黃法戳的淳于量此刻正在點將。
這次,不只是淳于量來到了這前線,又是一大批熟悉的人來到了這里。
這些人到達之后,就掛上了許多的名頭,什么參軍事之類的,或是分布在淳于量的身邊,或者就是負責后勤之類的差事。
反正好去處他們基本上也都占據了。
他們再一次憧憬著那滅國的功勞,千里迢迢,英勇無畏的出現在了這里。
淳于量披著甲,神色卻格外的肅穆,
「我既奉陛下詔令,出兵攻敵,便要先重申軍法,以正眾聽!」
「凡有敢克扣糧草,貪墨軍功,懼敵不前,凌辱軍士者,從重處置!!」
「來人啊!」
「給我帶上來!!」
淳于量一聲令下,就看到有甲士提著一個家伙往前走,那人相當的年輕,此刻嚇得腿都軟了,正在大聲呼喊著。
「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我是宗室!!我是宗室!!非天子不能殺我!!」
「剛剛擔任軍中主簿,就敢私藏冬衣,妄圖倒賣!罪大惡極!!」
「殺!!」
「噗~」
那人的話都沒說完,甲士的刀卻已經落下。
血液噴射。
淳于量大聲說道:「今日,我以這奸賊祭旗,全軍上下,以此為戒,不得違背!!與我攻克江陵,以報社稷!!」
軍士們振奮,紛紛高呼。
而那些遠道而來的家伙們,此刻嚇得面無人色,驚恐無比。
淳于量不是最知變通嗎?這是怎么回事?送走了一個黃法戳,怎么來了個更狠的??